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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出作品就是一种行动——论瞿秋白文艺思想的政治品格

2011-04-12傅修海

关键词:文艺思想瞿秋白现实主义

傅修海

(郑州大学文学院,河南郑州 450001)

写出作品就是一种行动
——论瞿秋白文艺思想的政治品格

傅修海

(郑州大学文学院,河南郑州 450001)

瞿秋白一生撰写了大量杂文、文学作品和政治策略性文论(包括拟订语言文字拼音草案等)。其实,这不仅是文学创作,更是瞿秋白以写作参与革命行动的政治行为,从而展现其现实主义文艺思想的政治品格。瞿秋白文艺探索的起点和终点都是政治,文艺是其立足点,而文化则是原点与迷津。

瞿秋白;现实主义;文艺思想;政治品格

在现代文学史上,瞿秋白是“政治型的文学批评家”,[1]他对文艺的思考从一开始就是政治性的。因此,即便从政治权力中心退出之后,他仍自然转向了在文艺方面从事政治事业蓝图的规划与努力。这正如罗兰·巴尔特所言,“当政治的和社会的现象伸展入文学意识领域后,就产生了一种介于战斗者和作家之间的新型作者,他从前者取得了道义承担者的理想形象,又从后者取得了这样的认识,即写出作品就是一种行动”,[2]充分展现了其现实主义文艺思想的政治实践品格。

以写作方式参与革命政治行动的瞿秋白,一生花费大量宝贵的时间精力撰写了大量的杂文、文学作品和政治策略性文艺论文(包括拟订语言文字拼音草案等)。从对“五四”文学革命的革命性否定开始,瞿秋白不仅希望掀起语言工具上的文腔革命和文字革命,而且要发动“无产阶级的五四”——以语言变革参与现实政治。为此,胡明认为瞿秋白“关于中国文化革命的设计路线,大抵经过三个阶段或三个程序:文学革命——文腔革命——文字革命”,并以此作为其“文化革命路线图”进行诠解。①胡明先生的诠解多停留在串讲层且语多谐谑,缺乏对革命语境的理解与同情。胡明《从文学革命、文腔革命到文字革命——瞿秋白文化革命路线图诠解》,《中国文化研究》2008年第 3期。此概括大体不差。然而,应补充的是,在大众阶级立场的规约和革命逻辑推演下,瞿秋白还有从文学革命到文化革命的总体设计,文腔革命和文字革命不过是中间程序。严格说,“政治革命——文学革命——文腔革命 (文学语言革命)——文字革命——文化革命”才是其文化革命路线图,才是其现实主义文艺思想完整的变迁逻辑。②汪晖先生指出:“有关中国文字的讨论最初涉及的是日常语言问题,但在 1915年夏天,胡适与任鸿隽、杨诠、唐钺及梅光迪等人的辩论将这一问题扩展至中国文学问题上来。换言之,文学革命的问题是‘从中国文字转到中国文学’的。”见汪晖《白话的技术化与中国现代人文话语的创制》,《中共浙江省委党校学报》2005年第 4期。故瞿秋白现实主义思想的发展轨迹才会最终“以出色的政治工具的身份和苏联文学的特使地位出现”。[3]

瞿秋白现实主义的文艺思想首先是政治的。革命是中国现代史的基础语境,政治则是瞿秋白现代文艺思想的根本灵魂。他从赤俄归国后,其对文艺的新社会之思想视野预设,以共产主义革命及其相关理论为指针。当中国共产主义革命走上暴力革命的道路后,他作为领导者对文艺事业的思考也是站在新中国、新文化之革命理想蓝图规划角度进行的。对一个政治领导人而言,无论其政治地位如何变迁,政治设计总是始终笼罩着瞿秋白对文化的设计。文艺思想也仅仅是他政治理念的局部表征。因此,瞿秋白最初从事俄国文学翻译时率先着眼的便是“中国的国民性”[4],个中立意正基于他的政治革命和社会革命的高度。这与鲁迅的国民性批判显然出发点不一样。

瞿秋白认为,社会主义科学的特征就在于“澈底的以因果律应用之于社会现象,——或所谓‘精神文明’的”,“不但封建制度文明之‘玄妙不可测度’的神秘性,应当推翻;就是资产阶级文明之‘仅仅限于自然现象’的科学性,也不能不扩充。科学文明假使不限于技术而推广到各方面,既能求得各方面之因果,便有创造各方面谐和的艺术、文明之可能。意志应当受智识科学的辅助,而后能锻炼出乐生奋勇的情绪(艺术);那无智识、无因果观念,近于昏睡或狂醉的意志,只能去‘老僧入定’或者学李陵的‘振臂一呼’,——而不能办什么‘公产青年教育’或‘马克思学校’。”[5]可见,不论强调文艺“国民性”还是标举社会主义科学“澈底的以因果律应用”,其文艺思想中的政治考量都是第一位的。“国民性”对应着社会革命改造的人物,社会现象研究之“澈底的以因果律应用”则以阶级斗争为历史动力的革命史叙述的准则。即便在就义前夕,瞿秋白在《致郭沫若》中评说创造社在“五四”运动后的变化,仍贯穿着以政治考量笼罩文艺思潮走向、“时代的电流是最强烈的力量”[6]418的、政治第一的基本思路逻辑。又如,瞿秋白坚持认为,能对创造社和浪漫主义运动等文艺思潮起分析定性作用的是时代的电流,而不是文艺思想转折本身。这个思路和他在“五四”前后“把文化革命与政治革命混同一起的观点”[7]一样。可见,对从革命语境中走过来的政治领袖人物而言,其所思所想,无不为着现实的政治功业。政治是他们思索现实的起点也是终点。因此,政治功利是瞿秋白现实主义文艺思想原初的出发点和结穴点。

尽管政治功利主宰瞿秋白现实主义文艺思想的基本品格,但其落脚点却是文学。一方面,这是因为他自己就是个古典与现代交织的双料文人,别一方面,也因为其政治生涯的相当成绩都落实于文艺战线上的驰骋。旅俄期间,瞿秋白考察苏俄革命时,花费相当精力研究苏俄文学和文学史,并将心得体会融会而成《俄国文学史》;归国初始,他率先引介赤俄的新文学,主编《新青年》时则在发表政论之余同时刊载不少文艺作品。此外,尽管上海大学“成为一所有名的革命青年训练所”、[8]主干院系是社会学系,但瞿秋白仍鲜明凸显由文学革命而行“切实社会科学的研究及形成新文艺的系统”的政治策略。

除苏俄共产主义革命系统政治理论外,瞿秋白最熟悉的也是文艺和文字工作。即便在从事职业革命时,他更多忙乎的是不断撰述革命文件纲领和会议报告,但革命军事实践行动的指挥并非其核心和擅长。因此,当转向左翼文艺战线时,其革命政治理论领导才能和文艺深厚素养才得以完美结合,并且终于成就他杰出的领导者崇高伟大的形象。乃至在中央苏区期间,瞿秋白的主要精力也不在教育事业的发展 (这也是战争情境条件所限),而是着力于苏区戏剧大众化活动的开展。从他一生革命实践看,文艺都是其擅长和可以发挥政治影响的立足点。文学与政治密切结合,阶级论在文学战线上展开,经过瞿秋白这个书生政治家的缀合,焕发出马列主义文艺理论应有的尖锐战斗锋芒。完美实现文艺与政治的互动,这是瞿秋白现实主义文艺思想对现代文学批评最核心的贡献,也是他在现代文学思想史上的独特意义。

长期以来,研究者都把政治和文学作为瞿秋白一生活动的两极,这无疑犯下与彼时代“已经通行了”的误会一样的误会——“误会着加入了党就不能专修文学——学文学仿佛就是不革命的观念。”[9]而实际上,瞿秋白自发表第一篇政论文始就从来没有离开政治讨论文学。早在《〈俄罗斯名家短篇小说集 〉序》中,他就一再申明对文学的“主义”选择的现实主义旨趣。瞿秋白说“因为社会使我们不得不创造新文学”,要根据中国的国情着眼于创造使“中国社会里一般人都能感受”的“新文学”。[6]249在一些政治报告中,关于文学的现实针对性,瞿秋白也往往会顺手论上几句,更遑论那些本身就属于政治策略设计里的文学论述。因此,文学始终是瞿秋白现实主义文艺思想的立足点。①参见瞿秋白《现代文明的问题与社会主义》,《瞿秋白文集》(政治理论编 2),人民出版社,1988年版,第 281-283页;瞿秋白《中国革命中之争论问题第三国际还是第零国际——中国革命中之孟雪维克主义》,《瞿秋白文集》(政治理论编4),人民出版社,1993年版,第 541-542页。

瞿秋白现实主义文艺思想,缘起他改造现实社会的政治热情。和胡适等人提倡白话文学一样,其现实主义文艺思想的突破口是语言。站在今天的立场上,人们很容易指出“五四”一代混淆文学语言与日常语言的思路错位,也很容易去指责他们把社会达尔文主义扩大化地套用的后果。然站在时人的历史语境里,在现代知识观念方才兴起的 20世纪 20年代,刚刚从古典文人转换为现代文艺知识者的瞿秋白等人,他们要变革社会,唯一可以找到的突破口便是批判中国古典文化。在一定程度上,中国古典文化就等于以文言为基准的唯美古典文艺世界。因此,他们激烈地否定那个古典的世界,从而希望自己能够一身爽朗地轻松迈入以白话为工具的现代知识语境。这一点在瞿秋白的《知识是赃物》一文里有典型展现。

站在现代知识语境里的瞿秋白,为着要攻击传统封建等级制度,把打破知识垄断当成思想变革关键,甚至简单地根据蒲鲁东的激进思想逻辑①瞿秋白明确说表述逻辑源于法国无政府主义创始人蒲鲁东 (Proudhon)的著作《什么是财产?》。见瞿秋白《知识是赃物》,《瞿秋白文集》(政治理论编 1)人民出版社,1987版第 41页;关于浦鲁东经济思想,见〔前苏联〕М.Н.雷季娜 Е.Г.华西列夫斯基 В.В.戈洛索夫等《经济学说史》,周新城、吴小贺译,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1987年版第 90-94页。而提出要“废止知识的私有制”[10]44。瞿秋白把知识公共性等同于现代民主社会的唯一标准,乃至上升为政治制度核心,这无疑有点中国现代知识分子幼稚期的天真。但呼唤变革的迫切心情,容不得他有学理上的审慎详察。他甚至把《大乘起信论》的“言说之极,因言遗言”——这一涉及语言哲学的问题,简单判断为“这就是我们用来表示事物的符号不够用,所以只好自己用自己的,知识就成了私有的了。”[10]44因此,他把语言工具改造作为崭新的现代知识世界创造的首要步骤,作为变革古典唯美世界的突破口,作为从事打破传统封建等级制度的现代知识人所应从事的第一要务。他进而认为,“在现在中国语言文字极不正确的时候,大家研求知识,语言文字上的争论,愈少愈好。”[10]44可是,语言绝对不仅是进入现代知识世界的核心问题。但在瞿秋白看来,“一切宗教哲学科学文学”都只是一种“知识”,而且只是“成熟的时候偶然借一个人的著作发表出来”。[10]45知识除了普适性之外,似乎别无个性,更没有情趣和审美向度。

于是,在激烈否定传统世界的同时,瞿秋白以变革现实世界为唯一任务的语言观,不仅抹杀现代知识语境的审美维度,也遮蔽文化传统本应有的传承性。因为选择语言工具为变革世界秩序的突破口,瞿秋白现实主义文艺思想的革命彻底性极为鲜明,而创造性和承传性则明显不足。所以,如果说传统文化和文学本位是现实主义文艺思想根本上的现实,那么,瞿秋白现实主义文艺思想就陷入“拔着头发离开大地”的、自我釜底抽薪的思想悖论。他日后进行汉字拉丁化实验,不仅基本上是徒耗精力,于中国文化的传承也贡献几稀。但倘若我们仍记得瞿秋白是通过学习俄语而进入共产主义革命政治的特殊履历,那么对他的以语言为突破口生发的现实主义文艺思想和其革命功利性、彻底性,论者将会有更深的理解。毕竟,文艺和文化在暴力革命的政治功利语境中,的确多少显得有些缥缈而无关紧要。

政治是瞿秋白文艺思想的起点和终点,文艺是立足点,而文化则是其原点与迷津。其实,旅俄期间瞿秋白就曾经对自我的新生和裂变有过翔实的体察。而且,这种体察从一开始就超拔到了文化高度。例如,在《“我”》一文中,瞿秋白强烈表达他把个人、民族、文化、社会和世界等量齐观的混洽思想。在《义和团运动之意义与五卅运动之前途》中,他更是把义和团运动和五卅运动相提并论,强烈批判义和团运动“狭隘的民族主义和国家主义思想”。[11]

瞿秋白的文化视野是世界主义,但这种世界主义更多地出于共产国际的世界无产阶级革命无国界的思想,而不是文化上的世界主义。他只展望共产主义革命的国际化的合理性,而没有窥测到文化共同体、民族国家在现代语境形成的合理性。况且,在唯共产国际是从的世界无产革命语境里,他也根本不可能去质疑世界共产主义革命政策,更不可能意识到它与民族国家形成趋势之间的矛盾。曾自诩“忏悔的贵族”的瞿秋白,一变而为“‘新时代’的活泼稚儿”和“自然只能当一很小很小无足重轻的小卒”。这种变迁不仅是身份上的,更是心态和思想上的。关键问题是,瞿秋白体认到自己“自是小卒”却被“编入世界的文化运动先锋队里”的心态和思想认同。这使得他在一定程度上丧失诸多方面的独立意识,其中最重要的就是文化和民族国家的独立意识。而现代民族国家意识,这恰恰是当初“五四”一辈在新文学运动中为之努力奋斗的思想核心和启蒙要义之一。

苦旅俄乡、寻求异域思想资源,本来是瞿秋白现实主义文艺思想生发的原点。可是,当被历史性地编入世界共产主义革命文化运动的先锋队之后,他却逐渐丧失了民族文化的基点,陷入了苏俄世界共产主义革命政策预设下的文化迷津。瞿秋白现实主义文艺思想的批判性锋芒,也最终止步于苏俄共产主义革命理论预设的坚冰——关于共产主义革命的全人类的远景规划。

显然,没有民族传统文化的摆渡,丧失民族国家和文化共同体的现代革命预设,只能局限于盲目激进的文化迷津。历史或许也有值得庆幸之处,无论政治、思想还是在文学上,瞿秋白的迷失所在,恰好是毛泽东等后来者探索步伐的踵武之所。然令人感慨的是,从政治而文学、由语言至文化,瞿秋白现实主义文艺思想在政治革命和社会革命的缠绕下,居然畸形地展开了其独特的逻辑旅途,乃至于从变革社会政治而展开的现实追问,最终竟然迷失于对民族文化无所认同和皈依的岔口。

[1]唐世贵.瞿秋白现实主义文学观[C]//瞿秋白研究 (第 6辑).上海:学林出版社,1994:88.

[2]〔法〕罗兰·巴尔特.符号学原理 [M].李幼蒸,译.北京:三联书店,1988:76.

[3]丁言模.写实主义骑士和现实主义革命者——胡适、瞿秋白文学观之比较[C]//瞿秋白研究(第 2辑).上海:学林出版社,1990:131.

[4]瞿秋白.序沈颖译《驿站监察吏》[C]//瞿秋白文集 (文学编 1)[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98:247.

[5]瞿秋白.现代文明的问题与社会主义[C]//瞿秋白文集(政治理论编 2)[M].北京:人民出版社,1988:281.

[6]瞿秋白.瞿秋白文集(文学编 2)[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98.

[7]杜文君,许华剑.“五四”前后瞿秋白中西文化观之历史考察[C]//瞿秋白研究 (第 2辑).上海:学林出版社,1990: 61.

[8]张国焘.我的回忆 (第 1册)[M].上海:东方出版社,1998:283.

[9]瞿秋白.多余的话[C]//瞿秋白文集(政治理论编 7)[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1:697.

[10]瞿秋白.知识是赃物[C]//瞿秋白文集 (政治理论编 1)[M].北京:人民出版社,1987.

[11]瞿秋白.义和团运动之意义与五卅运动之前途[C]//瞿秋白文集 (政治理论编 3)[M].北京:人民出版社,1989: 341-342.

On the Political Character of Ju Qiuba i’sL iterary and Artistic Thought

FU Xiu-hai
(College of LiberalArts,Zhengzhou University,Zhengzhou450001,China)

Ju Qiubai has,in his life,written numerous essays,literary works and articles on political tatics,inclusive ofmaking out the draft on the pronunciation of the Chinese language,which is virtually not only Ju Qiubai’s literary creation but also his political activity through his participation in revolution in the for m ofwriting,thus exhibiting the political character of his literary and artitsic thought.Politics is both the starting point and the destination in Ju Qiubai’s literary and artistic pursuit while literature and art are his foothold with culture as its origin and puzzle.

Ju Qiubai;realis m;literary and artistic thought;political character

I206.6

A

1674-5310(2011)-02-0022-04

2010-12-28

傅修海(1976–),男,福建连城人,文学博士,郑州大学文学院副教授,主要从事中国现当代文学、中国文艺思想史研究。

(责任编辑毕光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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