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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博镇对唐后期政局的影响

2011-04-13

关键词:藩镇节度使朝廷

付 先 召

(南京大学 历史学系,江苏 南京 210093)

魏博镇对唐后期政局的影响

付 先 召

(南京大学 历史学系,江苏 南京 210093)

史家认为唐后期藩镇之祸主要因为河朔三镇割据。事实上,唐后期祸乱的主因在魏博镇。一是代宗姑息纵容,致使魏博地方独立化的实现,独立化主要包括地方专制集权和藩兵嗜利集团的形成;二是魏博镇影响其他方镇,为求土地子孙相传,推动藩镇联盟的形成;三是魏博式的骄兵成为左右藩镇,甚至是关乎唐朝存亡的力量。德宗锐意削藩的失败,宪宗短暂中兴的实现,穆宗长庆销兵的破产,朱全忠灭唐终成霸业,均与魏博镇的影响有关。

唐后期;魏博;独立化;削藩;宪宗中兴;长庆销兵

唐安史之乱后,河北方镇开始治兵缮甲,独据一方,为当时方镇祸患之首,魏博堪称河北最为跋扈的方镇。清代王夫之说:“魏博为河北强悍之最。”[1]顾祖禹亦言:“安史倡乱,河北之患,二百余年,而腹心之忧,常在魏博。”[2]696张国刚把魏博列为“河朔割据型”方镇[3]。

前辈学者对河朔三镇作为一个整体进行研究,吕思勉[4]、岑仲勉[5]、王寿南[6]、樊文礼[7]等史家认为,唐后期藩镇之祸,实为河北藩镇割据,并对河北三镇与朝廷的关系给出了深刻的见解。对跋扈之最的魏博镇,韩国磐从社会经济角度论述了其对唐末五代政权递嬗的影响[8];葛焕礼、王育济从魏博牙兵探讨与唐末五代政局变动的关系[9];李亚和尹勇分别从节度使田氏家族[10]和史宪诚家族[11]角度分析魏博镇的割据问题。韩国磐和葛焕礼、王育济论述魏博的影响重点在五代政局更替,李亚和尹勇重点论及节度使在魏博割据中所起作用。至于魏博镇对唐后期有何影响,尚没有专门深入的探讨。对魏博镇进行更为深入的探究,对于了解唐后期的政治尤为重要。本文试从魏博镇设置及独立化的形成入手,从政治角度探析其对唐后期局势影响。

一、魏博镇设置和独立化的形成

魏博镇是朝廷姑息纵容的产物。宝应二年(762)三月,为尽快结束战乱,代宗颁布大赦,叛将中除史朝义外,凡能投降和率众归附者,“当超与封赏”[12]。同时,接受仆固怀恩的建议,降将仍留原地,并被任命为节度使。

广德元年(763)正月,置魏博等州防御使,“领魏、博、贝、瀛、沧五州,治魏州”[13]1840,任命安史降将田承嗣都为防御使,六月,魏博防御使升为节度使。

魏博镇设立后,朝廷通过调整辖区,试图对其加以控制。广德元年闰正月,魏博防御使割出“贝州隶洺相节度”[14]7141,五月,魏博又割出“瀛、沧二州隶淄青平卢节度使”[14]7143。上述显然是为削弱魏博镇,并意图以淄青镇对其牵制。是年末,仆固怀恩引吐蕃内寇,并欲策划河北藩镇呼应叛乱,盖魏博田承嗣借机索要割出之地,朝廷亦担心河北再叛,将两面受敌,故复以“瀛、沧隶魏博”[13]1841。上述曾被学者认为是代宗积极削藩的表现[15],但仍不能改变其总体姑息的事实。

朝廷的举措令田承嗣心存畏惧,遂开始扩张地盘,修缮兵甲,自署官吏,不交税赋等,终渐次实现“据险要,专方面,既有其土地,又有其人民,又有其甲兵,又有其财富”[13]1328的割据状态。

1.扩展地盘

增置澶州,窥视相卫之地。广德元年(763)末,魏博已领有魏、博、德、瀛、沧五州,大历七年(772),田承嗣又奏置“澶州”[16]。《太平广记》载:“田承嗣常患肺气,遇热增剧。每曰:‘我若移镇山东,纳其凉气,可以延数年之命’。”[17]1460田承嗣欲移镇山东非仅为养病益寿,应是垂涎相、卫几州。

相、卫、洺三州都是太行山东麓南北大道必经之处。魏州借此三州便可连通南北,沿永济渠往北,经贝州、瀛洲可达幽州。唐德宗兴元年间,朱泚僭号于长安,朱滔在幽州就是沿这条路南攻贝、魏,以图西入关中的[18]。加之,魏州和汴州之间只隔滑州,渡河可直抵汴州;博州东向渡黄河可通青、齐各处。若魏博据有相、卫几州,于其割据将如虎添翼。

魏博武力抢占相卫四州之地。大历十年(775)二月,田承嗣公然侵夺“相、卫、洺、磁四州”[19]306,五月,“乙未,(田)承嗣将霍荣国以磁州降。丁未,李正己攻占德州”[14]7231。九月,田承嗣又“抢占贝州”[14](7232)。十月,田承嗣请以“沧州归幽州朱滔”[14]7234,以达分化朝廷力量之目的。大历十一年二月,田承嗣请求入朝。朝廷赦免田承嗣罪,并承认魏博侵夺的“相、卫、贝、洺四州”[13]1843。大历十二年,朝廷又赦免田承嗣支援李灵耀反叛的罪行,复授其魏博节度使。魏博已领“魏、博、澶、相、卫、洺、贝七州”[14]7250。建中三年(782)四月,“洺州隶昭义节度”[14]7326。此后魏博长期领魏、博、相、卫、贝、澶六州。田承嗣行为应是安史乱后节度使以武力强占地盘的开端,对田承嗣的纵容,势必会增长其分裂野心,且为其他方镇效仿,造成恶劣影响。

2.聚集甲兵

魏博田承嗣,始聚兵积谷,数年之间,有兵十万,又选其魁伟强力者万人以自卫,谓之“牙兵”。唐朝廷下诏斥责他,拥有大量的“精甲利刃,良马劲兵”[19]3839。唐人小说《红线》亦言田承嗣“募军中武勇十倍者,得三千人,号外宅男,而厚其恤养”[17]1460。魏博镇开始就训练一批桀骜不驯的牙兵。虽它镇亦有类似藩兵,但唯魏博镇更为骄悍。归朝的魏博,竟拥有数十万兵力,应是包藏祸心,代宗朝竟奈何不得。魏博能并吞相卫之地,长期拥有六州之地,数次叛于朝廷,与其凶悍的兵力有关。

3.不输赋税,积聚财物

魏博长期领魏、博六州之地,该地地处黄河下游冲积平原,土壤肥沃,宜于耕种。黄河、永济渠、漳水等大河贯通其境,既利于农田灌溉,又便于交通运输,是河北最主要的粮食产区。魏博六州户口较多,工商业发达,能生产铁和煤炭,工业上冶铁也能为铸造兵器提供方便,堪称生产发达、财力雄厚之地。魏州是当时重要的商业都会,是唐末经济最繁荣的地区之一[8]。黄冕堂认为,从普遍人口密度分析,以河北魏州为最强,从经济实力看,魏博是河北三镇当中最强的方镇[20]。

魏博镇“户版不籍于天府,税赋不入于朝廷,虽曰藩臣,实无臣节”[19]3838。田承嗣领魏,“不十年间,既庶且富”[21]4532。其拥有雄厚的财力,赋税不入朝廷,逢重大节日,节度使只以个人名义向朝廷进贡而已。积聚的财物用来给养大量兵马,为藩镇独立奠定物质基础。故魏博有“兵强食富,足抗天下”[14]7316之称。

4.自署官吏

按唐朝旧制,州刺史免职或调离,均需朝廷降鱼书,然后方可离任。开元时置诸道采访使,“得专停刺史”,致使朝廷“威柄外移,渐不可久”[13]4665。安史乱后,诸道采访使变为观察使,“威柄外移”的局面更加严重,“节将怙权,刺史悉由其令,鱼书皆废”[22]。代宗初年,朝廷任命元结为道州刺史,因“西戎侵轶”,道路不通,九月份下发的诏书,十二月元结方收到。当他“即日赴任”时,“节度使已差官摄刺史”[21]3863。此后节帅就利用朝廷不置可否的默许,尽力安插自己的亲信、亲属为属州刺史[23]。魏博镇亦“郡邑官吏,皆自署置”[19]3838。由节度使自行任命的州县官员大都会服从节帅,利于魏博节度使在本镇行专制统治。

5.节帅世袭

魏博镇先行节帅继袭。大历十四年(779),魏博节度使田承嗣死,淄青李正己、成德李宝臣竭力请求朝廷“使以节授(田承嗣侄子)田悦”[14]7292。代宗遂授田悦节钺。土地、甲兵、人民、财赋已为魏博所有,节帅又行世袭,则魏博镇无异于田氏家族私有。节度使在方镇行专制统治,俨然君主集权专制在地方上的缩影。魏博镇节帅的世袭,标志着方镇形成实质上的独立化。

关于地方独立化,首先由何灿浩提出,其认为:“‘地方独立化’作为唐代地方发展的历史阶段之一,以分权为特征,表现为权力的独行、行为与品质的独立。在唐末之前,地方藩镇体制虽包含着独立的因素,由于中央的权威尚存,使得王朝的‘地方独立化’只能作为一种发展的倾向性而存在,而衡量地方独立化完成最明显的标识就是地方政治上的完全独立。”[24]其后朱德军认为:“至德元载至中和元年(756—881)间,为唐代‘地方独立化’的初级阶段,该阶段的地方独立化主要表现在它的发展性,其行为主体是藩镇,其发展包括藩镇地域的发展、藩镇权力的发展两个方面。”[25]

两位先生关乎地方独立化的观点仍有商榷的余地。笔者认为魏博镇拥有大量军队、强占地盘、不交赋税、自署官吏,特别是节帅实现世袭,已经完成了实质上的独立。冯金忠亦认为,在河北藩镇与唐中央关系上,其核心是节度使的世袭权。河北藩镇说到底就是河北地域主义,但其认为正式确立是在唐德宗建中之乱以后[26]。笔者认为叛乱造成的分权在代宗朝逐渐被默认,地方独立化应正式形成于代宗末年。

虽李德裕言“河朔兵力虽强,不能自立,须借朝廷官爵威命以安军情”[14]8010,但其所言“不能自立”只是名义上的无法自立,实际上魏博已有独立之实。方镇之所以要借朝廷威命官爵,只是为不受到朝廷和其他节镇的攻讨,但不能改变唐朝廷无法实质统辖魏博的事实。诚如司马光所言,“虽在中国名藩臣,而实如蛮貊异域焉”[14]7292。魏博地方独立化及其衍生的骄兵,成为晚唐的梦魇,终把唐朝推向万劫不复的深渊。

二、对唐后期政治局势的影响

1.致使唐德宗削藩流产

推动四镇结盟抗唐。大历十二年(777),魏博田承嗣与成德李宝臣、淄青李正己、山南梁崇义互立盟约,“期以土地传之子孙”[14]7292。建中二年(781),成德镇节度使李宝臣死,其子李惟岳欲效魏博继袭节帅。魏博田悦数次向朝廷为李惟岳请求节钺,德宗欲革除藩镇世袭之弊,没有准许。田悦遂与李正己各遣使游说李惟岳,三镇密谋联合抗命。五月,田悦“遣兵马使孟祐将步骑五千北助惟岳”[14]7299。在田悦推动下,终酿成魏博与成德李惟岳、淄青李纳、山南东道梁崇义连兵拒命叛唐,史称“四镇之乱”。

力挺四镇渡过两次危机。建中三年(782)正月,朱滔、张孝忠进围深州,李惟岳惧怕失败,遂秘密遣使入朝,企图归朝。田悦获知后,遣使说服李惟岳。曰:“尚书举兵,正为大夫求旌节耳,非为己也。今大夫乃信邵真之言,遣弟奉表,悉以反逆之罪归尚书,自求雪身,尚书何负于大夫而至此邪!若相为斩邵真,则相待如初;不然,当与大夫绝矣。”其判官毕华言于惟岳曰:“田尚书以大夫之故陷身重围,大夫一旦负之,不义甚矣。且魏博、淄青兵强食富,足抗天下,事未可知,奈何遽为二三之计乎!”[14]7313在田悦的努力下,李惟岳终放弃降唐念头,联盟得以继续。

建中三年(782)正月末,成德兵马使王武俊杀李惟岳归朝,致使四镇联盟解体。后田悦得知王武俊对朝廷的任命和奖赏不满,幽州朱滔也因求深州不得而生怨,遂遣使游说王武俊、朱滔,以期再次联盟拒唐。使者说朱滔曰:“今上志欲扫清河朔,不使藩镇承袭,将悉以文臣代武臣,魏亡,则燕、赵为之次矣;若魏存,则燕、赵无患。然则司徒果有意矜魏博之危而救之,非徒得存亡继绝之义,亦子孙万世之利也。”[14]7319田悦又以贝州赂朱滔,素有异志的朱滔欣然应允。

朱滔亦遣判官王郅与许士则前往恒州,说王武俊曰:“今又闻有诏支粮马与邻道,朝廷之意,盖以大夫善战,恐为后患,先欲贫弱军府,俟平魏之日,使马仆射北首,朱司徒南向,共相灭耳。朱司徒亦不敢自保,使郅等效愚计,欲与大夫共救田尚书而存之。大夫自留粮马以供军;朱司徒不欲以深州与康日知,愿以与大夫,请早定刺史以守之。三镇连兵,若耳目手足之相救,则他日永无患矣!”[14]7320

在魏博田悦的游说下,朱滔和王武俊均清楚“魏存,则燕、赵无患”“魏亡,则燕、赵为之次”的利害关系。若不援救魏博,均难以“土地子孙相传”。为“它日永无患矣”,复基于“势同患均”的利害关系,终促使三镇“转寇仇为父子”,实现再次联盟。

建中三年(782)十一月底,淮西李希烈叛,又组成新的四镇联兵。时平叛淮西的泾原兵发生哗变,拥立朱滔兄朱泚为大秦皇帝,进而威逼德宗避难之地奉天。叛军连成一片,朝廷无力平叛。兴元元年(784)正月,德宗下罪己诏,赦田悦等四镇节度,制“各守藩维……宜并所管将吏等,一切待之如初”[14]7391-7392。达到目的的四镇“皆去王号”,上表谢罪。

魏博田悦促成并极力维持的联合抗命,造成锐意削藩的德宗疲惫不堪,终归于失败。吕思勉评价说:“德宗初政,可谓能起衰振弊,然而终无成功者,则以是时藩镇之力太强,朝廷兵力、财力皆不足,而德宗锐意讨伐,而不知进退,遂致能发而不能收。”[4]282故有史称:“德宗自经忧患,务为姑息,不生除节帅;有物故者,先遣中使察军情所与则授之。中使或私受大将赂,归而誉之,即降旄,未尝有出朝廷之意者。”[14]7627四镇联合反叛,魏博镇起着倡导和推波助澜的关键作用。

2.促成宪宗中兴的出现

史家多认为,经过代宗、德宗、顺宗几朝的努力,奠定了经济基础,加之宪宗善于纳谏,用人得当,又锐意革新,政治上呈现前所未有的稳定,削藩方达到未曾有过的胜利,实现宪宗中兴[27]。笔者认为,魏博归朝是“短暂中兴”的重要因素。杨西云亦认为魏博归朝,是宪宗削藩取胜的最好机遇[28]。

元和七年(812),魏博节度使田弘正举六州归朝,打破了河朔三镇坚固的割据联盟,使朝廷可暂时从最为棘手的河北藩镇退出,集中力量解决其他方镇。十年,朝廷在李绛、裴度支持下讨伐淮西镇,经过数年征战,终平淮西。淮西被平,对藩镇震慑极大。自“吴元济诛,强藩悍将,皆欲悔过而孝顺”[13]219。十三年,横海节度使程权“心不自安,乃请入朝”。卢龙镇刘总上表归顺。成德镇王承宗亦上表请求自新,并愿献出德、棣二州。田弘正又率兵助朝廷平淄青李师道,唐收复淄青十二州。

总之,因魏博归朝,增强了朝廷平叛的实力,并瓦解了河朔三镇唇齿相依的军事联盟,遂削平诸藩,跋扈的河北方镇亦相继归顺,宪宗削藩取得短暂辉煌,史称“宪宗中兴”。

魏博归朝是方镇专制集权所致。魏博节度使田季安死后,其子田怀谏继袭,年仅十岁,军政大事皆决于家童蒋士则。蒋士则“数以爱憎移易诸将”,致使诸将不满。朝廷对此没及时解决,造成军心不稳。最终魏博牙兵数千人哗变,拥立有勇力,且颇得军心的都知兵马使田弘正为节帅。

昔节帅为防大权旁落,采取将军队交与诸将分领的办法,使他们“势均力敌”,相互牵制,同时,通过厚赏将士以树其德、严刑酷法以树其威,目的为制约大将,确保大权在握。此种做法在前期均还奏效,但当节度使能力与声望下降,不能驾驭领兵大将时,则会出现兵士拥立新帅,或大将起而代帅行为,如同皇帝无能,或年幼,最终大权落入太监之手,皆因争夺专制权力而引发祸乱。

田弘正被拥立为帅,邻道诸藩均欲打压,因打破了他们节帅世袭的传统。如淄青李师道曾“与田氏约相保援”,故以田弘正并非“田氏一族”,欲与成德军联合讨伐田弘正。元和七年十一月,“郓、蔡、恒遣游客间说百方,(田)兴(即田弘正)终不听。李师道使人谓宣武节度使韩弘曰:‘我世与田氏约相保援,今兴非田氏族,又首变两河事,亦公之所恶也!我将与成德合军讨之。’”[14]7697因此,田弘正想立足于强藩之间,若“不倚朝廷之援以自存,则立为邻道所齑粉矣”[14]7693。

冯金忠认为,地域主义对河北藩镇来说,是一柄双刃剑,一方面在维持河北稳定、恢复发展经济方面发挥了重要作用,但同时也消弭了河朔三镇的斗志。父子相袭和军将拥立的继任方式,导致节度使多为幼主和内乱频仍,严重削弱了河北藩镇的力量[26]。田弘正的无奈归朝,恰是魏博地方专制集权制度负面影响的必然后果。

3.影响长庆销兵失败

元和十五年(820)正月,穆宗即位,采纳了宰相萧俛、段文昌的建议,实行“销兵”。长庆元年(821),卢龙朱克融、成德王廷凑相继叛乱,朝廷再失河朔。长庆年间的“销兵”,引发藩镇兵乱,致使朝廷和方镇陷入长期对峙阶段。

首先,藩镇兵是为保经济利益而乱。藩镇兵多召募自无固定职业的流民,一旦加入军籍,便全家随军,靠粮饷及赏赐维持生计,所谓“仰缣廪养父母妻子”[19]3841,如果突然被解除兵籍,便会无以为生。即使藩镇兵中有些最初征自农民,但入伍后“有役干戈,无田耕稼”,最终也脱离农桑,即所谓“皆成父子之军,不习农桑之业,一朝罢归农田,顿绝衣粮”[29]。朝廷强制销兵等于断了他们的生路,必会激起兵士的强烈不满,终致藩镇再乱。杜牧对此有一段极为深刻的论断:“雄健敢勇之士,百战千功之劳,坐食租赋,其来已久,一旦黜去,使同编户,纷纷诸镇,停解至多,是以天下兵士闻之,无不忿恨,至长庆元年七月,幽镇乘此首唱为乱。”[21]7786胡如雷、[30]杨西云、[28]张国刚[31]均认为经济利益是骄兵叛乱最主要的驱动因素。

其次,藩兵骄悍是地方独立化的产物。藩镇兵是方镇对抗朝廷的主要力量,节度使对他们“丰给厚赐,不胜娇宠”。天长日久,他们“父子相袭,党亲胶固”,形成一套上下相承体系,逐渐形成特有的经济利益。节度使归朝,将意味着他们不再享有经济特权,遂易发生哗变,拥立新帅,终致穆宗时的“河朔再叛”。节度使业已成为骄兵悍将的附庸。“其凶戾者,强买豪夺,逾法犯令,长吏不能禁”[19]4692。诚如清人赵翼所论:“为之帅者,既虑其变而为肘腋之患,又欲结其心以为爪牙之助,遂不敢制以威令,而徒恃厚其恩施,此骄兵之所以益横也”[32]。岑仲勉言:“若夫镇使跋扈,初无非挟军士以自重,久之军士得势,镇使反为其所左右,稍失控制,危亡立至。”[5]264杨志玖认为:“藩镇割据的真正主动者是割据地区的军士,即投身军戎成为职业雇佣兵的破产农民和流氓无产者。”[33]

地方独立化及骄兵最早形成于魏博镇。魏博牙兵尤“悍骄不顾法令”,时有“长安天子,魏府牙军”之称[13]5942。唐德宗欲罢魏博兵四万归田,节度使田悦因“大集所罢将士……尽出其家财帛衣服以给之,令各还其部伍,自此魏博感悦而怨朝廷”[19]3841。长庆销兵的失败,主要缘于魏博镇地方独立化及跋扈骄兵的形成,又为其他方镇争相效仿,终成有唐一朝无法解决的藩镇之祸。

4.奠定朱温建国基础

唐代末年,朱全忠建立梁国,与其占领魏博镇有重要关系。魏博具有重要的地理位置,拥有雄厚的经济实力。

魏博居战略要冲。清人顾祖禹言,魏博治所魏州“西峙太行,东连河济,形强势固,所以根本河北,而襟带河南者也。唐得魏州,亦为重镇。朱温据有汴州,倚魏州为肩背。魏州入晋,而梁祚遂倾矣”[2]696。魏博镇抚河北,有“魏博全则燕、赵安”之称,且能牵制西面的强晋。梁太祖朱全忠在建立后梁王朝之前,与凤翔李茂贞、河东李克用连年征战,胜负难定。朱全忠“自弑昭宗之后,岐、蜀、太原,连兵牵制,关西日削”[19]809。紧要关头,魏博归顺,使得朱全忠得以威服中国北方,成为建立后梁的转折点,所以史言朱全忠因“罗绍威杀牙军,全获魏博六州,将行篡代”[19]809。既得魏博镇,西可阻河东李克用的东下,北可控成德镇的王镕,进而制服幽燕的刘仁恭、刘守光,又可借幽燕兵力,牵制李克用的后方,以成其所谓霸业[8]。

魏博拥有较强的经济实力。长庆时,就有“魏人富庶”[13]4878之称。史称“自河以北,地阔兵赋之大,实在邺中”[21]8774。邺中即是唐后期发展较快并成为商业都市的相州,又被称为“邺都襟带山河,表里形胜,原田沃衍,户赋殷繁,乃河朔之名藩,实国家之巨屏”[21]8961。朱全忠攻沧州,节度使罗绍威“飞挽馈运,自邺至长芦五百里,叠迹重轨,不绝于路。又于魏州建元帅府署,沿道置亭侯,供牲、酒备、什器,上下数十万人,无一阙者”[34]190。天祐三年(906),朱全忠屯兵魏州,半年内,“罗绍威供亿,所杀牛羊豖近七十万,资粮称是,所赂遗又近百万”[14]8660。贾艳红亦认为,魏博镇在河北各镇中实力最为雄厚[35]。朱全忠征战河北时,魏博为其提供了大量的经济支持。

魏博兵为朱全忠所用。时兵强马壮的方镇莫过于魏博,魏博士兵自己曾言本镇“军府强盛”。朱全忠对此早有认识,始积极拉拢罗弘信。“以兄事弘信,常为卑辞厚币以聘魏”[36]416。罗绍威袭父位任节帅后,见唐祚衰陵,朱全忠兵强,知其有禅代之志,故倾心附结,担心牙军为乱,心存忧虑,故遣使求全忠为外援,尽诛牙军,“凡八千家,皆赤其族,州城为之一空……自是绍威虽除其逼,然寻有自弱之悔”[34]190。然为时已晚,朱全忠“往来燕、赵之间,卒有河北者,魏不为之患也”[36]416。魏博牙兵被诛灭,罗绍威投梁,使得魏博最终沦为朱梁附庸,为朱全忠统一河北铺平了道路。总之,魏博镇对朱梁建国起了关键作用。

结论

安史之乱后,代宗因急于结束战乱而对河北叛镇姑息,魏博镇即是妥协的藩镇之一。后魏博训练了一支强悍的藩兵、以武力扩展地盘、税赋不入朝廷、行节度使世袭之事均得到代宗纵容,魏博渐次完成实质性的地方独立。魏博镇的独立化为其他藩镇效仿,对唐朝廷影响深远。建中年间的四镇结盟抗唐,致使德宗削藩失败;元和年间的田弘正归朝,实现了所谓的“宪宗中兴”;骄兵嗜利集团的形成,终致穆宗销兵归于失败;朱全忠击败强藩,建立梁国等,均与魏博镇的独立化有关。史家多认为唐后期藩镇之祸实为河朔三镇割据。本文认为,影响唐后朝政局的主要因素在魏博镇,实质为地方和朝廷利益的博弈。魏博独立化的实现与代宗的姑息纵容有关。至于代宗朝是否姑息纵容,学界颇有争议,对此可另行探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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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孙景峰]

TheInfluenceoftheWeiboMilitaryGovernorshiponPoliticsinTangDynasty’sLate

FU Xian-zhao

(Nanjing Normal University,Nanjing 210093,China)

The historians consider the main reason of the Francisco of the military governorship in Tang Dynasty’s late was HeShuo three military governorship separation.This article think about the main factor was in WeiBo military governorship,One was DaiZong emperor indulge,Caused WeiBo to achieve independence,Which included totalitarianism of local and franciso on the group of soldiers;Two,that WeiBo was emulated by the other military governorship, In order to hereditary the regime,Promoted the interests of the league between in military governorships;Three,The WeiBo’s forward soldiers became the main force that could control the military governorship,Even the safety of the Tang Dynasty.DeZong emper failed to solve the military governorship,XianZong emperor achieved short brilliant,MuZong emperor failed to reduce the dominating soldiers,ZhuQuan-zhong perished Tang Dynasty and established Liang Dynasty,All related to the WeiBo military governorship.

Tang Dynasty Late;Weibo;independence of;solve the military governorship;Xianzong Emperor Brilliant;Changqing reduce the dominating soldiers

K242.4

A

1000-2359(2011)06-0141-05

付先召(1977-),男,河南商丘人,南京大学历史学博士研究生,主要从事中国古代史研究。

2011-08-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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