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清上海小报与读者的联系——以《游戏报》和《消闲报》为例
2011-04-12何宏玲
何宏玲
(南京师范大学文学院,江苏南京 210097)
晚清上海小报与读者的联系
——以《游戏报》和《消闲报》为例
何宏玲
(南京师范大学文学院,江苏南京 210097)
晚清上海出现一种文艺报纸的潮流,构成了近代文学发展的重要语境。文章以《游戏报》、《消闲报》为例,说明这类报纸在倡导现代大众阅读,扩大读者层面上的努力与成绩,以呈现文学现代化的历史情景之一。
晚清;小报;《游戏报》;《消闲报》
自1897年10月,谴责小说大家李伯元在上海创刊《游戏报》,再到1911年的辛亥革命间,中国上海出现了数量众多的文艺报纸,作为一种新型的现代都市读物,这些报纸在作者群体、文类创作等方面都深刻地影响了文学的发展面貌,成为我们考察文学变革不可或缺的要素。本文兹从晚清上海小报与读者的联系入手,探讨中国读者大众的兴起历程,以呈现文学现代化的历史情景之一。可以说,《游戏报》创刊伊始,面临最大的问题就是读者的问题。在报纸创刊7个月左右,李伯元的《记本报开创以来情形》首先提及于此:
游戏主人首创此报,七月阅于兹矣。幸获一纸风行,中外称颂。一时朋辈咸为主人庆,以为《申》、《新》各报开创伊始,无若是易也。主人沉吟良久,逡巡而对曰:同人之所喜,正鄙人之所惧,惟以《申》、《新》各报创始如此之难,余用是兢兢也。昔吾闻西人美查君之创《申报》也,其时中国阅报之风未启,美查君艰难辛苦,百折不回。迄今报馆纷开,人知购阅,皆君之所贻也。①《游戏报》1898年1月16日。
《申报》初创时“每日销数约六百张”,②见《最近之五十年》,申报馆,1923年。可见创业艰难。在近代中国,阅报风气是逐步兴起的,《申报》、《沪报》诸前辈有筚路蓝缕之功。李伯元的言语饱含对前辈感激之情,这显示出一种文化使命感的继承。而在读者群的开拓上,李伯元更有突破性贡献。他采用各种手法,可谓不拘一格,出人意想之外。譬如,他以报选花榜来扩大影响:“游戏主人创行报章之始,即以开花榜为首事,登告白于报首,冀章台走马诸君各举所知以荐。”[1]197这一举措卓有成效,刊登选票的《游戏报》发行迅速增加,在花榜揭晓之日,更是畅销,单就上海一地而言,“初出五千纸,日未午即售罄,而购阅者尚纷至沓来,不得已重付手民排印,又出三千余纸,计有八千有奇。”[1]214之后《游戏报》又推出“叶榜”、“武榜”等名目,花样迭出,保持了报纸生机勃勃的发展态势。选举“花榜”,虽是制造轰动效应以吸引读者,但李伯元的创意不能抹杀,他以报纸刊载荐书的现代民主方式,成功地把新兴的报纸媒介带入社会日常生活,实践了报纸的传播功能,并且承载了文人的风雅趣味。如一位读者所云:“使无品玉之才,江花之藻,则柔荑长霣,咸逐秋云,坠絮无声,谁传小字?嗟乎!其与士之附青云于一时,随流尘于身后者,何以异耶?故江东狂放,厥有北里之编;吴下名流,爰续宫壶之录。”③见《淞滨群芳录叙》,《游戏报》1897年8月18日。这些文字,表达了自《北里志》、《教坊记》以来文人忻羡的青楼梦,但在晚清上海,怀有上述“同是天涯沦落人”因而力为揄扬的文人为数不少。如李伯元曾说“流播海内,一时骚人墨客传为韵事,弁言诗跋邮寄无虚日”。④《游戏主人附识》,《游戏报》1897年8月18日。
花欢喜斋主人从天津邮寄《春江花榜弁言》便是读者呼应的一个例证。此文生花妙笔,洋洋千言,被刊登于《游戏报》报首。由文后李伯元“游戏主人附识”中可知,花欢喜斋主人“著誉骚坛,蜚声词苑”,偶来沪渎,因花榜而结缘,后乘轮北上,于风涛震撼中撰为此文。①见《游戏报》1897年8月17日。署名云水洗眼人的来信也证明了读者对《游戏报》的追捧,云:“自抵京华,淹滞累月,寓斋寥寂,无计谴愁,惟日手贵报一编”,他还观察到:“每见都中士夫借贵报一纸,互相传观,宝贵无似,以视昔之纸贵洛阳、价重鸡林者,奚以逾焉。”[2]其李伯元以报纸主持的身份开办花榜,“以骚坛之主宰,作风月之品评”,孜孜努力,“博求海内通人”认可报纸,成效非凡。
《游戏报》以消遣为主体,不能不依托当时的娱乐场所,青楼妓院是晚清上海令人瞩目的娱乐业,除选办花榜外,游客与妓院间的往来酬答也借报纸以传播。如《游戏报》未登来稿刊布所列:
计开:戎马书生《四时闺咏》四首;浦南优游生《赠樊莲珍金巧林两校书》七绝四首、又《集四子句荐书》一首;哀红词榭主《寄吴爱葆女史》七绝八首、又《咏绯桃枇杷杨花词》三阕;淞南采莲仙史《赠樊莲珍金巧林两校书》七绝二首;谷阳门外有道生《又寄金巧林校书相思曲》二首;觉非生《荐洪湘君金巧林两校书书》一首、又七绝各三首;饮中酒逸《戒饮诗》四首;雪窗孙氏《荐林凤宝金巧林书》一首;会稽章君《听周宝珠周桂林两校书度曲喜洪少兰词史能诗忆旧梦游春感赋长排三十六韵》;篁溪心兰书室主人《托荐舌耕地札》;桃源泛舟客《赠苏若兰词史》七绝三首。②《来稿撮要》,《游戏报》1897年9月22日。
《游戏报》中经常出现这类名单,由此可窥见当时作者与读者之趣味与偏好。从作者署名与来稿题目判断,这些作者有的是上海的词家里手,有的是外地的风雅士子,都有一定的文学修养。但这些篇章鲜有新意,又局限于一己之交游,不适合作为公共读物的文字发表,《游戏报》刊落不用本属正常。然而,这样众多的潜在读者,报纸编者不可视而不见,故刊登来稿名单,表示鼓励和笼络之意。办报注意读者需求,注意联系读者,注意与读者交流,是当时诸多小报形成的良好风气。
李伯元为了扩大影响,汇集文士群体的关注,进而依托《游戏报》创办《海上文社》。这是一个综合性文学刊物,每日一册,“首录诗文,次文社当日所收佳卷、次问答”,李伯元有宏远的计划,“凡海内通人雅士之所著述,若骈散奇耦,若诗词歌赋、小说、院本,鸿篇巨制、零续短章皆登之”,“以使海内君子藉以联络声气,发越神智,互相切磋相得愈彰之益”。③《海上文社日录序》,《游戏报》1899年12月30日。文社征集各种文体的作品,并刊布于《游戏报》,以便联络交流,声气相通,成为19世纪末上海文坛的一大盛事,张乙庐在《李伯元逸事》中所说:“氏(李伯元)更创海上文社,并刊《日录》,月分诗钟等三课,应课者每卷缴钱二十文,海内才人,一时毕集。远如香港潘兰史、厦门林菽庄,皆与其盛焉。”[3]《海上文社》吸引了海内外名人雅士,声誉远播,自然扩大了《游戏报》的阅读和读者群体。湘篴词人来书所述便是因文社与《游戏报》结缘事宜:“已亥(1899)小春薄游沪滨,适执事主持社政,仆亦得以雕虫末技,角逐于旗鼓之间”,因与友人述及此事,感慨李伯元“托东方之诙谐,抱杜陵之深痛,欲凭三寸毛锥子,挽万里之横流,忧时念乱”的办报情怀,并寄来诗稿以便刊登。
传统文艺形式如传奇曲词也是《游戏报》重要内容,这显示报纸的通俗性质。但《游戏报》所选文本,俗中见雅,有对文人趣味的迎合。报纸曾刊载白云词人作《孝娥碑传奇》,广告称其“音节哀艳,意味深长,足与蒋心馀先生相颉颃”。蒋心馀即蒋士铨,乾隆时期最负盛名的戏曲家。他的戏曲创作大都以表彰节烈、扶植人伦为主旨,道德色彩浓厚,文笔则典丽、清雅,不同于一般曲本的流于俚俗。《游戏报》将《孝娥碑传奇》与蒋心馀的作品相提并论,凸显其既着重于通俗文体,又提倡文雅情趣的阅读定位。
这种阅读定位由《游戏报》附送《凤双飞》弹词亦可体现。弹词向来因“托体弥卑”,为“士夫学人不屑展顾”,但《凤双飞》的旨趣有所不同。如编者所说:
是书甫脱稿,即竞相传写,纸贵一时。大家名闺,类藏副墨。兵燹而后,精本日稀,辗转传抄,讹舛滋甚。又以卷帙繁多,剞劂维艰,数十年来未睹刊本。南中文士闺彦,固多熟玩精钞。然或有耳其名而未见其书、读其半而罕窥其全者,往往摩挱插架,寤想兹编。不亟流传,将成坠简,谓非书城之缺典、而吾党之仔肩欤?④《本馆附送<凤双飞>唱本缘起》,《游戏报》1897年11月12日。
从文中提及的“南中文士闺彦,固多熟玩精钞”等来看,本为妇女读物的《凤双飞》,已经获得了相当多的文人读者。这种雅俗共赏的特性,正符合李伯元提倡通俗文艺的需要,这便是他以《凤双飞》作为报纸附送单页的原因。另外,弹词又是女性喜爱的读物,借此还可以把报纸带到广大的妇女手中,可谓一箭双雕。
李伯元之所以报中附送,除了文体上通俗的特点外,《凤双飞》本身的艺术特征也是重要因素。程惠英曾表述《凤双飞》的写作初衷云:“半生心迹向谁论?愿借霜毫说与君。未必笑啼皆中节,敢言怒骂亦成文。”她又有《北窗诗稿》,人称其“所为诗,纯乎阅世之言”。可见,程惠英确有不同于一般女子的自我伤怀,而是将“意中人物心中事,游戏成文聊寓言”,寓意于游戏之中,这与李伯元创办小报的旨意相通,故而李伯元欣赏赞叹其“虽托于小说唱本,然感事发愤,有为而言”。《凤双飞》的语言,李伯元评价其“惟妙惟肖、或庄或谐、可歌可泣、亦规亦讽,理必切餍,富有波澜,摆脱窠臼,诚异于寻常稗野家言”①《本馆附送<凤双飞>唱本缘起》,《游戏报》1897年11月12日。。这种寓言性写作、游戏成文、亦庄亦谐等风格,与李伯元创办《游戏报》“意取其浅,言取其俚,使农工商贾、妇人竖子,皆得而观之”②《论<游戏报>之本意》,《游戏报》1897年8月25日。的办报宗旨相吻合。弹词为通俗文艺形式,流行于士农工商、贩夫走卒之间,《游戏报》借此拓展读者,这正是李伯元眼光独到之处。
为了进一步扩大读者层面,李伯元还曾增添白话新闻,缘由即是:
外国人说的话,与他书上说的话,都是一样的句子。所以外国人认得字,会说话,就会看书。中国人则不是这样的。……但是一样,本馆天天出报,原要人人都买着看。无奈文理浅的人,他仍旧是看不明白。所以本馆从今以后要将白话演出新闻两条。无论中国事情、外国事情,总要发人心思、于人有益。刻下春日渐长,看官们不嫌絮烦,听在下慢慢的道来。③《本报增添演义新闻楔子》,《游戏报》1898年1月28日。
流传几千年的文言文,与口语严重脱节,文言文的报纸妨碍了报纸更广泛的普及,限制了报纸的发行量。1897年11月德国侵占胶州湾,全国民众群情激愤,李伯元把握时机,在报上新添白话新闻,以期将更多粗识文字的市民纳入读报群体。他采用民众熟悉的说书体来靠近读者,虽然这种白话新闻未能坚持下去,但李伯元的努力与实验是值得珍视的。
小报提倡通俗化,虽然它并非真正的大众文学,还带有浓郁的旧文人趣味,但作为一种新型媒介传播的现代文艺形式,小报在引导传统文人融入现代生活,认同通俗文艺观念方面,功莫大焉。继《游戏报》之后创刊的《消闲报》亦有明显的读者意识。《消闲报》是上海大报《沪报》附办的小报,与《游戏报》性质相同。创办者以为上海报纸除《申报》、《沪报》大报外,其它“有因小见大者,亦有以庄杂谐者,语必新奇,事多幽渺”,“虽与报馆规条难期尽合,亦未始不可以资陶写而寓劝惩。故得并行不悖,遐迩相传。此固报馆之支流,而亦文人之乐事也”。指明了报纸虽是借报馆以发行,实则是文人的创作,从报纸第二号所载《释<消闲报>命名之义》中,可以看出报人拟想的读者对象:
或者高人韵士,酒阑灯炧,苦茗既熟,有约不来;走马王孙,倦游既返,深闺才女,刺绣余闲,既无抵掌之良友,复乏知心之青衣。得此一纸,借破岑寂,或可暂作良友青衣观乎?此可为高雅诸君消闲者也。甚或读书童子,读史传不得其门者,谈《聊斋志异》乃足启其聪明;读毛诗不知其义者,诵元人曲本乃适以开其智窍。此无他,庄重难明,诙谐易入耳。此则后来之秀,于正课之暇,亦可借此以消闲者也。④《消闲报》1897年11月25日。
《消闲报》的编者试图将报纸发行到更广泛的读者群体中,包括文人士子、深闺才女,甚至还有童蒙少年。从报纸的实际情况看,这种意图在一定程度上实现了。
与《游戏报》一样,《消闲报》在报纸文字以其它形式提高吸引力,“消闲联社”和“诗钟”是重要的两种。《消闲报》定期举办“诗社”和“诗钟”。消闲诗社第1期拟联是“赏菊不妨邀客醉”,要求“截卷谢教,冠军赠高太痴法书宣纸对一付,二名赠吴趼人刻寿山石章二方,三名赠高太痴法书扇页一件,殿军赠吴趼人刻寿山石章一方。”“诗钟”是诗歌游戏,它以不相干的两种事物为题,要求写入一幅意思相关的对联中,以自然吻合,构思巧妙为胜。诗钟可以包容广博的知识,又有精妙的构思,常常产生出诙谐幽默的效果,故为文人们所深爱。而且它有竞技性质,易于得到应和。有史料记载过乾隆年间广州城岁末举行诗钟活动的盛况:“今此风沿及城内外、及南海、顺德诸乡,拓而大之,每语投银一星,聚集至千余人。”[4]就显示出其雅俗共赏的娱乐特征。《消闲报》以诗钟、联社,汇集文人雅士,又借助报纸的现代媒介特性,将局限于一时一地的传统的诗艺竞赛推至更宽广的社会范围,吸引了更多的读者。《消闲报》第1期诗钟参与的人数尚少,第2期收卷已“较上届多至数倍”;⑤《诗钟社告白》,《消闲报》1897年12月24日。而联社第1期收对联1653条,⑥《消闲联社第一期共收一千六百五十三条》,《消闲报》1897年12月18日。至第2期收取的有1734条。⑦《消闲联社第二期共收一千七百三十四联》,《消闲报》1898年1月2日。即以参加活动的人数来看,吸引的读者已经相当可观。
这类活动读者的参与性很强,《消闲报》中尚有蛛丝马迹显露当时读者参与的盛况,为我们探询报纸与读者的互动提供了生动例证。最初,诗社、诗钟活动都是由报馆的主笔来主持的,如第1期诗钟由高太痴当社,而吴趼人也主持过第2期的消闲联社。由于他们身兼报务,异常繁忙,难有精力兼顾诗钟、联社的活动,因此常由其友人襄助。但也有一些是社会人士主动应征。报上曾刊出这样的来信:
情殷御李,未遂瞻韩,夙仰鸿名,愿言骥附辰下。敬维《消闲报》主笔先生大人,才高倚马,望重登龙。信手拈来,争道生花之笔;赏心乐事,都成织锦之词。固已一纸哄传,万人共仰;应与三都媲美,千载遥推。引溯芝辉,良深藻颂。仆读书志古,载酒怀人。赠芍采兰,雅羡名流韵事;吟风嘲月,还征俭府清才。兹者昨阅诗钟,见贵报有云,“下届如有情愿当社者,请寄函商。一应收卷、发彩事均可代劳,即告白亦不取资”云云。足见爱人以德,不遗细微;道义相交,非同流俗。①《惠函照录》,《消闲报》1898年2月26日。
这是第5期诗钟举办期间收到的一封来函。来函者欣赏报纸主笔倚马可待的才情,这也并非虚誉,报纸每日刊出,自然不再允许再三增删、数夕苦思的写作,更可慨叹的是,报纸“一纸哄传”,引起“万人共仰”,殊为古代士子所未曾梦想到的荣誉。由此,这个“读书志古”的文士,在接触到现代的通俗读物之后,欣然接受了新的书写媒介。
可以相信,越来越多的普通文人开始被小报吸引。《消闲报》常刊登诗社、诗钟的优胜者名单,其中有“寓京江知学子”、“春江寄旅”、“山阴樊培芝”、“苕溪居士”、“如皋陈介眉”、“岭表逸民”、“武林王植三”。②参见1897年12月14日《消闲报》。这些读者尽管还是以江浙两地为多,但也有来自闽、广、京津等更远处者,小报已经走出上海一地,成为全国性读物。
就是一些保守拘泥的文人士子,也逐步加入到消闲小报的阅读群体中。如下面一封信所示:
消闲报馆主笔大词坛足下:仆浙西下士,栗里寄居。杜门谢客,不屑与士大夫交,日与古人为伍。今承友人以贵报见示,得阅大作。顺风庄诵,忻如得宝,固不仅一读一击节,一读一起舞。钦佩之余,深以为未识荆州为憾耳。如蒙不以謭陋见弃,仆亦欲当诗钟社一次,藉与诸公缔文字交,但未审其许我否耶?③《录苕上畸人来函》,《消闲报》1898年4月25日。
回信的地址是“务请由福兴局寄至九江莲花池徐公馆转交无误”,看来写信者是当地的士绅。他看到的报纸是经友人转交的,可知《消闲报》不但已经传播到江西,而且还在士大夫阶层中得到传阅。不过,引起这位散淡端方的君子对小报如此欣赏的原因,从其所言,“忻如得宝,固不仅一读一击节,一读一起舞”来看,大概诗钟所起的作用不小。无论如何,一个“日与古人为伍”的士绅毕竟开始接触社会中流行时尚的信息。
而几乎所有这些读者,都将《消闲报》的编者视为妙笔生花的才子,将《消闲报》拟为与“三都媲美”的佳作名文。有读者来信称颂:“消闲报馆主笔先生大人,织锦才高,名驰海上;生花管妙,誉遍骚坛。固知一纸风行,掷蚨争购。尤羡万言日试,倚马立成。”④《惠函照录》,《消闲报》1898年4月28日。最让这位读者羡慕的,显然还是报纸主笔“万言日试”的写作状态。看来,引起他们心灵震动的,不仅仅是报纸的内容,书写形式本身似乎也格外值得追摹。
诗钟与联社之吸引文人士子的原因,从瘦鹤词人的《诗钟割爱录》中可略见一斑:
子自丙申之冬遘疾而后,小楼偃息,杜门自养。既不获与士大夫动容周旋,复以铅椠纷陈,徒溷人意,束置高阁。由是满胸塞茆,益见鄙陋。……忽胶州之警旋踵而至,赤手不操尺寸之柄,惟有书空咄咄,徒唤奈何,做呆书生态。维时同人适有消闲社之创,于四郊多垒之秋,而能粉饰升平。此兵家之暇整也,此正可以治子之痼疾也。乃色然有喜,勉以从诸君子后步趋。⑤《消闲报》1898年2月12日。
瘦鹤词人因生病而远离了师友宾朋切磋交流的生活,独居期间,传统的书册文词不能帮他排遣忧愁寂寞而被束之高阁,却以为“消闲社”正足以“治子之痼疾”。在时艰蒿目、国难频仍的晚清时代,士人不可能再固守原有的生活方式,包括汲取外界信息的方式。一旦接触新的传媒——报纸,有豁然开朗的感觉。报纸不仅有丰富的时事新闻,有多样的社会动态,且不少文章富有启迪性,能给人以指引。如一位报纸读者所言:“消闲报馆主笔诸公垂察:屡读大著,纫佩无涯。辄欲晋接麈谭,藉开茅塞,而睽迟百里,徒托神交,怅怅何似。比维东方谐谑,妙论环生;著述日宏,益深景仰。”⑥《照录惠函》,《消闲报》1898年3月22日。吸引他们的不仅是诙谐的趣闻,风生云起的议论,同时藉以解决生活的迷津,未始不也有几分收获的快意。
人们或视“诗钟”、“诗社”为无意义之事,包天笑即云:“有一位老友庞栋材(别号病红,常熟人)来访我,他办一个诗钟社,出了题目,教人做两句对联,然后评定甲乙,予以赠奖。这也是文人无聊之事,而当时洋场才子所乐为。”[5]包天笑所言是1900年时的情形,正与《消闲报》的时代相去不远。包氏所云无聊之事而被人们乐意为之,自有缘由。以诗钟来看,不仅在于这项活动的竞技性,其拟定的题目与传统已有不同。如第8期的诗钟为“《消闲报》电气灯”、第十期的为“会审公堂脚踏车”,第9期的为“跑马场 铁马”等,无一不是当时新出的事物。而诗钟所关联的内涵,也并非限于诗艺。如在诗钟8期之际,“忽承骆韵秋校书来函,情愿当社,并有手制佩件作为赠彩。同人不忍却其雅意,故刊列前幅告白中,想海内词坛必定各抒锦绣才华,以期夺锦也。”⑦《消闲报》1898年4月8日。骆韵秋是东荟芳里的女校书,她肯定无法评判诗钟作品的优劣,背后必有人捉刀代笔。然而名妓出面,便平添了几分风流韵致。此为一处独特。其二,赠彩亦独特。计有:“第一名:赠手制笔袋一双;第二名:赠手制香囊一双;第三名:赠上品芝兰香水一瓶;第四名:赠林文烟花露水一瓶;第五名:赠西洋香皂一盒;第六名:赠外国饼干一箱;第七名:赠口香糖一瓶;第八名至第十名:各赠丝巾四方。”⑧《诗钟社第九期告白》,《消闲报》1898年5月3日。最抢手的赠彩自然是校书手制之物了。不过,其它如西洋香皂、外国饼干、口香糖等,虽是琐碎之物,上海的时髦人士并不鲜见,但对于大陆内地的读者而言,却是稀罕物。故此期诗钟截卷时大获丰收,“亦可极一时之盛”。《消闲报》创刊不久,报社所撰之《消消闲》云:“本《沪报》自附送《消闲报》以来,销路日广。盖购阅者既可洞知时事,又可藉以消闲,故文人墨客多喜观之。”①《消消闲》,《消闲报》1897年12月16日。这种新型消遣读物以其新的文字书写和丰富的时尚内容,合力冲击着传统文士的生活方式,与轶事趣闻一同走入人们日常生活。它带来的不仅是开心一笑,还有新生活的气息,改变着人们的生活方式。
体现小报对改变生活方式的,还有它的销售,以及阅读语境。《游戏报》力图以最便利的方式将报纸传递到读者手上。其因见“游客多不携带零钱,以致购阅不便”,特“每逢礼拜日添印数百纸,于下午四五点钟时,遣人持往该园送阅”,这样积极的营销意识显示了小报萌生期的活力。小报书写消闲趣味的文字,也身体力行,提倡消闲趣味的现代生活方式,称:“茶余酒后,适性陶情,冀与诸君子结交文字缘。有欲先睹为快者,尚其坐橡皮车、泡盖碗茶,至该园静候也可。”②《本馆每逢礼拜日在张园送阅报纸》,《游戏报》1897年8月23日。消闲的阅读便是现代生活的重要表征。《消闲报》则直接提出“消闲论”:“今沪上人民林立,冠盖匆空,日效厥职尽其力者固而如以上所谓逸民之流,正自不少。然则不有以投其所好,亦非上天好生之德。供养此等闲人之微意也。故本馆增设此报,以诙谐笑谑之谈为酒后茶余之助。能使此背筋骨皆畅,心目交欢,则本馆之大有造于求闲而不得,而转思有以消之无数众也。寄语闲散人,其广购而快阅之也可。”③《消闲论》,《消闲报》1898年5月21日。虽无甚高论,但所云却是实情。中国的文人毕竟从治国平天下的圣贤思想中略略摆脱,转向现实的人生。
经过努力,以《游戏报》为代表的小报开拓出巨大的读者市场。《游戏报》在创刊后一纸风行,“日售七八千纸,黎明出报,未午即罄。而人竞相赐阅者,犹复纷至沓来。”[6]与当时《申报》、《沪报》等只有三、五千份的销量相比,可谓盛矣。稍后创办的《采风报》、《消闲报》等也有不错的发行量。如果按照小报发展高峰时期的1901年来看,那时上海滩每天有十几种小报发售,则报纸读者的数量之多已可想而知。小报发行上海而扩及海内外,裹挟着对新型生活形态的想象,走入更多读者的阅读视野。更重要的是,随着越来越多的人接受小报,报纸所负载的文化内涵也随之流播。可以说,传媒逐步改变人们的思维方式、生活方式,笼统地讲,是引导现代化的方式。这也是小报在一定程度上所担当的时代使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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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e Relationship between Shanghai’s
T
abloids and Readers in the Late Qing Dynasty——A Case Study ofGames DailyandRecreational Daily
HE Hong-ling
(School of Chinese Language and Literature,Nanjing Normal University,Nanjing210097,China)
Shanghai witnessed a trend of literary and art newspapers in the late Qing Dynasty,which served as a key context for the development of modern literature.Taking as an exampleGames DailyandRecreational Daily,this paper attempts to demonstrate the efforts and achivements of newspapers of this type in initiating the reading of modern masses and in enlarging the readership so as to present one of the historical sight in the modernization of literature.
the late Qing Dynasty;tabloids;Games Daily;Recreational Daily
I206.5
A
1674-5310(2011)-04-0033-05
2011-06-17
何宏玲(1974-),女,河南信阳人,文学博士,南京师范大学文学院副教授,研究方向:中国古代、近代文学。
(责任编辑曾庆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