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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乡”之间的人性坚守——谈刘庆邦小说创作的价值取向

2011-04-12孙拥军刘晓红

关键词:刘庆邦人性美人情

孙拥军,刘晓红

(四川大学文学与新闻学院 ,四川成都 610064)

“城”“乡”之间的人性坚守
——谈刘庆邦小说创作的价值取向

孙拥军,刘晓红

(四川大学文学与新闻学院 ,四川成都 610064)

纵观刘庆邦的小说创作,其从独到的人性视角,用其发自人性深处的价值评判标准,怀着无限理解、悲悯和宽容之心,抒写出20世纪80年代以来中国乡土社会中的父老姐妹以及矿井下“走窑汉”兄弟们悲喜交织的苦难史、精神史,谱写出一曲曲人性至善的城乡生活乐章。

刘庆邦;小说创作;价值取向;人性视角

纵观刘庆邦的小说创作,其以一个民间知识分子启蒙式的眼光,从独到的人性视角,取材于至为熟捻的、生于斯、长于斯近二十年的豫东乡村和其工作多年的矿井生活,用发自人性深处的价值评判标准,怀着无限理解、悲悯和宽容之心,抒写出 20世纪 80年代以来中国乡土社会中的父老姐妹以及矿井下“走窑汉”兄弟们悲喜交织的苦难史、精神史,谱写出一曲曲人性至善的城乡生活乐章。

刘庆邦曾在笔谈中说到,“我的故乡在豫东大平原。我曾经说过,那块地方用粮食,用水,也用树皮和草根养活了我,那里的父老乡亲、河流、田陌、秋天飘飞的芦花和冬季压倒一切的大雪等,都像血液一样,在我记忆的血管里流淌,只要感到血液的搏动,就记起了那块生我养我的土地。”[1]如其所言,刘庆邦对家乡的确有一种难以割舍的情感,总是怀着感恩的心,讲述着父老乡亲曾经演绎的生命、生活的悲喜变奏,寄托着自己对家乡的淳厚深情,对乡土生活、乡土人情、乡土草木一往如故的爱恋,热烈而真切。《黄胶泥》一文写到,作者碰巧在雨天赶回家乡去接母亲回城,乡间路上的黄土经过雨水的浸润,又松又粘,格外沾脚。人走在上面,大汗淋漓,举步维艰。但在作者的笔下,对家乡土路上的黄泥巴,没有任何的抱怨,而是满怀深情地通过黄泥巴对鞋的沾着,写尽了自己对家乡的一片眷恋之情,爱之炽热,难以言表。

出于对家乡的一片至爱,刘庆邦创作的乡土小说无时不在寻找乡村、乡间的至美人性,寻找现代乡土中国秩序下,从中国传统文化、文明中沿袭下来的美的因子。因而,刘庆邦笔下的豫东大平原,总是处处都洋溢着人性至善、至美的和谐乐章,其笔下的人物都是美的化身,不仅是外在的美丽,而且有着内在的至善,无论男女老幼、人情事理、花草牲畜等,都寄托着至美、至善的人情、人性和淳朴乡情。如《开馆子》一文中,女主人公换和丈夫汉收在村中街上苦心经营着自家的小餐馆,汉收为使餐馆的生意红火起来,以下劣的手段与其他餐馆展开竞争。换因不满丈夫这种伤害邻里情感的做法,拒绝再到餐馆为丈夫帮忙,以唤醒丈夫良知的回归。在质朴而短小精悍的故事叙述中,处处都闪耀着乡村父老之间的人性光辉,用最朴实的行动阐释着在现代文明下,“义重于利”这一传统文化概念的真正人性底蕴。

刘庆邦是个尊重人性、崇尚人格力量的作家,而且能够把有关人性、人格的许多观念较好地融入民族传统的人文精神之中。诚然,一个作家只有把根子深扎到民族传统文化的土壤之中,才有创作的底气。从刘庆邦的乡土小说中,可以看出他是个文化守成者,在现代乡土中国体制下,以及现代工业文明全面浸染传统乡土农村的状况下,对已经逝去或即将逝去的传统民俗文化的眷恋,用文字的方式追忆着那些曾经发生在乡里村野间的民俗美、文化美,寄托着自我对已逝去的文化、文明的无限痛惜之情。

在刘庆邦的乡土小说中,他总是通过曲胡 (《曲胡》)、唢呐 (《响器》)、高跷 (《踩高跷》)、碗灯、灯笼(《灯》)、太平车(《太平车》)等每一件民俗器物的展示,或通过錾磨、锔碗 (《手艺》)、说亲 (《眼光》)、相家 (《相家》)、闹新婚 (《摸鱼儿》)、戏新客 (《走新客》)、送葬(《葬礼》)、祝寿 (《红煤》)、做新鞋 (《鞋》)、庙会 (《春天的仪式》)等每一项民俗活动的记述,写出在传统文化下,乡间至美的人情、人性。在《灯》中,作者讲述了元宵节村民孩子之间相互偷吃对方放在自家大门口用面做的碗灯,从而就不会害眼病,一辈子都会心明眼亮这一中原子民世代相袭的风俗。文中因病双眼失明的小姑娘小连,和父亲相依为命地过着艰辛的生活,元宵节这天按照当地的风俗做了很多碗灯放在门口,期盼夜晚村里的孩子来偷吃,从内心里默默祝福每个孩子终生都会眼睛明亮。但夜已经很深了,门口已没有行人走动,小连的灯还是没有孩子来偷。父亲悄悄地把灯偷走,以不让女儿失望。刘庆邦用一种委婉、细腻的文字,刻画了小连这个农村小姑娘至美、至真的人性。虽自己双目失明,仍怀着善良的期盼,把来自人性深处的美好祝愿送给别人。《鞋》中,作者又讲述了定过婚的女子要亲手为自己的未婚夫做双布鞋这另外一种豫东农村的传统民俗。女主人公守明为给未来的丈夫做双称心如意的布鞋,从选取布料,裁剪鞋样,到一针针地纳鞋底、做鞋面,都是那样的耐心、细致,精益求精。作者将流淌的笔墨触及到一个农村未婚少女人性世界的深处,展现其内在心灵的美丽纯净。姑娘将全部的爱注入做鞋的一针一线之中,其实是在编织着自己的未来——朴实而真挚的爱情。《走新客》中,通过新婚后的新郎要在新年后到新娘家里去拜年,新娘村里的乡亲要以闹洞房的形式,对新郎进行为难打闹这一传统民俗的描写,更为至真地刻画出乡土农村邻里之间的人情美、人性美。

显然,刘庆邦所讲述的这些民俗文化,应该是上世纪乡土中国较为流行的民间文化形式,在当代工业文明浸染的乡土中国体制下,已经被淡化或者消失。但刘庆邦还是作为一种文学的怀乡,用心地记述这些曾经辉煌的民间记忆,在他的笔下,无不流露出对这些逝去的文化、民俗的无限惋惜。在作者不动声色的故事叙述中,总能觉察到其难以言喻的隐隐乡愁,体现了一个文化守成者对传统文化体制下淳朴的乡情美、人情美、人性美的执着追寻。

刘庆邦笔下的城市,还算不上是真正意义上的城市。它并不是一定区域因政治、经济、文化发展到一定程度而产生的,而是因为在这个区域发现了矿产而形成的半城市、半农村化的生产、生活群落——矿区。矿区虽然不是城市,但它毕竟不是农村,是城市与农村间的结合部,里面既有城市的生活习惯,又有乡村的生活习惯,是杂交的、复合的人群,而这种人群,绝大部分都是贴上矿工标签的农民,从而,农民的文化心态、民间的文化风俗,无疑会随着农民的到来接踵而至,因此,刘庆邦的城市(煤矿)小说,在一定意义上可以看作是乡土小说的一种外延和拓展。正如有人所言,“如果说,农村的一半是他的根,他的魂,他的血源;那么,煤矿的一半便是这‘根’伸出的枝叶,是魂的寻觅,血的扩散。”[2]

这批农民可以看作是中国改革开放大潮后,较早进城寻找更好生存希望的城市务工者。这群祖祖辈辈生活在黄土大平原上的农民,为了生命的延续与繁衍,远离故土亲人,来到矿区,被称作“走窑汉”,过着一种炼狱般似人非人的“地下生活”,每次井上井下的轮回,都是与死神做一次搏斗,在换取生活的同时,用生命作为赌注。然而刘庆邦在创作中,并没有刻意去描述这群“走窑汉”们的工作状况、生存环境的恶劣与艰险,而是以其独到的视角,满怀着对矿工们的挚爱与同情,“向人情、人性和人的心灵深处掘进”,[3]记述了他们生命、生活的艰辛。同时,在作者的笔下,在作者“老实写,写老实”的创作篇幅中,流露出其发自内心深处的自我社会伦理标准与价值取向——“愿意对弱者、不幸的人和善良的人倾注更多的同情与温爱”和“对恶人表示一种明显的憎恨”。[4]

刘庆邦的乡土小说总是在极力地挖掘乡村之美,追寻乡间富有泥土气息的淳朴人情、人性。同样,他的城市(矿区)小说,也是在不停地追寻人性、人情的至美、至善,只是他寻美的形式已不同于乡土小说的寻美。他通过其城市(矿区)小说的创作,总在尽力挖掘城市之丑,以其独到的人性视角,将城市之丑展示在世人面前,他写得深沉、厚实,而且总是紧紧扣住爱与死的主题,狠狠抓住丑与恶的灵魂,把人们心灵最隐秘最黑暗的积垢抖落在光天化日之下,[5]隐含地告诉人们和此丑相反的就是城市所缺乏的美。因而,在他的笔下,城市(矿区)处处充满着丑陋与邪恶,在权欲、利欲的诱惑下,矿工们的人格急剧异化,人与人之间的至美的亲情、友情、人情、人性,被洗涤得荡然无存。《神木》中矿工唐朝阳和宋金明在赤贫的生活状态和求生的渴望驱使下,本性善良的生命理念中迸发出恶的火花,花言巧语地将出外谋生的老实巴交的农民诱骗到煤矿挖煤,然后在黑暗的矿井下面把被骗的农民无情杀害,并对矿长谎称与被骗的死难农民是亲戚,用人命来向矿长索赔高额的抚恤金。长篇小说《红煤》中的宋长玉从极端赤贫的农村来到煤矿挖煤,受尽了矿区头头、工友的欺压和歧视,但他坚韧地通过自己的奋斗走上了矿长之位。在其荣誉感获得最大满足的同时,心理急剧变异,对曾经欺压过他的人,逐一进行丧失人性的报复。

此外,矿工们除在矿区艰难地维持生存外,还要受到矿区各级头头脑脑的欺压,“上头给矿上发了安全奖,各级头头脑脑留足后,余下的才发给工人”,矿工们敢怒不敢言。矿区领导依仗手中的权势肆意欺压矿工,以满足自己日益膨胀的私欲,而对矿工们的生死漠然视之。《新房》中,在井下工作 30年的老矿工国师傅终于分到了一套新房,实现了一家人多年的宿愿。但愿望实现的背后的真正原因令人心酸。国师傅分到新房不是因为矿区领导对老矿工的关怀,更不是因为国师傅的儿子在矿难中失去一条腿的补偿,而是他年方 20岁的女儿私下与矿长做了可悲的交易,看似喜剧的故事背后隐藏着令人心酸的真相。在《一块板皮》中,任劳肯干的矿工王军山虽是矿上树立的先进典型,但在其因公牺牲后,骨灰却在矿上的太平间里放置了几十年没人过问,最后其骨灰在安葬时,墓碑竟然是一块做坑木剩下的板皮。作品《福利》中的故事更加令人震撼,矿工死后获得领导的奖励,奖励的福利竟然是一口棺材。矿区的头头还和煤矿所在区域农村的恶势力相互勾结对矿工们进行欺凌,《离婚申请》中,被矿工称作“二矿长”的当地的“坐地虎”田怀金长期占有了矿工李云中的妻子后,李云中请求矿长出面主持正义,而矿长却以“维护工农关系”为由,不予理睬。李云中也因为惧怕田怀金的报复,以致脑袋在矿井下被砸漏,离婚申请还揣在口袋中,没敢上交。

刘庆邦的城市(矿区)小说可能写得较为灰色,但无可否认,每个作家都有自己的创作习惯,刘庆邦就是以这种寻丑的方式来寻找城市的至美人情、人性。正如同其小说的独特风格一样,他观察世界的视角也是独特的,刘庆邦煤矿题材的作品所反映的社会现实虽有些暗淡,和其农村题材的作品相比,无法再读到乡间地头人与自然、人与生物、人与人之间的和谐、静谧之美,读到的却是煤矿这个社会缩影中怪异的丑陋,小说的主人公也由天真无邪的孩童、纯情美丽的少女、贤惠善良的主妇、爽快耿直的兄弟换成了在生活重压之下人格和心态极度扭曲变形的丑陋矿工,但在作者社会道德准则和价值取向的背后,我们仍能看到丝丝的亮色,那就是作者对“人性至善”、“人性之美”的不懈追求。

刘庆邦曾经谈到沈从文对其小说创作的影响,“在中国作家中,我比较喜欢曹雪芹的小说,再就是爱读鲁迅和沈从文的小说”,“沈从文的小说让我享受到超凡脱俗的情感之美和诗意之美,他的不少小说情感都很饱满,都闪射着诗意的光辉。大概我和沈从文的审美情趣更投合一些,沈从文的小说给我的启迪更大一些。”

以“乡下人”自称的沈从文是中国京派乡土文学的代表作家,他将其创作的笔触紧紧聚焦于湘西农村,怀着对土地的眷恋和回归乡土的渴望,描绘出一幅幅理想境界的文学生活图画,极力挖掘湘西的乡村之美,寻求理想境界的“人生的形式”,一种“优美,健康,自然,而又不悖乎人性的人生形式”。[6]因而,沈从文笔下的湘西世界所呈现出来的生命形式,是至真至善的人性美与自然美的交相辉映,形成了其小说中独具特色的文学景观。

沈从文也是一个文化守成者,他在用小说创作记述和维系着湘西这片淳朴的乡土,同样,他对湘西古朴的民俗文化在现代文明的冲击下的逝去表示惋惜。他在寻根,进行着文学的寻根,记述着湘西曾经的古朴美、人情美、人性美。只有失根的恐惧,才有寻根的热切,沈从文通过文学的怀乡,呈现出湘西乡土中一幅幅充满人性美、人情美的生命、生活画卷。

沈从文在寻求优美的人情、人性的形式,是其小说创作独到的城乡视角。沈从文把城市生活看作生活,而把乡村生活看作生命。在他的笔下,富有乡土气息的湘西处处闪耀着人性美、人情美,人与人之间至善和谐;他笔下的都市,人与人之间最起码的人性、良知,已经被弱化了,充溢着城市的总是那女老少间的龌龊与丑陋,从而,引起阅读者对乡土的向往,对乡间淳朴的人性美、人情美的渴望。

诚然,我们从刘庆邦的小说中,可以看到沈从文小说创作的审美意识在其笔端的流露。刘庆邦以美好、理性人性的追寻视角,以一颗守成之心,怀着现代文明给予乡土农村所带来的冲击的焦虑,追寻着乡村世界中已经逝去的文化、民俗,构建出一幅幅人性向善的和谐画卷。如其所言,文学的本质是向善的,进行文学创作就是能以此来改善人心,提高人们的精神品质。

刘庆邦笔下的故乡村落、矿区城镇,都凝集着其对乡土的欣悦和希冀及对城市的痛苦和惆怅。作家用冷静、不动声情的文字记述了他出于人性的本能所关注的人群的生命、生活,对故土的依恋和对城市的期盼之情跃然纸上,但在我们掩卷长思之余,无不感到作者字里行间所流露出的发自心底深处的隐痛。刘庆邦看到了乡土文明在现代文明下的无情变迁,他所眷恋的故乡豫东乡间流淌的朴素人性美,总在不断地遭受现代文明的洗刷和吞噬,他始终处于人性美被毁灭的颤栗之中。刘庆邦看到了乡村的美,也看到了城市(矿区)的丑;看到了乡土人的善,也看到了城市人的恶。爱之切,才会有痛之感。刘庆邦作为一位具有高度社会责任感的作家,他在用心地构建自己理想的文学世界,他笔下的乡村、矿井必将成为中国文学史上一道永恒的景观。

[1]杨建兵,刘庆邦.“我的创作是诚实的风格”——刘庆邦访谈录[J].小说评论,2009(3).

[2]雷达.季风与地火——刘庆邦小说面面观[J].文学评论,1992(6).

[3]刘庆邦.后记[M]//红煤.北京: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2006.

[4]刘庆邦.走窑汉老老实实地写(代序)[M].北京:文化艺术出版社,1991.

[5]翟墨.向心灵的暗井掘进——我读刘庆邦的小说[J].当代作家评论,1990(5).

[6]沈从文.习作选集·代序[M]//沈从文选集·五.成都:四川人民出版社,1983:231.

On the Value Orientation of L iu Qingbang’s Novel Creation

SUN Yong-jun,Liu Xiao-hong
(College of Literature and Journalism,Sichuan University,Chengdu610064,China)

As is shown in an overview of his novel creation,Liu Qingbang has,in his writings,pictured the suffering and the mind of elders and sisters and brotherminers in China’s rural areas in the 1980s by way of his unique vision of humanity,his value assessment standards stemming from the depth of humanity and his heartof endless understanding,compassion and tolerance.In aword,Liu hasproduced a seriesof wonderfulworks on urban and rual life marked by optimal humanity.

Liu Qingbang;novel creation;value orientation;the vision of humanity

I206.7

A

1674-5310(2011)-02-0036-04

2010-11-20

孙拥军(1978-),男,河南夏邑人,四川大学文学与新闻学院中国现当代文学专业博士研究生,研究方向:中国现当代作家作品研究。刘晓红(1981-),女,四川成都人,四川大学文学与新闻学院中国现当代文学专业博士研究生,研究方向:中国现当代作家作品研究。

(责任编辑毕光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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