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代地缘政治学研究的新视域与新动向

刘雪莲 徐立恒

(吉林大学行政学院,吉林长春 130012)

当代地缘政治学研究的新视域与新动向

刘雪莲 徐立恒

(吉林大学行政学院,吉林长春 130012)

以冲突为内核,以地理空间的控制与争夺为主旨,这便是传统地缘政治的精髓。经济全球化的蓬勃发展、科学技术的进步、国际经济交往的频繁使得传统的地理空间被超越,也使地缘政治学的发展受到挑战,许多人质疑地缘政治学本身存在的意义。现时代地缘政治研究依然是国际政治研究的重要领域,并被全球化的发展赋予了新的内涵和外延,全球化时代的地缘政治研究需要拓展新的研究视阈。其中,区域、非传统安全、经济与政治相结合、地缘空间的拓展等已成为当前地缘政治研究的新领域。

地缘政治学;地缘空间;地缘安全

一、地缘安全的嬗变

全球化促进了国际社会的合作,但诸如民族宗教冲突、武器扩散、跨国犯罪、非法移民、金融动荡、资源危机、环境污染、疫病流行、网络攻击等“非传统安全”问题,却对国际社会构成了新的安全威胁。由于非传统安全问题具有跨国传播的特性,导致一国的地缘政治边界难以对其产生有效的控制,以致非传统安全问题不断向各国边界渗透。因此,当代地缘政治在应对传统安全威胁的同时,应将更多的关切转向非传统安全。

(一)非传统安全的地理根源

传统安全的表现形式往往是在特定的地理区域内国家或国家集团之间的冲突与对抗,其指涉的范围是有限的。但是非传统安全问题由于其自身特性,正在不断地侵蚀着受边界所规定的主权国家的空间领域。例如,由于经济全球化的影响,国家经济存在着不同程度的对外依赖,因而当某个国家出现经济危机时,如果没有得到妥善解决,将往往危及周边乃至全球的经济安全。

虽然非传统安全的传播方式超越了地理空间的限定,但应当注意到,该问题的产生仍然有着深刻的地理根源。当代非传统安全问题的产生,受特定的地缘结构的影响,不同的地缘环境将产生不同的安全议题。“当处于莱茵河流域的欧洲国家在商讨如何共同治理莱茵河环境地缘政治问题的时候,……,尼罗河上下游国家正在为水资源分配而斗争。……地理环境特征在空间分布的不平衡规律,造成了不同地区和国家之间地缘政治利益的不一致,从而决定了地缘政治内容的时空差异。”①陆俊元:《地缘政治的本质与规律》,时事出版社2005年版,第130—131页。由于世界各区域地缘结构的差异,使得世界各区域面临着不同程度、不同种类的非传统安全威胁。

(二)非传统安全的解决需要地缘合作

“非传统安全具有明显的跨国性和嬗变性。往往超越一国范围向地区蔓延,从而演变成地区性、全球性问题。由于地区各国在地缘上的接近,经济关系紧密,人口流动频繁,社会制度和生活习俗相似,因而非传统安全问题往往在地区范围内表现得最为集中,从而形成安全的地区化问题。”①肖唏:《东北亚非传统安全:问题领域及合作模式》,《东北亚论坛》2010年第2期。当今时代,国家主权神圣不可侵犯的原则早已被国际社会所普遍接受,除去历史遗留的领土争端问题,各国的边界已经基本确定。传统的对领土的争夺和控制不仅在现实上具有不可操作性,在法理上更是不被世界所接受。非传统安全问题和国家的边界似乎形成了一种悖论,安全问题的跨国性和国家边界的封闭性客观上限制了一国在解决非传统安全问题时的政策选择,使得国家在面对非传统安全问题时显得束手无策。

因此,非传统安全问题的处理最终需要依靠国家间的合作,当然,并非所有的非传统安全都是全球性问题。由于世界存在着不同的地缘环境区域,由此所引发的安全问题也不尽相同。由于区域内的国家在地缘上的日益相互依赖,某些非传统安全问题往往在特定的地理区域内表现得更为突出,这使得身处该地缘环境区域内的国家在某些非传统安全领域形成了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共生关系,地缘上相近的国家也就有了共同的安全利益,这便是区域内国家在非传统安全领域内得以合作的现实基础。

二、政治经济复合的地缘政治研究

(一)世界政治领域的地缘经济学

自20世纪90年代以来,以军事安全为核心的“高级政治”的重要性有所削减,关注经济等因素的“低级政治”的重要性得以提升,“地缘经济学”概念呈现在世人面前。地缘经济包含以下含义:“(1)国际关系中经济发展和经济量的时空关系、分布状况及其运行机制和运行轨迹。(2)世界经济现象与地理关系、地缘区位之间的相互作用及其规律。(3)地理现象、地缘关系对国际社会经济文化的互动作用和影响。(4)为当代各国国际战略、区域经济和文化发展战略提供理论依据,为经济、文化开发、设计、规划提供全方位的理论依据。”②宋太庆:《二十一世纪白皮书——全球战略》,贵州人民出版社1996年版,第78—79页。在地缘经济学看来,经济作为影响当代国家对外决策的重要因素已毋庸置疑,经济利益在某种程度上已经弱化了传统国家政治利益在政治决策中的地位。

在经济全球化和区域集团化的浪潮下,世界俨然被分割成了许多经济地理单元,似乎政治经济化的趋势正在重塑原本以地缘政治引领的世界政治格局,世界经济的政治效能也越发为人们所重视。“根据地缘经济理论,虽然世界上的军事冲突和领土纠纷已经日益减少,但是,各国之间的实际矛盾和斗争并没有因此缓和,这种矛盾和斗争可能源于经济或生态的原因,但是不大可能是由于纯粹的政治因素所造成。因为在经济全球化时代,经济利益可以使政治夙敌在一定程度上为了共同的利益而合作,传统意义上的政治盟友也会因为经济利益的纠纷而产生矛盾。”③刘从德编:《地缘政治学导论》,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01年版,第237页。当今世界上的经济集团都是以地缘为依托而存在的,这是因为,地缘相近的国家往往在经济上具有互补性和区位优势,地缘经济也在这些方面改变着传统“远交近攻”的地缘政治模式。经济上相互依赖的日益加深,有利于地缘政治合作的进一步实现。

(二)作为地缘政治重要补充的地缘经济研究

当然,我们应当意识到,地缘经济的发展虽然在一定程度上冲击了传统的地缘政治世界,但是这并不意味着地缘政治失去了其重要地位。在世界政治研究中,应当把地缘经济作为地缘政治发展的增量加以考量。地缘经济是地缘政治研究过程中的一个重要补充,它是在对国际政治、经济新的形势进行理性判断基础上生成的。在当代国际政治中,地缘政治过程依然占据着主导性地位:一方面,地缘政治作为国家行为的主要战略考量规定了国际关系的基本格局,另一方面,任何地缘经济行为得以顺利展开的基础条件是特定地缘区域内稳定的地缘政治框架。事实上,经济考量往往是为政治目的服务的,例如对外投资、对外贸易、汇率政策等经济手段,常常成为实现政治目的的工具;对外政治政策的选择,往往关注经济利益的实现。在世界政治研究中,无法孤立地隔离政治问题和经济问题进行研究,经济、政治相融合的研究视域已成为研究当代世界政治的新视角。未来地缘政治的形态将表现为地缘国家在政治、经济、文化等领域的竞争,其中地缘政治、经济规律将在这个过程中共同发挥作用,所以当下地缘政治应当坚持政治经济相结合的原则。

三、地缘政治的增量空间

不同时代的科技发展水平决定着人们认识世界、改造世界的能力。作为一门具有悠久传统的社会科学,地缘政治学同样受到科技因素的制约。蒸汽机的出现,揭开了海洋时代的帷幕;内燃机技术和交通网络的普及,推动了围绕广阔的欧亚大陆所展开的陆权学说。当然,无论是海权还是陆权,其运作的基础都局限于地表,而飞机和可进入外层空间的飞行工具的诞生,使“空权”和“天权”进入了人类的研究领域。“某种意义上,地缘政治理论总是力求反映一定科技条件下地理环境与国际活动的相互关系,反映人类控制与利用自然条件的能力,以及在该技术条件下人类行为的边界。”①沈伟烈等:《国家安全地理》,时事出版社1995年版,第10页。当技术条件发生变化时,受技术所规定的空间也必然会发生变化,这种变化体现在对空间的重新定义或新的空间的出现上。

首先,海洋空间相较于旧时代有了更加重要的地位。由于海洋自身四通八达、不受阻隔,一直是人类交通运输的主要通道,其中许多海域由于所处的位置或所连接的地理空间特殊,成为了极具价值的战略要地。在传统的地缘政治学中,海洋的重要意义在于商业交通,国家对于海洋的战略考量,在于谋求航线的安全以及控制海上战略要地,以遏制对手从而实现自身的安全及优势。现时代,由于《联合国海洋法公约》的制定,原本在海上微不足道的岛屿也逐渐为国家所重视,因为公约规定岛屿和陆地领土一样,同样可以享有200海里的专属经济区。受此影响,国家的领土范围有所延伸,海洋所蕴藏的丰富的资源也成为国家发展的基础。时至今日,海洋空间的重要性超越了过去的任何时候。海洋不再仅仅是运输通道和战略要塞,随着海洋开发技术的不断进步,它也成了弥补人类陆地资源日益匮乏的新选择。海洋覆盖了地球表面70%的面积,面对这样一个巨大的资源宝库,如何对其进行利益和权力的分配将是未来地缘政治亟待解决的重大问题之一。

其次,外层空间日益被地缘政治研究所关注。1957年,第一颗人造卫星升入太空,标志着人类开始进入一个崭新的纪元——太空时代。人类继陆、海、大气层之后开辟了新的“空间”,这是人类文明史上的一个里程碑。地球作为人类生存和繁衍的唯一领域的观念也开始发生变化,存在于宇宙空间之中的无穷无尽的财富正在等待人类的开发。美国前国防部长科恩明确指出:“将来空间力量将与今天的海上力量空中力量一样变得同样重要。”同时,外层空间对于人类而言具有重要的经济价值。“经济信息化、社会信息化已日益明显,以通信卫星为主干的航天通信系统作为人类获取、传输信息的重要手段,可实现全球高频段、高速率、小延迟、大容量、低成本的无缝隙通信,形成名副其实的空间信息高速公路,以最大限度地满足经济社会发展对信息获取和传输的需求,得到了广泛的青睐。”外层空间对于国家经济社会发展已经展现出其他空间难以企及的优势。从近处着眼,对于外层空间的掌控即意味着国家在信息层面拥有战略优势,而从远处考虑,则意味着地缘政治国家疆域的拓展,因此大国争相“进军太空”,争夺其在外层空间的战略优势。

最后,信息革命的蓬勃发展使人类进入信息时代,人类在享受互联网所带来的便利和海量信息的同时,也对网络空间产生了极高的依赖。“信息空间不再是传统四大领域中的附属物,而由其自身构成一个新的空间。这个新的信息空间是虚拟的、非物质的,又在物质世界中无所不在。”②张研:《信息时代的地缘政治与“科技权”》,《现代国际关系》2001年第7期。网络空间的出现,拓展了传统地缘政治的外延。虽然该空间是并不具有地缘和物质实体的“虚拟空间”,但是由于信息社会的特殊属性,网络空间实际上为在技术上拥有优势地位的大国提供了影响和控制实体领域的新手段。网络空间不同于地缘政治领域中已知的任何一种空间形态,它并不具有实体的空间存在,它的具体表现是对信息能力的掌控。“如果仅仅从通讯角度看,以计算机、互联网等为标志的信息技术同样不能控制空间,它只是一种新的通信方式或手段。但是,现代信息技术的攻击性使它具备了以往任何通信技术不具有的功能,使它变成为一种武器——远程武器,能够摧毁对方与空间控制能力息息相关的信息控制能力。丧失了信息控制能力,用于控制空间的飞机、坦克、舰艇就像拳击台上被蒙住双眼的拳击手,将一事无成。”③陆俊元:《论地缘政治中的技术因素》,《国际关系学院学报》2005年第6期。当代的地缘政治国家是通过对于信息技术的使用来达到其控制空间的目的,国家信息能力的滞后必然导致对空间控制力的削弱。从这个意义上来讲,网络空间作为新时代地缘政治的一种全新的空间形态正在发挥着日益重要的功能。

总之,虽然运输工具的发展使传统地理边界被超越,承载人类的地理空间在内涵和外延上发生了巨大的变化,但是由于国家在技术、经济等领域综合实力的差距,对于空间的不平衡使用和占有是客观存在,地缘政治的本质并未因此丧失作用,地缘政治的空间领域的争夺依然演绎了地缘政治的逻辑。对于新出现的增量空间的控制能力,将决定未来国家在战略序列中的位置,对于空间的争夺,似乎在科技因素的提升之下,又有着回归传统地缘政治的趋势。

四、以区域为依托的新地缘政治研究

“事实上全球化的过程是一个相互矛盾、相反运动的双重力量发展并行不悖的过程:一种是分裂、冲突与无序;另一种是统一、合作和有序……当代世界政治变迁的动因包含着分散化和一体化两个同时起作用的趋势,这两个因素在当代全球政治的进程中又分别指涉了全球化和地方化的现象。”①赵可金:《全球化时代的新地缘理论》,《清华大学学报》2008年第5期。传统的地缘政治研究主要是从国家视角出发解析国家的权力和地理因素之间的关联。但是在全球化的背景下,仅仅对于一国所处的地缘环境进行研究已经不能满足时代对地缘政治的要求,一个由地区组成的世界正在形成。另一方面,由于在世界范围内地缘上的差异决定了各个地区形成了形态各异的地缘政治现实,使得从全球层次出发的地缘政治观难以对各个区域的地缘政治形成有效的指导,在国家和全球之间,唯有地区成为一个有效的分析视角,它既超越了狭隘的国家中心视角,又可以避免全球层次过于宏观的泛化研究。

区域地缘的概念早就出现在地缘政治的研究当中。最近10年间,大量区域性组织的出现表明地理单元日益重要的地位。现时代,地理位置和距离依然是构成国际社会行为体之间的相互依存程度的核心变量。地理上相邻的国家之间政治、经济以及社会层次上的互动更加频繁,是地区环境塑造了区域内国家安全认知和发展条件。我们认为,区域地缘的地位将会超越国家地缘并对全球地缘形成支撑。因此在全球化时代,对于区域的关注是地缘政治研究的重中之重。

(一)国家与区域地缘政治

无论是存在于地区的大国基于自身的综合实力、统合周边国家所形成的功能性区域组织,还是地区内普通国家为了增强国际竞争力及话语权而联合起来的行为,都是基于同样的地缘政治考量:由于地理位置的相临,彼此有着相同或相近的历史文化传统,这些国家很容易组成稳定的集团。区域范围内的经济合作以及基于安全目标的政治合作日益频繁和深化。可以认为,在现时代,一个和平有利的地缘环境是国家发展的首要依托。“一个对你友好并给你带来利益的国家,会由于它是你的邻居而使这种利益倍增;同样,一个对你不友好并给你带来损害的国家,会由于它是你的邻国而使这种损害也倍增。”②叶自成主编,《地缘政治与中国外交》,北京出版社1998年版,第16页。全球化的发展使国家意识到,建立与邻国的良好合作关系,在地区内塑造一个良性的区域地缘环境是国家得以发展的现实要求。现时代,国家已经不能作为一个封闭的空间事物单独存在。任何一个国家要想走向世界,必先立足于所处的地区。

(二)当代区域研究的地缘政治思考

传统地缘政治区域观念将国家所处区域视为自身发展的养料,国家关注的是无休止地从邻国夺取“生存空间”以达到自身实力的壮大,对于空间的渴求使国家陷入了穷兵黩武的思维逻辑之中,区域内的权力结构是影响国家地缘政策的唯一考量。新时代的地缘政治强调国家与区域是一种共生的关系,由于区域经济一体化的发展以及非传统安全问题的跨国传播,地理上邻近的国家之间将出现深度依存。这种情况将国家限定在复杂的地缘政治区域之中,而区域内的地缘政治亦演变成了集政治、经济、文化于一体的复合体系。

当代地缘政治是由一系列地缘政治因素相互作用而形成的国家结构,在该结构中,权力政治的逻辑依然重要但已不是唯一因素。笔者认为,现代地缘政治区域是由其内部成员间的地缘经济要素、地缘文化要素等构成的动态系统。新的地缘政治研究必须意识到地区环境构成要素的转变,国家对于自身行为的考察必须从总体地区环境出发,在综合考量以上地缘要素的基础上,以整体的观点来审视地区问题。在当代的地区系统中,由于国家之间存在的共生态势,所以无政府的地区结构是可以获得有效缓解的,在地区范围内的行为体群体的努力下,成熟、稳定的地区环境会获得良性发展。

我们坚信,在全球化深入发展、科学技术飞速进步的现时代,地理环境对于国家行为的影响依然存在。当今世界所出现的新问题和发展的新方向都难以摆脱地缘空间的影响,地缘政治思维依然是分析当前世界政治的重要切入点。当然,我们应当秉持一种客观的态度,既不能片面夸大地缘政治的作用而回归“地理决定论”,也不能彻底否定地缘政治的逻辑,当今世界所出现的许多问题,都有其深刻的地理根源,如果抛弃了地缘政治,我们将很难全面理解当今世界所发生的一些问题。时代赋予了地缘政治以新的命题,也给地缘政治提出了新的挑战。地缘政治的研究需要新的视野,我们只有不囿于传统地缘政治的思维,才能对现时代出现的新问题作出合理的解释。

(责任编辑:周文升wszhou66@126.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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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3—4145[2011]01—0134—04

2010-12-03

刘雪莲,吉林大学行政学院国际政治专业教授,吉林大学东北亚研究院双聘教授,博士生导师;

徐立恒,吉林大学博士生,研究方向:地缘政治学。

本文是2007年教育部新世纪人才支持计划项目“全球化时代的地缘政治研究”的中期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