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参山水诗之“清奇”特色
2011-04-08巢晶晶成松柳
巢晶晶 成松柳
(长沙理工大学 文法学院,湖南 长沙 410076)
岑参山水诗之“清奇”特色
巢晶晶 成松柳
(长沙理工大学 文法学院,湖南 长沙 410076)
岑参是唐代著名的边塞诗人,然其著述的山水诗数量也非常多。他以奇特的创作手法表现出山川之清丽俊秀,使他的山水诗整体呈现出一种独特的“清奇”风格。“清”是岑参诗歌的艺术特色,而“奇”则是其诗歌的创作手法。岑参的生平经历,个性及思维风格以及对其前人山水诗的创作风格的借鉴,都是其山水诗风格形成的原因。
岑参;山水诗;清奇
岑参是盛唐时期以边塞诗著称的诗人,与高适合称“高岑”。学界给予岑参边塞诗的关注颇多,研究成果也相当丰富,但细读岑参的诗集会发现他所涉及的题材非常广泛,其中山水诗所占的比例也比较大。而且,岑参的山水诗呈现出他独特的“清奇”的艺术风格。“清”是其诗歌的艺术特色,而“奇”是其诗歌的创作手法。热情爽朗、乐观天真的岑参用他富于幻想、奇妙夸张的创作手法生动地表现了他眼中秀美清丽的山川河流。《唐音癸签》卷五引陈绎曾语评岑参诗“尚巧主景”[1]P48可谓中肯至极。
一
岑参的山水诗首先给人的感受是“清”,无论是诗中的意境、色调,还是所用的语言,都让人觉得清新明净,空灵飘逸。
岑参的早期的山水诗多描写山林、清溪、佛寺等清幽之境。如“田中开白室,林下闭玄关。卷迹人方处,无心云自闲。竹深喧暮鸟,花缺露春山。胜事那能说,王孙去未还。”(《丘中春卧寄王子》)“相访但寻钟,门寒古殿松。弹琴醒暮酒,卷幔引诸峰。事惬林中语,人幽物外踪。吾庐幸相近,兹地兴偏浓。”(《携琴酒寻阎防崇济寺所居僧院》)“满院池月静,卷帘溪雨凉。轩窗竹翠湿,案牍荷花香。白鸟上衣桁,青苔生笔床。”(《初至西虢官舍南地呈左右省及南宫诸故人》)岑参在诗中大力营造山林的幽静,通过描写山水、佛寺的清丽幽静,以及弹琴、饮酒、访友等隐逸生活来表达闲适之情,这些都与他享受山水之乐的创作心境是契合的。在山林溪壑之中,既寄托了自己高尚其志、不与世俗合流的人生理想,也倾注了他对自然之美的衷心喜爱。岑参在安史之乱平息之前,任虢州长史,自言“早生迷进退,晚节悟行藏。他日能相访,嵩南旧草堂。”(《初至西虢官舍南池呈左右省及南宫诸人》),此时,回归曾一度成为其山水之作的主题,对自然山水的喜爱,向清幽之境的回归,使得其作品清新自然。“山厨竹里爨,野碓藤间舂。对酒云数片,卷帘花万重”(《春半与群公同游元处士别业》)“偶得鱼鸟趣,复兹水木凉。远峰带雨色,落日摇川光。臼中西山药,袖里淮南方。唯爱隐几时,独游无河乡。”(《林卧》)诗中尽是一片闲适恬淡的山野之趣,透露出作者意欲远离尘俗,退隐山林的思想。
岑参山水诗的用色多以清淡、雅致的颜色为主。早年的岑参,诗中多选“青”、“翠”、“黛”、“苍”等淡雅的暖色调景物来构造山林的清丽,如“结宇依青嶂,开轩对翠畴。”(《南溪别业》);“石潭积黛色,每岁投金龙……夜来闻清磐,月出苍山空”(《秋夜宿仙游寺南凉堂呈谦道人》)后来随着世俗的纷扰进入山水中,诗人对山水的唯美观照就不可避免地染上个人情绪。自走出嵩阳一隅那刻起,岑参创作中的清幽山水也逐渐褪去了闲静的幽致,加入的却是寒冷、苍茫的色调,从中辐射出的是诗人求仕道路上的孤独和为官后的迷茫。自出入两京起,这种清寒之境便出现在岑参写景诗创作中。为了契合求仕途中凄清孤独的心境,诗人大量选取冷色调的景物来构置清寒之境,同时还多描写清晨或傍晚的景色,这客观上也造就了清寒之境的形成。如:“郭外山色暝,主人林馆秋”(《宿岐州北郭严给事别业》);“苍翠烟景曙,森沉云树寒。”(《早上五盘岭》);“月带蛤蟆冷,霜随獬豸寒。”(《晦日陪侍御泛北池得寒字》),这些诗中的色调就多以清寒的颜色为主,正衬托了诗人当时的凄清孤独的心境。
岑参的山水诗语言平实淡雅,清新自然。胡应麟《诗薮》评曰“嘉州清新奇异,大是俊才。”[2]P36《寻巩县南李处士别居》“先生近南郭,茅屋临东川。桑叶隐村户,芦花映钓船。有时著书暇,尽日窗中眠。且喜闾井近,灌田同一家。”《宿东溪怀王屋李隐者》“山店不凿井,百家同一家。晚来南村黑,雨气和人烟。霜畦吐寒菜,沙雁噪河田。隐者不可见,天坛飞鸟边。”这些诗都是用一些近乎口语化的语言写景,明白如话,发于天然,简净明快的表现出了山明水秀的直观印象,但又十分贴切的表达出了诗人热爱自然,崇尚淡泊的心境,境界清朗爽目,旷远幽深。
自然清新,在某种程度上是整个盛唐诗风的基本风格,岑参山水诗歌“清”的特点自然也离不开时代文艺意志的熏陶。但仔细探究,还是有其独特之处。以盛唐山水诗人代表王维为例,王维的山水诗也呈现“清”之特色,但与岑参诗歌相比,所呈现出的品格却有不同。若以美人相喻,王维的山水诗是素面朝天的美女,而岑参的诗则是淡妆饰面之佳人。岑参之诗淡中有浓,清中寓丽。同是对汉江的描写,王维的是“江流天地外,山色有无中”(《汉江临眺》),而岑参的是“酒光琥珀色,红色碧琉璃。日影浮归棹,芦花罥钓丝。”前者呈现的是宽旷渺远之意境,而后者雅中有丽,清中有浓。诗人以“蓬勃好奇的青春活力去对待自然景物,因此他眼中的山川花草,常是红绿纷呈,清丽生动的。每当他在官场失意之际,常常想到隐居。这种念头既不同于高适之泛泛,也有别于王维之只求寂静,他是从中求得快乐与慰藉。”[3]P273-274参之诗之所以呈现出他独特的品格,源于他独特的审美视角和奇特的创作手法,辛文房对岑参山水诗的评价:“放情山水,故常怀逸念。奇造幽致,所得往往超拔孤秀,度越常情。”[4]P443谓一语中的。
二
如果说“清”的特点,充分体现了岑参山水诗与盛唐诗风的契合,那么“奇”则更多的反映了岑参山水之作的独特性。纵观岑参之诗,无论是山水诗、边塞诗赠别、羁旅之作,无不贯穿 “奇”这一创作特点,他用奇特的取景、奇妙的想象、奇异的构思和奇巧的用字表现了祖国山河别具一格的清丽。
岑参喜欢摄取新奇景物入诗,无论是他早期的“涧水吞樵路,山花醉药栏”(《初授官题高冠草堂》)、“长风吹白茅,野火烧枯桑”(《至大梁却寄匡城主人》)中描写的郊野山林;还是出塞期间的“君不见走马川行雪海边,平沙莽莽黄入天”(《走马川行奉送出师西征》)、“赤焰烧虏云,炎氛蒸塞空”(《经火山》)等诗中刻画的黄沙、火山;以及在蜀中时的“速驾畏岩倾,单行愁路窄”(《入剑门作寄杜杨二郎中时二公并为杜元帅判官》)、“天晴见峨眉,如向波上浮”(《登嘉州凌云寺作》)里描绘的天险、峭壁,无不打上“奇”的烙印。这些诗将带我们进入一种前所未见的奇景之中,领略到盛唐其他山水诗未曾给过我们的奇特感受。
岑参不仅善于发现那些不同寻常的景致,而且对景致的感悟不同寻常。景物在他笔下,时常以陌生化的脸孔出现。他常常在实感的基础上,运用想象和夸张,来表现山川河流的别样风采。如“山风吹空林,飒飒如有人”(《暮秋山行》)、“崖口悬瀑流,半空白皑皑”(《终南云际精舍寻法澄上人不遇》)将风过山林、瀑布落下这些平常的景象写得奇意盎然。又如:“不知阴阳炭,何独燃此中?”(《经火山》)一诗,由见到火山的奇妙感受联想到自然的奇妙并由此发出对造化的追问;还有那脍炙人口的“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将寒冷的雪花与春意盎然的梨花相比,给人不同常格的感觉。其由奇思妙想,离异夸张,生发出的奇逸之境令人叹为观止。
岑参的山水诗之所以给人以“奇”的感受,不单是他选景的奇特和想象的奇妙,更因为他以高超的技巧、奇异的构思,赋予自然山水不同寻常的魔力。如写红亭之高:“红亭出鸟外,骢马系云端。万岭窗前睥,千家肘底看。”(《虢州西亭陪端公宴集》),用“出鸟外”和“系云端”的对比,使读者对亭之高可知可感,然后写从亭上俯视的景色,“万岭”、“千家”骤然渺小,从不同的角度和感官来突显亭子之高,另读者的感受更加逼真强烈。另外,如《峨眉东脚临江听猿怀二室早庐》中有“分明峰头树,倒插秋江底”,乍一读来让人觉得不可思议,但仔细一读才知是写水中倒影,如此写景给人以耳目一新的感觉。
岑参的山水诗中总是加入一些奇巧之字以增加对景物的修饰,使得诗句具有更风韵的艺术感观。“涧花燃暮雨,潭树暖春云。”雨是水,然后涧花却把雨都点燃,可见起绚烂如火的颜色。“赤焰烧虏云,炎氛蒸塞空。”(《经火山》)云被“烧”起来,天空被“蒸”熟,可见火山之热。这些诗通过动词的精心选取,将原本不可捉摸的抽象事物承载于具体的景物中,从而变为可感可知的具体物象,让人有身临其境的逼真感受。
岑参的山水诗用 “奇”的手法来表现自然山水之清丽俊秀,在“清”的意境中又蕴含大自然之万般奇妙,两者相辅相成、相得益彰。
首先,虽然岑参的诗景奇、意奇,但是他不是追求怪字僻语,而是根据抒情的需要,巧妙的对语言进行重组,运用清新淡雅、自然平实而又贴切的语言,造成不同凡响的艺术效果,达到了艺术上炉火纯青的地步。以自然美来表现诗人的人格美、理想中的社会美,通过对山水的描绘寄慨言志,含蕴丰富,丰姿摇曳,耐人寻味。这就是所谓“平字见奇,常字见险,陈字见新,普字见色。”
其次,清净淡泊的境界也是另一种奇特的风骨,他让岑参的诗不为尘俗所羁绊,清新自然,形成他独树一帜的风格。对于人作们所熟悉的山水景致,岑参常用创意造奇的构思和手法来表现,独具匠心;而对风光本就奇特的边塞风光,岑参则以平易朴素的形式表现出自然本身的瑰奇,将“清”和“奇”这两种风格融为一体,别具一格的营造出一种“清奇”之美。这种美让人读之爱不释手、回味无穷。
三
岑参的祖辈曾是显赫一时的官宦之家,到了他这一代家道中落。“十五隐于嵩阳,二十献书阕下”(《感旧赋》),嵩山的古木清泉,奇峰峻岭熏染出岑参对自然山水由衷的热爱和独特的观感。此后约十年,出入于京、洛,为出仕而奔波,结果却一无所获。之后,虽中进士,授兵曹参军,大历元年官至嘉州刺史,但始终不得志,最后罢官,客死成都旅舍。家门昔荣今悴的巨变和个人仕途失意的遭遇,使得诗人内心充满抑郁与惆怅。岑参和唐代的其它诗人一样,每当仕途遭遇不顺,无法排遣心中的愁苦时,就转而寄情山水,表现出对回归山林的向往,希望寻得心灵回归自适的宁静。于是他的山水诗表现出了对自然格外的亲近,呈现出清新淡泊、自然脱俗的诗风。用清澈明净的山水来寻求心灵的安慰,疗治自己有志不能伸的精神创伤。
岑参分别于天宝八载和十三载两度出塞。边塞的新奇风光开拓了岑参的视野;塞外的新奇生活给了他前所未有的人生体验;戎马风尘的战斗生活,大大拓展了岑参的诗境。岑参早期诗歌所显露出来的语奇、意奇的特色,在出塞以后的诗歌中进一步的发展、变化。从此,他的想象更加天马行空,构思更加新颖奇特,完全的将他爱好新奇事物的特性融入到对自然风光的热爱之中,赋予了自然风光别具一格、引人入胜的新奇色彩。
盛唐以来,社会高度繁荣和发展,为文人寄情山水提供了物质的保障;社会风气开放,生活与视野开放,使大自然更多的成为诗人的审美对象。同时,开元、天宝之后社会日趋动乱,社会矛盾激化,动乱的阴影又使得敏感的文人更专注于山水,寻求精神的寄托。魏晋的山水诗创作,为唐代山水诗人的创作提供了艺术经验。唐代的山水诗人或多或少都受到魏晋时期陶渊明、谢灵运山水诗的影响,将大自然作为审美的对象,写出了很多流传千古的佳作。特别是以陶渊明那种崇尚自然的审美观照,在唐代诗人中的影响犹为深远。岑参的山水诗中也能明显的看到陶诗的痕迹。“敛迹归山田,息心谢时辈……兴来恣佳游,事惬符胜概。”(《终南双峰草堂作》)“洗药朝与暮,钓鱼春复秋。兴来从所适,还欲向沧州。”(《终南东溪口作》)“素怀岩中诺,宛得尘外游。何必到清溪,忽来见沧州。”(《过王判官西津所居》)等诗无不流露出宛如陶渊明般崇尚自然、返朴归真的人生旨趣和平淡朴素的创作风格。
岑参生活的盛唐时代,佛教已达到相当成熟的阶段,禅宗已经深深契入中国文化。佛教和禅宗对唐朝文人的思想和创作有着深刻的影响。在这样的佛教文化背景下,岑参的作品自然也受到佛理、禅宗的影响。另外,岑参早年隐居在嵩山一带,而嵩山是中国禅宗的发祥地。开元年间,嵩山经常有高僧远游至此传道、习禅、译经,所以,居于此地的岑参耳濡目染徐徐的佛语,渺渺的钟磬,受到的影响也是显而易见的。他的诗不仅经常描写佛寺,如《秋夜宿仙游寺南凉堂呈谦道人》、《携琴酒寻阎防崇济寺所居僧院》、《登凉州尹台寺》等;而且还喜在诗中引用佛教的典故,如“顶上巢新鹊,衣中带旧珠。”(《晚过磐石寺礼郑和尚》)“田中开白室,林下闭玄关。”(《丘中春卧寄王子》)另外,岑参的诗还中直接提到了两部佛门典籍,一部是《楞伽经》,另一部是《妙法莲花经》(又称《法华经》)。他在《偃师东与韩樽同诣景云晖上人即事》中写到:“山阴老僧解楞伽,颖阳归客远相过。”在《出关经华岳寺访法华云公》中写到:“欲去恋双树,何由穷一乘。”其中“一乘”即《法华经》之教义一乘法。
“禅宗讲体的自性,是言语道断、心行处灭的,藉着具体的物象来表现难以言传的一点禅机。这是一种更深层的影响,也是一种更为重要的影响,他给唐诗带来一种新的品质。唐诗中空寂的境界、清净平和的趣味,淡泊而又深厚的含蕴,就是从这里来的。”[5]P206是因为受着佛理与禅宗的这些影响,岑参的山水诗才呈现出这样清净空灵之美。
杜甫曾说“岑参兄弟皆好奇”(《渼陂行》),所谓好奇,就是爱好新奇的事物。岑参对景物的独特体味常使其生发出一种奇情,这些奇情异彩多样,不同凡响。无论是秦岭上静逸的山寺、青翠的山峰,还是塞外的炙热的火山、热海,无边的雪海、沙漠,这一切在岑参的眼中都是这样的生动别致、新奇有趣。他善于从这些景物中捕捉到他们各自的与众不同,看到常人看不到的美丽,其山水诗往往出奇制胜,营造出让人耳目一新的奇景,如一朵奇葩,以其独有的靓丽与芬芳,丰富了盛唐的山水诗苑。
[1]胡震亨.唐音癸签[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1.
[2]胡应麟.诗薮[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79.
[3]罗宗强,郝世峰.隋唐五代文学史[M].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1990.
[4]傅璇琮.唐才子传校笺(第一册)[M].北京:中华书局,1987.
[5]袁行霈.中国文学史(第二版)[M].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2005.
(责任编校:王晚霞)
I206
A
1673-2219(2011)01-0035-03
2010-09-20
巢晶晶(1982-),女,湖南长沙人,长沙理工大学文法学院中国古代文学专业研究生。成松柳(1956-),男,湖南新化人,长沙理工大学文法学院教授,主要从事中国古代文学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