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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童年泪》——河南地域文学的奇葩

2011-04-12赵焕亭

关键词:林蓝周家庙会

赵焕亭

(北京师范大学文学院,北京 100875)

《童年泪》
——河南地域文学的奇葩

赵焕亭

(北京师范大学文学院,北京 100875)

《童年泪》是现代女作家林蓝生前创作的最后一部儿童电影文学剧本。作者继承了“五四”知识分子关注现实、悲悯下层人民的创作传统,采用现实主义的创作态度,深刻地反映了20世纪40年代河南农民抗争苦难、反抗压迫的情绪和愿望。同时,作品圆熟地运用反复与对比的艺术手法,生动细致地描绘了农村贫雇农以及普通百姓的日常生活场景,成为我们认识那个时代、那个地域的一部历史文献。作品具有浓郁的地域文化色彩,是作者童年感知与晚年艺术素养的充分融合,它借助河南方言、河南地域文化所达到的高超的艺术水准,是令人称奇的,可谓河南地域文学的奇葩!

《童年泪》;林蓝;河南;地域文学

《童年泪》是当代女作家林蓝发表于1984年的一部儿童电影文学剧本。林蓝,又名王步涵,早年毕业于延安鲁迅艺术学院,建国后,先后在中央文化部电影剧本创作所和北京电影制片厂任编辑。儿童电影《祖国的花朵》中的主题歌歌词:“让我们荡起双桨,小船儿推开波浪……”就是她创作的。她是著名作家周立波的夫人,1958年将周立波的小说《暴风骤雨》改编成电影文学剧本,是周立波文学创作上的得力助手,《暴风骤雨》中某些章节如《分马》这部分就是周立波根据林蓝1945年参加东北土改时的笔记创作的。因为林蓝长期致力于《周立波文集》的编辑和整理,没有更多的时间从事自己的创作,为我们留下的作品不是很多,学界研究得也较少。林蓝作品的创作背景大致可以分为四个地方:东北、湖南、北京、河南,这都是她曾经生活过的地方。林蓝以东北为创作背景的作品有:短篇小说《冷子沟的斗争会》、《桂屯的沉默》、《红棉袄》、《高三柱娶媳妇》以及根据周立波的小说《暴风骤雨》改编的同名电影文学剧本;以湖南益阳为创作背景的作品有:电影文学剧本《赵小龙的故事》、美术片剧本《宝衣》和《红军桥》;以北京为创作背景的作品有:电影剧本《祖国的花朵》、长篇小说《杨永丽与江林》;以河南为创作背景的作品主要有《童年泪》。虽然林蓝留下的作品为数不多,但却显示了独特的思想价值和艺术价值。《童年泪》正是这样的作品。

《童年泪》这个剧本描写了一个名字叫李鸟的儿童的悲惨童年。故事发生的背景是20世纪40年代河南一个叫灌沟的村子。全剧由“灾难人间”、“山穷水尽”、“冤家路窄”、“展翅初飞”、“冲出虎口”、“魔掌难逃”、“盼来亲人”7章共25小节构成。李鸟的母亲孙妮在孩子出生的当天就被周乡长毒打而死。临死前,给婴儿取名“鸟”,希望儿子长大后,远走高飞,逃出周家的火坑。李鸟的父亲李顺是周乡长家的长工。由于他没有按周乡长的意图把媳妇孙妮送到周家做工,周乡长就不允许孙妮在灌沟存身,即使讨饭也不允许到灌沟。孙妮在产前回到灌沟寻找丈夫李顺,却被周乡长认为是破坏了周家的风水。而且,李鸟降生时,恰逢周家少太太产下一死婴。周家更认为孙妮及其儿子是周家的克星。因此,孙妮被鞭打致死,李顺也被逼上吊。虽然李鸟在老崔头、二杆子、姑父、姑姑等人的帮助和照料下,从死神那里捡得一条性命,但是,李鸟从此也成了周家的心腹之患,多次被折磨到几乎死去,由于众乡亲的帮助,每次他得以与死神擦肩而过。直到村里来了八路军,周大堂逃跑,管家王没牙上吊,李鸟的命运才得以真正改变。

《童年泪》这部以河南为创作背景的作品,在思想上,继承了以鲁迅、茅盾为代表的“五四”知识分子关注现实、悲悯下层人民的创作传统,深刻地反映了20世纪40年代河南农民抗争苦难、反抗压迫的情绪和愿望。河南在历史上是个农业大省,河南文学最为明显的特征之一是乡土意识和乡土形态。农民的苦难命运、生存悲剧历来是河南作家表现的主题。从1920年代徐玉诺的《行路》、《一只破鞋》,到1980年代刘震云的《故乡天下黄花》、《故乡相处流传》,李凖的《黄河东流去》、张一弓的《犯人李铜钟的故事》,再到21世纪以来阎连科的《受活》、梁鸿的《中国在梁庄》,这些以底层农民为描写对象的作品经久不衰。但是,这些作品大多是以成年农民为主要描写对象,而以农村儿童为主要描写对象的作品很少,电影文学剧本更是稀缺。林蓝的儿童电影文学剧本《童年泪》弥补了这一缺憾,因此,从思想意义上来说,这部作品在河南文学史乃至中国文学史上显现出独异的存在价值!

《童年泪》这部作品在艺术上也达到了很高的造诣。它用带有河南地方特色的语言,通过反复和对比手法的娴熟运用,对李鸟的悲惨命运进行了渲染,情节起伏跌宕,扣人心弦。《童年泪》在故事情节的设置上运用了反复,而在描述地主与雇农的思想、性格、命运、生活等方面均使用了对比。而且,反复和对比两种艺术手法在《童年泪》中同时使用,对比中有反复,反复中有对比,两种手法交互辉映,大大增强了作品的审美效果。8岁以前的李鸟生命经历了五次大起大落。各次的起落形成螺旋上升式的反复,在这种上升式的反复中,李鸟渐渐长大,他对地主阶级的仇恨也与日俱增。李鸟命运的每次起落之间,地主的残酷和雇农的善良之间又形成鲜明的对比。李鸟命运的五次“起”可以做如下概括:

第一次,婴儿时期在即将被周家拉到后山扔掉时,受到老崔头、二杆子、姑父、姑姑的救助,得以存活。

第二次,在姑姑、姑父的秘密照料下,得以平安长到3岁。

第三次,被洪水冲到下游后,被乡亲们放在石磙碾子上救活。

第四次,因看管猪仔不慎被周家关进牢房后,在崔老头的帮助下,逃离周家。

第五次,周家把他捆绑着仍在长满荆棘的河滩上之后,被老崔头等人救活。

李鸟命运的五次“落”可以做如下概括:

第一次,刚刚出生,就和母亲一起遭到周家的毒打,面临被周家扔到后山冻死或是被狼吃掉的危险。

第二次,在姑姑家长到3岁时,被周乡长的管家王没牙发现并驱逐出村。

第三次,在拐头村长到6岁时,又被周家捉回喂猪放羊。

第四次,被乡亲从洪水中刚刚救起,就被周家带回关押起来。

第五次,千辛万苦,逃出牢房,刚刚寻找到姑姑,就又被周家拖在马后带往灌沟。

作品中的这“五起五落”在形式上构成一种美学上的反复与对比,在形式的变化中又保持了内涵上的统一和协调,即集中展现剥削阶级对下层劳苦大众的压迫。作品在反复与对比手法的交叉运用中加深了对主题的表现。“五落”都源于周乡长的阴险毒辣;“五起”都贯穿了来自众乡亲的冒着生命危险的帮助。周乡长的蛇蝎心肠与众乡亲的古道热肠形成鲜明对比。这种重章叠句、一唱三叹的叙述模式,产生了强烈的抒情气氛和审美意境。也正是在这种反复性、对比性、渲染性的结构安排中,读者对恶霸地主的痛恨以及对贫苦农人的同情自然而生。

此外,作品在其他地方还专门安排了一些对比的情节:周乡长家的青砖瓦房大院与贫农的披雪的草房形成鲜明对比;周家大门上的黑漆大匾上的“积善堂”三个字与周家欺压百姓的恶霸行为形成鲜明对比;周家对李鸟的百般折磨与乡亲对他的一次次帮助形成对比;李鸟命运的一贯悲苦与偶尔获得的点点温馨形成对比。这些温馨来自姑姑教他唱的拍手歌、姑父给他买的上了油的小木婉、赶驴老汉给他的点着红点的白蒸馍等。作品不仅有对寺院和尚驱赶要饭花子李鸟的记述,也有对寺院和尚逢迎香客、戏台老板巴结乡长丑态的写真;有李顺在磨房里赶驴子磨面、最终上吊自尽的情景,也有周乡长卧榻抽吸大烟、优哉游哉的场面。

总之,整部作品在重复与对比手法的运用中,形成了强烈的节奏感,一张一弛,韵律十足,能够给读者带来无限的审美享受。

1920年出生于河南临汝县(今汝州市)的林蓝,童年时代在临汝县度过,少年时代在开封附小和开封省立第一女子中学就读。故乡河南的地域文化深深影响了她,虽然她一生的大部分时间辗转于陕北、东北、湖南及北京等地,以这些地方为创作背景的作品也居多。但是,河南文化对她创作的影响是显而易见的。她的以东北为创作背景的作品中如《桂屯的沉默》、《红棉袄》等也时不时地带上些河南腔。但总的来说,河南方言、河南民俗文化在《童年泪》中体现得更加突出。下面从这部作品中所使用的豫西方言、所展现的豫西民俗、庙会文化等三个方面给予阐述。

浓郁的豫西方言

语言是世代相沿的社会民俗文化的产物,同时,也是民俗文化的重要载体。在人类发展的历史上,一方面,一切语汇都是对社会生活及精神现象的描述,有什么样的现实生活,就会相应产生什么样的语言表达;另一方面,一切民间风情、闾巷风俗也正是通过语言才得以记录和传播的。语言和民俗是互为依存的。这正像语言学家索绪尔所说:“一个民族的风俗习惯常会在它的语言中有所反映,另一方面,构成民族的也正是语言。”[1]《童年泪》所展现的浓郁的河南地方特色正是通过中原汉民族的语言来实现的,其语言的地域特色具体表现在:首先,剧本中的人名、村名以及地名都具有浓厚的河南味道。如“二杆子”是河南人对脾气暴躁的人的称呼,常指一个人不聪明、不够数。“王没牙”是根据人的生理缺陷所起的绰号。拐头村、黄岗村这样的村名,常常是依据其所在的地理位置和地理特征而命名的,通俗易记。狮子口、沙河镇这样的地名更为形象。更为重要的是,作品中出现的许多地名、山名在河南境内确实存在,如洛阳、黄石山等。

其次,剧本中使用了大量的方言词,体现了以河南汝州为代表的中原的风土人情、社会民俗。如:养下(指产妇生下孩子)、哑巴胎(指死婴)、箔(指用藤条、高粱秆等编织的席片)、撅尾巴匣子(指狗)、妮(指女孩)、小(指男孩)、糊嘟(指玉米粥)、今黑地(指今天晚上)、薅(指拔掉)、打个尖(指行路途中吃个便饭)、尽(指使达到极端)、一拉溜(指一排)、再早(指从前)、鳖娃子(指对儿童的蔑称和谩骂语)、扁食(指饺子)、圪蹴(指收缩身体并蹲下的动作)、马溜儿(指立刻、马上),等等。茅盾先生曾说过:“如果一个作家把他的故事的地点指定在自造的想象世界或乌托邦,那末,他只要对于自己负责任;如果不然,他的地点是世界上实有的地方,则他便该对于实在的地方负责任,他应该把他小说中的某地写成正确的某地。人物有个性,地方也有个性;地方的个性,通常称之曰:‘地方色彩’(Local colour)。一位作家先须用极大的努力去认明他所要写的地方的‘地方色彩’。”[2]林蓝就是以她的家乡——河南汝州为创作背景的,林蓝以其对家乡生活及语言的稔熟作为创作《童年泪》的源泉,使作品自然带上了地方色彩,作品中的人物和地点都具有浓郁的河南色彩。作品中诸多方言词的使用正说明了这一点。这部作品与中原文化母体有着天然的、无法割裂的密切联系。中原文化源远流长,不仅作为地域性文化存在,也作为中华民族传统文化的根源和主干存在,因此有很高的研究价值。除了大量使用方言词之外,《童年泪》中还展现了诸多豫西民俗。下面我们来具体考察一下。

豫西的民俗文化

民俗是社会民众约定俗成的并代代相传下来的所有风俗习惯的总称。它是人们最贴近身心和生活的一种文化,其具体表现形式多种多样:劳动时有生产劳动的民俗,日常生活中有日常生活的民俗,传统节日中有传统节日的民俗等等。不同地域常常有不同的民俗。《童年泪》中有许多地方体现了豫西的民俗文化。

许多民俗是通过地方性谚语得以体现的,或者说,谚语的背后常常蕴含着丰富的民俗文化。谚语成为民俗文化的载体,它和民俗共同构成地域文化的标志。《童年泪》大量使用了具有鲜明地域特色的谚语,体现了豫西农民的日常民俗。这些谚语如“枯藤盘山根连根,天下穷人心连心”;“上山下乡到平川,走不出周家的地边边”;“狗怕一摸,狼怕一托”;“春放阳坡一大片,夏放阴坡一条线。羊走沟,人走梁。”“命里只有八合米,走遍天下不满升”;“早上汤,晌午糠,晚上对碗照月亮”;“穷家难舍,热土难离”;“穷人腰里扎根绳,胜过大户皮袄穿两层”;“架子猪要少放渣多放糠,肥猪催膘时,要多放渣少放糠”。这些谚语言简意赅,生动地反映了劳动人民的思想、经验、生活状况等。其中,有对劳动经验的总结,有对生命体验的描绘,有对生存状态的调侃。内容涉及到社会生活的各个方面,充分展现了那个时代农民的生活和精神状况,显示了中原人民的人生智慧。樊星在《当代文学与地域文化》一书中第五章《中原的奇异》部分是这样评价河南方言的:“看来,河南的方言真是奇幻无穷的世界——朴实又精彩,凝炼又深刻,顺口又押韵,无处不在,生机盎然。时而豁达,时而狡黠;时而刚烈如火,时而平静似水;时而锦上添花,时而绵里藏针;时而自得其乐,时而自欺欺人;时而妙语连珠,时而朴野无忌。”[3]《童年泪》中大量的河南谚语成为这段话的绝好注脚。

《童年泪》除了使用大量地方性谚语之外,还具体描述了一些民俗现象。如女人坐月子的习俗、端午节的习俗等。豫西农民在遇到红白大事时,常常有一些约定俗成的规矩,从而形成一定的民俗。普通人家大致遵照这些规矩,富贵人家则更隆重一些,程序更多一些。如女人生孩子坐月子时,在门框上挂红布条和剪刀。挂红布条,一来图个吉利,二来是提醒他人,产妇需要安静,谢绝打扰。挂剪刀一来是辟邪,二来是因为产妇月子里禁用剪刀针线之类,所以悬置起来。另外,婴儿降生往往要燃放鞭炮,以示喜庆。

节日民俗在豫西一带历来很受重视的,如端午节的时候,给小孩子鼻子眼、耳朵眼抹雄黄酒,避免蛇、蝎、蜈蚣等的伤害。有的地方还用雄黄酒在小孩子们的额头上写上一个“王”字,比作猛虎,以威邪魅。因为端午节时气候炎热,蚊虫飞动,疫病萌发。而农村孩子在炎热的夏季,常常睡在院子里纳凉,容易遭到毒虫的袭击。人们在长期同各种病魔斗争过程中,发现雄黄酒能驱邪解毒,于是,人们就用它来辟邪、驱虫,满含着人们祈求平安过日子的愿望。

法国史学家兼文艺理论家丹纳在《艺术哲学》中指出:“精神文明的产物和动植物界的产物一样,只能用各自的环境来解释。”[4]这话尽管过于绝对,只强调了外因对事物发展的作用,而忽略了内因的作用,但仍不失为精辟之论。由此看来,是中原文化培养了林蓝这样的作家,中原民俗孕育了《童年泪》这样的作品。林蓝把家乡的风土人情、信仰习惯、价值观念等灌注在了自己的作品中,使作品显示了浓郁的地域文化特征。

豫西的庙会文化

庙会,又称“庙市”,是指在寺庙附近聚会,进行祭神、娱乐和购物等活动的一种场面。是中国民间广为流传的一种传统民俗活动,许多民间文化通过庙会得以传承。早期庙会仅是一种隆重的祭祀活动,随着经济的发展和人们交流的需要,逐渐成为农村市集的一种重要形式。后来,又在庙会上增加了娱乐性活动,如唱戏、耍把戏儿等,其中的唱戏,几乎是必不可少的。

庙会在河南农村长期流行,至今仍很繁荣。特别是庙会上的说唱表演,历史悠久。比如,与林蓝的家乡汝州比邻的宝丰县,至今还延续着一年一度的“马街书会”。每年农历正月十三到十五为书会的会期。书会在宝丰县城南七公里处杨庄镇马街村举行,马街村历史上也是一个商贾云集、物产集散的繁盛之地。书会期间,来自湖北、安徽、陕西、山东等全国各地的说书艺人负鼓携琴,汇集于此,说书亮艺,河南坠子、道情、曲子、琴书等曲种应有尽有,规模壮观,形成全国民间艺术的奇伟景观。因此,马街书会被誉为“中国十大民俗”之一。这种书会实际上是以说唱艺术为主的庙会形式。豫西农村,历来有许许多多、种类繁多的庙会,一般大一些的自然村每月都会有固定的会期。每至会期,男女老少,或荷担、或驱车、或徒手,匆匆赶往会场,这种形式被称之曰:“赶会”。《童年泪》借李鸟的视角对这种“赶会”形式进行了描写:

大路上,有挑担子的,有推独轮小车的,也有空手走路的,还有骑马骑驴的;在老牛拉的铁轱辘大车上,坐着花枝招展的大闺女、小媳妇……人们不断线地向前边的黄岗村涌去。远远地,从黄岗村那边,传来隐隐约约的锣鼓声。[5]

在这次庙会上,有耍猴子的、唱木偶戏的、拉洋片的,也有卖炸油馍的、卖小闺女的,还有挑担的货郎、讨饭的瞎子等等。这是一幅真实程度相当高的社会风俗画,是20世纪中原地区农村生活状况的写真,是中原民俗文化的活标本。林蓝的家乡——汝州,临近古都洛阳,庙会历来比较热闹。据清道光二十年(1840年)《汝州全志》记载:“州俗酬神演戏,每年三月初一至初三止。九月初一至三十止,在城隍庙为大会,货物辏集,村镇男女毕至,四邑也各有会,惟期不同耳。”①《汝州全志》,上海图书馆,清道光20年刊本。从汝州地方志的这种记述来看,汝州庙会由来已久。到20世纪40年代,河南各地庙会很多,庙会文化也成为独特一景。

在庙会上经常有耍猴的表演。耍猴是古老的传统江湖习俗,是民间杂技艺人借助猴子所表演的短小灵活的娱乐节目,这也是穷苦艺人讨生活的一种办法。河南太行山出太行猕猴,太行猕猴常常成为耍猴艺人表演的道具。有些猴子就出生在耍猴艺人的家里,是艺人家中的重要成员。家人吃饭时,往往先给猴子盛一碗。猴子表演的节目常有“戴帽子”、“打篮球”、“接飞刀”、“钻圈”、“硬气功”等,这种表演最受儿童欢迎。《童年泪》中记述的猴子表演正是这样的。

《童年泪》中还有对演唱《秦雪梅吊孝》一戏的描写。

《秦雪梅吊孝》是传统的河南豫剧,讲的是富家小姐和其未婚夫的故事。大明成化年间,当朝宰相秦国政之女秦雪梅与同朝宰相商宗胜之子商林,自幼青梅竹马,结为秦晋之好。后来,商家败落,雪梅之父嫌贫爱富,便借故辞退婚约,致商林饮恨而亡。噩耗传来,秦雪梅冲破封建樊篱,到商府祭吊。这折戏中,唱主带有韵律的念白增加了趣味性,整个曲子旋律流畅、活泼;念白后使用了大段豫西调二八板,起伏跌宕、含蓄优雅的唱段历来为河南百姓所喜爱,久演不衰。《童年泪》中的李鸟在庙会上看到的正是这出戏。这种写实的手法,正是茅盾当年提倡的自然主义表现手法。

王任叔(巴人)在《论人情》中指出:“其实,无产阶级主张阶级斗争也为解放全人类。所以阶级斗争也是人性解放的斗争。文学史上最伟大的作品,总是具有最充分的人道主义的作品。这种作品大都是鼓励人要从阶级束缚中解放出来。或悲愤大多数人民过着非人的生活,或反对社会的不合理、束缚人的才能智慧的发展,或希望有合理的人的生活,足以发扬人类本性。这种作品一送到阶级社会里去,就成为捣乱阶级社会秩序的武器。但正是这些东西是最通达人情的。人情也就是人道主义。”[6]《童年泪》正是这样的作品,它悲愤大多数人民过着非人的生活、反对社会的不合理,希望有合理的人的生活。20世纪40年代河南农民的悲惨生活在《童年泪》中得到了具体展现:在地主的残酷剥削下,农民挣扎在死亡线上,许多普通百姓穷到卖儿卖女的地步。李鸟在庙会上看到这样一幕:

靠路边的河滩上,一拉溜跪着好几个脖子里插了草标的小闺女。

一个小闺女身后站着个老汉,老汉接过买主手里的一叠票子,眼泪哗哗直流。那买主一手拉住小闺女的胳膊,一手拿两个芝麻烧饼往小闺女手里塞,那小闺女怎么也不肯接,回身哭着对老汉说:

“爹呀!俺娘病好了,叫她来看看俺呀……”

这里,小女孩像骡马市上的牲口一样被卖掉。旧社会,这种买卖孩子的地方被称为“人市”,在庙会上常常见到。解放前的河南,常发生水灾和旱灾。比如,1942年到1943年,久旱无雨,就发生了罕见的“中原大饥荒”。那时节,卖儿卖女的现象更为普遍。本来就贫寒的农民家庭因为遭遇上了灾荒年或者家里有病人等原因养活不起自己的孩子,为能让孩子逃一条活命就把孩子插草标卖给人了。《童年泪》通过对农民卖孩子这一现象的记述真实地反映了当时民不聊生的状况。这种记述使作品的表现力度增强了,它让读者看到,不仅是李鸟这一个儿童命运悲苦,而是大多数农村儿童都处于生死边缘。

《童年泪》看似闲笔的庙会描写,实质上对于认识李鸟的命运及李鸟命运的典型性,有着至关重要的作用。它使读者看到了人物与环境的密切关系,李鸟的命运与李鸟生活的时代和地域有着必然的联系。茅盾在1921年致周作人的信中,就《小说月报》来稿的缺点指出:“是只注重了人物便忽略了境地,只注重了境地便忽略了人物,一篇中的境地和人物生关系的很少,不能使读者看后想到:这境地才会生出这种人。”[7]从这段话可以看出,文学作品中环境描写的必要性以及对于塑造人物的重要作用。《童年泪》对庙会环境的细致描写增强了人物的可信度。

《童年泪》对20世纪40年代农村生活的真实记述,不仅具有民俗研究价值,同时还具有丰富的经济学、社会学研究价值。经济学家、社会学家借此可以看出当时的农村经济状况和社会关系状况。因为,这里的场景描述不仅有穿着肥大僧衣迎接香客的和尚、上到旗杆上取下草帽来向众人收钱的猴子、高声吆喝着“梁山伯、祝英台下山了”的拉洋片的,更有许多站在吃食摊前的小要饭花子、用破鞋拍打自己胸脯的讨饭瞎子以及哭泣着的被卖的小女孩,还有那势利的小和尚和耀武扬威的乡长。社会上的各个阶层、三教九流、五行八作几乎都在庙会上出现。小小庙会呈现出农村各个阶层的生活状态。与同是以河南中原地区为创作背景的清代李绿园小说《歧路灯》相比,《童年泪》在描写庙会热闹的同时,更多地注意到了贫富两个阶级的尖锐对立,富到骑马看戏,穷到卖儿卖女。而《歧路灯》对“三月三吹台大会”的描写则重在描摹热闹景象。

总之,在表现河南地域文化上,《童年泪》与姚雪垠的《差半车麦秸》、《牛全德与红萝卜》相比,毫不逊色。《童年泪》是林蓝生前创作的最后一部作品,地域特色十分突出。作品采用现实主义的创作态度,淋漓尽致地运用了反复与对比的艺术表现手法,生动细致地描绘了20世纪40年代河南贫雇农以及普通百姓的日常生活场景,成为我们认识那个时代、那个地域的一部历史文献。它是农村阶级矛盾尖锐化的写照,是一幅20世纪40年代河南农村状况的浮世绘。

很有意味的是,林蓝的绝笔之作正是以她的家乡河南为创作背景的。作品在开头明确写道:“这是发生于解放前夕,在河南省的一个村庄里……”河南地域文化作为林蓝的精神母乳已经融进她的血液,她对故土的情感记忆已经刻入骨髓。豫西的地貌、气候、戏曲、故事、风土人情、方言土语已经成为她生命的底色。尽管她17岁时离开河南,后来又辗转于东北、湖南、北京等地,但河南文化对她的影响是深远的,是弥漫性的、渗透性的,是伴随终生的。丰富的人生经历和革命实践使她在晚年回望自己家乡时,显得更加从容和深刻。《童年泪》是林蓝童年认知与晚年艺术素养的充分融合,是她真正的生命之作!《童年泪》借助河南方言、河南地域文化所达到的高超的艺术水准,是令人称奇的,可谓一枝具有浓郁河南色彩的文学奇葩!

[1]〔瑞士〕费尔迪南·德·索绪尔.普通语言学教程[M].高名凯,译.北京:商务印书馆,1980:43.

[2]茅盾.茅盾全集:第19卷[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91:76.

[3]樊星.当代文学与地域文化[M].武汉:华中师范大学出版社,1997:118.

[4]〔法〕丹纳.艺术哲学[M].傅雷,译.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63:9.

[5]林蓝.童年泪[C]//林蓝作品选集.长沙:湖南文艺出版社,2006:151.

[6]王任叔.论人情[M]//点滴集.杭州:浙江人民出版社,1982:4.

[7]茅盾.茅盾全集:第36卷[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97:26.

Childhood Tears—A Wonderful Book of Henan Regional Literature

ZHAO Huan-ting

(School of Chinese Language and Literature Beijing Normal University,Beijing 100875,China)

Childhood Tears,written by the modern woman writer Lin Lan,is her last play of children's film literature in her life.Having inherited the May 4th intellectuals’writing tradition of paying attention to the reality and having sympathy for the lower class,the author has pictured profoundly Henan farmers’emotions and desires of struggling against hardship and resisting oppression in the 1940s in a manner of realism.Meanwhile,a vivid and detailed portrayal is given in the novel of the poor rural farm labourers and ordinary people’s daily life in a skilful repetitive and contrastive method,thus rendering the novel as a historical document to understand that era and region.With a distinctive flavour of regional culture,this book is a full integration of the author’s childhood perception and later years’artistic accomplishment.It is amazing for its superb artistic level by virtue of Henan dialect and its regional culture,which can be described as a wonderful book of Henan regional literature.

Childhood Tears;Lin Lan;Henan;regional literature

I207.3

A

1674-5310(2011)-04-0164-05

2011-05-05

赵焕亭(1967-),女,河南宝丰人,北京师范大学文学院2009级博士研究生,主要从事中国现当代文学研究。

(责任编辑:毕光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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