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神白起
2011-05-14苏暮聊
苏暮聊
1初识
白起第一次遇见素问,是在王城脚下的一个小山村里。彼时他因口角被几个軍士刺伤,奄奄一息。这个倔强的少年一连好几天不吃饭,也不说话,只是静静地盯着屋顶,默默地发呆。
那一天阳光很好,他的伤势也无大碍,渐渐能够下床走动了。素问敲门进来,拉着他的手说:“不如出去走走?”
白起没有说话,只是跟着她走出去,一直来到小河边。
素问伸了个长长的懒腰,阳光洒在她的睫毛上,颤巍巍的,仿佛一只翩飞的蝴蝶。
过了良久,白起才轻声道:“为什么救我?”
素问愣了一下,随即笑了:“我爹是个郎中,见人命悬一线,哪有不救的道理。”
白起冷笑一声:“乱世之中,你们又能救得了几人?”
“能救一个算一个了。”素问耸耸肩,又笑了,“其实我们郎中的能力毕竟是有限的啦,现在天天在打仗,今天救的人,明天也许就战死了,倒不如做个将軍,千万人的生死岂不都在一念之间?”
白起没有说话,他在细细回味着素问所说的每一个字。
“喂,说真的,你是做什么的?”她又问道。
“我也不知道。”白起摇摇头,“其实做什么又有什么要紧,也许明天我就被抓去充軍了。”
“那你爹娘呢?”
“我娘生我的时候死了,我爹也在战场上被赵軍杀死了。”白起的语气波澜不惊,仿佛在陈述一件与己无关的事情。
素问盯着他看了半晌,又忍不住笑了。
“有什么好笑的?”白起问道。
“我是笑像你这样的人怎么会被抓去充軍?“素问说得没错,白起个子很高,但是很瘦,皮肤苍白,清秀得像个书生,一看就是气血过旺,并非长寿之兆。
白起有些生气,但没有发作出来,只是摸了摸后脑勺,没有说话。
太阳暖暖地晒在脸上,河边的风吹起层层的波浪,两个人呆呆地看了好久,素问忽然说:“再过几天我就要成亲了。”
“嗯?”白起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
“也是个郎中。”素问捡起一块小石头丢到河里,“可我不喜欢他。”
白起有些胡涂了,心想你跟我说这些做什么,不过他忍了忍,没有说出口。
“不知道为什么,我有时特别想离开这里,随便去哪里都行。”素问说话的时候没有看他,所以也不知道她是在跟他诉说,还是只是在自言白话,“其实你说得很对,乱世之中,我们自救不暇,又能救得了几人?我有时候特别特别想,能有一个人带着我,杀出这个乱世。”
白起呆住了。他不明白为什么从这样一个学医的女孩子口中,会说出这个“杀”字。
太阳渐渐落下去了,河边起了风,微微有些凉。素问拍了拍手上的泥土,转头笑道
“你别介意,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着很快就要成亲了,找个人说几句知心话而已。”
“我……不会告诉别人的。”白起有些不自然。
“傻瓜!”素问轻轻戳了一下他的额头,转身跑了。白起急忙跟在她身后,听见风中隐隐传来她低低的啜泣。
2偶遇
光阴流转,日月变迁。无人能够预料命运之手最终指向哪里。
白起再一次见到素问是在丞相范雎为他践行的晚宴上。素问没有看准,他不但被征召入伍,还因骁勇善战屡破强敌被晋升为大良造。只因秦国地处偏僻,虽经商鞅变法实力大增,却仍面临东方六国的威胁,不得不韬光养晦,暂时答应和东北方的强国赵国联合,派秦王最小的女儿小幽公主前往赵国为质,而赵国亦指名要求此时声名鹊起的白起亲自护送前往,目的无非是进一步牵制秦国。
晚宴虽是在丞相府举行,秦王却也到场相送。酒至半酣,左庶长王龅忽然提出要见一见丞相新纳的小妾,范雎当然没有不允之理,醉眼蒙眬的白起看着素问从内室款款走出,两眼不由得呆了。
刚人行伍的时候,白起也曾偷偷溜出軍营去过那个小村几次,却再也没有见到素问,他想她大概已经嫁到别的地方去了,心里不免有些空落落,只是战场命搏,刀刀见红,实在也不容他有太多精力去思考这些事情。
没想到他们竟然在这里再次相遇。只是物是人非,已不容他再去细细相询,他只能依靠猜想来补充这空白的几年里她坎坷多舛的宿命。
她弹了一首曲子就借口身体不适提前退场了,一群将士免不了又一番举杯推盏。
那一夜,他醉了。直到轿子的颠簸把他晃醒,他才揉揉眼睛往外看去,不知什么时候他们已经上路了。
一身素白劲装的小幽公主骑在她的小红马上,转头向他做了个鬼脸,嗔道:“哪有公主骑马将軍坐轿的道理?”
他笑笑,足下暗暗运力,一个轻巧的翻身径直穿过轿帘,稳稳地落在自己的战马上,和公主并驾齐驱:
“大好山河,坐在轿子里岂不浪费?”
他们言笑晏晏,仿佛不是为质,而仅仅是去赵国游玩。只是每当夜间宿营的时候,白起还是会不由自主地在脑海中刻画素问的种种遭遇,这渐渐变成了他无法摆脱的梦魇。
然而真正的考验,还远远没有到来。
自从赵武灵王推行“胡服骑射”的政策之后,赵国西退胡人,北灭中山,軍备实力盛极一时,国中自是少不了名将猛士,他们对白起的赫赫战功早有耳闻,却仍是不信眼前这个白净瘦弱的青年就是传说中的軍中“杀神”。
因此以马服君赵奢之子赵括为首的一批年轻将领免不了对其一番刁难。对此,白起只是一笑而过,他无须多说什么,他只知道,打仗不是空口白话,到了战场,一切立见分晓。
3永别
决战的时刻比预期的要早。几年以来,秦国养精蓄锐,先后大破韩軍,攻陷魏国,剿平楚都,强盛的赵国便成为秦王东取天下的最后屏障。
而悄悄从赵国潜回秦国的白起则如出笼猛虎一般神挡杀神,佛挡杀佛,前后十几战全歼敌軍数十万人,成为名副其实的“杀神”,几乎所有的诸侯国都在埋怨赵王当初为何没有伺机除掉这个大患。
昭王四十七年,秦派左庶长王龅攻韩,夺取上党。因慑服于白起的杀名,百姓不愿归秦,转而投奔赵国。赵軍驻守长平,派老将廉颇率軍接应。
廉颇坚壁清野,固守不出,王龅与之相持数月,损失惨重。
秦王无奈,只得派范雎用计贿赂赵国权臣,四处散布谣言,说廉颇老矣,早晚归降,唯有赵括最令人生畏。
赵王早就对廉颇消极抵抗心生怨怼,因而听信谗言,改任赵括为将。与此同时,在一个大雨滂沱的夜晚,白起一袭黑衣,悄悄潜入了长平城下。
“白将軍?”王龅正在为战事发愁,猛一见掀开帐篷大步闯入的白起,不由得又惊又喜,慌忙俯身相迎。
“不必客气。”白起伸手搀住他,“小幽公主怎么样?”
“将軍不必担心,在下已经派人将其救出赵都,想来已经在路上了。”
白起点点头:“那么,现在已经没有障碍了吧?”
“是的。”王龅犹豫了一下,又道,“可是……”
“嗯?”白起皱了皱眉头。
“这话末将本不该说,不过将軍气度非凡,想来也不会把这件事放在心上。”看到白起微微露出不耐烦的神情,王龅赶紧道,“就是范丞相贿赂赵臣的时候,还把自己的爱妾送给了他,现在这个人很有可能在赵括手中。”
“爱妾?”白起心中一紧,“你是说……”
“叫素问,是丞相当初从一个家徒四壁的郎中手上买下的,将軍应该见过,那天……”他的话还没说完,白起面色大变。
“将軍,你……”
“没什么。”白起定了定神,“这次秦赵倾全国之力以百万大軍决战,区区一个女人何足挂齿?还有,为防生变,我虽来此,对外你仍是主将,有敢泄密者斩!”
“是!”王龅嘴上应着,却隐约觉得白起似乎很在意这个女人。
最后的时刻终于来临,赵括狂妄自大,竟不顾廉颇留下的坚固壁垒出击迎敌,白起命前軍佯装败退,诱敌深入,埋伏在两翼的精锐迅速收拢形成合围。赵括几次率軍突围,都被击退。因粮道被断,赵軍此时唯有坐以待毙。
一个月以后,饥饿不堪的赵軍开始自相杀食。
听到这个消息之后,白起坐在营中,手指不安地敲着桌面。
“报!”前方的探子忽然闯入营账,“报告将軍,赵軍阵前忽然绑出一个女人。”
“什么?”白起慌张之下险些摔倒,他走出营账,感觉漫天的阳光有些刺眼。
这是他最后一次看到素问。她全身赤裸地被吊起在赵軍阵前,在她的下面,油锅沸腾。这是赵括最后的伎俩了——他知道了一切。
“将軍,这……”王龅有些犹豫。
“按兵不动。”白起几乎是咬牙切齿地说出这几个字,他知道救不了她。
那一天,暴怒的赵軍将这个无辜女子集体分食了,白起坐在营账里,一夜未睡。
第二天,失去了最后筹码的赵軍孤注一掷突围,白起亲率精锐身先士卒,将赵括乱刀分尸,失去主将的四十五万赵軍降秦。
出人意料的是,白起竟残忍地将这四十五万赵軍全部坑杀。没有人知道为什么,因为没有人能像他一样深切地感受到素问那句“杀出这乱世”的无奈。他身为大軍统帅,一念之间可以决定几十万人的生死,却唯独救不了自己心爱的女子。
如果有来世,再来续这段未曾开始便已经结束的姻缘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