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船山组诗《题芦雁绝句》《雁字诗》之创作主旨与复杂内蕴
2011-04-11李生龙
李生龙
(湖南师范大学,湖南 长沙 410081)
王船山组诗《题芦雁绝句》《雁字诗》之创作主旨与复杂内蕴
李生龙
(湖南师范大学,湖南 长沙 410081)
王船山《题芦雁绝句》与前后《雁字诗》作于天下大定,复明无望之时,故他只能以坚守民族气节之遗民自居。两组诗的主旨都是宣泄自己的孤苦之情、孤傲之意、孤愤之心,用意是表达自己“述往事,思来者”的心曲,但风格各异。《雁字诗》内容复杂,大致可分成三大类:第一类是抒发遗民情感,表达朱明王朝彻底灭亡之后内心的失落、伤痛、迷茫以及不肯同满清新朝合作的态度;第二类是表达自己的学术倾向,状写自己读书之勤苦、著书之艰难;第三类是借雁字论及书法或绘画之作。
王船山;雁字诗;用意
王船山诗文集中《夕堂戏墨》卷五有前后《雁字诗》五律各十九首及《题芦雁绝句》十八首。王之春《王夫之年谱》据《题芦雁绝句》十八首跋语定《题芦雁绝句》作于康熙八年乙酉(1669)船山五十一岁时。康熙九年庚戌(1670)船山有疾,又作前后《雁字诗》,附以旧作《芦雁绝句》并记[1]P74。关于《雁字诗》,邓乐群发表过两篇大同小异的论文[2],但《雁字诗》本身用典较多且较生僻,比较艰涩难懂,仍有很大探讨余地,邓氏所论仅其一隅,且阐释偶有不确之处。为了尽量使所论近真,本文采取细读的方法,解说时力求对较僻的出处予以交代。
一、《题芦雁绝句》与前后《雁字诗》的关系及相关背景
船山《题芦雁绝句》序云:
家辋川诗中有画,画中有诗,此二者同一风味,故得水乳调和,俱是造未造、化未化之前,因现量而出之。一觅巴鼻,鹞子即过新罗国去矣。八闽晓堂上人以芦雁为法事,即得芦雁三昧。亦即以芦雁为诗,正尔压倒元白。余于画理,如痖人食饱,心知而言不能及。为师随拈若而首,师遇画着时。有与余诗相磕攃者,即以题之,不信非瓠道人所写也。
序中提到的八闽晓堂上人,据李元度《南岳志》卷十六,晓堂为天培法嗣,乃杨氏之子,继席南岳祝圣寺,丕振宗风。曾感猿入定,鹅亦听经。天培俗姓刘,名常鉴,诵经苦行,胁不沾席者十年,康熙中住祝圣寺[3]P341。福建在元代分为福州、兴化、建宁、延平、汀州、邵武、泉州、漳州八路,明改为八府,所以有八闽之称。佛教称持戒严格而精于佛理者为上人。可知晓堂乃福建人,姓杨,为祝圣寺上人。序中“为师随拈若而首,师遇画着时”,湘西草堂本作“为师拈若而首,遇画着时”,不能确知其意。然而根据上下文意推断,此序大意为:王维诗中有画、画中有诗,诗与画水乳交融,乃是随顺现量(佛教语,指由感官和对象[所量]接触所产生的知识)而作。如果寻其原由,那就如同鹞子飞到了新罗国,无影无踪、不着边际了。福建晓堂上人以芦雁为佛家法事,才能得到芦雁的三昧佳境。也就是以芦雁为诗,才能超越元稹的轻佻和白居易的低俗。我对于画理,如同聋哑人吃饱了胡乱啍啍,心知其意而口不能言。晓堂师却如同伽叶见佛祖拈花,遇着画就能评论切中肯綮。他的诗同我的有互相抵牾之处,但即便我也以“芦雁”为题,就不信这不是我瓠道人(船山自号)所作。
这段序言总体意思是作者在作《题芦雁绝句》十八首之前,已有晓堂上人以芦雁为题创作在先。晓堂上人之作以佛理会心,故能压倒元白。我于画理知之不多,故所作诗与晓堂有所不同,然而这正是我瓠道人自己的风格。
综观船山《题芦雁绝句》十八首,主要是从鸿雁着笔,借鸿雁寓兴亡之感,寄寓个人心绪。这组诗虽时用典故或佛道语,但意义基本明确,不太难懂。如其一、其二:
惊风吹霰雪中还,万里黄云一线关。回首江南此风景,唯将呜咽写潺湲。
汀渚谁家尽自疑,悬愁渔火隔江知。飘零亦是前生果,不羡鹪鹩老一枝。
其一是说鸿雁从北方的惊风霰雪中回到南方,将万里黄云一线贯穿。回首当年此地的江南风光,对比眼前的满目疮痍,只能呜咽流涕。显然是借鸿雁写出南方的沧桑巨变。其二是说如今的汀渚为谁家所有,鸿雁亦自生疑,它在天空悬愁,只有那隔江渔火知晓。鸿雁之飘零乃前生种下的罪孽,但它情愿飘零,也不愿像鹪鹩那样占据一枝。这是反《庄子·逍遥游》“鹪鹩巢于深林,不过一枝”之意而用之,借鸿雁写出自己不愿终老林泉的心曲。
又如其十七、十八:
斜晖欲下飐金飙,绿苞初开碎练飘。莫认天山飞雪早,江南饶有可怜宵。
墨光之外喷秋光,夜永江寒楚塞长。记得苍梧多泪竹,缄愁无奈断衡阳。
其十七是说斜晖将落之时狂飙乍起,绿草花开之时残云如素练轻飘。鸿雁啊,不要错认这是天山早早飞雪了,实是江南多有可爱之夜哪。其十八是说霞光四射的乌云之外喷放着秋日的寒光,夜长江冷楚塞漫长。曾记得苍梧湘妃多泪成斑竹,封存着愁绪无可奈何雁断衡阳。这一首流露出国破家亡的无奈与哀伤。
《题芦雁绝句》跋语说:“题此经一年矣,乃赋《雁字》,如两画相拟,一士一匠,自有分别者。”明确指出《题芦雁绝句》与前后《雁字诗》如同两画相拟,各有分别。宋以来论画,有士夫画与工匠画之分。士夫画即文人画,注重个人品格、才情、性灵、思想、学识的发抒,以水墨、写意为主,创始于王维;工匠画即民间画工或画院画师之画,简称“匠画”,注重绘画技巧,以工笔、精绘为主。船山说《题芦雁绝句》如士人画,《雁字诗》如匠画。按理说,船山对匠画是有所贬低的。《姜斋诗话》:“至盛唐以后,始有即物达情之作……宋人于此茫然,愈工愈拙,非‘认桃无绿叶,道杏有青枝’为可姗笑已也。嗣是作者益趋匠画,里耳喧传,非俗不赏。”[4]P153这里把《雁字诗》比作“匠画”,可能没有贬义,而是说《雁字诗》相对《题芦雁绝句》来说是另一种风格:《题芦雁绝句》造语自然,音韵和婉,风格清丽、空灵、蕴藉;《雁字诗》则对偶精工、用典繁复、造语深晦,风格厚重、典丽甚至有点生涩。
船山《雁字诗》序云:
雁字之作,始倡于楚人。楚,泽国也,有洲渚,有平沙,有芦蒋菰菼,东有彭蠡以攸居志,南有衡阳之峰,曰所回翼也。故楚人以此宜为之咏叹。近则玉沙湖补山老人续唱,作者连轸,予病未能者,且十年矣。不期病中忽有阳禽笔阵,如鸠摩罗什两肩童子出现,因吟十九首。诸公于霜寒月苦,南天落翼之日,目送云翎;而仆于花落莺阑,炎威灭迹之余,追惟帛字。时从异轨,情有殊畛,“短歌微吟不能长”,斯之谓矣。故诸作者皆赋七言,而仆吟四十字。
雁字之咏,宋元诗、词、曲中甚多。明人则好为《雁字》组诗,例如张岱说他的好友赵我法曾以《雁字诗》三十首见授。[5]P42楚人之喜咏雁字,大约是从明末开始。钱谦益《列朝诗集》丁集第七记晋江人黄虞龙曾作《落花》、《水中雁字》诗各数十首,未及艾(五十岁)而卒;第十三之上录唐时升《雁字诗》九首(实作二十四首)。唐时升(1551~1636)字叔达,嘉定(今属上海)人,与娄坚、程嘉燧、李流芳并称嘉定四先生。唐氏《雁字诗》序云:“客从秣陵来者,云楚中诸才士近为雁字诗,吴中亦有继作者,俱未之见也。”正好与船山“雁字之作,始倡于楚人”的说法相印证。诚如船山所言,楚地多湖泽平沙、芦蒋菰菼,衡阳有回雁之峰,楚人于鸿雁有特殊感情本出自然。雁字隐含着丰富的文化内蕴,故楚人一唱,天下和之,很快便形成风习。
船山序中提到的玉沙湖补山老人名郭都贤(?—1672),字天门,益阳人。天启十年(1631)进士,授行人,册封闽藩。七年充顺天府乡试同考官,得史可法等十七人。升吏部稽勋验封司主事、文选员外郎。十四年分守岭北道,十五年巡抚江西。张献忠起事时,昼夜缮者御,策兵饷。左良玉屯兵九江,介马往见,责以大义,会有尼之者,遂以病乞归。南明时史可法守扬州,荐授南京操江,辞不受。桂王立于肇庆,召为大学士,其时都贤已落发为僧。入清后,洪承恩畴以故旧谒都贤于山中,馈以金,不受。奏携其子监军,亦坚辞不允。无定居,流寓沔阳十六年,筑补山堂。归里后,结草庐于桃花江,后以诗累,客死于江陵之承天寺。祝发后号顽石,又号些庵,为人博学强记,工诗文,书法瘦硬,兼善绘事,写竹尤妙,人得其片纸,皆珍异。著有《补山堂集》《些庵杂著》等书。[6]P15船山称之为“补山老人”,可能是因其所居之补山堂。从其生平行事可见,郭氏也是一位反清的遗民。船山诗文集中有《些翁补山堂诗和者数十人今春始枉寄次韵奉和并敩翁体(康熙七年戊申,1668)》、《和郭公都贤补山堂〈洞庭秋诗〉(题记:遥和补山堂作,康熙八年己酉,1669)、《寄和些翁补山堂诗已就闻翁返石门复次元韵寄意(己酉,1669)》,《编年稿》中有《补山翁坐系没于江陵遥哭二首》(康熙十一年壬子1672)等多首,可知船山经常同补山老人唱和。船山《南窗漫记》载补山因诗句得罪督使事:“丙戌(顺治三年,1646)屯师湖上,未能前进一咫,而赋敛之重十倍。少司马天门都公《咏雪诗》曰:‘四望郊寒连岛瘦,一天白起奈萧何!’督使闻之,怒甚,嗾悍帅害之。会溃败,不果,后卒以文字取祸,卒于江陵。倪文正公(倪元璐)赠公诗云:‘爱他风骨耐他麤。’善于言公者也。”可知郭氏为人桀骜不驯,风骨铮铮。
邓显鹤《资江耆旧集》卷三至卷六收补山诗四卷347首,《沅湘耆旧集》约为两卷,即卷二十八、二十九,凡222首,俱未录入其《雁字诗》,可能已经亡佚。郭氏所作《雁字诗》和者甚众,当时船山并未相和。十年后,也即康熙九年庚戌(1670)才加以和作。据序文中“诸公于霜寒月苦,南天落翼之日,目送云翎;而仆于花落莺阑,炎威灭迹之余,追惟帛字”,可知诸人和郭氏之作在秋日,而船山则于秋后追忆雁字。所谓“时从异轨,情有殊畛”,就是指自己与补山唱和者创作时间与情感均有差异。补山之作及诸人和作今不可见,唯一能知者他们都是七言,而船山却是五律。船山希望通过情感与体式的不同来超越他们,意图是十分清楚的。
二、船山前后《雁字诗》的创作主旨和用意
前后《雁字诗》共三十八首,是两组大型组诗。船山喜欢作组诗,集中组诗甚多,如《拟咏怀》八十二首、《梅花诗》一百首之类。组诗要作好,是极不容易的,作得多了,容易才思枯竭,出现笔力不济的情况。邓显鹤评郭都贤诗“而雄篇巨制,往往凌厉一世,虽才气豪猛,时易语言,矢口成音,间乏蕴藉”[7]P15,可能就属于这种情况,郭氏的雄篇巨制《雁字诗》未被邓氏收录,也可能是因为这一原因。船山之后,也有作《雁字诗》组诗的,如沈德潜《清诗别裁集》卷二十七载张鹏翀(江南嘉定人,雍正丁未进士,官至詹事府詹事),日未午即成《雁字诗》七律三十首,《古今图书集成·闺媛典第三百十一卷·闺节部列传一百九十三》载唐端揆(当涂庠生)曾作《咏雁字》一百首,《晚晴簃清诗汇》卷一百八十五收有韩氏(汉军旗人韩锦之女)所作《雁字三十首次韵》,等等,可见作《雁字》组诗乃是明清人的一种习尚。对动辄创作大型组诗,朱庭珍曾猛烈抨击:
古人诗法最密,有章法,有句法,有字法。而字法在句法中,句法在章法中,一章之法,又在连章之中,特浑含不露耳。至於连章则尤难,合观之,连章若一章;分观之,各章又自成章。其先后次第,自有一定不紊之条理,观工部《秋兴》、《诸将》、《咏怀古迹》、《前后出塞》诸作可见。以工部之才力,而生平连章七律,只《秋兴》作至八首,亦可见古人郑重矣。自宋后,才不逮古,偏好以多为贵,动作连章,呶呶不休,殊可厌也。……近人尤好以一题顺押上下平韵,作三十首。甚至咏物小题,亦多至数十首,且有至百首者。如王蒲衣之《无题百首》,……以及流传《雁字》六十首、《泪诗》三十首之类,皆七律也。绝无意境、气格、篇法,但点缀词藻,裁红剪翠,饾饤典故,徵事填书,虽字句修饰鲜妍,究无风旨,亦终不免重复敷衍,虽多亦奚以为!此雅道中魔趣,初学戒之。[8]
船山《雁字诗》跟其他人不同的是,他确是借雁字有感而发,但由于当时文字狱的特殊背景,他的诗故意多用僻典,写得隐约其意、闪烁其词,难以确解,因而今天我们读来仍有一定难度。许山河赞成钱钟书在《谈艺录》中所说的“船山识趣甚高,才力不到,自作诗闷涩纤仄,试以《仿体诗》三十八首较之原作,真有夸父逐日之叹”的意见,认为“仿体诗外,他的‘遣兴诗’‘雁字诗’也不能引起读者的兴趣。”[9]这一说法,不能说全无道理,船山的《雁字诗》确实学者气甚浓,有些句子比较生涩,粗粗读去,要引起读者兴趣是有困难的。然而我们也应理解,船山此类作品,原本就是自写心曲、搁在败叶庐中“寒窗西日,自顾而笑”的,并不是为了让读者感兴趣而作。正因为这种原因,他才连篇累牍自写心曲而不计词之工拙。我们解读他的作品,也只能以解析他的心曲为重点。
《雁字诗》跟《题芦雁绝句》的切入角度是很不同的。《题芦雁绝句》所题者为芦雁,作品都是从芦雁生发。《雁字诗》虽也与雁有关,总体上却是从雁字之“字”生发,多写与“字”相关联的情事,如作诗、读书、著述、书法甚至绘事等等。其主旨就是宣泄孤苦之情、孤傲之意、孤愤之心。如《前雁字诗》其三:
活谱赋《秋声》,音容共一清。空顽难转语,天老未忘情。羽调悲寒水,行吟倦汨征。芦千凄怨急,绝笔意谁平。
全诗以鸿雁自喻,说鸿雁如同活的画谱,赋出《秋声》,音容皆清。其情感之执著,如佛家所谓顽空者难以拨转心机,天荒地老难于忘情。又如同荆轲渡易之羽调,屈原泽畔之悲吟,芦荡江干到处传响着凄怨悁急之声,即使停笔内心仍激愤难平。
《前雁字诗》其五则道出了自己作《雁字诗》的用意:
纪艳非吾义,惊春去色匆。分飞南北史,历乱桧曹风。《天问》凭条答,空言未道穷。何须藏鲁壁,丝竹奏清融。
此诗是借雁字表达自己著述非为纪录艳事,而是因为惊异春色匆匆离去。撰史则记天下分争,如李延寿撰《南史》《北史》;作诗则述亲身所经乱离,如《诗经》之《桧风》《曹风》。对屈原《天问》,我均逐条回答;即使载之空言,尚能见吾道未穷。所著书纵未藏之鲁壁,将来也自有丝竹清融之声,引人发现。最后两句是用汉代鲁恭王刘余拆除孔子故宅时听到天上传来金石丝竹之声,终于发现秦始皇焚书坑儒时孔鲋(孔子九世孙)所藏之《论语》、《尚书》、《礼记》、《春秋》、《孝经》等儒家经籍的典故,表达自己“述往事,思来者”的心曲和总会被后人发现的信心。
《前雁字诗》其十一写自己以素臣自居的心曲:
野水漾初春,苔涵绿字新。烟云都不染,风雨故如神。软影翰非弱,余寒手不龟。(原注:“依《庄子》音穈。”龟,开裂。)凤兮衰已久,还现素臣身。
全诗是说:四时初春荡漾,青苔一片新绿,这青苔之中即隐涵诗文。天上烟云净洁,风雨之来如有神灵安排。虽然翰影轻软,但坚贞之质不弱;纵然余寒袭人,而执笔之手不皲。孔子之道虽衰,但自有左丘明继承他的遗志,将儒家传统发扬下去。“凤衰”典出《论语·微子》:“凤兮凤兮,何德之衰?”“素臣”见杜预《春秋经传集解序》:“说者以为孔子自卫反鲁,修《春秋》,立素王,丘明为素臣。”显然船山是以左丘明自喻。
最能见船山著述用意的是《前雁字诗》其六:
无待月中听,哀吟意已形。同文从鸟纪,驰檄指龙庭。旁午悲边雪,零丁寄汗青。清泉涵片影,井底血函经。
《礼记·中庸》:“书同文。”相传少皞氏以鸟纪官,以鸟名官,中原自古书同文车同轨,天下一统,故曰“同文从鸟纪”;龙庭为匈奴单于所在地,“驰檄指龙庭”,自然是说中原自古便对外民族入侵驰檄征讨,不让它逞其志意。旁午,犹言纷繁、交错,是形容“边雪”的。“悲边雪”,语出陆龟蒙《归雁》:“北走南征象我曹,天涯迢递翼应劳。似悲边雪音犹苦,初背岳云行未高。月岛聚栖防暗缴,风滩斜起避惊涛。时人不问随阳意,空拾栏边翡翠毛。”意谓自己如同鸿雁,北走南征,担惊受怕,且不为时人理解。“零丁”句用文天祥《过零丁洋》“人生自古谁远死,留取丹心照汗青”意。颈联两句是说鸿雁(我)南征北走、担惊受怕,无非是为了献身国家、名垂青史。尾联用郑思肖典,是说所著诗文不能容于当世,只能编为“心史”以铁函藏于井底,留与后人评说。这是船山最喜欢用的典故,诗中每每用之,如“探书苍水绝,藏史血函埋”(《得嘉鱼李西华兄弟书追忆雨苍》)、“文心春草句,贞志血函经”(《安成欧阳喜翁·先师黄门公弟也守志约居惠问遥奖于六帙之年驰情寄寿述往永怀示孤贞之有自也为得十七韵(丁卯)》)、“红泪滴,血函埋,他时化碧有余哀。伤心臣甫低头拜,为傍冬青一树栽”(《鹧鸪天·杜鹃花》)、“汗青照,文山福。紫芝采,商山禄。但荒草侵阶,修藤覆屋。井底血函空郑重,知音谁与挑灯读?问杜鹃何日血啼干,商陆熟”(《满江红·写怨》)等等。为什么船山这么喜欢用这一典故?《九励》序称:“贼购索甚亟,濒死者屡矣。得脱匿黑沙潭畔,作《九砺》九章,九仿《楚辞》,砺仿宋遗士郑所南《心史》中诗。自屈大夫后,唯所南《心史》忠愤出于至性,与大夫相颉颃。愿从二子游,故仿之。”可见他心目中实是以郑思肖为榜样,著书立说,以求来者当中有知音。
三、前后《雁字诗》的复杂内容与思想感情
前后《雁字诗》多达三十八首,涉及的内容和思想情感十分丰富,也十分复杂。大致说来可分成三大类:
第一类是抒发遗民情感,表达朱明王朝彻底灭亡之后内心的失落、伤痛、迷茫以及绝不同满清新朝合作的态度。
船山作《雁字诗》的康熙九年,康熙已经亲政,永历帝朱由榔死已八年。船山虽有反清的潜意识,却已无复明之希望,失望之余,只能以保持个人节操之遗民自居。船山的民族主义情绪在不少诗中都有明显的表露。如《前雁字诗》其二:
碧浪合逡巡,萧条接迹亲。三苍言外旨,七日句中春。避暑疑秦火,怀沙吊楚臣。云林添画笔,中土不无人。
首联写看到鸿雁于萧条秋日在碧浪之上足迹相接为亲,相濡以沫。颔联说雁字如同“三苍”古字(秦代李斯的《苍颉》、赵高的《爰历》、胡毋敬的《博学》合称“三苍”,常用以代指古文字),富于言外之意,令人想起薛道衡《人日思归》“入春才七日,离家已二年,人归落雁后,思发在春前”的诗句,萌生思乡念土之情。颈联说鸿雁逃避酷暑就像逃避秦王朝焚书坑儒的暴政,又似在凭吊怀沙自沉的屈原。尾联说鸿雁为曾作过《鸿雁柏舟图》的画家倪云林(瓒)增添了新的题材,可见中土并不是就没有高手。中土即中原、中国,《宋史·道学二·尹焞》:“时金人遣张通古、萧哲来议和,焞上疏曰:‘臣伏见本朝有辽、金之祸,亘古未闻,中国无人,致其猾乱。’”又刘克庄《后村诗话》引石曼卿诗:“南朝文物尽清贤,不事风流即放言;三百年间却堪笑,绝无人可定中原。”船山反此诗之意而用之,昭示着对中原人文的信念,流露出强烈的民族主义情感。
《前雁字诗》其一借雁字写内心的迷茫:
缕缕渐深深,当天一片心。书云占朔色,絙瑟谱商音。尺帛无劳系,南楼未易寻。暝烟生极浦,长夜付浮沈。
首联写鸿雁在天空飘行,不绝如缕,渐行渐远,我心也随之飘忽。颔联以下写鸿雁在云端书字以推测北地气候风色,缓缓地鼓着瑟谱写悲凉哀怨的商音。现在我即使想系帛雁足,有信也无处可寄,因为要它们找到南楼再也不易。当遥远的水滨晚烟四起的时候,它们只能在漫长的黑夜中载浮载沉,漫无归宿。自谢灵运作《南楼中望所迟客》之后,古人诗中写到南楼的不知凡几,所指不一,船山这里的“南楼”显然可以理解为朱明王朝。因其时明亡已久,复明已根本不可能,所以他只能发出“长夜付浮沉”的浩叹。
《前雁字诗》其十则表现了在无力回天的伤感和不受清廷笼络的决绝态度:
此字无人识,空劳历九州。分明扶日月,因革自《春秋》。鸩篆删妖步,莺歌耻佞喉。冥飞谁弋篡,不坠草玄楼。
首联:李贺《致酒行》:“吾闻马周昔作新丰客,天荒地老无人识。”贾谊《吊屈原赋》:“历九州而相其君兮,何必怀此都也?”两句是说:雁字变化无常,无人能识,没有知音,因而飞遍九州想找到理想的栖息之地,也是徒劳。
颔联:上句引用文天祥《自述》诗:“有心扶日月,无力报乾坤。”下句用《法言·问道》意:“道有因无因乎?曰:可则因,否则革。”两句是说,鸿雁分明有将自己的光辉扶助日月之意,怎奈鲁阳挥戈,再也无力扭转乾坤。《春秋》以来之典章礼乐,有因有革,时移世变,不由人力,本属自然。此联彰显着船山对朱明大势已去的无奈和对时代变化不以个人意志为转移的认识。船山《读通鉴论》常以“势”论天下变化之不以人力:“夫封建之不可复也,势也。虽然,习久而变者,必以其渐。秦惟暴裂之一朝,而怨满天下。汉略师三代以建侯王,而其势必不能久延,无亦徐俟天之不可回、人之不思返,而后因之。”[10]明之亡,在船山看来,实是积势使然,无可复之理;就个人的民族气节说,只能以明之遗民自居。
颈联:鸩为毒鸟。《古今图书集成》之《禽虫典》第五十一卷《鸩鸟部汇考》:“(鸩)知巨石大木间有蛇虺,即为禹步(巫祝、道士祷神时所用的依北斗七星排列位置曲折行走的步法,相传为夏禹所创,故称)以禁之。或独或群,进退俯仰有序。”相传鸩鸟能为禹步以禁蛇。后世巫祝、道士为禹步时还要焚香,故船山有“鸩篆”之说。“鸩篆删妖步”,大意是像鸩鸟点起篆香走起禹步,乃是妖态,我必消除之;“莺歌耻佞喉”意为莺歌燕舞以颂太平,实属谄侫,我深以为耻。这两句显然表达着不肯对清廷趋拜献媚的态度。
尾联:扬雄《法言·问明》:“治则见,乱则隐。鸿飞冥冥,弋人何篡焉。”意为鸿雁高飞,猎人那带丝线的箭射不到它们,对它们无可奈何。常表示高士不受笼络。扬雄不附权贵,专心在楼中撰写《太玄》,表示淡薄势利,可算是弋者难纂的鸿雁了。但王莽时扬雄曾撰《剧秦美新》,向王莽献谀词,被后世非议,故船山说鸿雁“不坠草玄楼”。连扬雄的草玄楼都肯不落下,当然是比扬雄更彻底、更决绝,更难以笼络了。
第二类是表达自己的学术倾向,状写自己读书之勤苦、著书之艰难。
船山这时蜗居败叶庐潜心学术、著述不辍,故《雁字诗》中有关学术、著述的内容比较多。《后雁字诗》其十六直接表达了自己的学术观点:
刮目经年别,惊非吴下蒙。四声终写入,六义不删风。耻逐蝌文乱,谁凭雉译通。斯文知未丧,几复畏虚弓。
此诗撇开雁字主题,直接表达自己的学术倾向。首联之“吴下蒙”即吴下阿蒙,事见《资治通鉴》卷六十六《孙权语学》,比喻人学识尚浅。船山称赞某士子到吴下多年归来仍未被当地学风浸润变成“吴下蒙”,令人吃惊,值得刮目相看。颔联“四声终写入”是说该士人作诗所用韵部仍属《广韵》(有平上去入四声)系统,而不用所谓《中原音韵》(北音“入派三声”)体系;“六义不删风”是说于“《诗》六义”(风、雅、颂、赋、比、兴)仍存国风,保持着孔子以来的诗学传统。颈联之“蝌文”即蝌蚪文,这里为古文经学之代称,可能指吴下丁宏度及其弟子惠周惕、顾丁瑮、顾嗣立一系。船山之学近宋,故以追逐汉学为耻,其学术取向于此可见一斑。颈联之“雉译”即献雉、重译。王充《论衡·恢国篇》:“至汉,四夷朝贡。孝平元始元年,越裳重译,献白雉一、黑雉二。”不愿接受要经过多次翻译才能理解的越人(实指满清异族)献雉,表达了不愿同满清异族沟通的民族主义立场。尾联“斯文知未丧,语出《论语·子罕》:“天之未丧斯文也,匡人其如予何!”“虚弓”典出《战国策·楚策四》,常用来比喻因遇灾祸而过分惊恐。唐卢照邻《失雁群》:“虞人负缴来相及,齐客虚弓忽见伤。”两句意为:从此士人身上可知中原的儒家传统并未丧失,哪我还担惊受怕做什么呢?船山以学术文化同满清抗衡的用心,于此诗得到充分展现。
《前雁字诗》其十三写自己的治学精神与态度:
脉脉有心期,行行且浪嬉。《大人》狂客传,《小雅》遗民诗。解就名《鸿烈》,书成授意而。关门邀紫气,聊与著雄雌。
首联借鸿雁表明自己恣意为文而心有期许,颔联说自己学阮籍狂放傲世而作《大人先生传》,所作诗有《小雅》遗民之意。事见《左传》襄公二十九年,吴公子季札至鲁观乐,鲁人歌《小雅》,季札曰:“美哉!思而不贰,怨而不言,其周德之衰乎?犹有先王之遗民焉。”颈联讲自己曾为《淮南子》作传注(船山所著《淮南子注》已佚),书成之后,不为今人所重,就送给《庄子》提到的上古贤人意而子。最后两句讲自己关起门来邀集东南紫气,姑且以著述来同异族决一雌雄。
其十四则描述了自己读书的勤苦:
晴空不易得,欲示下方难。黑月韦编绝,酸风蠹迹残。黄麻白简笑鹰弹。独吹青磷火,传书乙夜寒。
此诗首联写天空偶尔放晴鸿雁便开始飞行,为何如此执着,实难一一告知下面的俗众。是借鸿雁自述勤于著述却无人能够理解。颔联上句用《史记·孔子世家》典,下句用李贺《金铜仙人辞汉歌》“关东酸风射眸子”意,是说鸿雁,也即自己在黑月无光之夜学孔子韦编三绝,在酸风刺眼之时攻读残编。颈联“黄麻”指的是诏书。古代写诏书,内事用白麻纸,外事用黄麻纸。杜甫《赠翰林张四学士垍》诗:“紫诰仍兼绾,黄麻似《六经》。”杨伦《杜诗镜铨》引《唐会要》:“开元三年,始用黄麻纸写诏。”“鹭序”,鹭飞有序,称为鹭序,比喻职位班次。白简,古代弹劾官员之奏章。此两句是说想到历史上那些鹭鸶般排列成行的官员们聆听黄麻纸写的诏书就不禁悲从中来,想到那些谏官手持奏章如老鹰般弹劾他人的事也不禁暗自发笑。这两句是说自己读古书想到前朝往事,当事人煞有介事,如今却徒以令人悲笑。尾联讲我独自在鬼火般闪闪悠悠、时明时暗的青灯下翻阅典籍,一直到二更时分尚未休息。
《后雁字诗》其六也是写自己读书、著述的态度与心境:
密迹簇春蚕,青编削蔚蓝。阙文唯夏五,足用及冬三。玄鸟谁征宋?金天旧问郯。笔花欲有授,鸟梦奈沈酣。
首联蚕簇比喻古书字迹之密,以蔚蓝损削比况书籍之旧。颈联上句“阙文”事见《春秋》桓公十四年:“夏五。”杜预注:“不书月,阙文。”是说载籍常有缺文。下句用《汉书·东方朔传》语:“年十三学书,三冬文史足用。”冬三即三冬,也即三年。说自己长期攻读文史,已足供运用。颈联“玄鸟”句:《诗经·商颂·玄鸟》:“天命玄鸟,降而生商。”《论语·八佾》:“夏礼吾能言之,杞不足征也;殷礼吾能言之,宋不足征也。文献不足故也,足则吾能征之。”征,考证、验证。是说以宋人之事推论商代未必可靠;“金天”句,鲁昭公十七年(公元前525年),郯子朝见鲁昭公。鲁国大夫昭子在宴会上询问郯子少昊时代以鸟名官之事,孔子听到这个消息,连夜到鲁国宾舍向郯子请教关于少昊时代的职官制度、典籍、历史等情况。这两句是写自己读史阙疑、勤于问难的治学态度。尾联上句用李白少时梦见笔头生花典,下句事见《晋书·罗含传》:“(罗含)少有志尚。尝昼卧,梦一鸟文彩异常,飞入口中,因惊起说之。(叔母)朱氏曰:‘鸟有文彩,汝后必有文章。’自此后藻思日新。”“鸟”,湘西草堂本作“乌”,《船山全书》点校者按,认为当作“鸟”,是。两句意为虽有神灵欲授我生花妙笔,奈何我正在沉睡中作着鸟梦,尚未能真正藻思日新。
第三类是借雁字论及书法或绘画之作。
《后雁字诗》中有借雁字描绘书法的。如其四:
尘气不馀纤,凭虚一缕粘。分歧垂远势,透露簇微尖。曳脚神还整,藏锋力自銛。臣书真逸品,凤藻得无嫌。
通篇借雁字言书势。首联“凭虚一缕粘”描绘一横纤细而接续;颔联“分歧垂远势”、“簇微尖”描绘的是一撇,起笔成簇而微有芒角,笔势远斜而遒劲;颈联“曳脚”描绘的是捺,“藏锋力自銛”描绘其笔锋内敛,尖而有力。雁字或成“一”字或成“人”字,故船山有此种状写。尾联用《南齐书·王僧虔传》典:“太祖(齐高帝萧道成)善书,及即位,笃好不已。与僧虔赌书毕,谓僧虔曰:‘谁为第一?’僧虔曰:‘臣书第一,陛下亦第一。’上笑曰:‘卿可谓善自为谋矣。’”逸品即第一。何良俊《四友斋丛说·画一》:“世之评画者,立三品之目:一曰神品,二曰妙品,三曰能品,又有立逸品之目于神品之上者。”末句是说有此凤藻之文,识者应不会嫌弃,是对本人书法艺术的肯定。
《后雁字诗》其十也是借鸿雁描摹书法:
秋思本无多,千行自不讹。清姿从倒薤,壮志欲眠戈。散队连行草,遥天任擘窠。催花看尽发,谁与换群鹅。
首联说鸿雁本无许多秋思,因任自然,故能作字千行也无讹谬。颔联上句“倒薤”为篆书书体名,唐人钱起《秋园晚沐》有“倒薤翻成字,寒花不假林”之句,就是讲的这种书体。下句“眠戈”写的是书法结构,此结构又名“湾笋法”,详见清人鲁一贞、张廷相所撰《玉燕楼书法·四则》。颈联写鸿雁散飞天空,如行书草书,漫天作大字。古人写字﹑篆刻时,为求字体大小匀整﹐以横直界线分格,名曰“擘窠”。尾联上句取白居易《叹春风兼赠李二十侍郎》其一之“树根雪尽催花发,池岸冰消放草生”形容草体,下句用李白《送贺宾客归越》之“山阴道士如相见,应写《黄庭》换白鹅”意,含王羲之书《黄庭经》换取白鹅典故,暗示鸿雁书法虽好却无人赏识。
《后雁字诗》其十一也是借雁字谈论书法:
涤砚袅玄云,潇湘写练裙。龙蛇双腕竞,鱼燕尾梢分。出像传毛颖,题帧仿墨君。夫人学已熟,谁复笑羊欣。
首联上句“涤砚”用三国时书法家钟繇在许昌练字,洗笔砚竟把满池清水洗成黑色的典故,下句事见《宋书·羊欣传》:“献之尝夏月入县,欣着新绢裙昼寝,献之书裙数幅而去。欣本工书,因此弥善。”颔联龙蛇、鱼燕均言书势如龙蛇蜿曲、鱼燕尾分。颈联上句言雁字如韩愈作《毛颖传》,下句言如文与可画竹。宋孙奕《履斋示儿篇·杂记·易物名》:“文与可画竹,亦名之曰墨君。”尾联是说卫夫人(卫铄,晋代女书法家)书法已熟,再也不会被后人羊欣(晋宋之际书法家)所笑。
《前雁字诗》其八借雁字谈论绘画:
今古一相如,飘颻赋《子虚》。玄文披带草,碧个仿林於。兰叶肥还瘦,银钩蹙已舒。稻粱非汝志,投笔莫欷歔。
首联是说鸿雁在天空飘飖,好像司马相如作《子虚赋》;颔联、颈联是说雁字又像画师在画草画竹画兰画月。玄文,《楚辞·九章·怀沙》:“玄文处幽兮,矇瞍谓之不章。”即黑色的花纹,带草,即书带草。刘昭《后汉书注》引《三齐记》:郑玄居不其山教授,山下生草大如薤,叶长一尺余,坚韧异常,士人名为“康成书带”。碧个犹言碧竹,《释名》:“竹曰个,木曰枚。”林於即林箊,竹名。“碧个仿林箊”意为画竹即对着活竹写真。“肥还瘦”“蹙已舒”是形容鸿雁所画兰似肥实瘦,所画月似蹙(弯)实舒,别有情趣。尾联反杜甫《重简王明府》“君听鸿雁响,恐致稻粱难”之意而用之,意为我做什么都不是为了谋取稻粱,投笔从画又有何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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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4-3160(2011)03-0113-07
2010-12-25
李生龙,男,湖南祁东人,湖南师范大学文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主要研究方向:中国古代文学与文化。
责任编辑:叶民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