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文化主体视角下的现代汉字简化与传统文化传承

2011-04-13刘刚

关键词:繁体字形体字形

刘刚

(广东海洋大学文学院,广东湛江524008)

近两年,汉字字形繁简问题不仅引发了网络、电视、报纸等媒体上的大争论,还引发了相关学术刊物上的大讨论。讨论和争论的焦点无非是该不该在社会生活中停止使用简化字,而赋予繁体字一元性的合法地位。其中争论双方都碰触到了一个问题,即现代汉字简化与继承传统文化的关系。在这一点上,主繁派提出现代汉字简化割裂了中华民族的传统文化,造成了文化断层。主简派(包括持“识繁用简”观点者)则认为这是夸大其词。

双方的争论一直围绕着汉字字形的繁简和传统文化的传承这两点展开,但都只是从汉字的单一角度入手,并未真正从文化的视角切入,去将汉字和传统文化结合起来看问题,因而或有意或无意地把文化活动的主体——人,排除在外。将视角落在两个文化客体上进行讨论,那么看到的将是客体和客体之间的关系,因而这些观点都很难看到问题的实质或问题的全部,很难产生说服力。此外,这些争论也并未专意厘清汉字和文化的关系。

那么,在文化主体视角下,现代汉字简化和传统文化传承之间有怎样的关联呢?讨论中,我们要注意区分这么几个概念:汉字和现代汉字、汉字简化和现代汉字简化。这里我们首先要清楚汉字和传统文化之间的关系。

我们说文字是语言的直接载体,实际上是指文字所记录的语言才是文化的直接载体,因而语言所承载的文化可以用表音文字的符号形式记录,也可以用表意文字的符号形式记录。无论以何种形式记录,表音文字和表意文字承载文化的本质是一样的,是语义承载文化,其不同在于一个是简单的记音符号,另一个则是绝大部分符号除了记音外还可以因形知义。如果可以简单地将文化的其中一个可以因形知义的间接载体(文字形体)和文化划等号,宣称字形的简化割裂了传统文化,造成了文化断层,那么,这是否意味着不能因形知义的表音文字不具备传承文化的功能?归根结底,文字仅仅是个用以记录的符号而已,工具性是第一位的,也是其本质属性。

汉字为“意音文字”,由于构成汉字的各个部件在形体上能够跨过它所记录的词的声音(字音)去和词义直接发生关联,因而汉字在很大程度上跨越了“声音”在“记录语言(声音)的符号”和“语言(声音)的意义”这二者之间所产生的隔阂。不需要经过还原汉字符号所代表的音响,直接从符号本身便可部分获得或全部获得其所表示的音响的意义是汉字最大的特点。从本质上看,汉字就是一套记录具有表意功能的声音的符号,记录的是汉语言。

语言直接承载着文化,文字直接承载着语言,这样看来,文字只有通过记录语言才能记录文化。但汉字具有特殊性,在很多时候可以跨过语言通过汉字形体直接还原文化(词义),因而汉字既可以通过语言间接承载文化,又可以通过自身形体直接承载文化。汉字形体对文化的直接承载是探讨汉字简化和传统文化传承之间关系的关节点。在古文字时代,汉字直接显示其所记录的文化(词义)的功能是有效的,而到了今文字时代,随着汉字形体由图形化向符号化转变的进一步加剧,繁体字的这一功能早已被大大削弱,现代简化字的符号性更强,汉字的这一功能又被进一步削弱。从另一个角度看,无论间接承载还是直接承载,汉字形体都不可能承载起全部传统文化,其承载功能不能替代文化的另一个直接载体——语言,汉字对文化的直接承载仅是语言的部分承载功能被其直接体现了而已。汉字还是一种历史的延续性存在,其直接承载文化的功能要受到自身形体演变、词义引申和假借,以及文化、观念演变的制约,这都极大地影响从字形直接还原文化。汉字本身就是传统文化的一部分,在传统延续的进程中,汉字文化主体一直没有间断过对它进行的感受、认知、思考和改造,汉字史自始至终都伴随着字形的繁简问题。总的看来,在通过形体直接还原文化这一点上,同样作为今文字的繁体字和简化字,其差异是可以忽略不计的。

明确了汉字和文化之间的关系,那么,汉字形体简化和文化传承又有怎样的关联呢?

一、汉字简化和传统文化传承

如前所述,汉字是历史的延续性存在,汉字简化则一直存在于这个历史的延续过程中。甲骨文、金文、篆书阶段,同一个常用字往往存在着一个或多个异体字,这些异体字有的构成部件多,有的则少,如和(明,《甲骨文字典》七四七页)、和(虎,《甲骨文字典》五二七页)就是如此。第一次大规模的汉字字形整理和规范的产物——小篆中的许多字形都对先前的秦系古文字进行了简化处理。成为古今文字分水岭的隶书,是对古汉字形体的根本性简化和变革,许多古文字的构形理据完全被打破。古文字时期众多相同的构字部件,到了今文字时期分化为不同的构字部件。火字,在古文字时期无论是作为整体字形还是作为构字部件,都以自身的独立形式出现,如火、烈在小篆中分别写作(《说文解字》二〇七页);而火字在今文字阶段作为构字部件时在很多汉字中则变成了“灬”。同样,古文字时期众多不同的构字部件,到了古文字晚期或今文字中又类化为同一个构字部件,在甲骨文时期,王字写作(《甲骨文字典》三二页),玉字写作(《甲骨文字典》三四页),到了古文字后期这两个字就出现了类化现象,都变成了“王”。类化后的“玉”无论独立表意还是作为担当构字部件的义符早在小篆时期就开始变成了“王”,如,(王、璋、环、瑞,《说文解字》九至十一页),等等。至于草书对楷书的简化,则是无需赘言的事情。古文献告诉我们,中古以来民间通行的俗字十分流行,这些俗字多为书写方便快捷而造,较之正字,形体上往往要简化许多,这部分俗字在现代简化字中也保留了相当多。作为文化客体的汉字自身的演变史和文化主体的应用史,本身就是一个简化的进程,是笔画较多的正字和笔画较少的俗字并存的历史。

从汉字简化历史来看,我们没有足够的根据说明汉字哪次或哪些简化曾经割断了文化的传承,相反,更多的证据表明了汉字在促进文化演进中的作用则是一件无需说明的事情。历史已经证明汉字简化和文化传承没有必然联系,那么现代汉字简化对传统文化传承的影响又是怎样的呢?

根据普遍的说法,现代汉字简化可以概括为下面几种方式。(1)通过改变汉字形体减少笔画数量。如经(經)、济(濟)、汉(漢),等等。(2)删除复杂汉字形体的部分构成部件。如槨(椁)、盘(盤)、掛(挂)就属此情形。(3)用笔画数量少的同音字代替笔画数量多的形体。如用“干”替代了“幹”、“乾”;用“台”替代了“臺”、“颱”。(4)草书楷化。如将“說”中的“言”楷化为“讠”。(5)创造新字。如卫(衛)和灭(滅)就是在现代汉字简化中或遵照或打破汉字的结构规律而创造出的新字。

在考虑现代汉字简化优缺点的时候,应当从文化客体和主体两个层面入手。就文化客体汉字本身来看,现代汉字简化最显著的特点是笔画减少。那么,笔画减少对汉字自身的影响是什么呢?汉字是“意音文字”,所以现代汉字简化造成的笔画减少,其最显著的影响就是损害了汉字的音义联系和形义联系。从汉字中数量最大的形声字来看,声符遭到损坏后导致若干声符表音错误或干脆失去了表音功能①较之现代简化字,尽管繁体字对造字理据保留较多,但即使在繁体字中也会大量存在这个问题。在导致声符丧失表音功能的原因中,除了字形演变外,还存在大量语音古今演变的因素。例如怡,声旁为台,声旁的表音失效和字形没有任何关系,这里是纯粹的语音演变问题,涉及到语音史中的浊音清化和零声母的增多,在上古音中,怡、台的声母相同,都是定母。因此,即使恢复繁体字,相当数量的声旁也不能起到表音作用,但现代汉字简化又从形体改变的角度大大加剧了这一点。。义符受到损害后则导致汉字在隶书后已丧失殆尽的形体表意功能被进一步摧残,如協(协)、鳥(鸟)、獻(献)、為(为)、廟(庙)这些字,从繁体字形尚可以寻找到字形和本义的蛛丝马迹,但从简化字形入手则是一件无能为力的事情。这些简化措施还产生了一个具有强烈共同性的后果,即汉字的可识别性大为降低②至于简化字更便于认知和学习一说,尚需讨论。但个体经验告诉我们,繁体字和简化字哪个更便于认知和学习,不同的字形会存在差异,所以最终结论的得出尚需现实的实验数据,不能凭空推测。,简化前形体差异较大的字简化后变得差异性较小,大大降低了识别率。如鳳和風的识别率较高,但简化后的凤和风则识别率较低。这对汉字主体的识字过程和在此基础上养成的文字感受能力是存在一定损害的,但对文化主体而言,汉字笔画减少最大的优点是书写的快捷。

我们要思考,现代简化字的这种缺点和传统文化传承的关系是怎样的呢?实际上,我们要考虑的是现代汉字简化的缺点对文化主体的损害是什么。现代汉字简化进一步加剧了汉字形体的符号性特征,使得形体表意性进一步被破坏,现代汉字简化导致繁体字仅存的那些形体表意功能大量丧失,这极大影响了从构成部件或整个字形直接还原词义的可能性,但如前所论,这种变化并不会影响主体对文化的感受、认知和传承。那影响到底在何处呢?如果说现代简化字对传统文化存在阻碍,这里的阻碍是对主体的识字过程和文字感受能力的阻碍,这种阻碍“阻”的是汉字符号与词义(词的本义)的直接衔接,而非与文化的衔接,否则,在多数人不识字的时代,更多地靠语言而非文字传承的文化尤其是大众文化(寓言、故事、史诗、评书等)就没法传承了。所以,历史汉字简化和现代汉字简化影响的只是汉字使用者的学习过程和文字感受能力。(頁,《甲骨文字典》九九一页),“像人的头及身、头上有发之形。以人身映衬人的头部特点,表示人之头颅,故与省略身形之首)实同”。可见,頁(页)的本义就是首,表示人头。这时,我们再来看从頁(页)得义的字就容易理解其意义了。题,形符为页,字义与头有关,头是动物身上最前端的部分,所以今天会有表示文章或书的最前面的部分——标题、题目这些双音节词。[1]100领,字义也与头有关,本义指人的脖子。从繁体字形“頁”,我们还比较容易从字形直接获知字义或者比较容易将其和“首”这个形体相联系,而从简化字形“页”,我们则很难将其与本义相连。这对主体的识字能力和文字感受能力的影响是显而易见的。但一般的汉字应用者很难做到这一点,这是现代汉字的教学或学习方式所决定的,直接接受全新的现代简化字,而忽视了汉字是“历时的存在”,汉字学习如果从源头开始,那么所谓现代汉字简化割裂传统文化一说也就毫无意义了。

此外,现代简化字所选用的简化字形有很多是历史性简化字,并非全部都是由现代人创造或改造的,这一点程荣先生曾举出不少例子。例如,从,在甲骨文中就有,而“從”大约在西周才开始出现。[2]不仅如此,很多简化字形不仅早出于其繁体字形,而且在历史上还被收入到各种字书中。麦,见于睡虎地秦简、居延汗简,被收入南朝时的《玉篇》;礼,在汉碑中常见,被作为战国古文收入《说文解字》;尘,见于唐敦煌变文写本,被收入唐代的《干禄字书》。[2]这些历史简化字在历史上虽多数没有取得正字的地位,但其在古文献中是广为传布的,我们能说这一批简化字割裂了文化的传承吗?所以,关于汉字形体和文化的关系,我们首要的是要明确,汉字的本质属性是记录汉语的工具,字形和文化的关联只是一个有助于追寻字源和研究词的本义的附属品。

退一步讲,就算我们抛开汉字和传统文化的直接关联,只看其间接关联,即使认识繁体字也并不能直接继承传统文化。仅仅依靠认识繁体字并不能从古文献中还原历史语言所承载的文化信息,要读懂古文献需要具备文字、音韵、训诂、历史、天文、地理、民俗等多方面的专业知识素养。所以,我们要认识到继承传统文化历来有两种方式,即直接继承和间接继承。“直接继承是由研究传统文化的专家学者来继承”;“间接继承是指通过阅读由专家学者对传世古籍进行整理、编选、注释、今译和分析写出的各种著作来继承”,而一般大众是通过间接继承的方式来学习传统文化的。[3]

由上可见,无论历史上的汉字简化还是现代汉字简化,都和传统文化传承没有必然联系,汉字简化的影响更多地存在于文化主体身上,笔画的减少仅仅在一定程度上会影响汉字使用主体的识字能力、写字速度和文字感受能力。

二、人是汉字和传统文化的主体

前面两部分,我们厘清了汉字和传统文化的多层次关系,汉字简化(包括现代汉字简化)和传统文化传承的关系。从中可以明确,汉字和传统文化都是文化的客体,它们的共同主体是人,这个主体的身份具有多重性,既是汉字的创造者、使用者、变革者,又是传统文化的创造者、感受者、传承者。

汉字简化是汉字作为工具自身演进的必然要求,工具演进的方向就是便捷性和实用性。这是文化客体自身的演进,但归根结底,汉字的简化应该是文化主体自身的要求。传统“具有延续性、集体性、优势合法性、潜意识性、群属认同性、方便实用性和可塑性等基本特征”。[4]汉字作为传统文化的一部分,自然具有这一系列特征,这些特性说明了汉字形体的改变具有潜在的必然性和可能性,因而对主体而言它具有可选择性。“一切文化都是现代的文化”,[5]15“现在的文化就是个无始常新的文化流,常有所创,常有所生,然而所谓‘生’,也不是自无出有,本无其物而忽自‘突创’的意思;‘突创’必须有个底子,而后这种突创的进化,才是文化的进化”。[5]22这里强调的是文化主体的地位,文化客体的创生、进化都是在文化主体的掌控中通过取舍和改变而发生的。“对传统文化的取舍是通过主体的选择机制实现的”,“是由主体的认识定势和认识结构、情感体验和评价态度所决定的”,“对传统文化‘文本’的‘意义再构造’也是由主体的理解和认识所决定的”,所以,现代人对传统文化起着主体性的决定作用。[4]毫无疑问,当代社会的文化主体是人,具体说来,有文化创造主体和文化享受主体,具体到汉字,它的创造或改造主体更偏重于是知识分子,知识分子中的一部分被称为“抵抗的知识分子”,[6]88他们的特征便是颠覆和改造已然的,从而创生出未然的。可见,汉字简化还是知识分子的本性要求。这是从作为文化精英的主体来看,即使从作为文化大众的主体来看,同样也是如此。在汉字演进历史中每当有形体比正字简单的俗字出现时,作为“被动”的使用者也更容易选择使用俗字。

明确了汉字和传统文化的主体在文化演进中的地位,我们就应该在文化主体的视角下去看待字形繁简和文化传承的关系,而不是仅仅站在汉字和传统文化两个客体的角度去看问题。繁体字在一定程度上和一定范围内易于识读,但不利于书写的便捷,而且,更为关键的是,即使使用繁体字,如果没有专门的文字学知识,汉字使用者也难以理想地利用汉字的形体表意功能。如果不懂得汉字在小篆以前的形体,不懂得汉字所对应的词的本义和引申义,那么即使使用繁体字,人们也从汉字中读不出太多的文化。而与此相反,如果了解一些古文字知识,汉字将会由固定的符号变成活动的图像。(引,《甲骨文字典》一三九七页),像人挽弓之形,小篆作,《说文》释为“开弓也”,表示人拉弓射箭。望字在甲骨文中写作或(《甲骨文字典》九二七页),前者像人举目之形,后者像人立于土堆上举目。从甲骨文字形,我们很容易知道“望”的字义,一个人站立着或站在土堆上睁起眼睛看,企图看得更远,这就是望的本义。前面通过页的甲骨文字形分析过的领的本义,知道了引、领、望的古文字形体及其本义之后,我们再来看“引领而望”这个词,就会看到一个人站在土堆上像拉弓一样用力伸长了脖子竖起眼睛向远处看。这时看到的不再是简单的固定的汉字符号,而是看到了几幅图形的动画组合。归根结底,汉字简化对文化传承存在障碍的症结在于作为主体的使用者的语言文字知识素养,而不在于作为客体的汉字本身。正如一幅古画,传承了文化,如果观赏者的素养不够,从中也看不出什么文化,只会感觉到一种美而已,甚至连美也感觉不到。

文化在现实中历来被分为精英文化和大众文化,精英文化可以理解为小众文化。文字作为文化的载体之一,它可以承载精英文化,也可以承载大众文化。文化的精英和大众之分,取决于文化创造者和接受者的文化素养,而不是文化的载体是什么。同一个载体,精英文化和大众文化都可以使用,除文字外,语言、音乐、绘画等都这样。诚然,现代汉字的使用者在人口数量中已经占有很大的比例,但我们不能从文化载体的使用人数去判断一种文化是小众的还是大众的。因而,文字中承载的文化需要具有足够文化素养的使用者才能够阅读出来这种看法并不会否定文字作为文化的大众性,它强调的是接受者的素养在通过汉字形体直接还原文化这一过程中的重要性。要求通过汉字形体还原文化这个问题在现阶段而言本身就是对精英分子的要求,而普通大众也不会去追寻文字作为一个符号所承载的传统文化意义,对大众来讲,看到一个汉字符号,知道它所代表的现代汉语词义和现代汉语词义所承载的文化意义就足够了。文化的传播要经历这样的流程:文化—传播介质(文字等)—人。对普通的汉字应用大众而言,这个“传播介质”就是一个简单的笔画符号,是这个笔画符号和现代语言意义以及现代语言所承载的文化的关联,而不是这个笔画符号和历史语言意义以及历史语言所承载的文化的关联。汉字是历时性存在和现时性存在的统一体,不同的文化主体在不同的历史阶段可以分层掌握汉字。在现阶段,大众群体掌握现时性存在的汉字即可,这足以保证传统文化的正常传承。

至于大众文化和精英文化的关系,是可以相互转变的,经过普及、传播以及大众素养的不断提高,精英文化可以转变为大众文化;大众文化经过精英们的再创造和提高,也可以转变为精英文化。这种相互转变的例子在文化的发展中表现得相当突出。明白这一点,当现代人的知识素养普遍提高之后,多数人都有余力去接触或了解专门的语言文字知识之后,即使汉字形体再简化,也不会影响通过字形直接还原文化(词义)。

文字变革、规范是精英文化领域的事情,但文字学习和应用则是大众文化领域的事情。现在的争论说明“评价当代大众文化的多层属性变得越来越重要”。[6]88我们需要对大众文化的多层性有认识,大众文化内有一些那么“不安分”的汉字使用者,用一些“不专业”的汉字知识参与讨论,这背后是文化大众对专门的汉语言文字知识的诉求,在使用汉字的过程中文化大众中的一部分人已经有着强烈的经由字形直接探询词义(文化)的愿望。在这个过程中,他们不再单纯是被动的文化接受,而是有着主动的文化追求和思考。但要看到,这部分人,仍然以文化精英(知识分子,他们并非专门的语言文字学者)为主,只不过由于知识和现代教育的分科以及人文社科学术研究“假想读者”的小众性,造成了他们的语言文字知识的残缺。而如何改变这一状况呢?下面这段话或许会对我们有所启发。“学术性的公众行为,用来区分由业余人士组成的公众与专业观点的特性的学科准则,并未真正到达公众领域。……目前与文化研究相关的学科过多地被束缚在‘学科研究’的前提下,也就是说,它们在以一种可挽回的方式收集和贮藏有关文化现象的各种描述。但如果我们把我们的行为理解为社会活动的生产,而非对社会活动的描述,我们在教室的行为就可以非常容易地扩展到公众领域。我们不能向这样一种学科观念投降,即:将该领域中的其他专家看作它的惟一读众。抵抗的知识分子必须认可为普通公众写作评论与书籍的观念。他们必须创造一种同时能够变革社会的语言来平衡批评语言”。[6]88从根本上看,这些“不安分”、“不专业”的汉字使用者诉求的是系统的汉语言文字知识教育。虽然更为广泛的汉字应用大众尚无此诉求,但这是时间早晚的事情。不再将汉字简单地作为现时性符号(现代简化字)使用,而是将汉字作为历时性的符号重新审视,进而对历史性汉字进行系统掌握,将有助于学习、认知汉字和提高个体的文字感受能力。考虑到这一点,现在将汉字的历史性知识搬入基础教育和大众普及教育的“教室”,还是很有意义的。我们必须看到,文字的接受和使用虽是大众文化领域的事情,但主体的层次正在发生变化,一部分已经变化了的主体要求参与到与文字有关的专门的文化精英阵营里来。

总之,汉字形体的简化在客观上和主观上都是必然的,这是主体选择的结果。传统文化的传承,关键在于主体是否具备足以传承某种文化所需要的知识素养。从通过汉字字形直接还原传统文化的角度看,在现阶段这应该是对少数专门的文化精英的要求,而非对一般大众的要求,而在将来,这种状况会逐渐改变。

三、结论

汉字作为传统文化,其主体存在精英和大众的区别。一般的汉字应用大众没有必要通过字形直接还原文化,也没有这种主观意愿,这只是少数文化精英的诉求。汉字和传统文化的主体是人,对汉字进行变革、简化和整理是主体作为使用者的要求,也是部分精英主体的本性要求。通过字形还原文化,需要相当的语言文字知识素养,对一般的文化大众而言,所谓这类文化传承,更多应该来源于语言文字知识和历史文化知识的普及,和文字形式没有必要的关联,具备这种专业能力后最大的意义在于便于认知这个文字或词,从而提高主体的文字感受能力。因而传统文化是否能够直接通过汉字形体得到顺利传承取决于主体的知识素养,手段则在于学习和教育,和汉字形体之间不存在直接的必然的联系。离开汉字形体的繁简,传统文化照样可以得到传承和传播,繁体字的最终极的文化意义在于可以在一定程度上提升汉字使用者的文字感受能力,但和古文字相比,这种功用又是微乎其微的。因此,不能说现代汉字简化割裂了传统文化,认定其在一定程度上和一定范围内会影响传统文化的传承是比较合适的。

传统文化割裂与否,关键在于文化主体,现在却在两个文化客体间争论,因而这种争论是缺乏意义的。问题是,该不该把汉字简单地视作工具来对待。如是,汉字无非就是一套记录语言的符号而已,也就没有什么与传统文化相关的争论。如非,汉字字形则必然要与传统文化甚至民族情感发生关联,进而引发关于汉字繁简问题的大规模讨论。

[1] 曹先擢.词的本义和引申义[A].郭锡良,等.古代汉语讲授纲要[C].北京:中央广播电视大学出版社,1983.

[2] 程荣.简体字源话短长[N].光明日报,2009-06-03(11).

[3] 苏培成.汉字简化是歧途吗[N].光明日报,2009-05-20(7).

[4] 李亚明.论现代人对传统文化的主体性决定[J].中国文化研究,1995,(秋之卷).

[5] 朱谦之.文化哲学[M].上海:商务印书馆,1935.

[6] 亨利·吉罗,等.文化研究的必要性:抵抗的知识分子和对立的公众领域[A].罗钢.文化研究读本[C].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0.

猜你喜欢

繁体字形体字形
哈哈镜
甲骨文“黍”字形义考
甲骨文中的字形直立化二则
汉字繁简再引热议
复习生字字形的方法
西夏文形体研究述略
鸡霉形体
添一笔变个字
台网友鼓动“繁体字申遗”
早期形体训练对产妇产后形体恢复的积极效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