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跨越道德的边界:威尔斯《世界大战》道德范围的探讨

2011-04-12

关键词:世界大战火星人威尔斯

刘 熊

(华中师范大学文学院,湖北武汉 430079)

跨越道德的边界:威尔斯《世界大战》道德范围的探讨

刘 熊

(华中师范大学文学院,湖北武汉 430079)

《世界大战》中威尔斯通过假想火星人对地球的入侵探讨了不同物种不同文明之间是否有共同的道德,以及一个物种或者一种文明的道德边界在哪里的问题。其中体现出的道德的范围即是人,当一方拒绝给予对方人的身份认同时,那么,对方就被排除在道德范围之外而被随意对待。

威尔斯;《世界大战》;伦理;道德边界

威尔斯是一个原创能力极强的作家,开创了后来科幻小说的许多母题。《世界大战》开创了“外星人入侵”这个后来被无数次使用的主题,但它的成就远远高于后来的许多五光十色、充满太空战舰和高科技武器但却无甚内涵的描述星际战争的所谓“太空歌剧 (space opera)”作品。其原因就在于它较有深度地讨论了以下问题:道德的范围或者说边界在哪里?不同物种之间是否有道德可言?威尔斯对于道德伦理的探讨从他第一部科幻小说《时间机器》就已经开始,随着阶级斗争的极端化,人类社会内部造成进化上的分野并且道德仅仅在集团内部适用,对另一集团则是永不妥协的斗争。在《摩罗博士的岛》中探讨了道德的起源和作用;在《隐身人》中探讨了个体选择抛弃道德脱离社会并与社会对抗的后果。而着重于讨论道德范围问题的就是这篇《世界大战》。

一 人的定义:其意志无法被人类无视的智慧生物

小说以这样一首小诗开头“如果这些个世界上有人居住,那么,居住的会是谁呢?……我们或他们是世界的主人吗?……万物都是为了人而存在的吗?——凯普勒(引自《忧郁症的剖析》)”。[1]423其中“万物都是为了人而存在的吗?”这句话可以视为对小说主题的概括。我们的道德是人类社会制定的道德,人类社会之外的一切于是就都仅仅具有工具意义而不具有自在价值:即不具有对人类而言的价值之外的价值。就如黑格尔所说的“本质的对象化”,人类社会之外的东西所具有的本质,仅仅在面对人类这个使用对象的时候才存在,它们可以任由人类利用。打开一本《辞海》,可以发现其中对所有动植物,乃至各种资源、矿藏的词条解释中,都会有“某某部位可入药”,可用来做这做那的解释,可见万物的本质属性甚至也是在其相对于人类的作用中才能得以确定的。这种“万物为我所用”的人类中心主义 (anthropocentrism)在《世界大战》中以把人类置于这些万物之一而为火星人所用的方式被提出了质疑。

入侵的火星人实质上更像是未来人类组织的还乡团,这场世界大战与其说是地球人与外星人的战争,不如说是科技落后的祖先与科技发达的后代之间的关公战秦琼。站在 19世纪地球人面前火星人其实就有如一个带着手枪回到冷兵器时代的现代人。火星人对人类所做的一切与 19世纪英国殖民者对殖民地土著人所做的事情形成了互文。这一点,小说中也多次提及“人的智慧已经承认,生命乃是为了生存而作出的不断的斗争,这似乎也是火星上那些心灵的信念……在我们过分苛刻地对他们做出判断之前,我们必须先回忆一下我们人类已经造成的残酷的、极端的毁灭,我们不但毁灭兽类,例如已经绝迹的美国野牛和渡渡巨鸟,而且也毁灭我们人类自己的低等种族,塔斯马尼亚人尽管与人类相像,但在欧洲移民进行的五十年种族灭绝战争中,被彻底灭绝了。难道我们是那种来抱怨火星人用同样的精神来进行战争的慈悲为怀的使徒吗?”[1]437“道德是一种必要的恶”,这个论述出自于王海明的《新伦理学》,他认为“道德,与法律一样,是一种‘必要的恶’,是人类为了达到利己目的 (保障社会的存在发展)而创造的害己手段 (压抑、限制每个人的某些欲望和自由)。因此,道德的目的不是自律的,而是他律的;不是为了道德和品德自身,而是为了道德和品德自身之外的利益、幸福;不是为了道义,而是为了功利——为了保障社会存在发展,最终增进每个人利益”。[2]从中可以看出,道德服务的对象一定是制定道德的这个群体。这个群体的范围随着人类文明的发展而不断扩大,其范围从一个部落、一个民族、一个国家、一种文明、一种宗教直到人类全体。道德的要求只限于对待群体内部成员,一旦超出这个群体,道德的标准就不再适用。这就可以解释,在原始部落时代一个部落对另一个部落发动战争,把对方的财产据为己有,把对方的人民掳为奴隶。但是只要按照其部落内部的要求把这些战利品平均分配,那么这样的行为便是符合“道德终极标准”的,即“增加全社会和每个人的利益总量”,因为这里的“全社会”的概念就只限于这一个部落,本部落之外的人都是非人的生物。但是人们渐渐发现,如果附近所有的部落都秉承这样一种以本部落为限的“道德范围”,那么每一个部落都只能在掠夺与被掠夺中不安地过日子。于是,除非一个部落具有绝对领先的实力,能够在战争中不损一人地轻易取胜,否则,这种“为了本部落全体人利益便可以抢劫其他部落”的道德将不再符合道德终极标准,因为交战可能失败,即使胜利,死伤可能过多。所以抢劫不一定符合“增加全社会和每个人的利益总量”这条道德终极总标准,并且有可能违反“最大利益净余额”这条道德终极分标准,必然违反“不损害一人地增加利益总量”这第二条道德终极分标准,因为必然有人伤亡。

可见,威尔斯科幻小说的实质是表达对人类发展前途的忧虑,无论是 80万年后的埃罗伊和摩洛克,还是火星来的入侵者,他们都是作者借用时间和空间来充当逻辑上的中介,刻画出的走上歧途的未来人类自身。

作为 T.H.赫胥黎的学生,威尔斯对老师的理论大致是赞同的,他写过一篇名为《古代的合作实验》(1892)的论文,讨论合作对于物种进化的重要性。“赫胥黎抵制斗争的生存论,认为物种的进化,人类的发展需要一种合作的道德伦理的进化来使尽可能多的人生存下来,而斯宾塞恰恰相反,坚定地认为人类不可能逃出自然界要求的个体竞争的模型。实际上,斯宾塞认为人类不应该干预这个模型。干预的结果只会导致弱者的大量繁衍,而这反过来将导致整个种族质量的降低”。[3]在《世界大战》中,火星人相对于地球人,就像一个几乎能够以零损失征服其他部落的部落(人类全力以赴的反击只是造成了对方一两个个体的伤亡),于是他们便可以为了自己“部落”的整体利益而把地球人不视为“人”来对待。人类如同斯宾塞认为的“弱者”成为应该被强者火星人消灭的族群,此种态度在《世界大战》中受到了挑战。黑格尔指出过“本质的对象化”,即某种物体的本质是相对于另一物体的作用而存在的,而这“另一物体”,对于我们人类而言,就是人本身。万物的性质是对于人而言所具有的性质。“人”这个概念也一样,“人”的意义同样也要相对于人才能够得到定义。古往今来,“人”这个概念被从各个角度进行过无数的定义,威尔斯在这部小说中准备批判的,便是火星人和 19世纪维多利亚时代英国人所共同赞成的一种定义,即“人”是:具有自我意识并有能力对人类整体造成伤害的生物。也就是说某种智慧生物仅仅有自我意识仍是不够的,如果对方不能对人类整体构成任何威胁,那么对方的命运就仅仅取决于人类的仁慈程度,人类便可以不给予对方“人”的认同和待遇。就像火星人对地球人的屠杀,虽然地球人是智慧生物,但因为无力对火星人造成伤害,于是地球人的意志就完全被火星人无视,白人殖民者对殖民地居民的态度也是如此。虽然这一论述如果被称作人的定义是不严格的,因为它陷入了循环论证,但可以把它视作一种人类判断他者身份时所采取的态度。

所以一种生物要被视作“人”,他就必须具有对人类整体造成伤害的能力,这样,对方的命运便取决于人类承受损失的限度,于是人类才不得不考虑对方的意志。那么,“人”这个概念也可以定义为:其意志无法被人类无视的智慧生物。也就是说,即使是出于维护人类自身利益的目的,尊重对方意志并与其对话比无视对方意志并与其开战要更加符合“增加全社会和每个人的利益总量”这条道德终极标准。这条定义其实也可以去掉“智慧”二字,因为既然有独立的意志,那么就必然是具有一定智商的,而是否给予对方“人”的地位,与对方的智商高低关系不大,即使是智力很低的生物,只要其有能力对人类整体造成伤害而使得人类无法无视其意志,那么此种生物就必然被给予人的待遇,即被视作是某种“人”。这样的生物才能被称作外星“人”,无论其外形有多么不像地球人。可以说“人”不仅仅是个生物学概念,更是一种政治概念和权利身份。根据此定义,如果某种生物虽然人类对其进行保护而不是伤害,但人类这样做的原因并非其有能力对人类整体造成伤害,那么此种生物也不能称为人,比如大熊猫。并且要注意“被人类无视”这个定语,如果一种生物仅仅在特定环境中对某个或某几个人类个体能够造成伤害,因而在那一特定环境下其意志无法被这些人类个体无视,此生物也不能称为人,比如一群人在野外遇到的一只老虎。因为老虎虽然有能力伤害这一群人,但对人类整体而言不构成任何威胁。

这种对人的定义在本文中被揭示出来并受到作者语焉不详的批判,作者从未指出其对错,而是用把人类抛入面对火星人时的动物的境地来表明其态度。《世界大战》中的火星人形象对什么样的外星生物可以被称作外星“人”做了最好的注解。整部文本是对 19世纪英国人把对方是否具有让己方疼痛的能力作为给予对方“人”的资格的衡量标准的一种批判。

于是小说产生了一个伦理结论:人类陷入了一种伦理困境,长久以来,人类相信地球上的一切都是为满足自己的生存需要而存在的,不同智力发展水平的物种之间没有伦理道德可言,因此人类可以心安理得地把动物视作行走着的食物并用植物的尸体作为房屋和家具的材料。甚至在人类内部,直到二战之前,伦理道德也几乎只是在同一族群、国家内部起作用。党同伐异的思维模式让人类以“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为理由对不同国家,不同种族,不同阶级的同类采取敌视乃至不把对方视其为人的态度,比如德国纳粹对犹太人的种族屠杀。威尔斯在这篇小说中把面对火星人的人类自身放到了面对人类的动物的境地,试图探讨道德的边界究竟在哪里。

二 人:道德的边界

这里之所以说“道德的边界”而不用“伦理的边界”,是因为“伦理”无所谓边界。这里有必要讨论一下“伦理”和“道德”这两个概念的区别,人们大都认为,道德与伦理是同一个东西,它们也常常被合起来称作“伦理道德”。从二者西方的词源来看也确实如此。“伦理”(ethics)源于希腊语“ethos”,意为品性、风俗与习惯。“道德”(morality)源于拉丁文“mos”,意思也是品性与风俗习惯。所以,道德与伦理在西方的词源涵义相同,都是指外在的风俗、习惯以及内在的品性、品德,因而说到底也就是指人们应当如何的行为规范。

但是,在中国,道德与伦理的词源涵义却有所不同。“伦”的本意为“辈”。《说文》曰:“伦,辈也。”指一批人,引申为“人际关系”。可见,道德与伦理,从词源上看,在西方虽为同一词,都是指人际行为应该如何的规范;但在特别重视伦理道德的中国却好似整体与部分的关系——伦理是整体,其含义有二:人际行为事实如何的规律及其应该如何的规范;道德是部分,其含义仅有一个:人际行为应该如何的规范。

于是,“伦理”无所谓边界,人与人,人与动物,人与大地,与我们居住的这个星球之间,无论人本身的态度是什么,都存在着“事实如何的规律”。而道德作为“人际行为应该如何的规范”的本质决定了其边界在“人类”之内,对于非人类,则没有道德可言了。澄清了道德边界的概念问题,下面就可以以小说的情节发展为纲来分析火星人(亦即地球人自身)的行为逻辑。

《世界大战》在科学上的逻辑十分严密,作者显然赞同太阳系的行星是从太阳之中产生并游离到它们各自现在的轨道上的理论假设,并由此自洽地推导出为什么火星人具备入侵地球能力和意愿:因为火星上生命开始得更早,所以火星人在科技的发展和身体的进化这两方面都走在了地球人的前面。威尔斯对火星人发展水平的设定是介于 19世纪英国人和 80万年后埃罗伊之间的,显然需要火星人操心的事情还有很多,迫在眉睫的便是生存空间的恶化。他们还没有到达一切完美无瑕,体力和智力都毫无用武之地的时代,身体上虽然已经出现了四肢退化,头脑膨胀的特征,但他们借助巨大的三足行走机械获得了强大的攻击能力和良好的机动性。从火星人对地球人拒绝沟通,仅仅将后者视作路障和食物的态度,可以推断出这就是埃罗伊衰落之前处于科技巅峰状态的资本家祖先们对待摩洛克以及任何本种族本阶级之外的他者的态度,这种态度把摩洛克赶到了地下为其劳作,现在也将把地球人逼入绝境,而这种态度却正是人类自己一贯采取的。可以说《世界大战》中的火星人形象补上了《时间机器》中被时间旅行者错过的人类文明巅峰期的“精彩画面”。

火星人的入侵是一场与地球人争夺地球生态圈食物链顶端位置的战争,地球上的其他物种就如同柔弱的平民,无奈地观望着两队逐鹿天下的土匪在决斗,谁成王败寇其实都与自己没有太大关系。对于人类在火星人炮火下的逃难过程的描写,作者很多次地直接把人类所遭遇的灾难比作人类自己曾经不屑一顾地给动物们造成的灾难:“这个火星人的机器在人们东跑西窜的时候给予的注意力,就像一个人用脚踩了蚂蚁窝之后对于蚂蚁的混乱所给予的注意那样”,[1]489“与我一同站在河里的那些人,都从芦苇丛中爬出了河水,就像一些小青蛙在人的追逐下在青草中慌忙往前爬”。[1]492这样的类比描述在对人类逃难过程的叙述中不胜枚举,威尔斯以此一遍遍突出小说提出的伦理结:既然对方的作为和人类自己的作为没有实质区别,那么人类是否有资格谴责火星人的入侵。

答案当然是有,因为一个事实判断的结果与判断者的身份无关,正如一个杀人犯仍然可以谴责或制止另一个人的杀人行为。杀人的反道德性跟道德标准有关,而与做出判断的主体身份无关。所谓谴责,其对象必定有违道德,回到前文探讨过的道德范围问题,人类社会的道德,其终极标准是增加全社会和每个人的利益总量,道德边界是人类社会。当某一事件损害了全社会和每个人的利益总量的时候,这一标准并不因为其损害的方式和逻辑也被人类社会用来对待人类之外的物质世界而停止发挥作用。我们说“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但是勿施的对象有个前提,那就是“人”,如果对方不是人,那么任何措施,包括己所不欲的,都可以加诸其身了。

按照道德终极标准,任何外在于人类的力量,即便是创造世界和人类的上帝(如果有上帝,并且假设有一天他认为人类制造得并不成功),决定毁灭人类,或者说进行一次产品召回,人类都可以没有任何愧疚地对其进行还击,无论这种还击是如何脆弱,更不用说攻击者是火星人了。总之,这条道德终极标准是摈弃一切因果的,无论对方是出于何种原因、何种理由,试图对人类整体利益造成损害,人类的还击就是符合道德的。即使像电影《地球停转之日》(The day when the earth stood still)中那样,某种外星智慧生命声称自己是地球的朋友,潜台词便是地球的敌人便是他的敌人,人类的行为正在毁灭地球,于是人类必须被毁灭以拯救地球。这种情况下人类仍然可以符合道德地还击。因为人类的道德是建立在人道主义基础之上的道德,即以人为一切价值的原点的道德。

[1]H.G.威尔斯.时间机器[M]//威尔斯科学幻想小说选.孙宗鲁,孙家新,等,译.南京:江苏科学技术出版社,1980.

[2]王海明.新伦理学[M].北京:商务印书馆,2002:154.

[3]StevenMclean.The Early Fiction of H.GW ells[M].Palgrave macmillan press,2009:4.

Crossing the Border ofM orality: A Probe into theM oral Boundary in H.G.W ells’W ar of W orlds

L IU Xiong
(College of Liberal Arts,Huazhong No rmal University,Wuhan430079,China)

InW ar of W orlds,Wells explores the issue whether there is a common morality between different species or civilizations and where the border of morality is for a species or a civilization.This novel shows that the scope ofmorality isman,because if one group declines to give another group the human identity,then this group will be excluded from morality and treated atwill.

Wells;W ar of W orlds;ethics;morality border

I3074

A

1674-5310(2011)-02-0084-04

2010-11-02

刘熊(1980-),男,湖北武汉人,华中师范大学文学院比较文学与世界文学博士研究生,主要从事英美文学研究。

(责任编辑李 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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