就像葡萄沉醉了沙漠
2011-05-14凉音
凉音
她正慌不择路浑浑噩噩的时候忽然有人拉住她的手带着她往深巷里窜逃,那条昏暗的甬道上两个人牵着手在光影里跌跌撞撞地逃亡。
一
凌晨四点钟的时候,她困倦得睁不开眼睛。农科基地里种满了蔬菜水果,孝澄正守着她的葡萄。这是农学院的重点科研项目,输牌的徐孝澄被派过来测量数据。她的教授一把鼻涕一把泪做生病状,抓着她的胳膊哭诉道:“孝澄,你是我的好学生,好学生……”
徐孝澄认命地当了这个好学生,教授的病一瞬间好了,开了一桌麻将。通宵奋战。
科研基地的混凝土围墙显得极为壮观,三米来高,顶端插满了碎玻璃,还绕着铁丝网。这倒不像科研基地,反而像极了秘密监狱。
高墙隔绝了外边的花花世界,孝澄叹了一口气。墙外是一条宽敞的大道,经常有车鸣和嘈杂的人声传进来。
孝澄喜欢蹲在墙角下听八卦,她知道东边的李家晒了几根腊肠,西边的王家悄悄堵了陈家的下水道,还有廖家的小儿子总是想方设法地爬墙过来一探究竟……
夜里起了风。徐孝澄终于困倦至极睡了过去。廖司航是在这个时候翻进基地来的,月光下,娃娃脸上露出得逞的笑容。他在园子里东瞅瞅西看看。几条水灵灵的丝瓜挂在藤条上,司航摇了摇头。他眼睛瞥一下,瞬间被一排葡萄吸引了过去。
他摘了一颗葡萄尝了一口,眼睛一亮,干脆盘腿坐在地上狼吞虎咽。此时此景多像《西游记》里孙悟空偷吃蟠桃。廖司航得意扬扬,他从附近找了个麻布袋,把葡萄摘了个干干净净,跟狂风扫落叶一样毫不留情。
临走的时候他冲着徐孝澄邪邪笑了一下,露出一排雪白的牙齿,在月光下闪闪发亮。
“美女,嗨……我走啦!你不要哭……”
廖司航提着一袋葡萄满载而归,他爬出去后,像凯旋的英雄一样把葡萄分给了同伴,几个人吃得欢快,他想了想这般回忆地说:“里面都是土呀菜的,还有一个打呼噜的妞!”
凌晨六点,徐孝澄被露水冻醒了,她盯着空荡荡的葡萄架,傻了几秒钟,忽然狠狠抽了自己一巴掌,发出惊天动地的干号声……
基地进贼了,贼吃葡萄了,贼把葡萄都偷走了……她艰难地整理好这几条思绪,惊慌失措地报警。
教授接到通知匆匆赶过来,手里还攥了一枚一筒。教授看到空荡荡的葡萄架,两眼发黑,在晕倒前用力地把麻将砸在徐孝澄的脑袋上,徐孝澄有些憋屈地哭了……
这些葡萄是农学院花重金的科研项目。如今被廖司航一顿海吃,农学院损失了很多钱!很多,很多。
天际闪过一线微茫的光,八月的黎明将亮未亮。
廖司航安安分分地蹲在派出所的角落里,五六个男生面面相觑,不懂自己犯了什么事情。铁门拉开一道小小的缝隙,门后推进来一个瘦小的人,是个穿白大褂的女生,此时正一脸愕然地盯着廖司航。
仇人相见分外眼红,徐孝澄掐着廖司航的脖子摇晃:“把葡萄吐出来。吐出来。”
派出所的小警察一头冷汗,他忽然想起一首绕口令:“吃葡萄不吐葡萄皮,不吃葡萄倒吐葡萄皮。”
二
廖司航被领回家跪了一晚上榴莲皮,从前是跪搓衣板的,自从他家人迷上榴莲后,连着体罚的方式一起“更新换代”了。廖爸爸是开种子公司的暴发户,十万八万的不在话下,送礼豪气大方,而且就认准脑x金这一个牌子。
徐孝澄也沾了点光,得了整整两大箱子,那一阵子天天和教授研究脑x金的新式吃法,教授意味深长地说:“拿脑x金和面粉煎成饼,味道还不错。”
廖司航最近心火难消,偷葡萄的事情上了电视,他一脸憔悴地出现在镜头里,是十足猥琐的犯罪分子的模样。他露足脸,从学校走廊上过,都是两袖带风的。窗户齐齐打开,同学们夹道欢迎,致辞说:“英雄哪,葡萄甜吗?”
廖司航的嘴里透出一股寒气。他不甘愿地偷偷溜进了农学院。
不是冤家不聚头,这句话是肺腑之言。司航站在林荫道上陡然一愣。纵然是再见面,可是徐孝澄的出场方式实在是太拉风了,她穿着白褂,踩着雨靴,身后还带着高级道具——一头黄牛!
廖司航有些发傻,徐孝澄面无表情,暗自垂泪,若是早知道大学四年是在围绕着泥土、果蔬和畜生中度过,她宁可在家里打麻将也不会来上学。
路边的香樟树上用红绸挂着一条横幅“热烈欢迎领导来我校视察”,此时正悬在廖司航的头顶,风一吹就猎猎地响,像红旗飘扬,好不张狂。
廖司航忘了自己是过来找碴的,倒是徐孝澄戒备地问他:“你又准备来偷吃什么?”她义愤填膺的模样,眼睛鼓得圆溜溜的,分外可爱。
廖司航落了一滴冷汗,树干上绑的绳子忽然绷断一根,红色的横幅飘飘扬扬地掉了下来,正好蒙在廖司航身上,他视野里恍然是一片红光,扯着红绸挣扎着横冲直撞,一偏就撞上孝澄身后的黄牛。
牛见了抖动的布容易激动,此刻受了刺激惊吓,忽然咆哮着往廖司航撞过去。徐孝澄一脸惊慌,红绸缠住了廖司航的脖子。孝澄一拉,他整个人就跟着翻白眼乱窜。
那一天,农大师生奔走相告,纷纷跑出来围观,一男一女被牛追着四处乱窜,把整个学校的人都给惊动了。从来没聚齐这么多人过,仿佛是校庆提前的助兴节目,就连最爱搓麻将的教授老头也挑了个好地儿,看得津津有味,完全不顾自己徒弟的死活……
孝澄和司航是躺在医务室的病床上握手言和的,徐孝澄喘了一口气哀求道:“看样子,你爸还得来学校送趟礼,记得提醒他脑x金不好吃,还不如送点高级水果给我的系主任,也许会让我少背点处分。”
廖司航闷闷哼了一声,他被牛踢到胸口,一说话就疼,此刻只能任由孝澄说风凉话。
三
圣诞节这天晚上,农学院自由组织活动。徐孝澄班级里四年如一日,每逢圣诞都在同一间KTV唱歌。为什么总是做这样没创意的事情?因为班长就是懒人徐孝澄。
她订好房间,同学们抢话筒有一搭没一搭地唱歌。一些人被《知心爱人》“灭掉”了,又一小拨人在《香水有毒》中“阵亡”,最后在高亢的《爱情买卖》下,全班覆灭了。
于是整个KTV里的气氛都极其低迷,没有人能打起精神来,睡觉的睡觉,嗑瓜子的嗑瓜子,倒是没人说话,麦霸奄奄一息地抱着话筒。
徐孝澄下楼透气,一眼就瞧见了廖司航。他站在霓虹灯下,身边还跟着几个男孩和女孩。俱是光鲜夺目的人,此刻聚在一起分外引人注目。
廖司航侧着头,半边脸浸在霓虹灯的阴影里,他微睐着眼睛盯住孝澄,软软的声音喊道:“哦,姐姐也在呀。”
孝澄尴尬地点点头,有几个女生警觉地瞪了过来,像伺机争抢猎物的动物一般。廖司航抿嘴笑起来,他挥了一下手招呼道:“走,走……我们跟姐姐搭个伙一起玩呗,人多热闹!”
他说完,就不由分说地闯了进去。
包间里东倒西歪的一堆人瞬间活了过来,瞪着门口。有人大声吼了一嗓子《西藏高原》,破了音,像个烂掉的喇叭,可是气氛一下活跃了起来。
大家流着口水地盯着几个青春男女。孝澄摸了摸额头,她宁可同学们睡死,一觉睡到天亮,醒来各自散去。
有人吼着:“我们来玩游戏吧!”
真心话大冒险什么的最讨厌了……
他们把大家的名字和冒险任务做成阄,主持人在台上
抽字条。有去跟服务员搭讪的,有去裸奔的,有去调戏隔壁包间里唱歌的美女的……
孝澄躺在沙发上装死,有人忽然用麦克风清晰地喊出她的名字。徐孝澄一个鲤鱼打挺坐了起来,还没等主持人念冒险任务,她已经飞快地逃走。
KTV大包间的格局有些特别,是单独带卫生间的。唱歌的时候关掉了所有的灯光,出口昏暗不明,倒是厕所荧荧亮了一盏灯。
徐孝澄是个路痴,她逃的时候直挺挺地往厕所的方向冲过去,推了一下门没开,背后的追捕大军已经扑了上来,狗急跳墙的时候,她一脚踢上去,踹飞了厕所的门。
满大厅的人忽然沉寂了下去,廖司航正背对着徐孝澄在如厕,大厅里正在播放刘德华的经典老歌:“给我一杯忘情水,还我一夜不流泪……”好应景的歌声。
廖司航回头,盯着一群如狼似虎的怪学生,忽然之间傻掉了。他愣愣地站在原地不知所措,孝澄和他面面相觑,她忽然回神,拍了拍他的肩表示安慰,临走时不忘拉上门。
包间里忽然哗然一片,廖司航涨红了脸从厕所里冲出来,狠狠吼了一句“流氓”。
那一刻,孝澄觉得冤枉极了。
四
这一年的冬天出奇地寒冷,这座南方城市开始下冻雨。地上结满了冰,走路都是用滑行的。考完最后一科,寒假迟迟地到来了。
这场冻雨阻碍了南方的交通,同学们都滞留在学校里,不能回家。清晨的时候,有石子敲打在孝澄寝室的窗玻璃上,她从床上探头望出去,楼下站着廖司航,裹得只露出一张被冻得通红的脸。
孝澄裹着羽绒服下楼去。
她拉住司航的手往温暖一点的地方走。她拧着眉毛问他:“你来干吗?”
廖司航吊儿郎当地说:“放假了,朕怕爱妃惦记,特地来宠幸爱妃!”徐孝澄被自己的口水呛到了,过路的行人纷纷望了过来。
“我眼花?徐孝澄拖着一个美正太?”
“啧啧……啧啧……羡慕嫉妒恨!”
廖司航很上道地左右招呼。他们在农学院的校园里绕了一圈,徐孝澄领着他走到操场的草坪上。她提了一桶绿油漆过来,拿了两把大刷子,塞了一把在廖司航的手里,指使道:“既然送上门了,我不能浪费你不是,来了就替我干活吧。”
司航眨了眨眼睛:“干什么?”他看不懂孝澄拼命努嘴的意思。孝澄泄气,拿刷子沾了油漆给地上的枯草刷了一层颜色,灰败的草坪一瞬间变得绿油油。徐孝澄偏了偏头:“你看懂了吗?”
廖司航瞪大眼睛,不可思议地说:“老黄瓜刷绿漆?”
说来徐孝澄也是苦命,没事摊上个吃力不讨好的班长,长年被爱吃脑x金煎饼的教授压迫,这不他培育的抗寒抗冻草皮被冻死了,就指使着爱徒徐孝澄刷点绿漆蒙混过关。
两个人忙活到天黑,廖司航摸着肚子,躺在地上不肯动:“我饿了!我要吃火锅!”
徐孝澄想了想,领着他往老师办公室里走,她抄上一只不锈钢脸盆,接上半盆水,轻车路熟地从柜子里摸出一支热得快,水一会儿就咕嘟咕嘟地沸腾了。
徐孝澄从书架背后掏出火腿肠和鸡蛋,拆了方便面和调料。廖司航啧啧赞叹:“爱妃真是机器猫!”他忽然急匆匆地跑出去,回来的时候拎了一把小葱和白菜。
徐孝澄喜出望外:“哪里弄来的?”司航得意地说:“教学楼旁边的花坛里。农学院真神奇,花坛里种水稻。葱和白菜!”
徐孝澄大惊失色:“那是老师们的教研实验品……不能乱摘的!”廖司航把葱花和白菜下到锅子里,屋子里顿时溢满了食物的香味。廖司航提上随身携带的纸袋无辜地说:“早上我妈妈去买了两斤牛肉,我顺手提过来看你。”
他一手抓着刀,一手按住牛肉,一丝不苟地切肉。徐孝澄顿时回神过来,其实他是一开始就准备过来吃火锅的。
火锅的味道似乎从每一个毛孔渗了进去,水汽氤氲模糊了两个人的脸,廖司航忐忑地说话:“我好喜欢姐姐你……”。
五
徐孝澄最近都不敢出门,十七八岁的廖司航执著地守在她的寝室楼下。农学院的学生都知道了这么个人,长得漂亮好看,还一往情深。时刻有人在徐孝澄的耳朵边说:“别伤人家小孩的心。”
你看,其实都懂是小孩子。廖司航这个暴发户,在此刻也玩起了金钱攻势,他和他爸爸一样劣势,喜欢看广告认牌子,他倾心于百事可乐。这样的人思维都很神奇,廖司航唾弃送花送礼的小招数,找人拖了一车可乐,在徐孝澄的寝室楼下用可乐拼了一个心。
可乐摆好的时候,已经小小震撼了一群花痴少女的心。要不然怎么说,钱砸出来的总是耀眼的。廖司航又雇了人往可乐里同时丢薄荷糖,可乐瞬间喷出三四米的水花,围观的女生们恍然一震,都说不出话来。
这是谁都没见过的阵势,徐孝澄不动声色地盯着楼下的廖司航。她这一生也曾遇见过无数的风景,从未有人愿意为她舍情怀一分;她见过许多种烟花,没有任何一次能与可乐花比肩。
徐孝澄忽然关紧窗户,躺在床上发呆。廖司航闷闷地盯着窗口一会儿,就默默地离开了。
那天下午,徐孝澄偷偷摸到了廖司航的学校门口。市二中是重点中学,校门口的保安警惕地盯着徐孝澄,她穿着一件复古军大衣,戴着墨镜,头发盘得一丝不苟,像是生怕自己不被人注意。
她鬼鬼崇祟绕着校门口溜圈圈,放学铃声响了起来,大批穿着蓝白校服的学生涌了出来。徐孝澄站在半条街外,过路的学生指指点点地盯着她:“看,就是这个人!”
孝澄莫名其妙,想要问明白的时候,廖司航从校门口冒了出来。徐孝澄心中一动,想迎上打招呼,却突然发现,他身后还跟着一个女生。
似乎是一起唱过歌的女孩子,此时执著地拽住廖司航的衣角,厉声问他:“你为什么不喜欢我?”
徐孝澄苦着脸,这分明是芒果台的山寨偶像剧。廖司航不悦地甩开她,女生不依不饶,忽然哭了起来:“我喜欢你,我就是喜欢你!”
那一秒钟,街对面的徐孝澄觉得像有一团棉花堵在心里,她喘不来气,也呼不出声。她莫名其妙地自卑起来,拿什么也赢不了十几岁那种义无反顾的爱情和勇气。她眼睛里似乎迷了沙尘,大颗大颗地往下掉眼泪。
正悲伤的时候,迎面走过来一个人,穿着军大衣,戴着墨镜。他看见孝澄的时候露出猥琐了然又友好的笑容,然后冲到学生中间,奋勇地扯开军大衣,里面一丝不挂。
徐孝澄顿时石化了,重要的是,暴露狂忽然回头冲她点头示意:“朋友,一起来呀!”暴露狂先生正陶醉在女生们惊慌失措的声音中,门口的保安和过路的群众闻风而动,纷纷追了过来。一小拨冲着徐孝澄追过来,喊道:“这边还有一个,别漏了这边的!”
徐孝澄紧了紧衣服,落荒而逃。她正慌不择路,浑浑噩噩的时候,忽然有人拉住她的手带着她往深巷里窜逃,那条昏暗的甬道上,两个人牵着手在光影里跌跌撞撞地逃亡。
他是廖司航。
六
那天避开追兵后,廖司航一下敲在徐孝澄的额头上,温柔骂了她一句“笨蛋”,老女人徐孝澄的心一下就被融化了。
于是大家看见她上课在笑,睡觉在笑,吃饭在笑……爱打麻将的老教授嗤笑一声:“理论上说,这是动物发情的征兆……”搓麻将的其他三个人纷纷呛了一下,老头趁机偷走一个麻将,清一色自摸赢了。
农学院的女生寝室是独立的一个区,前后左右被树木挡得密不透风。寝室里的女生都很大胆,搞怪的,裸奔的,只穿内衣站在门口骂人的。徐孝澄寝室的几个人都很脱线,几个人对着电脑在做视频。大学中间流行的对口型恶搞,四个人只围着卡通浴巾,头上系着兔子耳朵。
准备工作完毕之后,她们对着电脑开始鬼哭狼嚎起来。徐孝澄举着护肤品的瓶瓶罐罐,模仿巨星出场的动作。那一下幅度过大,浴巾从身上掉了下来,露出性感的黑色内衣。
徐孝澄扑向电脑喊:“删掉视频,删掉!删掉……”
三个人唯唯诺诺地答应了,顿时作乌兽散去睡觉了。
第二天在实验室里上课,寝室的好友无聊偷偷登录了自己的账号看视频,而那台电脑恰巧连着教室里的投影仪。
于是偌大一班的同学,赫然看见六十寸投影上嘻嘻哈哈地出现一帮女生,正在歇斯底里地唱歌。众人寂静无声,就连上课的老师也停下手里的活,兴致盎然地看着。
徐孝澄脑子里顿时一片空白,她扑上去拔断电源,最后一个画面正好停在浴巾掉下来的瞬间。孝澄头痛欲裂,拿着包包挡住脸,一路狂奔出教室。
廖司航来的时候,她正蹲在台阶上哭。廖司航拿走她手里正在功放的PSP,看这里面的闹剧挑了挑眉头,他摸了摸孝澄的头,替她擦了眼泪。当他看到内衣露出来的那刻,还是忍不住踉跄了一下。
他为难地说:“姐姐挺可爱的嘛,肤白胸大。不过这些东西留给我一个人看就可以了。”廖司航望了望了天,徐孝澄哭得更大声了,他像拉着一只小狗一样拉着孝澄,从街口顺着河边一直往下走。
从附近的店里买了一支冰激凌塞在她手里,继续走,过一会儿买一兜糖炒栗子挂在她手上,再过一会儿买了橘子……等走完回来的时候,孝澄手里拿着满满的零食。
她回头问廖司航:“你就是这样哄女孩子的吗?让她不停地吃,不停地吃……到撑死为止?”
廖司航红着脸恼怒地瞪着她,逃跑了。
七
大四这一年临近毕业,徐孝澄无所事事,因为她被保研了。廖司航也升上了高三,极少能见到他的人影。教授的葡萄项目也差不多结束了,种子是跟着飞船从太空回来的,矜贵得很。培育出来的葡萄最大的像一个乒乓球,徐孝澄盯着葡萄发呆。
她异常清晰地回忆那天下午,她被廖司航搂着在街口晒太阳,暴发户的廖爸爸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两个人面前。
“徐小姐,司航才高二,你懂的是吧!”徐孝澄不知所措,她很烦“你懂的”这种天涯句式,根本就像是在威胁。
廖爸爸精明地说:“徐小姐似乎是涂教授的高徒?”孝澄记起自己那个爱打麻将,喜欢吃脑x金煎饼的老师,有时疯疯癫癫,是农学院的校宝极人物。孝澄没少受过他折磨。
他顿了一下,盯着孝澄,像能把人看穿似的。他借口支开了司航,忽然沉声道:“司航马上升高三了,有些事一定是不能让他知道的。徐小姐,我经营的种子公司马上要倒闭了。现在内忧外患,公司欠了一笔巨额债务。我甚至在想司航会不会要退学!”
廖爸爸说几句话,叹气,一脸疲惫苍老的模样。孝澄拘谨地握着手,不敢说一句话。廖爸爸慎重地说:“徐小姐,我知道你老师手里有一个葡萄的新品种项目!那个项目能帮助我渡过难关,我恳求你救我一家,特别是司航。你也很关心他不是吗?”
又是葡萄,徐孝澄闷闷不乐地想,这辈子再也不吃葡萄了。廖爸爸目光灼灼,到底是久经商场的人,一句话就能掐到孝澄的软肋。
她到底有多在乎廖司航?
那天夜里,月黑风高,伸手不见五指。徐孝澄蹲在实验室的门口发呆,她拉开门又合上,又推开门又合上。
她在门口踟蹰的时候,廖司航拿小石子砸在窗玻璃上,他在楼底痴痴地望着她,寒冬腊月,天寒地冻。孝澄觉得自己的心一瞬间融化了。
她匆匆地下楼抱住他:“你怎么来了,高三课业不忙吗?”廖司航撇着嘴巴,摸着孝澄的手,瘦人体寒,她的手冷冰得像块寒铁。他握着那双手捂在胸口上,不满意地嘟囔道:“我想你了还不行吗?”
他亲了亲孝澄的脸,嘟囔:“我饿了,你带钱了没,请我吃夜宵去。”徐孝澄掏遍全身,只摸出一张寒假回新疆的火车票。
司航叹了一口气,笃定地点点头:“都没钱,那只能这么办了……”他拉着孝澄往城南的庙堂里走,佛堂前用汉白玉砌的台阶,雕了莲花之类的浮雕,四周用铁栅栏圈了一环,信徒们往中间扔了不少香油钱。
徐孝澄胆怯地拉住廖司航:“你不是想偷这些钱吧?”
司航捡了一根木棍不停拨弄钞票:“失节事小,饿死事大!”孝澄被他堵得哑口无言。他一共拨出了十块钱,寺里的和尚追了出来,两个人慌慌张张地逃了出来,孝澄把棍子闩在门环上。
廖司航咧嘴笑了起来,两个人慢慢地往街口的夜时尚走去。身后的庙门被敲得震天响也没有人理会。
两碗馄饨也能吃出珍馐百味,廖司航咂了咂嘴,感慨地望了一下天:“你真好养,吃得少,花得少,干活还卖力,简直是贤内助!”徐孝澄一口汤水喷出,咳得喘不过气来。
廖司航慌忙替她拍背:“姐姐,我会对你很好,很好的……你要有信心!”他盯着孝澄的眼睛,一脸笃定的模样。
这一瞬间,让徐孝澄横下心来。
八
这夜送走了司航,她偷偷溜进了实验室里。孝澄有保险箱里的钥匙,她偷偷拿走了所有的科研资料,并且顺走了葡萄的母本。
徐孝澄是个傻姑娘,智商不错,情商很低。平日里实验室也就只有她一个人,为所欲为,拿着壁炉烤烧饼,用教授的奖杯烧水……这些缺德事情都没有干过。这一回却老马失蹄,她偷东西的时候,忘了关监视器。
这若是在平日,她开,她关,偶尔看看有没有野猫小狗闯进来。资料被偷后,镇校之宝的教授大人瞪着屏幕上,孝澄鬼鬼祟祟的影子。他回过神来说的第一句话是:“徐孝澄,你是不是打麻将输了,借了高利贷?”审讯室里的领导们哭笑不得,拼命地咳嗽示意。
徐孝澄蹲在偌大的审讯室里一言不发,始终没有透露出资料的去向,领导给出了开除的处分。她离开审讯室前,忽然抱着老头的大腿哭了起来:“师父,都是你,都是你偷懒害死我了……”教授老头丈二摸不到头脑,孝澄喃喃哼着后半句是,“都是你派我去测什么葡萄数据!”天雷勾了地火,这辈子都讲不清的事情。
廖司航最后接到孝澄的电话,她说话的声音闷闷的,要死要活的样子:“我走了,你好好保重!”司航愣了愣:“你去哪儿?”
“大概回吐鲁番种葡萄吧……”她叹了口气,最后重重补了一句,“来生再见!”这句话雷得廖司航内焦里嫩。怨不得孝澄,她窝在寝室里看了整整一夜的琼瑶剧,眼泪濡湿了被子,都淌干了。
司航跑到农学院里,孝澄已经走了,留了租的一打琼瑶小说和光碟没还,廖司航恨得咬牙切齿。
深夜里,他瞪着月亮,月亮被他瞪怕了,悄悄躲进了云层里。夜里风大露重,冷得厉害。他一遍一遍拨打孝澄的手机,音信全无……她就像是死了一般,消失不见了。
良久,他忽然哭出了一声,然后像不可抑制般号啕大哭起来。整栋楼都听见了他的号啕,大家有些担忧,商量着:“谁去问问他,什么时候哭完?哭完了,我们好睡觉哪!”
打不通电话,他又跑去了吐鲁番找人,他顺着地址找到了孝澄的家。一对中年夫妇愣愣地盯着他:“女婿?”
他头冒黑线,对方回他:“哦,没回来?”闯祸的徐孝澄没有敢回家,偷偷躲起来了。
九
廖爸爸忽然良心发现了,也许和良心无关,自己儿子被女朋友抛弃了,忽然茶饭不思,日渐消瘦下来。原本的包子脸凹了下去,显得老气横秋。
他偷偷把资料交了出来,心疼地说:“别介呀,那姑娘对你可是情深意重!”廖司航目光灼灼,忽然一拳头抡在自己爸爸的脸上。
“逆子……你这个逆子……”廖爸爸对着空房子吼了半天。破产什么都是浮云,他只是一早就垂涎农学院科研项目的肥肉,怀揣着一颗唯利是图的心,想捞点钞票,可是却害苦了徐孝澄那个傻瓜。好傻好天真……
老教授收回资料,啧啧叹了两声:“孝澄是个好姑娘。别锚过了……”他说完继续返回麻将桌上,四平八稳地开始打麻将。这样坚持不懈的态度让司航叹为观止。
高考结束了,暑假开始了,大学开学了……廖司航坐在农学院的教室里发呆,他找了许多地方,连鬼影子都没发现。他有些气馁。
课间的时候,有学生用教室的电脑浏览网页,页面上忽然有张图片,是敦煌鸣沙山下滑沙的工作人员聚在一张桌子前,用围巾把脸挡得严严实实的……他们……正在一丝不苟地打麻将。教室里的同学愣了愣,忽然哄堂大笑起来。
只有司航,是一路跌跌撞撞地冲出去的,那个瘦瘦的,脏脏的人,可不就是徐孝澄!她烧成灰,司航也认得!
而此刻的徐孝澄坐在沙丘上发呆,她盘腿信誓旦旦地说,“我在练瑜伽……”孝澄其实是在冥想,沙漠里也能长出葡萄来吗?她非常想念自己的小男朋友,每次看见游客就盯着别人的脸。瞪着……瞪着,生怕错过了。
那个人正在不远的路上,火急火燎地赶过来……相逢只是时间的一刹那!
编辑蓝朵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