激励锦标赛的历史与泡沫化倾向
2011-04-11扬帆屈浩
扬帆,屈浩
(1.北京师范大学管理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2.北京师范大学管理学院博士)
激励锦标赛的历史与泡沫化倾向
扬帆1,屈浩2
(1.北京师范大学管理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2.北京师范大学管理学院博士)
改革开放以来,中国经济稳定、持续地增长,中国经济总量已经超过日本,中国成为全球第二大经济体。然而,在这种令世人瞩目的经济成就背后,却隐藏着日益严重的社会发展失衡,即经济发展与社会发展相脱节的问题。其主要表现形式不仅包括收入分配的扭曲程度日益扩大,更包括基本公共服务供给不足以及不同区域、阶层、个体间分享基本公共服务方面存在的重大差异。其中地方官员的晋升锦标赛就是突出表现,这样的锦标赛很大程度上造成了社会经济可持续发展的长期要素被严重忽视,从而导致基本公共服务的发展失衡。而要正确解决地方政府官员晋升锦标赛问题,首先需要对激励锦标赛的历史与泡沫化倾向进行深入的分析和研究。
锦标赛是一种以参赛者在比赛中的相对位次作为判断竞赛者等级的竞赛。Lazear and Rosen最早将锦标赛与计件制(piece rate)作为两种不同的激励机制加以比较研究,揭示了锦标赛作为一种激励机制的特性[1]。锦标赛的主要特征是参赛人的竞赛结果的相对位次,而不是绝对成绩,决定最终的胜负,因而易于比较和实施。各参赛人为了赢得比赛而竞相努力,以取得比别人更好的比赛名次,这是锦标赛的激励效应。在一定条件下(比如参赛人的风险倾向是中性的),锦标赛可以取得最优的激励效果。锦标赛激励在契约理论中通常被视为相对绩效评估的一种形式,相对绩效评估的好处在于,当多个代理人从事的任务中涉及某种共同的未被观察的因素时,比较代理人的相对绩效可以剔除这些共同因素的干扰,增加评估的精确度与客观性,从而提高激励契约的激励强度。
在一个组织内部,在某个方面展开锦标赛式的竞争,将某种“标的”赋予锦标赛的获胜者,是提高组织效率的一种有效途径。由于锦标赛完全基于个体能力或绩效来决定“标的”的分配,因而被认为是一种避免了评判者情感与偏见的、公平的竞争规则。组织中人员的职位晋升的锦标赛,就是通过锦标赛方式争夺各种不同职位,锦标赛的优胜者获得更高的职位,而且这种方式并不花费委托人的额外资源。在职位锦标赛中,职位在事前是固定的,如果有空缺的话,无论如何需要提拔一人填补它,因此在决出优胜者之后委托人没有改变事前承诺的激励,在这个意义上说,锦标赛对参赛人的奖励具有良好的事前承诺的性质。
本文所定义的政府官员职位晋升的锦标赛,作为一种社会公共治理模式,是指某一层级政府对其多个构成部门和下级政府的行政首长设计的一种职位晋升竞赛,竞赛优胜者将获得晋升,而竞赛标准或具体内容由上级政府决定,它可以是GDP增长率,或是某个方面(如计划生育、节能减排、社会保障等)可度量绩效指标。
官员晋升的锦标赛制度几乎存在于中国社会公共治理的所有领域,从政府到国有企业,从教育领域到医疗卫生领域再到文化领域,从社会安全领域到政治教育领域再到社区建设领域再到信息化建设领域。可以说,锦标赛式的竞争在中国无所不在,无时不在。锦标赛式的竞争是中国社会公共治理的一大传统与靓丽的风景。
中国锦标赛式的竞争起源于延安时期的经济建设并扩展到军事领域。早在延安时期,边区政府为了提高边区的社会自给能力,激励部队、机关与民众的生产热情,组织了一场规模空前的生产劳动锦标赛。这种生产劳动锦标赛与典型示范和政治与生产相关联,形成了著名社会心理学家勒温所称之的“生活空间”。在这种“生活空间”中,人们彼此进行相互的情绪感染而形成一种集体氛围,个人不由自主地为生活空间中的整体情绪和氛围所感染、所控制,从而保持一种激昂的情绪状态,并积极地模仿突出他人的角色而进入无休止的锦标赛过程之中。[2]P119-121
锦标赛的竞争起源于对民众从事经济生产活动从而支持边区政府物资供给的激励,但这种方式随着军队、边区各政府机构以及各种社会团体参与经济生产活动范围的扩大,也迅速渗透到这些部门,因而从一场在群众中开展的生产活动的锦标赛扩展为各政府部门以及各级政府之间的锦标赛。这种方式为在极度困难的战时的中国共产党的存在、发展与扩大产生了重大影响。
新中国成立之后,为了应对当时极度凋零的经济状况以及为了有效扩大合作化的范围与合作化的推进速度,在《掀起社会主义合作化新高潮》的强大激励下,在中国范围内再次展开了轰轰烈烈的锦标赛式的“合作化竞争”。哪里合作化推进的速度快,合作范围广泛(合作社规模庞大),那里的成就也自然就大。谁将合作化范围推进得大谁就将成为英雄,并进而获得表扬、奖赏与晋升;谁推动合作化的范围小、速度慢,谁就是消极怠工,谁就在抵触中央的政策,谁就将受到批评甚至遭到撤换、降职甚至党内或行政处分。谁反对合作化谁就是反党反社会主义。在“萝卜加大棒”的锦标赛式竞争的推动下,全国迅速掀起了合作化的高潮,将合作化推进了社会所能够承受的最前沿。
1958年的大跃进,同样也将这种“萝卜加大棒”的锦标赛式竞争运用到极致,以至于产生一系列在今天的人看来纯属极为幼稚的、毫无遮掩的“谎言”而当时的人们却信誓旦旦、坚信不移的传播、接受、欣赏那些“事实”。“人有多大胆,地有多大产”的标语相嵌于中国的每寸土地上,遍布于每个家户、每个政府机关、每个公社以及每个企业的可粘贴之处,墙里墙外、大街小巷、屋顶地面。所有人——男女老少,工农商学兵——都堂而皇之地和自豪地委身于非理性的狂热之中,甚至长期以来一直被认为是自由与理性的捍卫者的高级知识分子群体,也失去了内在固有的冷静与理智,沉浸于弥漫着非理性幽灵的幻想之中。锦标赛式竞争激发出来的强大精神动力与凝聚力,不久便被运用于“文化大革命”的发动之中并在“文化大革命”中发扬光大。“宁要社会主义的草,不要资本主义的苗”、“凡是敌人拥护的,我们就反对;凡是敌人反对的,我们就拥护”、“知识分子最无知、最愚昧”,成为震撼世界、震惊天地的最进步、最先进的宏亮口号,各类学校在每次上课之前师生都要以惊天动地的分倍先背诵这些“最高语录”,各领域的专家都被贴上了“反动的资产阶级权威”的标签。在“以阶级斗争为纲”的这种锦标赛中,涌现出无数获奖者,并从而成为“职业阶级斗争”的先峰,占据着社会网络各结点的权力位置,在中国大地上编织起一个密不透风的、严密的“阶级斗争网”。最具有讽刺意味的是,这种以消除等级、差别为旗帜的锦标赛运动,最终却人为地制造了更为森严的等级体制,知识分子处于这个高耸入云的金字塔的最底端,俗称“臭老九”。
改革开放以后,这种锦标赛式的竞争并没有停止,只是变换了评价锦标赛的具体标准,不再以“阶级斗争”而是以“改革开放”作为考核内容,进而演变为“经济发展”,再演变为“经济增长速度”作为锦标赛的排名标准。这是中华民族命运的一次重大改变。官员晋升锦标赛评价标准的改变使中国从各种社会产品极度匮乏的“短缺危机”路径终于转轨到社会产品相对丰富的“产品过剩危机”的路径。虽然后者对于社会稳定与持续发展来说并不见得好,相对于“短缺危机”还是要好无数倍,它毕竟是发展中的问题,是因为发展而引发的问题而不是因为停止而引发的问题,但却是必须加以正视与解决的问题。
[1]Lazear,E.P.and Sherwin Rosen,1981,Rank-Order Tournaments as Optimum Labor Contracts.The Journal of Political Economy,Vol.89,No.5,pp.841-864.
[2]杨冠琼:当代中国行政管理体制沿革研究[M].北京: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1999.
*本文系国家自然科学基金课题《我国地方政府规模与结构优化的基础理论研究》[编号70733001]与北京师范大学自主科研基金资助项目《基于社会网络的突发群体性事件生成规律与处置策略研究》的阶段性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