阅读、写作和文学史的重建
——西方女性主义批评的三大理论场域
2011-04-08陈智勇师会敏
陈智勇 师会敏
(1.湖南科技学院 中文系,湖南 永州 425100;2.重庆科技学院 人文艺术学院,重庆 404100)
阅读、写作和文学史的重建
——西方女性主义批评的三大理论场域
陈智勇1,2师会敏2
(1.湖南科技学院 中文系,湖南 永州 425100;2.重庆科技学院 人文艺术学院,重庆 404100)
西方女性主义批评是20世纪重要的批评流派之一,它将矛头指向父权制度和男权中心文化,提供了一种基于女性价值的理解世界、理解生活的新方式,成为后现代语境下反主流文化中极具代表性的研究方法和视角。西方女性主义批评的核心问题是妇女阅读、女性写作和文学史的重建,三大批评场域的研究,共同呈现了西方女性主义对父权逻辑的解构和自身理论的建构过程,对女性主义批评主体性的建构也具有重要意义。
女性主义批评;阅读;写作;文学史重建
近30年来,随着世界形势的变化,妇女运动得到了深入开展,反映在理论领域即表现为西方女性主义批评所取得的丰硕成果。西方女性主义批评是妇女运动向文化界、学术界扩张的表现,它超越了“妇女问题”和“性别问题”本身,将矛头指向造成这些问题的父权制度和男权中心文化,给我们提供了一种基于女性价值的理解世界、理解生活的新方式,成为后现代语境下反主流文化中极具代表性的研究方法和视角。西方女性主义批评的核心问题是妇女阅读、女性写作和文学史的重建,三大批评场域的研究,共同呈现了西方女性主义对父权逻辑的解构和自身理论的建构过程,对女性主义批评主体性的建构也具有重要意义。
一 “抗拒”式阅读
18世纪,卢梭的《社会契约论》开头就有这样一句名言:“人生来就是自由的,但却无不处于枷锁之中。”[1]20世纪,存在主义女作家西蒙·德·波伏娃在《第二性》中呼应到:“一个女人之为女人,与其说是‘天生’的,不如说是‘造就’的。”[2]二者虽时隔将近二百年,却共同揭示了性别歧视和压迫的事实,这一事实,构成了西方妇女解放运动的深层动因,西方女性主义批评就是在妇女解放运动的社会背景下产生和发展起来的。女性主义批评的基本策略是抨击和解构男权中心文学,弘扬和发展女性文本,用女性的视角和价值观重新审视一切文学现象,建立女性价值主体和标准。在理论和批评中引入并确立性别范畴,是一项颠覆和重建并重的过程。“性别”因素一旦凸显,经典文本及其美学标准的父权逻辑就会清晰可见,因此,女性主义批评的首要任务是要学会用批判的眼光去审视带有偏见的作品,驱除男权意识。于是,女性主义批评的重要场域之一首先表现为抗拒性的阅读。
女性主义批评在开创之初及其后的发展中,都十分重视“作为妇女的阅读”。西蒙·德·波伏娃在《第二性》中提到,男人们按他们的意愿,把女人视为“偶像,又是奴仆,生命之源,黑暗之母,她代表缄默博大,又是妖精、老母鸡和愚蠢,她是医生和巫婆,是男人的战利品,毁灭男人的毒蛇,她代表他无法变成而又渴求的全部,是他对立和存在的原因。”[3]鉴于此,她控诉了传统的对妇女进行思考的方式,从存在主义的观点出发,对蒙泰朗、劳伦斯等五位作家笔下的女性形象作了精辟的剖析,系统清算了男性作者的文学作品所虚构的种种“女人的神话”,批评了他们对女性形象的歪曲,提出了一种对蒙泰朗、劳伦斯等作品中的妇女神话的阅读方式,认为男人从不就女人本身来解释女人,而是以他自己为主相对而论女人的。《第二性》一书正是从男女生理差异出发,重点揭露男性中心文学对女性形象的歪曲,抨击传统的“阳物批评”,进而批判父权制社会。虽然波伏瓦在作品中对于女性的歪曲的清算远不如后来的米勒特到位,但是她为后来的女性主义批评的女性阅读提供了很好的范例。
首次引入女性阅读视角的是凯特·米勒特的《性的政治》。米勒特在《性的政治》中提到,亨利·米勒《Sexus》一书中的女主人公艾达完全是按照男性心意而制造出来的一个女主人和佣人的角色,文本所用语言满含着一种语气,即一位男人用男性的语汇向另一位男人讲述一桩勇敢行为的语气,并且表达出了讲述人的观点。鉴于此,米勒特从男性作家笔下的女性形象在性别权力关系中所处的受支配、受奴役的地位入手,毫不含糊的揭露了《Sexus》语言中的男性强权意识,进而揭露了父权制社会男性控制和支配女性的政治策略。“米勒特的目标就是从读者长期占领的优势处紧紧抓住他,强迫他从一种新的角度去看待生活或文章。她的这个观点,对任何作家而言,并不意味着是权威性的观点,但同时它却是一个十足的新观点,一个陌生的、从前很少听到过的观点。我们第一次被要求作为女人去阅读文学作品,而从前,我们,男人们、女人们和博士们,都总是作为男性去阅读文学作品。”[4]p.50关于女性的阅读,乔纳森·卡勒也认为,作为妇女的阅读,就是避免作为男人来阅读,就是辨别各种男性阅读行为的具体幕障及变体,并予以矫正。
之后的桑德拉·吉尔伯特和苏姗·格巴对女性阅读做了进一步的尝试。在《阁楼上的疯女人》中,作者认为,从但丁笔下的贝雅特里齐、弥尔顿笔下的人类之妻、歌德笔下的玛甘泪到帕莫尔笔下的“家中的天使”等都被塑造成纯洁、美丽的理想女性或天使,她们的主要行为都是向男性奉献或牺牲。这种把女性神圣化为天使的做法,实际上一边将男性审美理想寄托在女性形象上,一边却剥夺了女性形象的生命,将她们降低为男性的牺牲品。作者又分析了男性作品中的另一类女性形象即妖女,这些妖女形象都体现了男性对女性反抗的厌恶和恐惧,是女性创造力对男性压抑的反抗形式。所以,男性笔下的天使和恶魔,实际上都是以不同形式对女性的歪曲和压抑,反映了父权制对女性根深蒂固的歧视。
妇女阅读相对于男权中心主义来讲,是一种抗拒性的阅读,这一视角的引入,不仅彰显了性别差异,也使人们获得了一种新的解读文本的方法,以揭露隐匿在文本背后的男权中心主义的真面目。妇女阅读不是去重复自己的身份或者已有的经验,而是去建构一种作为女人的角色和女性价值取向,从而解构男权中心的文本策略和文学经验,建立女性主义美学规范。正是这种原因,促使了女性主义者进入了写作理论的探讨,建立了跨越阅读和写作界限的文学经验,并最终达到阅读与写作的理论一体化。
二 女性写作
早在18世纪,斯达尔夫人曾探讨过妇女与文学创作的密切关系,指出了男性传统对文学妇女的压抑,“一般说来,妇女如果安于家室,潜修好德,那么她会好得多,然而怪就怪在男子对她们的看法:他们可以原谅她们有失妇道,却不能原谅她们由于杰出的才能而引人注目。只要她们无才,他们就可以容忍她们心灵的败坏,而最完美无缺的善良直倒很难被看成一种真正的优点。”[5]的确,妇女的创作受到了传统观念的重压和父权意识的束缚,传统的文学大体上反映的只是男权文化,所以,妇女必须起来自己参与写作。
从现代语言学和心理分析学角度来看,女性是男性写作的结果,“女人”不仅仅是同男人相对照时获得的一个临时意义上的位置,它同时是一个“术语”,只存在于语言中。于是,法国女性主义批评家就把女性压迫和话语问题联系了起来,认为要想破除男性创造的神话,就得进行一场语言变革,建立一种与“阳具中心主义”相对立的“同中心主义”的女性话语和女性写作,即女性可以开发出一种“女性的语言”。她们批评吸收了德里达的解构主义和拉康精神分析理论的某些思想,把重点放在了“女性写作”上,希望建立一种标举差异的文学乌托邦式的符号学。主要代表人物有克莉丝蒂娃、西苏和伊瑞格瑞。
克莉丝蒂娃作为一个女性主义者,着重分析了妇女在语言上、文化上被压抑和排斥的地位。在她看来,女性不能也不应该被界定,界定女人就是把女人当物来看,就是贬低女性的价值与地位。她认为,女性的这种不可界定的边际地位,模糊了男女的明确界限,也就具有了消解父权制男女二元对立的特殊意义。她还吸收和改造了拉康的精神分析的象征理论,进而提出了一种对男权中心主义具有颠覆性的符号学。
第一次明确提出“女性写作”观点的是西苏。她在《美杜莎的笑声》中写到:“我要讲妇女写作,谈谈它的作用。妇女必须参加写作,必须写自己,必须写妇女。就如同被驱离她们自己的身体那样,妇女一直被暴虐地驱逐出写作领域,这是由于同样的原因,依据同样的法律,出于同样致命的目的。”[4]p.188只有通过写作,才能返回自己的身体,才能解除性特征的压抑。西苏还把妇女写作的实践与欲望联系起来,认为写作形式的多样性与女性满足快感的多样性是相关的。“几乎一切关于女性的东西还有待于妇女来写:关于她们的性特征,即它无尽的和变动着的错综复杂性,关于她们的性爱,她们的身体中某一微小而又巨大区域的突然骚动。不是关于命运,而是关于某种内驱力的奇遇,关于旅行、跨越、跋涉,关于突然的和逐渐的觉醒,关于对一个曾经是畏怯的既而将是率直坦白的领域的发现。妇女的身体带着一千零一个通向激情的门槛,一旦她通过粉碎枷锁、摆脱监视而让它明确表达出四通八达贯穿全身的丰富含义时,就将让陈旧的、一成不变的母语以多种语言发生回响。”[4]p.201妇女的欲望和要求在男权中心的社会受到了压制和歪曲,它们的表达成了解除这一统治的重要策略。
西苏还指出,女性写作有其独特的、区别于男权文化的语言,这一语言将摧毁隔阂、等级、花言巧语和清规戒律,它是反理性、无规范、具有破坏性和颠覆性的语言。因此,西苏充满激情的号召妇女拿起笔来写作:“那你为什么不写呢?写吧!写作是属于你的,你是属于你的,你的身体是属于你的,接收它吧。……写吧,不要让任何人、任何事阻止你,不要让男人、让愚笨的资本主义机器阻止你。”[4]p.190西苏认为,妇女写作必须写她自己,这是一种新的反叛写作,这写作将使她实现她在历史上必不可少的决裂与变革,主要可以从两个不可分割的层次上表现出来。首先,通过写她自己,妇女将返回自己的身体。因为身体曾一度成为她被压制的原因和场所,身体被压制,呼吸和言论也就被压制了。写作这一行为不但实现妇女解除对其性特征和女性存在的抑止关系,使她得以接近其原本力量,而且一直被封锁的巨大的身体领域也得以归还。于是,妇女也急需学会讲话,一个没有身体,既聋又哑的妇女是不可能成为一名好斗士的。其次,夺取讲话机会之前,妇女一直面对的是被压抑的历史,有了写作,妇女们就可以用书面语和口头语记载自己的功绩了。也只有通过写作,妇女才能掀起对男性统治的言论的挑战,冲破男性赋予她们的其实只是边缘地带或闺房后宫的活动领域,进而重建自己的地位。
伊瑞格瑞是法国另一位重要的女性主义批评家,她提出“女性谱系”和“女人腔”的主张,试图改变女性单纯的客体地位,并以此来颠覆父权制。伊瑞格瑞的主张与西苏对女性写作的召唤,是女性对于失落了的自我身份找拾的重要手段。她们从女性语言、话语方式上加以论证,把它们作为权力压迫的场所,用自己独特的写作方式来对抗和解构父权制的二元对立。女性的写作,是西方女性主义文学批评的重要手段和理论场域,深刻折射出女性对个人身份问题的反省和追问,西方女性主义文学批评逐渐形成为反主流文化中具有代表性的文化视角和研究方法。
三 妇女文学史的重构
西方女性主义批评在风风雨雨中走过了 30多年的历程,随着时代、环境的变化,女性主义批评也出现了多元化、跨学科研究的趋势,需要不断寻求新的理论增长点。霍尔的“属性”理论适应了女性主义批评发展的需要。作为后殖民主义的代表,霍尔认为,后现代人是一个支离破碎的主体,其确定的本质属性已经完全丧失,文化属性像其他属性一样,既是一种存在,又是一种不断的变化,永远处于建构、解构、重构的过程中。霍尔的理论给女性主义批评提供了重要的思想启示。女性作为一个整体长期处于男权中心文化的边缘,女性文化意识的觉醒促使她们去追寻和建构属于自己的文化身份。除了阅读和写作,妇女文学史的重构也就构成了女性主义批评不可或缺的一部分,也是女性找寻自我文化身份的重要方法和手段。当然,这一切都是在解构男性中心文学和文学史的过程中进行的一种新的建构,与阅读和写作紧密相联。
在父权制统治下的以男性文学为中心的文学史上,女性创作被拒斥在文学史之外,基于这样一种事实,寻找女性文学史就必须摆脱男性文学史线性发展的绝对性,不再让妇女去适应男性传统的发展,而是将注意力集中到新发现的女性文化天地。1970年凯特·米勒特以她的《性的政治》对男权文化进行了猛烈的抨击,认为整部文学史就是男人压制、歪曲和贬损女性的历史。米勒特以其犀利的目光将文学与性政治的共谋识破,使得男性经典作家的文本一夜之间丢盔卸甲,馈不成军。在占主流的男权文化遭到重创并解构之后,伊来思·肖瓦尔特于1977年撰写出版了《她们自己的文学》,倡导建构独立的妇女文学史和女性文学经典,这是一次重建妇女文学史的有力尝试。她认为,妇女一直有着自己的文学,只是由于父权制的长期统治而被埋没了,在男权文化的巨大阴影下,无数女作家的作品被边缘化,她们的作品成了“被压抑的声音”。在男权中心文学史的建构过程中,他们虽然也有关注女作家作品,但仅限于极少数“伟大”的女作家及其作品,致使人们无法清晰地了解妇女创作的持续性特点。
传统的文学史中,即使奥斯丁、勃朗特姐妹的创作有幸入选,也是采用男性惯有的视角对其解读,以进一步巩固男性的中心地位。反过来,逻格斯中心主义批评依此为证据,说明妇女文学没有价值或妇女文学根本不存在。因此,女性要构建自己的文学史传统,就必须从妇女文学的重新发现开始。肖瓦尔特提出用女性亚文化来填平奥斯丁、勃朗特等文学里程碑之间的空隙和断裂,这无疑是对长期以来一直占据统治地位的男性文学批评话语的有力的颠覆,是女性建构自己的文学史传统的尝试。。
为了重新发现妇女文学,女性主义批评家们一方面致力于挖掘被传统文学史淹没的女作家,另一方面又重新解释和评价一些被曲解和被贬低的女性作品。在发掘活动中,大量的女性文学作品得以出版或再版,并予以重新评价,如凯特·肖班的《觉醒》和吉尔曼的《黄色糊墙纸》等具有强烈的对抗男权意识的作品。19世纪最后一个年头的凯特·肖班的《觉醒》最引人注目,小说描写了女主人公爱德娜不顾传统道德,执着地追求自由平等的爱情以及独立的人格,张扬了爱德娜自我意识的觉醒,成为女性文学史上的不朽之作。问世之初的《觉醒》在当时的文坛乃至社会上引起了极大的反响,不幸的是这本书被视为伤风败俗之作而被禁。随着20世纪中后期美国女性主义运动的再度高涨,被人们冷落了半个世纪的《觉醒》才被重新发现,成为女性主义文学史上最早的代表作品之一,吸引着关心女性解放的人们。被重新发现的妇女文学的代表作还有吉尔曼的《黄色糊墙纸》(1890)。小说首次出版于1892年,在其后约一个世纪的时间里,它一直被人们束之高阁,尘封近百年,直到20世纪下半叶才被重新挖掘。小说以其想像的真实性刻画了一位妇女如何堕入疯狂的边缘,小说也因其自身的力量证实了妇女获得自由和自我—赋权的重要性,被视为文学经典。由此可见,女性主义批评在抨击和解构男权中心主义文学史的同时,正是伴随着对妇女自己文学的找寻,以期摆脱男性文学史线性发展的绝对性,来重构女性文学史传统。女性文学史的重构,是西方女性主义批评的重要内容,对整个女性主义理论来说具有建设性的意义,是女性主体性建构的关键步骤。
阅读、写作和女性文学史的重构,这种三位一体的批评模式不仅促进了女性主义自身的理论建设,而且为妇女运动的进一步开展提供了更为成熟的指导思想和理论武器。在西方文学理论的大潮中,它不断汲取心理分析批评、解构批评、和后殖民批评等理论资源,逐渐步入了多元化、跨学科的发展轨迹,发展势头如火如荼。事实已经证明,女性主义批评不仅大大改变了当代文学理论的分析模式,而且也改变了包括男性在内的人们的生存方式、思维方式,正如著名的文学理论家韦恩·C·布斯所说:“女权主义批评生机勃勃、十分活跃。……女权主义批评开阔了我的视野,使我在经典作品中发现了我过去未曾觉察到的一些成分,使我有了与过去不大相同的看法。”[6]女性主义批评不仅是一种新的世界观和意识形态,更是一个关乎人类生存方式的问题,而且,从影响研究的角度来看,西方女性主义批评对中国的女性主义研究也具有重要的参考意义。
[1][法]卢梭(杨国政译).社会契约论[M].西安:陕西人民出版社,2004.
[2][法]西蒙·德·波伏娃.第二性[M].长沙:湖南文艺出版社,1986.
[3][法]西蒙·德·波伏娃(李强译).第二性[M].北京:西苑出版社,2004.
[4]张京媛.当代女性主义文学批评[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92.
[5][法]斯达尔夫人(徐继曾译).论文学[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6.
[6]程锡麟.当代美国文学理论[J].外国文学评论,1990,(1).
(责任编校:燕廉奚)
I109.9
A
1673-2219(2011)01-0061-03
2010-09-01
陈智勇(1980-),男,湖南宁乡人,文艺学硕士,湖南科技学院中文系讲师,主要研究方向为西方文论。师会敏(1980-),女,河南安阳人,文艺学博士,重庆科技学院人文艺术学院讲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