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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足的现代性理论与有效的批评策略——评黄伟林《人,小说的聚焦——论新时期三种小说形态中的人》

2011-04-12李晓鸥

关键词:现代性文学小说

李晓鸥

(北京师范大学文学院,北京 100875)

自足的现代性理论与有效的批评策略
——评黄伟林《人,小说的聚焦——论新时期三种小说形态中的人》

李晓鸥

(北京师范大学文学院,北京 100875)

近年来,我们的文学研究常常陷入理论的冲动之中。花样不断翻新的理论,往往让人觉得那是机器而非人写出来的。还有那些套用理论分析作品的文章,说得天花乱坠,却是生搬硬套、不知所云,丧失了对文学最原初的个性解读。相反,如果离开理论的指导,文学批评又的确达不到一定的深度。从研究层面上讲,论文不是读后感,仅有感性的分析远远不够。如何处理好文学理论与作品阐释的关系,成为当下文学批评必须要面对的难题。

在此方面,黄伟林的《人,小说的聚焦——论新时期三种小说形态中的人》(以下简称《人,小说的聚焦》)给出了一个很好的范例。根据自己对现代性理论的创造性理解,作者对中国新时期小说作了个性化的阐释。理论与作品阐释在此呈现出有机的融合。

一 现代性时空理论

关于现代性的讨论从上世纪80年代开始,经过一场大讨论和不断地拨乱反正,至今仍余音袅袅。如今再谈论现代性,貌似已经不太时髦,有点强弩之末的感觉。然而就算讨论再猛烈,现代性、现代派、现代主义、后现代主义到底是什么,似乎也从未被彻底理清过。翻开关于现代性的书籍,各自引经据典,占山为王,真正能形成自己观点的,少之又少。

李欧梵在阐释现代性时介绍了加拿大的Charles Taylor的一篇文章《两种现代性》,文章综合了一般外国学者对现代性的理解:一种是从韦伯的思路里演变而来的关于科学技术现代化的理论,即一种理性的潮流,另一种是包括了各种因素(如个人因素、主体性因素、民族国家因素)的文化模式。这种模式内涵丰富,在不同国家和地区有不同的表现。①详见李欧梵《未完成的现代性》,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2005年版,第1页。李欧梵据此考察了中国现代性的发生,考察的结论是,“五四”时期,中国的现代性远远没有完成。王一川把现代性理解为不是一种单纯的思想转型,而是整个生活方式或生活世界的转型。“它涉及的不仅有思想或认识,而且有更为基本的日常生活方式、价值规范、心理模式和审美表现等等。”[1]王一川强调,现代性是人的体验,要回到现代性体验的地面上。

无论是李欧梵,还是王一川,并没有给我们提供十分清晰的关于现代性的定义。黄伟林却给出了一个关于现代性的自足理论。比起前人,黄伟林的现代性理论具有更强的系统性。他创造性地将现代性做了空间和时间的划分。他认为,从空间上讲,现代性是一套完整的意识形态体系,“这个意识形态体系是由多层次的思想理论体系组成的。有政治层次、经济层次、道德层次、法律层次、伦理层次、当然,落实到文学艺术,则是审美层次。”[2]4在时间上,到目前为止,现代性经历了三个阶段:现实主义的现代性、现代主义的现代性、后现代主义的现代性。这主要是源于杰姆逊的资本主义三个阶段理论。现代性是随着资本主义出现的,资本主义政治经济的发展呈现了三个阶段的特征,现代性也因此呈现出三个阶段的特征:自由资本主义阶段对应现实主义,垄断资本主义阶段对应现代主义,晚期资本主义对应后现代主义。黄伟林的现代性时空理论是在前人基础上的创造性总结。通过这样的时空拆解,现代性不再诡异,也不再零散。不是“无边”的,而是可以被清晰地言说的。

在铺展现代性理论之后,和李欧梵、王一川全面地考察现代性的发生不同,黄伟林把研究范畴限定在了审美意识形态上。也就是说,本书中黄伟林抽取了审美意识形态层面的现代性,从时间上进行分析。在审美意识形态层面,也存在着现实主义、现代主义、后现代主义三个阶段。那么,在文学中,就存在了三种形态的作品。《人,小说的聚焦》要分析的,正是新时期这三种形态中的人物形象。先铺展出现代性的时空理论坐标系,再抽取一个空间层面做时间上的阶段演示分析,使论述有“立足之地”,呈现出立体感和历史感。

二 批评策略的选择、对作品的精彩阐释以及论述的线性结构

选择一种理论去阐释一个时段内文学作品的人物形象,这种策略王一川在《中国现代卡里斯马典型》中曾运用过。正如有人评论的那样,这种方法有简明、经济、说服力强的特点。[3]系统性、谱系性很强的梳理,可以把纷繁的现象化零为整,脉络清晰。黄伟林运用自己内化的现代性理论,来分析新时期小说中的人,通过勾勒新时期人物形象的变化,带出新时期文艺思潮和创作方法的流变,可以说是对这种策略再次成功的运用。《中国现代卡里斯马典型》研究的小说范畴从20世纪初到20世纪80年代,而《人,小说的聚焦》以新时期小说为研究对象,从论述作品的时间范畴上讲,后者恰好是对前者的续接。王一川把中国卡里斯马典型的演变分为八个阶段,而黄伟林则运用现代性三个阶段理论来分析新时期小说的人物。

上文已经说到,在审美层面上,也存在三个阶段的现代性。在文学中,存在了三种形态的作品。在高度内化理论和熟悉掌握作品的基础上,黄伟林对这三种形态中的人做出了抽象概括:现实主义形态的文学书写人的感知,现代主义形态的文学书写人的感悟,后现代主义形态的文学书写人的感觉。现实主义形态的文学写人的社会性(理性),现代主义形态的文学写人的心灵性,后现代主义形态的文学写人的文化性。事实上,这正是作者在论文主体部分的三章里呈现给我们的对新时期三种形态小说中人的最核心的把握。这也可以看做是在文学层面,作者对自己现代性三个阶段理论的衍生。

从感知到感悟再到感觉,从理性到心灵性再到文化性,其过程不是一蹴而就的,其中有着深刻的历史缘由。作品中人的发展与整个社会政治经济的发展息息相关。作者分析的过程并非像最终结论这样具有跳跃性。他在大量的作品分析之后,抽取了一部分有代表性的作品,为我们演示他的发现。

新时期伊始,宏大叙事思维仍然存在,此时的文学作品虽然已然显现出某种平实的人性价值观,但人物仍然以国家理性的面貌出现,代表作品是《芙蓉镇》,随着思想解放的进一步推进,出现了反拨宏大叙事的新写实小说。新写实小说中的人物服从“个人理性”,《风景》中的七哥、《不谈爱情》中的庄建非、《单位》中的小林,从传统的温情、清高中醒来,在个人理性的指导下摒弃原有的自我,开始“向上爬”,这些人物身上有恶、庸俗、投机的成分。正是这样的人,“意味着中国当代小说中的人正在从不成熟走向成熟即‘长大成人’。”[2]57这种在个人理性指导下对个人社会价值的追求,继续下去必将导致官学商一体的腐败政治,造成对终极价值的漠视和对公共意义的损害。于是,现实主义小说走向批判写实主义,出现了《沧浪之水》这样引发人们对社会制度缺陷思考的小说。在这种个人理性的指导下,人走向异化,对人的心灵的关怀必然出场,于是出现了《受戒》里的明海、《棋王》里的王一生、《活着》中的福贵、《瓦城上空的麦田》里的李四等人物形象,人物的注意力从社会地位、生活小事中撤出来,走向对内心世界的追求。随着生产的过剩,当我们渐渐进入后现代社会,也进入了一个“文化大发现”的时代,人和人、文化和文化之间的差异不断地被发现,原先的二元对立被消解,我们进入了文化拼贴、只有差异而没有等级的时代。人不再受理性或生命意志的指导,而是跟着感觉走,因此走向了身体叙事。《妻妾成群》中的颂莲经历了身体的觉醒和反抗,《K》中林的身体以正面合法的姿态登堂入室,《不要问我》中的卫国以身体作为对自我的确认。

正如我们所看到的,书的题目为《人,小说的聚焦——论新时期三种小说形态中的人》,在阐释作品时,作者选取“人”作为切入点,融入自己对作品和人物的独到理解。如,他认为《活着》是一部现代主义小说而非现实主义小说,福贵作为受难者,要展现给我们的不是现实的残酷,而是为了讲述“人是为了活着本身而活着的”;发觉《瓦城上空的麦田》书写了现代人在与物的对抗中彻底失败……对涉及到的每一部作品,作者都做了精彩的评论。看得出,作者具有敏锐的文学感觉,并在文本细读上做足了功夫。

在群论作品的论著中,我们常常看到一种并置结构:对每一部作品都有精细地分析,章节之间却缺少了某种联系。但黄伟林却精心设计了一种合理的线性结构,使论文避免落入并置结构的窠臼。作者的论述没有到解析人物形象为止,而是通过揭示人物形象的演进,具体地、历史地揭示了随着新时期社会政治经济状况的变化,文艺思潮是怎样从现实主义走向后现代主义;从连缀人物形象出发,探究出作品写作年代的思潮变化,在这种变化中再把握人物形象的演变。这种线性结构使单部作品分析之间有了相关性和逻辑连贯性,是群论作品的论著应有的品格。

三 批评策略的长短及对本书的总体评价

以单种理论切入一个时段内的“群”文本,可以有效地建立文本间的联系,梳理文学思潮和文学创作方法的演进历程,击破文学潮流演变中的秘密。尤其在本书中,作者建立的现代性理论本身就有很强的时间性。与此同时,放弃对整个文坛纷繁面貌的描述而选取一条道路理出主干,难免会使论文流于偏执之弊。正如作者在后记之中所指出的,论述中有简单化和偏执化的倾向,“三种小说形态客观上常常呈现出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状况,这一事实使我的理论设计显得过于绝对化,有一叶障目的缺陷。”[2]214很显然,作者明确地知道这种批评策略的短处何在。问题是,他为什么仍然要采用这种策略呢?

事实上,每一种批评方法和策略都有它自身的长短。查看20世纪以来的经典批评方法,形式主义批评会割裂作品与作者、历史的联系,结构主义分析抽取情节原型会忽略作品丰富的内涵,解构主义批评会沉迷于无尽的琐碎文本缝隙查找意义,新历史主义批评、马克思主义批评、文化批评,也容易走入脱离文本的窠臼。没有一种方法能够面面俱到,某种程度上讲,面面俱到往往意味着失去批评的锋芒。

文学批评需要找到最能适合文学作品的理论,进行深入作品内部的阐释,当然这是有难度的,因为它既需要理论的高度,又需要潜心进入作品,与文本作者进行心灵对话的能力和独具匠心慧眼。除此以外,还需要勇气,去面对关于论述“不全面”的指责。以上的几种素质,正是《人,小说的聚焦》中所具备的。

在文学研究越走越偏、越来越花哨的当下,《人,小说的聚焦》将目光锁定人物形象分析这一传统文学批评方法,显示出作者纯正的学术趣味。作者对作品的解析始于“人”,而不止于“人”,通过将人物形象连“点”成线,勾勒出整个新时期文学思潮中人学观的流变,以及整个文艺思潮的流变。作者将视线聚焦文本,从诸多文本中抽取最有代表性的一部分,对文本做个性化地解读,同时将其与时代历史联结,并能将文本细读与现代性理论融合到一起,而进行有条理的论述。这需要巨大的耐心、出色的文学感觉、深厚的理论素养和高超的论述能力。对现代性理论的创造性理解、对批评策略的机智选取、以及对作品精彩独到的分析和把握,显示了黄伟林作为当代文学研究者所达到的深度和高度。理论与作品阐释高度融合,且在论述时形成前后照应的线性结构,《人,小说的聚焦》为当代文学研究提供了一种可供参考的范例模式。

[1]王一川.中国现代性体验的发生[M].北京: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2001:2.

[2]黄伟林.人,小说的聚焦——论新时期三种小说形态中的人[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10.

[3]李金涛.“策略”式批评的成功范例[J].湖北民族学院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1996(1):88.

On Huang Weilin’sMan:the Focus of Fiction—On Man in Fiction of Three Types in the New Era

LI Xiao-ou

(School of Chinese Language and Literature,Beijing Normal University,Beijing 100875,China)

I206.7

A

1674-5310(2011)-04-0143-03

2011-03-18

李晓鸥(1985-),女,山东青岛人,北京师范大学文学院2010级博士研究生,主要从事中国现当代文学研究。

(责任编辑:毕光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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