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北村透谷浪漫主义文学观对西方浪漫主义的接受
2011-04-12张剑
张 剑
(湖南科技学院 外语系,湖南 永州 425100)
一、北村透谷对基督教文化的接受
日本著名文学评论家吉田精一(1908~1984)曾经说过:“离开欧洲文学的影响日本近代文学是无法成立的。”[1]254近代以来,西风东渐,日本精英知识分子借助基督文化火种,创造出的浪漫主义文学成为日本近代文学不可忽视的艺术奇葩。在日本近代文学发展初期,许多的文学家、思想家首先都是基督教徒,他们将对内在精神的探求和憧憬,与西方浪漫主义相融共通,构建了兼具欧化风格和本国传统的日本浪漫主义文学体系,不仅打破了日本千百年来的文学传统,而且激活了日本文学发现个我、参与现实、感化人生的诸多可能,呈现了近代日本文学发展中丰富变化的时代特点。
(一)基督教促成日本浪漫主义的诞生
在世界文学史上,浪漫主义的产生和发展与基督教文化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西方浪漫主义文学从一开始就深受基督教反理性主义神学思潮的影响,许多浪漫主义作家往往推崇脱尘世俗的直觉主义、神秘主义和超经验主义,在题材的选择上,也多会选用基督教的思想内容,例如法国的雨果,英国的拜伦和雪莱,他们都创作了大量以基督教为题材或者体现基督教伦理观念的作品。雨果的《悲惨世界》和《巴黎圣母院》把他对传统基督教道德观念的理解表现得淋漓尽致;雪莱也创作了《论来世》、《论基督教》等基督教文化作品;拜伦的《扫罗》、《该隐》等诗作甚至就直接取材于《圣经·旧约》。
同样,日本浪漫主义文学也如法国文学和英国文学一样,主要的思想都来自于基督教所倡导的人道主义。[2]156在明治时期,大批怀才不遇的佐幕派知识分子针对当时实用主义、传统势力的腐朽和落后,主动投向了以基督教代表的先进文明的怀抱,他们之中,有很多人都模仿和推崇当时文坛流行的西方作家和诗人,并通过基督教的宗教作用,与西方产生了强烈的哲学共鸣。在这一时期出现了如植村正久、内村鉴三以及德富苏峰、严本善治等深受基督教影响的思想家和文学家。他们所创作的作品中,除了注重赞扬自然之美、爱情之美,还模糊地反映了反写实主义的意识。这些日本早期浪漫主义者们受到了当时西方文学风格的吸引和基督教思想的感化,所以说,日本近代的浪漫主义是基督教文化催生的产物,而日本的浪漫主义也是以这些作家及思潮为母体产生的。
(二)由宗教到文学,北村透谷的浪漫主义世界
在日本文学史上,最早表现浪漫主义倾向的是德富苏峰、矢崎嵯峨屋、幸田露伴等人,然而由于透谷的诗歌创作与文论的浪漫主义倾向,文学评论家都无一例外地将透谷尊为日本浪漫主义的先驱。
北村透谷的浪漫主义的特点是:第一,大胆讴歌恋爱:“恋爱是人生的秘钥,先有恋爱而后有人世,若要抽去恋爱,人生将变得无色无味。”(《厌世诗人与女性》,1892年);第二,排除文学的功利性,他曾经写下写了“何谓人生?”诗篇来批驳山路爱山的功利思想;第三,主张确立人的内部生命,认为人有必要加强确立自己的内在精神。这些特点与他深受基督教洗礼有着密切的关系。北村透谷1887年皈依基督教,在少年时代受到基督教文化熏陶,使得他自然而然地全盘接受了西方的思维方式和文学理念,1889年与加藤万治组建日本和平会,1892年创刊机关杂志《和平》,他的基督教观主要体现在其发表在《和平》上的40余篇论文中,其中《各人心宫内的秘宫》一文充分展示了其思想追求,他在文中指出“只有真善美,才能构成生命。”他把真善美作为内部生命的最高表现形式,积极倡导文学创作要情感自然流露,这与诞生期日本浪漫主义的主张是一致的,这些都在其日后的浪漫主义丰碑之作——《内部生命论》里有所体现。可以说,基督教宗教思想和基督教文化启蒙影响了透谷本人的意识形态,进而推动了他文学创作观从对外部世界的探求,转向用充满诗意浪漫的表现手法去思索人的精神世界。
北村透谷作为日本浪漫主义者,他执着于自我,总是希望通过“自我探求”的方式发现和彰显生命最完美的命题。透谷式的自我,比起现实主义的知性探明、理性分析,更注重的是人内心情感的解放。在恋爱方面,他按照基督教二元论的精神发展,严格区分灵与肉,否定将肉体的情欲作为恋爱的必然要素。但是,北村透谷并不满足于此,而是在艺术的深处发现了宗教,在宗教的引领下发现自我,在无我的形而上之境,希求感情的解放,最终实现对于内部生命的精神探求。
二、北村透谷对拜伦浪漫主义的摄取
日本明治维新后,西方的各种思想与文化同西方的政治经济影响一起大量地涌入了日本。作为文化载体之一,西方文学也在悄然地浸染和影响着日本文坛。其中,给予明治时期的日本思想界、文学界影响最大的莫过于英国诗人拜伦和雪莱,尤其以拜伦的影响更为深远。作为日本浪漫主义诞生期的代表作家,北村透谷是最初将拜伦、雪莱等英国作家介绍到日本文坛的作家之一。[3]33纵观他短暂的一生,无论是他反抗权势的精神与追求,还是强烈的自由意愿和勇气,透谷的精神世界里,充满的都是拜伦式的人生哲学。
在文学创作上,北村透谷的浪漫主义继承了拜伦西方浪漫主义文学的积极部分。他的长篇诗代表作《蓬莱曲》和《楚囚之诗》虽然在形式表现上未达圆熟之境,但通过这种尚不成熟的诗歌形式,透谷对现实表达了强烈的否定,并在痛苦的体验中显现出明治时代日本青年人的觉醒。在自由体诗的创作上,透谷的处女作《楚囚之诗》的创作,明显受到拜伦的《锡德的囚徒》的启发,作品具有明显的模仿痕迹。两首诗取材于内容相近的真实事件。前者以透谷亲身经历的“大阪国事犯”事件为素材,1885年,透谷的朋友大矢正夫连同几个年轻的自由党人,为筹集政治资金计划抢劫而被捕入狱,被判为政治犯, 最终因大赦而被政府释放。后者则是取材于16世纪一位为争取政治自由而锒铛入狱的日内瓦民族英雄——庞尼瓦的事迹。从文学研究的角度,我们可以看到《楚囚之诗》无论是诗歌的构架上,还是在题材上都模仿和借鉴了《锡德的囚徒》。[4]111-115同样,在日本文学史上,透谷的《蓬莱曲》也经常会与拜伦的《曼弗雷德》互相比较。在《曼弗雷德》故事里,情节的发展以阿尔卑斯山为背景,而在《蓬莱曲》背景变成了东京的富士山;诗歌的主人公曼弗雷德和柳田素雄也同样是贵族出身,同样是多疑、厌世,对人生与社会都感到深深的失望;而在诗作中也都出现了被鬼怪、魔王威吓、嘲笑的场面;剧中的人物也非常相似,一边是年迈的僧人、老猎人、精灵以及巫女, 一边则是具有东方特色的道士、樵夫和小仙女;两位主人公的最终结局也都是经苦苦寻觅仍然烦恼依旧,最终在尘世烦恼中黯然死去。从这里我们可以看出,两位东西方浪漫主义作家在在对理想爱情的憧憬方面以及求道精神方面是相通的。在此可以看出拜伦对透谷文学创作的影响之深。
三、爱默生自然观点对北村透谷浪漫主义文学观的影响
历史上“黑船事件”不仅加快了日本明治维新的进程,也使得美国文学随着美国政治开始进入并影响日本。首先,作为美国浪漫主义文学的代表人物——爱默生的诗及其文学创作的自然观,受到了日本浪漫主义作家们的极大欢迎和推崇,北村透谷坦言正是在德富苏峰的《静思余录》中看到了爱默生,才促使其完成了《内部生命论》。1893年,透谷完成了其里程碑著作——《内部生命论》。在这之前,透谷也有很多论述生命的文章,但最突出的还是《内部生命论》。[5]123-132透谷在这部作品中体现了他对生命文学论的探究,即文学的要义是要昭示人类生命和塑造人类生命。他还指出:“就文艺或者纯文学而言,揭示内部生命是一切文艺工作者的天职”(《内部生命论》,1893年)。文章中,透谷开篇明义提出,对比人心与自然,自然是永久不变的,而人心却是千差万别的。进而指出人类是有生命的,人心是自由的,强调东方思想与西方思想的最根本冲突,在于对待生命与自然的区别。另外,透谷在《论心机妙变》中指出:“文觉有害于袈裟,但开发他的心机,玉女破莲花蕾出于污泥,实则就在今晨。至善至恶也在今朝,胜于无漏之有漏,打破光明之无明,击碎神性之人性的,皆在于此,而且,那时也只不过是一闪电而已。”[6]可以看出,这些透谷的这些思想很大程度上受到了爱默生泛神论的影响。主张在观察、描写、把握人道主义的本质方面发现文学特有的内涵,站在二元论精神发展的立场上去诠释和把握艺术的自律性。同样,爱默生在《论自然》中强调,世界上唯一有价值的东西是主动的灵魂,尽管几乎所有的人都受到阻碍,但是每个人都有获得它的资格,每一个人身上都包含着它,“灵魂显现在所有的人身上,同样也存在于人生的每一个阶段。”“灵魂发现真理并揭示真理。”他还在多部著作中都反复提到“眼睛”、“视觉” 、“心灵之眼”和“观察”等,[7]特别重视人超验灵视的重要,追求灵与肉、心与眼、人与人、人与物、神与人之间的相通无碍,提倡从整体上运用直觉感知的方法,探求大自然的神性,领悟人心灵的规律。受到这种“灵视”观点的影响,透谷在《内部生命论》里,提出文学创作要学会“主观地观察内部生命”,“主观地观察内部生命的百般显象”,强调“灵性只不过是对人的精神,即内部生命的一种反应”,[8]145-147即文学存在的主要目的在于表现人的“内部生命”,从个体的内部来把握平等、自由和解放,从而实现 “自我主体”的现实化,并将人的灵性绝对化,正如透谷在《蓬莱曲》中,曾借主人公之口庄严宣布一样:“我是堂堂义之子,与你(大魔王)不同的是‘灵魂’”。从这些可以看出,透谷和爱默生两人都强调从自然中汲取创作灵感,增强人的灵性,从而透过事物的表象来发现自然内在的统一。
另外,透谷对于爱默生自然观点的接受还表现在他对于日本文学界当时功利主义和实用主义论调的无情批判。[9]43爱默生在《美国学者》中宣称:学者们应当“自由而勇敢”,不做“羸弱的人” 或“幽居隐士”;学者们应该“接受贫穷与孤独”,“发挥人性中最高尚的机能”,充当“这世界的眼睛”和“这世界的心脏”;学者们应当“去指引和提高众人,使他们看到表象之下的事实”。针对山路爱山等提出的“文学必须干预人生”的观点,他针锋相对地指出:“大丈夫立足一世,必然有所抱负。然而这种抱负,未必是建立肉眼可见的功绩。”(《北村透谷山路爱山集》,1952)并对“思想革命和灵魂改造”持充分支持的态度,认为人生要有理想,文学的任务就是启迪人的自由民主思想,是赞美人性,追求精神上的解脱。特别是他为《世界十二大文豪》丛书撰写的《爱默生》部分时,对爱默生的许多理解就是在对于自己的注释。他看爱默生“论德论美,都离不开根本之生命”,而自己就“对物的感受……总是从物到心……从形到神”,穷究不休。他发现爱默生的学说“大部分重复”,他本身则是一个“一旦捕捉到某一问题后便不肯轻易放弃的人”[10]85。
通过以上叙述和分析我们大致可以认为:随着浪漫主义借助欧美文化风潮的大量渗入,北村透谷在深受基督教宗教洗礼和西欧启蒙思想特别是自由民权思想的影响下,在憧憬西方政治文明和自由的同时,深受拜伦、雪莱、爱默生等人浪漫主义风格影响,将文学解放作为创作追求的目标,确立其自身独特的浪漫主义文学风格。
(责任编辑 远 扬)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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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孙艳华. 日本浪漫主义对欧洲浪漫主义的摄取[J]. 东北亚论坛,2008(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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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日]北村透谷. 心機妙変を論ず[J]. 白表·女学雑誌,明治25年9月,第328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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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日] 勝本清一郎. 北村透谷全集[M]. 東京:岩波書店,1950-19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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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 [日] 岛崎藤村. 岛崎藤村全集(第10卷)[M]. 東京:筑摩書房,198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