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旅小说《第 39天》笔谈
2011-04-12王博园孙正艳等
王博园,孙正艳等
(海南师范大学 文学院,海南 海口 571158)
军旅小说《第 39天》笔谈
王博园,孙正艳等
(海南师范大学 文学院,海南 海口 571158)
梅国云《第 39天》(金城出版社 2010年 12月出版)被称为“中国首部红色理想主义长篇小说”,叙写的是“史上最单纯的特警的悲情一生”,出版后已产生较大反响,这首先是海南当代文学的重要收获。在理想主义已经远去的物质主义时代,作者倾情雕刻出与人情日益诡谲的军营和世俗社会相冲突的英雄性格,闪耀出家国情怀和牺牲精神的逼人光芒,具有强劲的艺术冲击力。受作家文学理想和作品人物性格的感染,海南师范大学文学院中国现当代文学专业的研究生,在第一时间阅读了这部作品,并写出了读后感。现以笔谈形式予以发表,希望引起更多评论者对这部小说的关注和批评。(毕光明)
我本将心向明月——评梅国云《第 39天》
王博园 孙正艳
梅国云的《第 39天》主要讲述了一个忠诚于部队和国家的热血青年牛大志,在物欲喧嚣、到处都充斥着欺骗和功利的时代,因为个性的张扬和坚定的信仰,被迫脱下身上珍贵的军装的故事。对于一个忠诚于部队和国家的军人来说,转业无疑是致命的打击。当生命里没有了信念的支撑,当一切都被人怀疑和摈弃,当所有的忠诚不被人理解的时候,我们看到的是一个失去了报国机遇的军人的那种无奈和无助,在这里我唯一能感到的就是对于牛大志的惋惜和怜悯。
故事的主人公牛大志,原本是银湾武警支队特勤队队长。他一直认为“生活在这个城市里,自己就是主人,并且因此骄傲着自豪着。他不但一直因为自己是这个城市的主人骄傲,而且他还保卫着这个城市。所以他的骄傲,比起其他人来,多了许多的自信。可是现在,他的自信没有了,再也骄傲不起来,因为一直自以为自己很优秀的牛大志,被组织上一张命令,弄转业了。”因开工作训练会手机铃声的突然响起惹恼了参谋长,进而被通知写检查报告,报告最后表明决心的“除非转业”四个醒目的大字,导致了他人生的第一个不吉利,后来又因为和支队领导顶上了,触怒了当局的威严,让支队领导恨得咬牙切齿。因为他的“口无遮拦”让领导下不了台,尽管一切的理由在他看来都是为了把部队建设好,但是一旦触及到当局者的切身利益,那么这些他自认为的“好”就会为之后的转业埋下悲剧的种子。其实他自己也知道自己的毛病,就是讲真话,这在他跟孙主任的谈话中我们可以看出来。有许多人曾经也都劝诫过他,比如白教授,告诉他真话有些是不能随便讲的,“因为社会很复杂,人也很复杂,抱负和现实是有距离的。”但他听了这些“良言”之后,心里却难受得厉害,“似乎一个男人在一个口口声声需要自己的身体的女人跟前脱光了,却又被人家拉开窗帘,暴露在了众多人面前一样,感到无比的羞愧。”“人生无常,看起来有时很风光,其实危险步步紧随。像一个渺小的人物,站在峭壁之上,唱着得意的歌曲,却不料,后边有一个硕大的推手随时可能让他掉入悬崖,粉身碎骨。”而现在的他——牛大志,和所有银湾旅游的人一样,成了过客,身份的快速转换让牛大志心里有一种“生离与死别的疼痛感”。
如果仅仅因为牛大志单纯的报国情怀而被转业,这样的理由未免有点太牵强,毕竟像牛大志这样“此生不为天下计,生下不如即刻死”的人,在现在的社会里寥若晨星,少之又少。然而,这样一个纯粹的革命英雄主义者却被部队抛弃了。造成这种悲剧的真正的原因是什么呢?是他真的想抢领导的风头出人头地吗?不是,是社会制度的权力化。有时候牛大志觉得“领导挺可怜,有时候又觉得自己更加可怜。领导可怜是因为在真理面前竟然输得体无完肤;而自己可怜,是在权力面前,真理竟然变得如同妖魔一样让人痛恨。我现在真的在想人活着有什么意义?”“在和平年代,处于一个集体当中的广大军人,他们的表现不是通过战争来衡量,而是只靠领导对你的印象。在这种环境下,左右逢源的滑头们,往往成了稳重可靠会办事的楷模。官僚和政客,而且是小政客,在部队上横行无忌了,有棱有角能打能冲的干部反而没有了地位”。多么无奈的现实啊——它从根本上摧毁了一个军人想要真正生活的勇气和信心,它残忍地捉弄着那些在现实中艰难而执著的寻求着豪情壮志与英雄主义权利存在的生命。
牛大志的转业,导致了他亲手枪杀了自己的亲叔叔。就在这个“英雄”基本上过着“流窜犯”一样的日子而四处躲避的时候,村里的人却因为他的事迹大张旗鼓地宣传报道,在他们看来,侄子打死叔叔也是一种可以为之称颂的光荣,因为“英雄”又回来了,又可以为牛家村的明天带来投资的机遇了。这真是一种绝妙的讽刺!而牛大志是怎么想的呢?“我竟然打死了自己的叔叔,就在半个钟头前,就像是做了一场梦”,“大志的眼泪噼里啪啦地流了出来,他不愿意相信这个事实,自己亲手杀死了自己的亲叔叔,心里的悔恨折磨得他很疲惫……”然而大志最终还是战胜了他自己,其实大志就在抢过公安干警手上的枪的时候已经战胜了自己,因为“他是为保住本不是恶魔的叔叔的潜德而开枪的”。这是牛家村的悲剧,更是牛氏家族的悲剧,但“这个悲剧却在一切都广告化和功利化的市场,随即变成了牛家村的福祉。投资的老板因为牛大志这个‘英雄’事迹的继续又一次把投资的目光瞄准了牛家村。”①杨文森《读海南知名作家梅国云长篇小说〈第 39天〉有感》,http://edu.0898.net/2010/04/24/32301.html。撇开道德的层面,你没有理由说牛大志用枪打死自己的叔叔是有违伦理的,虽然在有些人看来,他的举动似乎有些冲动,但仔细想一想,这种“冲动正是大志骨子里正义的魂魄和为天下计的境界使他成为了感天地泣鬼神的英雄”。他完全是站在英雄主义的立场上为自己完成的壮举。他的精神之柱,就是当年埋在牛家村里的无名将军墓。人的一生有许多身不由己,但有一些也许是上天早已注定了的命运。就在人们为慕“英雄”之名而来的老板将投资重新放在牛家村欢天喜地的时候,牛大志带着一种被故乡抛弃的感觉早已踏上了南下的火车。在这里历史重新给了他一次机遇,对于这样的机遇,无论是以前还是现在,都是牛大志极为渴望的。对于一个脱下军装三十多天的军人来说,这是完成他生命中的最后一次壮举。英雄,成了名副其实的英雄。而实际上,他是用生命在证明:“我,牛大志,是个优秀军人,我牛大志的军旅生涯没有竹篮打水。我——对革命是无限忠诚的!”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牛大志以自己的生命向世人证明了自己对革命事业的无限忠诚,也只有用生命能证明他对部队的忠诚是毋庸置疑的。英雄的壮志难酬与英雄的无用武之地,说明他的信念在现实世界里失去了生存的依据。到这里小说的现实批判性和悲剧性也就表达得淋漓尽致了。
小说开头“并不是火热的夏天里看起来始终烦躁的样子……远处的椰子树,漫不经心地张望”,“手机在床头柜上发出的声音,在今天听起来就显得更加夸张,像是紧锣密鼓地催促冲锋,像是政委在办公桌下使劲抖动的那双长长的腿”,都从侧面烘托出了人物内心活动的烦闷与失落。小说用朴实的语言为我们呈现了一个来自农村的年轻军人的豪爽与豁达,他曾说过:“人的生命过程不可能在某一年月时忽然凝固了,让你永恒地停留在活在那个时刻。人真正被凝固的是死后的一把骨灰。但人的生命虽然没有了,他的生命意义却通过名声留在了存在的社会之中。所以有句古话说,人过留名,雁过留声。人过,一是指人经过某个地方或某个时段,二是指人生命结束了。”这实际上也是主人公对自己命运的预言,带有悲壮的革命英雄主义色彩。这样小说不仅完成了作者对新理想主义的偏爱,表达了当下生存的严酷性,披露了现实生活的制度化和权力化,同时也揭示了由文化的惰性决定的社会结构中英雄主义理想不能实现的无奈。小说结局小爱一直叨念的那首诗,“如果可以 /我想要拥抱 /拥抱桀骜的风 /猛烈撕扯 /无忌呼喊 /如果可以 /我想要指点 /指点苍黄的大地 /自由挥洒 /开心烂漫……”不能不让人体味到“天下英雄不胜悲”的豪迈。
理想之子的找寻之路
岑小双
这是一个关于安放与找寻的故事,安放的是理想,找寻的是安放理想的现实之所。
小说以主人公牛大志接到转业命令为启,以其生命结束为终,他全部活动时间只有 39天,准确地说是作者只给他 39天时间。但是,透过作者日记体式纯粹白描的叙述,我们完全可以清晰地洞察主人公短暂的一生,那是一个理想之子在遭遇现实困境时为坚守内心安放理想而不断寻找的一生。
牛大志生在西北黄土高坡的农民家庭,自小在古墓将军的英勇故事中长大的他立志要成就一番大事业,这是他成为理想之子的开始。而当他考上军校,穿上橄榄绿的军装时,保卫国家就成为他心中最坚定的向往,于是,他离开家乡奔向实现理想的彼岸。终于,在那个祖国最南端的城市,他扛起了保卫城市安保处突的重任,凭借着过人的工作能力,他屡获嘉奖,此时他似乎已经找到了理想安放之所。然而,就在他一步步走向理想之巅时,上级通知他转业的命令打破了这一切,他百思不得其解,“为什么表现优异的我会这么早就转业?”读到这里,我相信稍有生活阅历的读者大致都能猜到原因所在,果然,作者冷静犀利地揭开了谜底,牛大志之所以会转业,是因为在军区某些领导眼里他身上存在着太多“缺点”,例如行动不听指挥,即便是他自己懂得正确判断,但部队的最高准则是服从命令,因此他们必须让他离开,哪怕他是一个不可多得的人才,这就是现实。对于主人公莫名奇妙接到转业命令,文本一度使用了“留白”手法,但是在作者抽丝剥茧地分析叙述中,小说撕开了军队生活的神圣外衣,展示在读者面前的就是一个充斥着官僚主义、吃喝成风、固守成规等等问题的机构,而抹去长久笼罩在军人身上的光环的人正是牛大志。很显然,当牛大志在学校组织的研讨会上陈述着他所看到的部队建设中存在的问题时,他的命运就已经注定,当理想之子以其独有的单纯的理想的思维去对抗固有的世俗、既定的体制时,失败同样是既定的。牛大志的理想第一次陷入了残酷的现实困境,他无可选择地要开始新的寻找。
作为军人履行保卫国家的理想被暂时终结,牛大志心有不甘更有不平,但当脱下军装的他逐渐靠近那阔别多年的家时,广袤的黄土地再次激活了他的内心——身为农民之子对家乡的眷恋,他幻想起带领父老乡亲致富的场景。可是,家乡人给了他当头棒喝,对于他的转业回家,人们是急转直下的冷遇,甚至是冷嘲热讽,如此可算是理想之子遭遇的第二次现实击溃。但是,这些都不足以阻挡他完成人生价值的自我实现,他依旧保持着军人的风范,包括生活习惯,处事风格,因为心底深处的理想之火仍在。面对二叔挥向支书家孙子的屠刀,当亲人与正义分占天平的两端,他依然选择了后者,哪怕从此有家难回。牛大志射向他二叔的那一枪是他履行在银湾未完成事业的体现,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也构成了他理想实现的一部分,如果没有下文的重游银湾的故事的话。但是这样的结尾显然会让理想之子陷入伦理之责的尴尬,牛大志也只得再次离开,继续未知的找寻征途。
在牛大志的生命中,家乡和银湾就是他找寻理想安放之所的最佳之地,他所有的寻找都围绕这两地展开,离开家乡的他也就只能再次回到银湾,重回那个一度可永久安放灵魂的城市,只不过此刻的他只是一个没有“军种符号”的寻常百姓,但是,不要以为这就能抹去他心中坚守的理想——捍卫国家,建功立业。就是这一次,褪去了体制赋予他的束缚,牛大志用年轻的生命完成了一个理想之子对自我人生信念的践诺。
是的,关于“当理想与现实发生冲突,是坚持理想还是顺应现实”的讨论总在持续,当人们要么习惯于自我妥协,要么沉浸在两难中自我纠结时,梅国云先生笔下的牛大志是否该成为当代年轻人的一面镜子呢?
牛大志形象与新理想主义
郭 向
带着复杂纠结的心情把这篇小说读完,是伤感,气愤抑或是落寞……不知不觉主人公牛大志已经深深地烙在我心里了,他的一腔热血,他的一身德艺,他的正直忠诚……牛大志是一个非常单纯而执着的人,在他的心中只有国家、只有理想,尽管他为部队立下了汗马功劳,尽管他是全国人民的英雄,但仅仅因为他的“不服从上级”,仅仅因为他耿直张扬的个性,就这样终止了他的部队生涯,破灭了他一直以来的英雄理想。最后,牺牲了,却成就了他个人的理想抱负,但为之付出的却是生命的代价。我想如果有机会让大志重新选择,他也依然会义无反顾地献身,义无反顾地履行一个军人的职责 (虽然他已经转业),因为这个理想、抱负在他心中从未动摇。
在这个喧嚣的尘世,在这个物欲横流的时代,在这个一心只为自己谋私利的社会,居然还有像大志这样一个正直无私的军人。作者梅国云先生是一位军旅作家,小说多多少少带有他生活的影子,既然梅先生向我们展示出这样一个有血有肉的军人形象,我想梅先生不仅是一位非常专业的作家更是一个有良知有责任感的作家。梅先生曾经做客天涯社区说过当代的军旅文学“存在一些突出问题,比如实事求是地有深度地反映历史题材的东西不够,反映当代军队建设存在的致命的问题不够,也有作家责任道义的问题”等等。
如今的军旅小说大多是表现距我们遥远的历史,而描写当下的作品却很少,尤其是揭露当今的部队、组织不但需要丰富的军旅生活更需要勇气和责任。梅先生的《第 39天》写的就是现实,写的就是当下,写的就是这个不被外人所了解的部队。小说创作了大志这样一个真英雄,为了他的坚定信念,为了他的报国情怀,结局是圆满的,但更是可悲的。圆满的是大志终于完成了一生的理想追求,可悲的是我们的人民,我们的部队,我们的领导,我们的社会。作者在叩问多少问题,作者想让人们了解多少现实,没有人能说得明白,也没人能理解得透彻。
在如今这样一个市场化、世俗化的世界里高扬英雄主义、理想主义的旗帜似乎是不合时宜的,因为很多时候这些理想主义是阻碍人们获取世俗利益的绊脚石,于是很多人都唯恐避之不及。而大志却偏偏是这样一个不合时宜的人,他热爱自己的国家,忠于职守,很多时候他都提出自己的作战谋略和看法,虽然正确也有见地,但却在大庭广众之下使领导难堪,他单纯得只想着自己的报国理想,而完全没有考虑一些和他格格不入的某些集体环境,更加不会想到是否损害了某些人的利益,最终给自己弄了一个转业的下场。同样如此,当大志决定与恐怖分子决斗时,他已经转业了,没有领导的命令,也没有部队的职责,在那一刹那,他更不会考虑到某个组织、某个集团的利益,想的仍然是他个人的理想抱负,他的军人天职。这种英雄,这种理想在当下是多么的难能可贵。
能够看到大志这样一个军人,我们应该庆幸的是总有一些像大志一样不为世俗诱惑所动、坚守在精神探索的作家,关注当代人的精神和灵魂,拒绝向世俗投降,抨击文坛的堕落和时代的黑暗。具有这样一种文学的理想精神,拥有一方纯净的心灵净土的作家,是我们这个时代的幸运。文学应当对人类的生存处境和精神处境予以关切、探索和思考,并为解脱人的精神处境投入真诚和热情,真正的作家应当通过作品表达他对人类基本价值维护的愿望和义务,在文学的娱乐性功能之外,也要以理想的精神给人类的心灵以藉慰和照耀。不可否认的是,如果没有作家真诚的代言情怀,没有对现实清醒的认识,作家又怎能对现实充满理性的批判精神?如果梅国云先生没有军旅生活的经历,没有一颗感世伤怀的心,没有承担责任的勇气,那我们今天也就看不到《第 39天》了。被我们命名为“新理想主义”的作家,正如梅先生一样都是来自文学界有素养、有准备的并有勇气承担风险和责任感的人。这些具有新理想主义意味的作家作品已经受到许多关注,他们一次次刮起了思想的风暴,触动读者的心灵;面对现代社会已经开始颓败的文化处境,他们发出了“来自灵魂的呐喊”;面对已经就快要失去灵魂的文坛,他们发起了“精神的战斗”,他们用自己的良心和责任真实地谱写出发自内心的篇章。
不管作者的创作动机是什么,不管小说的艺术技巧如何,也不管故事的真实与否,只要我们读了整部小说,读懂大志的内心,读懂作者的良知,那么也就够了。
英雄是怎样炼成的——以牛大志的成长为例
王科州
“所谓‘英雄与偶像’意指那些‘向我们展示了勇气、忘我、超人的能力和令人惊异的优雅’的人们。”①戴锦华:《书写文化英雄——世纪之交的文化研究》,江苏人民出版社 2000年 1月版。在青年作家梅国云的新作《第 39天》中,主人公牛大志是个不折不扣的英雄。
英雄之“生”
在《第 39天》中,英雄牛大志之“生”大抵遵循着分离——赎救——归来这一相对单一的建构模式。
小说伊始,便是主人公牛大志的退伍,最为动人心弦的是他离开部队时的那种生离死别之感。虽然他之前“只是单纯地入伍,单纯地训练,单纯地按照军人的标准做自己应该做的事,最后单纯地实现自己远大的理想”,②梅国云:《第 39天》,金城出版社 2010年版,第 25页。但他还是“被”退伍了。在离开部队之前,他和领导闹了情绪,最终,他还是含泪告别了战友,踏上归乡之旅。“英雄是自觉服从的人”,③〔美〕约瑟夫·坎贝尔:《千面英雄》,张承谟译,上海文艺出版社 2000年版,第 12页。不管这个“服从”是心甘情愿的,还是为形势所迫的。在返乡的列车上,通过镜头回放和作者日记体兼心灵独白的写作手法,使我们了解了牛大志和部队分离的前前后后,也让我们看到了一个壮志未酬的英雄痛苦呐喊的灵魂。值得注意的是,作为新世纪的特战英雄,牛大志竟然像 20世纪五六十年代的人一样追求理想、奉献和革命。他像巴顿一样,是个很纯粹的军人——有个性、有思想、有远见卓识却不谙政治游戏和官场艺术,这就使得他后来成为孤胆英雄的命运变为一种必然。
事实上,“一个英雄从各方面来说都是英雄;首先是他的灵魂和思想。”④〔英〕托马斯·卡莱尔:《论英雄、英雄崇拜和历史上英雄业绩》,周祖达译,商务印书馆 2009年版,第 32-33页。在生命的最后 39天,牛大志不仅从英雄的圣坛上走下来又走了上去,他还完成了“灵魂和思想”上的自我赎救。在赎救的过程中,无名墓里的大将军扮演了引路人的角色。在牛大志幼年,师傅端详了村里的“脉气”,认为牛家村的孩子里有出息的也就牛大志一人;入伍前,从师习武时,牛大志就曾举行成人仪式般地在大将军的墓前立誓明志。入伍后,他以大将军为楷模,以儒家“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尺度要求自己,并把一块墓砖带在身边激励自己。“他是大将军的英魂和师傅一起教出来的,他是踌躇满志地要做了大将军一样的人。”⑤梅国云:《第 39天》,金城出版社 2010年版,第 82页。当他击毙了自己的叔叔,心陷犹疑时,大将军墓上“此生不为天下计,生下不如即刻死”的碑文犹如暮鼓晨钟促他警醒。可以说,是大将军使他胸怀天下,也是大将军使他有了悲天悯人、舍生取义的宗教情怀。虽终其一生,牛大志也未能成为将军,但他却成就了将军的壮丽人生。因此,我们与其说牛大志秉承了大将军的遗志,不如说大将军是牛大志的精神导师。
在牛家村村民近似闹剧的乡村狂欢中,牛大志回乡了。在炎凉的世情和温暖的亲情之间,“牛大志的不合时宜表露了他的意识依然停留在军队里,‘其实难再’却又‘无法自弃’的双重矛盾,牛大志清醒地认识到自己与时代风气的不适应,却又无法变更自己的理想。”⑥梅国云:《第 39天》,金城出版社 2010年版,第 365页。即便这样,牛大志仍矢志不渝地要留名于天地之间,他这样对自己说:“真的丈夫,报国,不需要必须在那整齐划一的队伍里,哪里都有报国的门路!”⑦梅国云:《第 39天》,金城出版社 2010年版,第 303页。他是一心报国,可令他没想到的是,因他的名人效应,乡亲们实现了时髦的土地流转,虽然它实现的过程颇具喜剧性,而且实现的代价也很大,甚至使不是救世主的他无意之中成了救世主。我们可以这样认为:牛大志在处突和军事演练中的表现是其个人英雄主义的起点,而返乡后的大义灭亲之举是其个人英雄主义的完美演绎。在某种程度上,这也是英雄的“归来”。因为“弑父”是英雄成长所必须完成的任务。对一个英雄而言,“弑父”这个崇高的任务的重大意义在于它是一个英雄成长的必经之路。对牛大志而言,当叔叔牛得地的行为危及牛解放孙子的生命安全时,他们叔侄间的所有情份都在瞬间化为乌有,牛大志果断地击毙了自己的亲叔叔。他的大义灭亲之举就是他“弑父”的体现,这标志着他作为一个英雄的成长的最终完成,而这一举动也促使他走向英雄使命的终结。
英雄之“死”
一般地,人们提及英雄,就自然而然地会想到美人,而英雄之死也常与美人迟暮相连。实际上,一个人一旦被命名为英雄,他个人的日常生活就失去了,随着对自我角色的认同,他会主动放弃常人的欲望和需求。因为“他存在的全部意义都包含在‘示范’与‘楷模’的命名之中”。⑧孟繁华:《〈欧阳海之歌〉的修辞》,《创作评谭》1998年第 2期。在《第 39天》中,牛大志就认为人活着就是要扮演英雄的角色,他骨子里正义的魂魄和为天下计的境界使他属于国家属于人民。父母希望他早点解决个人问题,他却一拖再拖,还把结婚年龄私自定为 35岁。
张小爱这个痴迷于英雄的痴情女孩,让牛大志感到很陌生,当他发现张小爱十分值得自己去爱时,他不但没有拒绝张小爱的亲昵之举,还把张小爱视为知音;但他已经犯了一个道义上不可饶恕的错误——他亲手杀死了自己的亲叔叔,这个“错误”意味着他将开拓一个新的命运,即:他不忍横刀从自己的亲弟弟手中“夺”爱——抢回本来就情归自己的张小爱,但他不可避免地要面对这个难题,为躲避自己内心的那份真挚的情感,他只有选择南下。
在南下途中,出于职业的敏感,他发现了恐怖分子林广进,他不仅顺藤摸瓜地“盯”了下去,还成就了一番壮举。最初,牛大志是独自一人对付林广进,他是心怀畏惧的,但他“始终把人民放在心上,把他的事业放在心上,无论遇到什么样的困难,他都会忘掉自己,于是他就产生了只有英雄才能做出的那种一瞬间的行为”。①白天光:《所谓英雄》,《啄木鸟》2009年第 4期。是张小爱看似偶然又是必然地出现在牛大志的身边,使他战胜了自己的和当地的局限性,在极短时间内便唤醒了自己生命中蓄积已久的巨大力量,在危急关头,他不仅为人之所不敢为,当人之所不敢当,还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于将倾——他单独行动,用自己年轻的生命终止了林广进的阴谋。
在生命的最后一刻,牛大志想到了家人,也想到了张小爱。他认为自己不仅是为国家和民族利益而死,也是为张小爱而死,他不仅死得其所,还死得豪迈。牛大志报国了,他不枉为一个大丈夫;他完成了自己作为英雄的神圣使命,成了一个名副其实的孤胆英雄,“他超越了他的时代,进入了永恒的历史王国,成为活在历史中的人类精神生命的一部分。”②张汝伦:《活在历史中》,《天涯》1996年第 4期。在某种程度上,是张小爱的爱之泪像淬火一样激发出了英雄人性的光辉,并使得牛大志的英雄之举有了一种略带韧度的钢性。牛大志牺牲自己的英雄之“死”,为他的英雄使命做了一个结。他的英雄之“死”,让人感慨张小爱的美人“迟暮”。因为世间已无牛大志,世间留下的只是牛大志的衣冠冢。所谓的碑,也只是一个文化符号,对张小爱这个“美人”而言,这一切都已失却了它固有的意义。在小说中,当牛家村的村民实现土地流转时,就有人建议给牛大志立碑,最终因被他的父亲阻止而作罢。但令他父亲始料未及的是,这竟一语成谶。我们不禁要问:英雄之“死”就是这样被言说的么?
在小说的开头,关于张小爱,大抵只有她写给牛大志的信和信中夹着的一张照片。及至行文过半,张小爱本人才姗姗出场,还多少有点“犹抱琵琶半遮面”的味道。小说的结尾,也是张、牛二人爱情挽歌的尾声,只有张小爱一人在风雪漫天中高吟牛大志不得“志”时的诗作,这首由牛大志本人写的“不得志”的未竟诗竟被刻在英雄的墓碑上,成为一个供后人瞻仰的图腾,而且张小爱和美女主持徐黛泪还要把这首没有写完的诗继续写下去。恰恰是这,隐含了作者的反讽,也隐含了文本对英雄成长的一种意识形态的询唤。这一方面体现在作者所预设的对男女主人公的命名上,另一方面体现在作者将镜头聚焦在“美人”张小爱身上。对牛大志而言,“大志”所拥有的并非大志,但这个并不大的大志却通过他的英雄之“死”才得以实现,即被实现得很小。张小爱所渴求的也不是“小爱”,作为一个现代知识女性,她对爱的诠释带有一股浓重的、古典的浪漫气息,与牛大志的“不合时宜”一样,她的爱注定以悲剧收场。虽其如此,她的悲情之爱仍不失为一份大写的爱。在张小爱身上,作者赋予了她一种女神般圣洁的光辉,这种光辉集中地折射出了人们对英雄的追慕和崇拜;这就不难令人想到,历史上的社会曾经一度“是建立在英雄崇拜的基础之上的”,③〔美〕约瑟夫·坎贝尔:《千面英雄》,张承谟译,上海文艺出版社 2000年版,第 13页。她对英雄坚贞、执着的爱,更让人相信,“无论何时何地,只要有人类存在,像‘黄金’般的英雄崇拜就会在。”④〔美〕约瑟夫·坎贝尔:《千面英雄》,张承谟译,上海文艺出版社 2000年版,第 14页。
诚然,在这个娱乐至死的时代,对一个社会而言,英雄多了会让人受不了,但没有英雄则更加悲哀。而牛大志这一形象的意义就在于,他是一个真正的英雄,其作为英雄的成长传达出了个人与时代磨合时的疼痛,他所担当的不仅是英雄之于社会的责任,也是英雄形象之于新世纪军旅文学的责任。就梅国云的个人创作而言,《第39天》无疑是一个重要突破;而之于海南军旅文学,《第39天》则是当之无愧的丰硕成果。
Written Comments on The 39th Day—a Novel on MilitaryMatters
WANGBo-yuan,SUN Zheng-yan,et al
(College of Chinese Language and Literature,Hainan No rmal University,Haikou571158,China)
I206.7
A
1674-5310(2011)-02-0109-05
2011-02-12
王博园 (1985-),女,湖北襄樊人,海南师范大学文学院现当代文学专业 2009级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中国现当代文学;孙正艳 (1983-),女,陕西榆林人,海南师范大学文学院现当代文学专业 2009级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中国现当代文学。
(责任编辑毕光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