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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贝马斯批判诠释视野中的大众文化理论

2011-04-12杨东东

山东社会科学 2011年10期
关键词:哈贝马斯大众文化大众

杨东东

(中共山东省委党校马克思主义研究所,山东济南 250103)

哈贝马斯批判诠释视野中的大众文化理论

杨东东

(中共山东省委党校马克思主义研究所,山东济南 250103)

哈贝马斯认为,大众文化并非像法兰克福学派前辈学者所说,是国家意识形态统治的同谋。在早期资本主义公共领域里,人们看到的大众文化是在诠释视野之下的反思性文化,是大众在就公共事务进行沟通诠释过程中展现出来的批判性文化。它只是由于被政治、经济集团蛊惑才在晚期资本主义这个特定时期暴露出了一些问题。不过,哈贝马斯相信,借助交往行为理论的支撑、理想言语环境的建构,那种充满着积极向上精神的大众文化一定可以回到我们身边。

大众文化;意识形态批判;诠释;交往行为理论

大众文化批判是法兰克福学派学者矢志不渝地坚守的一块批判阵地,这一点尤为显著地反映在霍克海默和阿多诺等人关于文化工业的分析之中。他们认为,文化工业的出现从表面上看有助于文化的普及,但实际上却是对广大民众的意识形态欺骗。这种理念当然也被该学派第二代领军人物哈贝马斯所继承。不过,相比于霍克海默等人在大众文化批判方面表现出的激烈态度,哈贝马斯的理解要相对温和得多、也似乎更为客观。尤其重要的是,哈贝马斯独特的诠释学视角为大众文化批判赋予了崭新的色彩。

一、大众文化的批判诠释模式

何谓“大众文化”?在这个问题上,哈贝马斯与他前辈的观点是一致的。翻看霍克海默、阿多诺的《文化工业:作为大众欺骗的启蒙》,我们可以总结出如下定义:所谓文化工业/大众文化,①“大众文化”和“文化工业”在法兰克福学派学者那里有着相同的意味,都是指借助大众传播媒介而流行于大众中的通俗文化。在《文化工业:作为大众欺骗的启蒙》之前,霍克海默曾经使用过“大众文化”的提法,但是这种用法很难使人们意识到此概念的消极意义,而把它当做是从大众出发、为大众服务的积极文化样态。因此,为了防止误解的出现,阿多诺和霍克海默后来换用“文化工业”一词。“一般指的是凭借现代科学技术手段大规模的复制、传播文化产品的娱乐工业体系”。②傅永军:《兰克福学派“文化工业论”述评》,《山东省农业管理干部学院学报》2001年第4期。大众文化的典型特征是生产的批量性和重复性,它声称能够使原本只属于上层社会的文化普及开来,以满足普通民众精神生活方面的需求。

对于大众文化标榜的这种积极意义,霍克海默和阿多诺等人不屑一顾。他们认为,隐藏在文化工业背后的是当权者刺激消费的伎俩。那些看似用于满足人类需要的文化产品只是为了消费、为了满足资本家的迅速膨胀的财富需求才制造出来的。更可悲的是,这种经济利益之中还包藏着某些政治谋划,比如劝说大众遵守政治秩序等,都可以借助大众文化的潜移默化的影响力来实现,大众文化的意识形态色彩在这里被展现得淋漓尽致。有鉴于此,法兰克福学派的学者们对其展开了激烈的批判。

在这个批判的队伍中,哈贝马斯的视角具有独到之处。③在这个问题上,哈贝马斯和洛文塔尔有相似之处。后者认为“不管大众文化在今天的现实当中发生了怎样的功能转变,它在西方现代性形成之初都是有着积极贡献的。”(参见曹卫东《文化的剩余价值》,《文学评论》2002年第5期)他认为大众文化并不完全是操纵民众的工具,尤其是在其产生的最初阶段,因此,哈贝马斯意义上的大众文化“批判”并非完全是否定意义的,它更类似于康德对纯粹理性的“批判”,是一种分析、划界。哈贝马斯力图告诉我们:在怎样的意义上大众文化是有效的,是值得我们进一步考察与利用的。现在的问题是,这个界线在那里?要解决此问题,我们必须首先明确哈贝马斯大众文化批判的切入点。如果说霍克海默等人对此问题的介入方式堪称直接,那么哈贝马斯则采取了相对迂回的策略:首先从公共领域理论入手。所谓公共领域是指这样一个理想的场域,它使得作为私人的公众能够“就基本上已经属于私人,但仍旧具有公共性质的商品交换和社会劳动领域中的一般交换规则等问题同公共权力机关展开讨论”。①哈贝马斯:《公共领域的结构转型》,曹卫东等译,书林出版社1999年版,第32页。换句话说,公共领域是一个既保护私人领域不受国家权力机关侵犯、同时又对后者展开批判的公共空间。哈贝马斯认为,公共领域的形成、公共舆论的繁盛以及具有批判精神的公众的产生,从根本上讲都离不开大众文化的出现。

上面讲到,大众文化首先是一种普及性的文化。在资本主义初期阶段,它主要表现为报纸、杂志、小说读本等等的盛行。对哈贝马斯而言,一方面,正是这些文化作品的深入人心,使得资产阶级的个人认同感和集体认同感得以确立:“通过阅读小说,也培养了公众;而公众在早期咖啡馆、沙龙、宴会等机制中已经出现了很长时间,报刊杂志及其职业批评等中介机构使公众紧紧地团结在一起。”②哈贝马斯:《公共领域的结构转型》,曹卫东等译,书林出版社1999年版,第55页。另一方面,公共领域作为大众就公共事务展开对话、交流和批判的领域,从根本上讲是公共舆论发生作用的场域,而公共舆论又是以大众传媒为载体的。大众传媒——例如书刊、杂志——为人们获取信息、交流思想提供了有效平台。因此,在公共领域中,虽然哈贝马斯没有明确提及大众文化,却处处萦绕着大众文化的影子。更值得一提的是,这里的大众文化非但没有任何消极的意识形态色彩,反倒成为反对国家控制的武器。在这一点上,哈贝马斯与他的前辈分道扬镳。

借助哈贝马斯对大众文化的分析,可以得出存在于资本主义早期阶段的大众文化的一些重要特征。首先,大众文化是诠释性文化。这点对于任何文化形式都是适用的。无论是早期的以文本形式传播的文化产品,例如书刊、杂志,还是后来的以音像方式展示的文化作品,例如电影、广告,其存在的意义和价值都在于要被接收者感知和解读。那些在公共领域中活跃的公众之所以能够对国家权力机关展开批判反思,当然离不开大众文化的广泛传播,但更重要的是对文化产品的深入解读。公众需要在公共空间当中借助于相互之间平等的交流和对话,实现对文化产品内涵的全面理解。③哈贝马斯部分地吸收了伽达默尔关于“诠释学”的基本观点,相信理解/诠释是人类基本的生活方式。从这个角度出发,我们也可以推出诠释是文化产品的首要特征的观念。其次,如果仅仅从诠释学视野解读哈贝马斯的大众文化理论,似乎还不能表达哈贝马斯的全部深意。在《认识与兴趣》一书中,哈贝马斯将“批判”作为“诠释学”的限定词,从而形成了独具特色的批判诠释学理论。这一理论的核心宗旨在于说明任何诠释、任何凭借人与人之间的自由平等的对话与沟通模式展示出的诠释性文化产品,都必须同时蕴含着反思精神和批判意识,以防备无孔不入的意识形态要素对人类社会的入侵。因此,诠释必须是兼具批判反思意识的诠释。

哈贝马斯认为,早期资本主义阶段的大众文化完全可以胜任上述批判职责。大众文化是资产阶级针对国家权力机关的入侵展开批判的有力武器。例如,18世纪英国的《广告人》杂志曾经连续刊登“《朱利厄斯书简》(就其形式而言是政治性重头文章的先导)……人们称这一系列讽刺文章是‘现代舆论的先锋’,因为它们公开指责国王、文武政要和大法官从事政治阴谋,并且揭示了错综复杂的政治关系”。④哈贝马斯:《公共领域的结构转型》,曹卫东等译,书林出版社1999年版,第72页。从这里我们可以体会到大众文化特有的批判诠释特质。

二、从批判的文化到消费的文化

哈贝马斯曾对大众文化寄予厚望,但大众文化却在西方资本主义走向垄断阶段时向意识形态缴械投降了。大众文化的“界线”就在这里。在此之前,大众文化是批判反思的诠释文化;由此向后,大众文化虽然仍旧是诠释的,却摆脱了本该有的批判反思意识。从某种意义上讲,大众文化丢掉了自己的深层灵魂,从原本的批判文化走向了消费文化。

哈贝马斯在他的《公共领域的结构转型》中详细地描绘了大众文化的衰落过程,这也意味着他与法兰克福学派的前辈学者——如霍克海默和阿多诺等人——思想的交汇。此时,所有人都将目标指向了被意识形态腐蚀的大众文化。哈贝马斯认为,大众文化的衰落源于文化的商业化。但是,任何大众文化难道不都掺杂着商业色彩么?

不可否认,文化一旦走向普遍化必然要与市场、与商业打交道。不过,早期资本主义阶段的大众文化作为在市场上流通的商品有其独特之处。虽然这类文化的繁盛不可避免地要依赖于生产商、发行商的努力,但“市场的功能仅限于分配文化商品,以及将它们从资助人和贵族鉴赏者手中解放出来。交换价值对商品质量本身并没有影响……文化商品与商品形式之间仍存在着一种不和谐关系”。①哈贝马斯:《公共领域的结构转型》,曹卫东等译,书林出版社1999年版,第191页。正是由于这种不和谐关系,使得大众文化仍旧可以因循自身独特的反思逻辑,承担起公众“喉舌”的重任,并没有因为进入市场领域而面目全非。然而,大众文化的这种“出淤泥而不染”的姿态并没有维持太久,因为在晚期资本主义阶段,“市场规律已经深入作品之中,成为创作的内在法则。在消费文化的广阔领域,不再只是作品的传播和选择、作品的装潢和设计,甚至还包括作品的生产都依据销售策略进行”。②哈贝马斯:《公共领域的结构转型》,曹卫东等译,书林出版社1999年版,第191页。

我们可以通过实例来简单考察大众文化是如何“转型”的。首先是报刊与书籍。前面讲到,大众文化最早是以报刊、杂志的出现为标志的。公众可以利用这类文化载体对公共事务展开对话交流、批判反思,从而保护自身利益不受国家侵犯。但是,由于这类载体逐渐“试图迎合教育水平较低的消费群体的娱乐和消闲要求,以增加销售”,③哈贝马斯:《公共领域的结构转型》,曹卫东等译,书林出版社1999年版,第191页。因而迎来了自身角色的大反转。例如,原本作为文学先锋派论坛的文学杂志被广泛发行的画报取代,因为后者可以将几乎所有民众——包括那些知识水平较低、之前根本无力进入公共领域就国家事务展开评判的阶层——都拉拢到阅读群体之中,从而促使销售额的大幅攀升。从表面上看,画报的发行进一步推动了文化的“大众化”,但结果却是其批判性被大大削弱。而这仅仅是问题的一个方面,事实上,不仅书籍杂志中的评论日益减少,出版商为了获取利润,还将新闻报道伪装起来,使其从形式到风格都类似于故事叙述,因为只有以这种方式才能吸引最大多数公众的眼球。在此基础上,广告的泛滥也变得可以理解:利润蒙蔽了商人的眼睛。由此带来的结果是显而易见的,传统媒体的批判性被消磨殆尽,取而代之的是对销售量的过度追求。更有甚者,一些政党、社团组织和公共管理机关利用大众文化媒介反思性的削弱,通过有计划的制造、精心设计、包装新闻事件来改变大众舆论的方向。于是,那个曾承载着人类批判反思精神的大众文化成为了操控大众的工具,成为了各种政治组织、社团组织利用大众的工具。一句话,文化的批判性被文化的消费性取代。

大众文化的衰颓趋势随着新兴媒体——如电视、电影和广播——的出现而愈加明显。哈贝马斯就此评论说:“广播、电影和电视日趋消抹了读者与出版物之间必须保持的距离。正如这一距离实现了公共领域,以在其中进行对阅读物的批判交流,它的存在对掌握信息的私人领域来说同样也是必要的。……新媒体所传播的内容,实际上限制了接收者的反应。”④哈贝马斯:《公共领域的结构转型》,曹卫东等译,书林出版社1999年版,第196页。大众每天都生活在媒体的狂轰乱炸之中,一不小心就丢失了自己的立场,被各式各样的新闻、故事、广告所诱导。新兴媒体的泛滥对大众文化的消费化起到了推波助澜的作用。于是,那个曾经担负着批判反思职责的大众文化,在市场化运作中被彻底颠覆。哈贝马斯翘首以盼的在批判意识的引导之下,通过公众之间的对话交往的诠释视野实现对国家意识形态反叛的大众文化变质了。现今的大众文化,极端地说连诠释的视野都已经模糊。自从哈贝马斯从伽达默尔的思想中获取诠释传统开始,他的诠释学就意味着每一个人带着自己的视野与世界打交道。可是,大众传媒例如电影、电视甚至没给大众预留任何诠释时间,一切都在光影中一闪而过,我们对某一影像、文字的过多解释都会影响到欣赏的连贯性。大众只能毫无反思地观看所有的影视细节,为的是搞清故事的来龙去脉。总之,没有反思、没有诠释,有的只是机械地观看。

以上是哈贝马斯在《公共领域的结构转型》一文中描述的大众文化的衰败命运。伴随着大众文化的持续败落,公共领域也不得不从批判的公共领域转化成为操纵的公共领域。“大众传媒塑造出来的世界所具有的仅仅是公共领域的假象。即便它对消费者所保障的完整的私人领域,也同样是幻象。”⑤哈贝马斯:《公共领域的结构转型》,曹卫东等译,书林出版社1999年版,第196-197页。大众文化似乎带领大众走进流光溢彩的新世界,但实际上这不过是修葺一新的囚笼而已。

三、交往行为理论背景下的大众文化重塑

哈贝马斯与霍克海默、阿多诺等人的最大不同,就表现在当后者针对大众文化的颓势心灰意懒的时候,哈贝马斯却在尽其所能试图力挽狂澜。在这个问题上哈贝马斯做了两个方面的工作:其一,修正以往的偏激态度;其二,在交往行为理论的基础上重塑大众文化。

以往的偏激态度主要表现在哈贝马斯对晚期资本主义阶段大众文化的过分批判。在1990年哈贝马斯为《公共领域的结构转型》撰写的新版序言中,他修正了自己的立场:“当时,我过分消极地判断了大众的抵制能力和批判潜能,这一多元大众的文化习惯从其阶级局限中摆脱了出来,内部也发生了严重的分化。”①哈贝马斯:《公共领域的结构转型》(1990年版序言),曹卫东等译,书林出版社1999年版,第17页。大众文化并不像哈贝马斯、霍克海默、阿多诺等学者想象的那样,在意识形态的糖衣炮弹之下一蹶不振,完全失去了批判力和反思性,被资本家和政治家牵着鼻子走。事实应当是,“大众文化显然绝不仅仅是背景,绝不是主流文化的消极框架,而是定期出现、反抗等级世界的颠覆力量,具有自身的正式庆典和日常规范”。②哈贝马斯:《公共领域的结构转型》(1990年版序言),曹卫东等译,书林出版社1999年版,第7页。大众文化尽管在某种程度上遭到腐蚀,但并没有因此彻底走向自己的反面。哈贝马斯认为,自己在写作《公共领域的结构转型》时,之所以会出现如此偏差,其一是由于阿多诺文化工业理论的影响;其二则在于“当时还不存在今天受到瞩目的‘政治文化’”,③哈贝马斯:《公共领域的结构转型》(1990年版序言),曹卫东等译,书林出版社1999年版,第16页。这表明在20世纪60年代(也就是《公共领域的结构转型》发表时)大众文化还没有展示出成熟形态。从这个意义上讲,我们必须依照新的时代背景、新的考察资料重新理解大众文化。在这个问题上,英国文化研究学者斯图亚特·霍尔的研究颇具启发意义。他举例说,电视观众在接收信息时,并不完全按照操控者的意愿进行,他们总有自己的诠释视野。比如,当观众在收看有关限制工资的必要性的讨论时,总是把“国家利益”理解为“阶级利益”。大众并非只能被动地接受消费性文化,他们可以在接收过程中积极主动地改造它。因此,大众文化可以“不断否定自己、兼收并蓄,拒斥一切保守的封闭观念,始终保持一种革命性姿态”。④傅永军:《法兰克福学派“文化工业论”述评》,《山东省农业管理干部学院学报》2001年第4期。

正是意识到大众文化在晚期资本主义社会可能具有的政治张力,哈贝马斯力图在交往行为理论的视野下对其进行改造和重建。

首先必须明确,大众文化作为诠释性文化,总是在对话、交往的言语过程中实现自身,无论这种对话是真实的还是虚拟的。⑤“ 虚拟”的对话交往表现为读者与文本的沟通,观众与影视节目的沟通等。虽然文本和影视节目不是有血有肉的谈话伙伴,但是当我们阅读文本或者观看节目时,当我们试图理解它们时,就是在向它们提出问题。它们也总能给我们提供可能的答案,这就是一次对话过程。伽达默尔在他的《真理与方法》中谈到了这种对话结构。因此,要为大众文化立基,必须证成它所采取的交往模式的有效性或者合理性,以打破人们对已经不纯粹的大众文化的“歧视”。这就涉及到哈贝马斯普遍语用学。“普遍语用学的任务是确定并重建关于可能理解(verstandigung)的普遍条件(在其它场合,也被称为‘交往的一般假设前提’)”,⑥哈贝马斯:《交往与社会进化》,张树博译,重庆出版社1989年版,第1页。换句话说,就是要指明在什么样的前提下,人们的日常言语行为是有效的。哈贝马斯通过对言语行为的分析找到了四项有效性要求,即真实性、真诚性、正确性和可理解性,它们构成了人类日常交往的基本要求。

问题就在于大众文化所采取的对话沟通的交往模式只不过是所有“言语行为”中的一种,具体叫做“交往行为”,除它之外还有目的性行为、规范调节行为、戏剧式行为。⑦所谓目的性行为,是指行动者通过权衡、比较各种手段从而选择一种最为理想的达到目的的行为;所谓规范调节行为,是指一个群体受共同价值约束的行动;第三种是戏剧式行为,它表现为行动者在一个观众或社会面前表现自己主观性的行动。参见哈贝马斯:《交往行为理论》(第一卷 行为合理性与社会合理性),曹卫东译,上海人民出版社2004年版,第83-85页。在这种情况下,何以凸显交往行为的合理性、优越性?哈贝马斯在这四种行为之间进行了对比。他认为,只有交往行为能够满足所有四项有效性要求,而其他行为往往只与一两种要求相关。例如,目的性行为只需要符合真实性要求就可以,规范调节行为要求正确性,而戏剧式行为则强调真诚性。于是,相比较而言,交往行为最全面、最具合理性。由于大众文化就是在言语交往和沟通中实现的,因此它必然并不缺乏合理性支撑。而且,鉴于大众文化可能具有的合理要素,它也最有希望拥有批判反思性。

可是,这种合理的文化模式为什么轻易被意识形态要素感染?如何才能缓解这种情况?哈贝马斯认为,要保证大众文化的纯洁性、发挥自身的批判特质、改变大众文化的消费色彩,必须为其设立良好的交往环境,这就是“理想的言语环境”的内容。所谓“理想言语环境”,简单来讲是一个具有严格准入原则的对话空间,其中每一个话语主体都享有平等、自由和公正的话语权利,防止意识形态要素的侵犯。哈贝马斯将准入原则归结为四点:首先,每一个具有资质的参与者都应当被允许参加到讨论中来;其次,所有参与者都可以针对自己关心的问题畅所欲言;第三,话语的参与者都有权利表达自己的好恶、情感和愿望;第四,“每一个话语参与者作为行为人都必须有同等的权利实施调节性话语行为,即发出命令和拒绝命令,作出允许和禁止,作出承诺或拒绝承诺,自我辩护或要求别人作出自我辩护”。①转引自章国锋:《关于一个公正世界的“乌托邦”构想》,山东人民出版社2001年版,第152-153页。我们将上述四条准入原则作为批判的大众文化之可能的规范性标准。

“理想的言语环境”毕竟只是理想,它与现实还有很大距离。不过,哈贝马斯无意设计一种理想的生活方式。他在提出上述标准之后,随即发展了程序主义的对话模式,②这种程序主义的对话模式包含三个层面,这就是话语论证的程序、决策程序和法律程序。“合理的共识和意志形成的过程,不仅在总体上,而且在结构和各阶段中必须得到体制化的实现。这一综合过程遵循的是三种不同的程序,其核心是话语程序。在话语程序中,人们通过反复论证对理论或实践问题作出回答。论证过程是纯认识性的,通过论证得出的结论应该成为作出决定的基础,而决定又必须按照决策程序(通常是以多数决议)来作出。以上两种过程,即论证和决定的作出,必须在法律程序中得到落实。法律程序规定人员组成(通常通过选举或代表)、角色分配、内容的专门化(议题)、讨论的步骤以及相关的具体问题。总之,法律程序应该对话语论证过程和公正的决策过程作出有约束力的安排。”(转引自章国锋:《关于一个公正世界的“乌托邦”构想》,山东人民出版社2001年版,第161-162页)希望将理想在最大程度上现实化。当一个相对纯洁的对话环境在现实中建构起来而且对话交往的合理性已经得到确认的情况下,大众文化的批判反思性就实现了回归。大众完全可以借助诠释性的交往活动,针对被意识形态化的社会提出反思批判,从而形成独具特色的大众文化模式。

四、结语

大众文化批判并不是哈贝马斯社会批判理论的核心。哈贝马斯对前辈学者将大部分精力放在资本主义文化批判上的做法也持保留态度。实践表明,以霍克海默、阿多诺为核心的第一代学者并没有从文化批判角度提出卓有成效的改革方案。对资本主义社会的意识形态批判决不能仅仅停留在文化层面,治标不治本。意识到这点的哈贝马斯,并没有让大众文化批判在自己的理论中担纲主角。

不过,哈贝马斯的这种做法倒是给大众文化一个以退为进的机会。由于他很少把大众文化作为研究主题,而只将其作为附属部分放在公共领域理论中,所以,作为研究者的我们也追随哈贝马斯进入到考察大众文化的新视角。

前文谈到,公共领域是公众就公共事务展开对话沟通的领域,它通过大众的诠释对话实现对国家权力机关的意识形态批判。大众文化在某种意义上可以被看做是公共领域的促成者。一方面,大众文化为公共领域培养了独立的、具有批判精神的个体;另一方面,它又成为公共领域发挥批判作用的主要媒介和载体。由于大众文化和公共领域之间千丝万缕的联系,哈贝马斯从中引申出前辈学者尚未意识到的大众文化的积极的一面。大众文化是在诠释视野之下的反思性文化,是大众在就公共事务进行的沟通诠释过程中展现出来的批判性文化。它并非生来就是为意识形态统治服务的,只是后来不慎误入歧途罢了。因此,如果说哈贝马斯对大众文化还有什么重要建树的话,那就是用尽全力将后者从歧路上拉回来,而这是借助交往行为理论实现的。

尽管相对于前辈学者哈贝马斯在大众文化问题的考察上更全面且深刻,但也不可避免地存在一些问题。这首先表现在具有批判诠释色彩的大众文化能够在多大程度上被现实化。笔者在上文提到,为了再现早期资本主义社会中的那个公正的大众文化,哈贝马斯不仅提出了理想的话语空间,而且还铺设了一条从理想到现实的道路。但问题在于,我们真的能够用对话程序阻挡意识形态的进攻么?一个众所周知的残酷事实是,希特勒政府恰恰是在符合程序的人民选举中获胜的。程序并不能约束一切。作为一名具有极强的社会参与意识的哲学家,哈贝马斯力图提出一些现实可行的规划,但哲学家的本性却一直制约着他全面投向现实。

此外,我们必须思考的还有大众文化的地域性问题。如果说哈贝马斯在《公共领域的结构转型》中、甚至在《交往行为理论》里,对大众文化的分析仅限于资本主义世界,那么现在要问的是,当哈贝马斯在后期理论中积极思考全球化、后民族结构问题时,大众文化应当有怎样的视野?在《后民族结构》一书中,哈贝马斯曾经提到:“全球市场以及大众消费、大众交往和大众旅游等,使得大众文化的标准化产品传播到了世界的每一个角落。”③哈贝马斯:《后民族结构》,曹卫东译,上海人民出版社2002年版,第87页。可是,一种全球性的大众文化如何再现它的批判反思的诠释功能?作为世界公民,人类怎样才能够抛开自己狭隘的民族、国家视野,在对话沟通中获得有效共识,从而不辱大众文化的批判使命呢?这是哈贝马斯遗留的问题,也是我们进一步思考的起点。

B089.1

A

1003-4145[2011]10-0016-05

2011-05-26

杨东东,中共山东省委党校马克思主义研究所讲师、博士。

(责任编辑:周文升wszhou66@126.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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