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析《喜福会》中的埃勒克特拉情结和中国式母爱
2011-04-12于洋
于 洋
(辽宁工程技术大学基础教学部,辽宁葫芦岛 125105)
解析《喜福会》中的埃勒克特拉情结和中国式母爱
于 洋
(辽宁工程技术大学基础教学部,辽宁葫芦岛 125105)
《喜福会》以四位中国移民母亲和在美国长大的女儿之间的复杂关系为线索,展现了两代移民在文化传统和思想意识的双重压力下所经历的心理隔膜、情感冲突,集中体现母女之间从隔阂、对抗到理解、包容的过程。本文挖掘小说所体现的埃勒克特拉情结和中国式母爱。
埃勒克特拉情结;中国式母爱;文化
美国华裔女作家谭恩美的处女作《喜福会》连续四十周登上《纽约时报》畅销书排行榜,并获“全美图书奖”等奖项,受到了读者和文学评论界的一致好评。但中外关注的角度不尽相同,西方学界大多注重其种族、性别、阶级、民族主义等方面;中国国内评论更多关注的是作品与文化因素之间的关系。谭恩美对美国文化有着切身的体会的同时,对中国传统文化又有着深刻的了解,独特的出身和生活经历注定了其作品具有独特的视角和风格。
《喜福会》之所以获得成功可归因于所描写的母女关系是一种矛盾纠结的母女关系,并且是与以往“笼罩在太多神圣光环下完美无瑕的母女关系”所截然不同的的母女关系。这种关系中深深地蕴含着母女间深切的关爱、强烈的排斥、一系列的误解以及难以名状的矛盾隔膜心理。本文即从这一层面对《喜福会》进行探讨,以挖掘小说所体现的埃勒克特拉情结和中国式母爱。
一、何谓“埃勒克特拉情结”和“中国式母爱”
埃勒克特拉情结(Electra complex)是精神分析学的术语。俄狄普斯情结是男孩情结,与它相对应的女孩情结被称之为埃勒克特拉情结,埃勒克特拉是一位古希腊参与杀害母亲的神话人物。精神分析学的创始人弗洛伊德认为,儿童在性发展的对象选择时期,开始向外界寻求性对象。对于幼儿,这个对象首先是双亲,男孩以母亲为选择对象而女孩则常以父亲为选择对象,同时对与自己的同性父母嫉恨甚至厌恶。埃勒克特拉情结概括的说是女性的恋父憎母情结。相对男孩来说,女孩摆脱这种情结更需要勇气与力量。母亲是可以包容一切、庇护子女的大树,母亲是无私伟大的象征,这恰恰使女儿在母亲的阴影下很难找到真实的自我。虽然是与母亲相同的“女性”,但要成为一个与母亲不同的“女人”是女孩成长过程中必须面对的问题。女孩们在埃勒克特拉情结的支配下,逐步摆脱母亲的强大影响,构建独立的自我体系,这一过程充满着温馨的母爱,也充斥着激烈的控制与反抗。《喜福会》中的女儿们在亲眼所见美国父母民主式的教育方式的同时,看到的是自己连英文都说不好的母亲,心中充满愤恨。由于埃勒克特拉情结的作用,再加上文化与年龄的隔阂,母女间不是不知如何表达爱,就是表错了意,因此对于母亲的良苦用心,女儿们视而不见、漠然处之。
《喜福会》中的四位母亲来自旧中国,由于山隔水阻的地理因素和儒家伦理思想的影响,逐步形成以家庭为核心、家族家庭观念极强的内向型社会文化体系。母亲们是在传统的儒家文化熏陶下长大的,她们喜欢把自己封闭在华人的生活圈子里,很少甚至避免与外界交流,本能地拒绝美国主流文化。尽管她们移居美国多年,但仍延续着中国人几千年来渗透于血液之中的封建家长制思想——父母尽责、儿女尽孝;家长是绝对的权威,子女必须无条件服从父母的安排等等。这四位传统的中国母亲在独自吞咽人生失败和痛苦的同时,把女儿看作她们生命的延续,把自己的人生理想和未了心愿全部寄托在女儿身上,但她们没指望女儿会给自己多少报答,只是希望女儿幸福,最好出人头地、光宗耀祖。这是中国女性所信奉的“母凭子贵”、“望女成凤”传统思想的体现,也是典型的中国式母爱的体现。令母亲们感到困惑的是,她们毫无保留的忘我牺牲的母爱并没有给女儿们带来预期的幸福。相反,女儿们在如此伟大无私的中国式母爱面前显得不配合甚至反感这种“操控”。
二、《喜福会》的多重解读
《喜福会》的主要目的并不在于叙述故事和刻画人物,而真正的意义来自情节之外,来自于中美两国截然不同的地域、语言、文化和历史传统,以及小说中代表这两种不同文化的两代人的冲突与融合。《喜福会》中的两代人,四位母亲,八位主人公都是女性,在某种意义上,男性角色是“缺席”的,是“失声”的。这既与作者营造的富有深意的母亲与女儿关系有关,又与作者的出身经历相关,谭恩美是著名美籍华裔女作家,1952年出生于美国加州奥克兰,1987年,她根据外婆和母亲的经历,写成了小说《喜福会》,并于1989年出版该书。身为第二代华裔的谭恩美,比起同时代其他作家多了一层文化挣扎。尤其当她得知在中国大陆还有三个同母异父的姐姐时,谭恩美被深深震撼了,这也成为她创作的源泉和主题。小说围绕着母亲、女儿、中美文化三者的关系展开。
(一)母亲们与中美文化的关系
小说在开篇引用了一则寓言:“有一只鸭子,他一直不甘心自己是鸭子,因此一直伸长颈子想做天鹅,没想到后来他真的成了一只天鹅。”[1]《喜福会》中每个母亲都被她成长的社会视为鸭子,是被轻贱的对象,但她们不甘心这被轻贱的命运,离开了歧视女性的旧中国,为自己的命运孤注一掷、奋力一搏,在某种程度上实现了自己的美国梦。她们满怀希望的想在美国开始新生活,却无法摆脱已深深铭刻在心的伤痛和印记。
吴素云在国内曾遗弃过一对双胞胎女儿,虽当时处于战乱又迫于无奈,但她永远不会知道两个孩子的下落,一辈子活在悔恨自责中。到美国再婚后,她又生下女儿吴精美,她将所有的希望都放在这个女儿身上,甚至将那对双胞胎的希望也放在了精美身上。许安梅有着复杂的身世,其母在她父亲死后,被骗而沦为大户人家的四姨太,备受欺凌后选择了吃鸦片自杀,母亲以生命为代价换取许安梅在继父家的地位。而在美国,许安梅痛苦的看到悲惨命运在女儿许露丝身上轮回重现。最后,她决定用深沉的母爱唤醒了女儿露丝,并使露丝重获幸福。龚林达从小就订给大户人家做媳妇,但小丈夫的厌恶、婆婆的打骂终于让她下定决心离开,龚林达利用精明的手段使自己摆脱了原本会不幸一生的悲惨命运。但龚林达的这种精明与强韧碰到自己的“棋圣”女儿微弗莱·龚就是场大劫难了。顾映映因为年少无知在国内嫁给了花花大少,痛苦的婚姻让她精神抑郁、神情恍惚,到美国再婚后,她仍被过去痛苦所缠绕。
吴素云、许安梅、龚林达和顾映映这四位母亲在国内的生活经历是不堪回首的,是无法忘记的,更是注定影响她们一生的。如果说黑头发、黄皮肤是她们区别于美国人的外在印记,那已深深嵌入血脉里的中国传统道德伦理观念是她们永远无法与美国社会相容,无法与“西化”女儿们交流对话的根本原因。母亲们的行为观念植根于中国传统文化,并用“喜福会”这种具有中国特色的打麻将的方式来娱乐与交流。对于美国文化,她们有排斥、想融入。“母亲们脱掉从中国带来的长衫长袍,穿上美国式样的衬衫和长裤,讲着被女儿嘲笑的蹩脚英语,习惯了每个周末的美国宗教活动……”[2]中美两国不同的文化、巨大的社会与经济状况差异是母亲们无所适从的重要原因。贫穷落后、兵荒马乱的旧中国在经济强盛的国家文化面前是没有话语权的,是无法与之对话的。《喜福会》中的母亲们一边固守中国传统文化,一边逐渐接受美国文化,因为她们意识到没有一种文化具有终极的普遍意义。
(二)女儿们的埃勒克特拉情结
西方文明源于航海文明和游牧文明,这从根本上确定了西方文明的外向型特点,因而美国文化是典型的移民文化,也可以被称为个人主义文化,它强调个人利益高于一切,强调人与人之间平等,推崇个人独立和选择自由,反对一切干扰其独立自由的外在因素。吴精美、许露丝、微弗莱·龚和琳娜·圣克莱尔是生在美国、长在美国的第二代移民,她们选择了可口可乐、汉堡、苹果派,却忽视了中国的一切。且不论她们是否融入到了美国主流社会,她们吸收了一套种族主义的陈规陋习却是毋庸置疑的,这致使她们同母亲疏远了,并嘲笑母亲的语言,母亲的生活习惯,甚至憎恨起自己的出身和身上的黄种人痕迹。埃勒克特拉情结作用在标榜个人主义美国的第二代移民身上,使得《喜福会》中的女儿们表现更为激烈的以各自不同方式为自己的权利与母亲抗争。
吴精美不仅在择偶方面与母亲分歧很大,而且认为母亲们的麻将聚会“不过是中国人的陋习,如同‘三K党’的秘密集会或电视里印第安人在打仗前举行的手鼓舞会一类的宗教仪式”。[3]许露丝婚姻不幸,婆家人因为她是中国人瞧不起她,丈夫有了外遇要和她离婚,但许露丝却选择向朋友诉说,选择向心理医生求助,却不愿和母亲提及此事。微弗莱·龚对于母亲时时处处把自己作为“棋圣”来炫耀的行为深恶痛绝,甚至离家出走。琳娜·圣克莱尔抱怨自己的长相时常说:“别人都说我长得像我爸爸,但我没有父亲那样的黄头发和白皮肤……更可怕的是,我的眼睛,跟妈妈的一样,没有眼睑,好像是用一把短刀在南瓜灯上刻了两下刻出来的。”[4]琳娜常常“向上推眼角,使眼睛显得更圆一些;或者使劲睁大眼睛,甚至露出白眼珠,以使自己看起来更像白人”。[5]《喜福会》中的女儿们不认同母亲们的文化、行为方式,不与母亲交流,甚至痛恨母亲是中国人。
中国有句话叫做母女连心,身处美国文化中的中国第一代与第二代移民母女之间不交流是可怕的。女儿们“吞咽的可口可乐远比眼泪多”,[6]她们标榜独立与自由,却不知道母亲背后掩藏着的艰辛与痛苦,也不知道自己对于母亲来说意味着生命的全部。女儿们的种种表现既与她们的“双重身份”有关,又是埃勒克特拉情结在美国熔炉文化中凝炼。
(三)母亲与女儿的关系
在中国人的观念里,人与人之间存在着多种纷繁复杂的关系,如:夫妻关系、父子或父女关系、母子或母女关系、兄弟姐妹关系、婆媳关系等等,其中最容易相处、最和谐的莫过于母女关系。而在《喜福会》中,母女间充斥着的隔膜怨恨似乎超越了天经地义的爱,甚至母女最终的融洽是直到母亲老去,女儿们才开始真正认识自己的母亲,在这漫长的过程中,母亲们却一直以中国式的母爱关心爱护着自己的女儿。
吴素云对女儿精美寄予厚望,一系列形象设计、挖掘天赋、疯狂训练失败后,决定把女儿培养成一位钢琴家,尽管女儿表示“我永远不会成为你希望那样的女儿”,[7]并从此母女俩因为不同文化背景引发的分歧持续了二十几年之久,直到吴精美回到大陆后,才得以了解母亲。作为一名中国母亲,吴素云用坚韧顽强、含辛茹苦的默默付出诠释着中国式母爱的定义;吴精美在大陆的姐姐那里,意识到了自己与她们割不断的血缘纽带,看到了母亲的影子,一样的眉目,一样的嘴唇,彼此惊喜地注视着。“母女的认同超越了时间和空间、国界和文化,成为《喜福会》主题表达的最强音。”[8]另外三对母女在相处过程中,更多的交流、冲突都与爱情和婚姻紧密相关。许露丝生活在一种失去自我的痛苦婚姻之中,最终是母亲教会了女儿坚强地站起来,在破碎的婚姻里发出自己的吼声。微弗莱·龚遗传了母亲的聪明才智,是四位女儿中比较优秀又独立的一个,但一直被感情问题困扰。龚林达对于女儿的终身大事积极出谋划策,母女俩在理发店镜子前破涕为笑,冰释前嫌。顾映映鼓励女儿琳娜·圣克莱尔勇敢走出失败的婚姻,并开始了新的生活。吴精美、许安梅、龚林达和顾映映终于用母爱感化了女儿,她们所表现的中国式母爱是专制的、令在美国的女儿们很难接受的,但也是最无私的。
女儿们经历了中美文化夹缝中的种种尴尬和人生的沧桑变迁之后,从母亲身上汲取无尽的精神力量,并在母亲的鼓励下勇敢直面自己的风雨人生。这正印证了玛丽安娜·赫奇在《女人的诞生》中提出的论断:“一个女人能为另一个女人做的最重要的事就是启发她、扩展她把握实际可能的感觉,一个母亲的人生——不管是严正以待还是毫无防备——都是给自己女儿的首要遗赠。”[9]华裔女儿们慢慢长大,渐渐成熟,意识到母亲的种种严厉是一种自我保护,最终在母亲对往事的回忆中理解了母亲,并找回自己完整的种族文化身份。追根溯源,是流淌在她们体内的中国血液让她们对母亲有了更深的理解,并逐渐感受到中国文化对她们潜移默化的影响,因此,母女之间的长期对抗疏离并未使她们分道扬镳,反而促使她们互相寻求理解包容,并最终达成和谐的母女关系。“母女之间冲突对抗也好、隔阂代沟也罢,最终总会融化在中国式博大宽广的母爱中。”[10]
《喜福会》中的母女冲突表面上似乎是权威与自由之争:母亲代表着权威,希望按自己的设想去培养塑造女儿;女儿则象征着自由,竭力摆脱母亲的影响,否定母亲的权威。表象之下却隐藏着中美两种文化的冲突与较量。母女之间的对抗与和解,象征着中国文化与美国文化之间的冲突与交融。
三、结语
《喜福会》反映了美国华裔社会里母女关系的特殊性,其文化象征意义在于既肯定了美国文化兼容并包的特点,又阐述了中国传统文化中博大精深的优势;既向中国读者介绍了美国社会的活力和优势,又向美国民众介绍了中国传统文化的精髓。因而母女间的这种和解,不只是两代人之间矛盾的化解,更是中美两种文化取长补短、和谐融合的体现。不可否认,作者对中国文化传统、华人女性等的刻画上有失实贬低的描写,有迎合对中国持敌对定见的西方读者之嫌,但在全球一体化的时代,谭恩美的《喜福会》是通向文化融合与和谐共存的先行文本之一。
[1][3][4][5][6][7]Amy Tan,The Joy Luck Club[M].Ballantine Books,1989
[2]高合顺:《中美文化的冲突与融合—对<喜福会>中的母女关系的文化解读》,《山东社会科学》2009年第8期,第150页。
[8]蒲若茜饶芃子:《华裔美国女性的母性谱系追寻与身份建构悖论》,《当代外国文学》2006年第4期,第23页。
[9]Adrinne Rich,Of Woman Born[M],New York:W.W.Norton and Co.,1986,P246 -247
[10]于秀娟:《刻板印象下的华裔女性之自卑—谭恩美《喜福会》中的华裔女儿形象》,《武汉大学学报(人文科学版)》2007年第6期。
I106.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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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3-4145[2011]专辑-0127-03
2011-11-23
于洋,辽宁工程技术大学讲师,主要从事英美文学及英语教学研究。
(责任编辑:宋绪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