阶级话语与救赎模式的悖谬
——评王青伟的长篇小说《村庄秘史》*
2011-04-07李清霞
李清霞
(1.西北政法大学新闻传播学院,陕西西安710063;2.中国社会科学院文学所,北京100732)
【主持人语】湖南永州籍作家、潇湘电影集团著名编剧王青伟先生集25年的思索与积淀创作的长篇小说《村庄秘史》,以魔幻现实主义和蒙太奇的手法,为读者描述了一幅幅严峻冷酷而又凄美无比的乡村风俗画卷,展现了中国南方乡村百年苦难历史的演变,并借此寄寓作者对中国历史尤其是中国近现代历史的独特思考。小说于2011年6月由湖南人民出版社,被认为是继长篇小说《芙蓉镇》《白鹿原》之后乡土题材的又一长篇力作。本期推出的王青伟《村庄秘史》研究专辑,特邀5位青年博士,对这部极具创意的乡土题材作品进行了多角度评析,以期深化其研究,推进湖南乡土题材文学创作。
阶级话语与救赎模式的悖谬
——评王青伟的长篇小说《村庄秘史》*
李清霞1,2
(1.西北政法大学新闻传播学院,陕西西安710063;2.中国社会科学院文学所,北京100732)
《村庄秘史》以阶级话语模式揭示和反思了近百年来中国南方农村正在被遗忘的历史伤痛。作品的叙事表明:阶级关系与阶级意识在阶级消亡后依然顽强地存在着,并构成社会结构的重要方面;在阶级斗争语境下,以古老民间文化、外来宗教和传统文化为精神文化资源的个体救赎都无法拯救人类迷失的精神和灵魂,超出阶级话语的个体拯救模式成为历史的悖谬。
《村庄秘史》;阶级话语;自我救赎;悖谬
文革,经过伤痕文学与反思文学的历史记忆之后,似乎淡出了作家艺术表现的视野,关注改革现实和人的欲望的同时,文学和影视一样没完没了地戏说着清代、明代、唐汉秦的故事,大家都在刻意回避文革的伤痛,文革仍然是敏感的话题,其中涉及对政治和历史的评价,随着文革当事人的逐渐老去,这段历史正在以一种独特的方式被遗忘着。近几年,关于文革记忆的书写也多采用避重就轻、避实就虚的写法,作家们似乎不约而同地选择了用轻灵之笔描述沉重的历史的叙事策略,迟子建的《花瓣饭》《越过云层的晴朗》《解冻》等作品将对文革的沉痛控诉溶解在日常诗意的描述中,悲凉中浸透着温暖。《越过云层的晴朗》以一条狗的眼光看世界和文革那段历史,狗对人类社会的忧愁感使小说充满诗意和感性。王安忆的《启蒙时代》采用了成长小说的叙事模式。贾平凹的《古炉》以狗尿苔的少年眼光来叙写文革的动荡。湖南作家王青伟采用蒙太奇的手法展现出两个唇齿相依的村庄文革时期的秘史。克尔凯郭尔认为越诗意的回忆,越容易遗忘。因为人类在进行诗意的回忆时,过去的灾难与沉重被主体过滤改造,令人痛苦的内容就会被主体有意遗忘或悬置。拉康认为:“真理的保证并不在于它所涉及的现实,它来自言说。”[1]79作家们对文革的记述与反思都是客观存在的历史现实,但言说方式的不同决定了他们文革叙事形态的不同。言说者都试图通过自己的叙述揭示真理,他们所揭示的都是文革的现实存在,与真理的距离可能要由时间来确定。
与迟子建、王安忆、贾平凹等作家不同,王青伟的长篇小说《村庄秘史》从阶级关系切入对中国南方农村百年历史。特别是文革历史的叙述,力图把握正在被遗忘的隐藏在民间的秘史。阶级关系的宿命般的轮回使人们不得不对百年来的中国乡村社会变革进行深刻的反省。小说对文革中人类血腥屠杀与残暴迫害的深刻揭露,对人性丑恶、猥琐和贫弱的生动展示,客观地还原了文革在部分地区由政治激情所引发的血腥杀戮的惨烈,揭出了即将被遗忘的历史伤疤,让人触目惊心,发人深省。作者解剖百年历史,特别是文革历史的勇气让人敬佩。
小说以章一回的忏悔之路为线索,通过章一回和老樟树的讲述将五个隐匿在历史角落的故事珠串般串联起来,构成了一个即彼此独立又相互关联的有机整体。五个故事通过不同人物的命运与灾难展示出老湾和红湾两个村庄的百年历史。连接两个村庄的是一座青石拱桥,老湾人几百年来都是红湾人的奴隶,为红湾人打长工或短工,矮人文化衰亡后,唱戏和放木排成为他们改变命运的仅有的方式,但放木排还是为红湾的大财主放。青石拱桥隔开了两个村庄、两个世界,红湾是漂亮的青砖黑瓦房,一桥之隔,红湾那边的河水是红色的,老湾人世代为红湾人打工,两村的村民却老死不相往来,阶级对立的情绪十分强烈。百年来,只有亦素那个外来的红湾的亲戚曾短暂地弥合着两个村落与生俱来的隔膜,文革期间,红湾人对老樟树的疯狂报复也是由于亦素,他们坚信章一回奸杀了他们心中的美神亦素,从而使文革以意识形态和政治名义的杀戮转换为家族的仇杀。阶级地位决定了两个村庄的现实关系,老湾人百年来的抗争,从章铁才、章大、章小、章义到章顺、章再娃等,都是要改变自身的被压榨被剥削的命运,土改中,老湾人活活打死了红湾的大地主陈抱华。文革中,两村疯狂仇杀,刽子手杀人的欲望无限膨胀,局势一度失控。改革开放之后,老湾人却再次沦为红湾人的奴隶或雇工,经过几十年的历史轮回,老湾人又回到生命的原点。阶级分析是小说人物结构和情节发展的主要依据,叙事围绕老湾人的故事展开,章铁才、章大、章小为之奋斗的事业就是要推翻红湾人的统治,建立民主平等自由的新社会、新秩序。老湾的木匠章顺与红湾大财主陈秉德的大太太通奸,他觉得自己替卑微的老湾人出了一口恶气;文革中,因为成分不好,红湾的男人娶不上媳妇被迫与狗交欢,那个有娈童癖的老财主陈抱华的孙子陈生和妹妹陈命发生了乱伦的关系,事情败露后,陈生羞愤至极提着砍刀杀向老湾,被老湾人羞辱折磨后咬舌自尽;章一回在成为“上面”之后,先后强奸了陈秉德的二姨太,夺去了陈抱华女儿的贞操,奸杀了圣洁美丽的亦素,以此疯狂报复剥夺红湾;同时,他又觊觎战俘章义的老婆田香;改革开放后,陈秉德的后代陈军富裕起来之后,疯狂地盘剥老湾人,蹂躏老湾最美的女人小梅,以发泄他积聚在骨子里的对老湾的仇恨。性,人类最原始的本能与阶级和政治联姻成为双方仇恨的焦点和“武器”,以性为工具,宣泄彼此的敌意和仇恨。在弗洛姆看来,性欲是由人的心理需要决定的,“一个无安全感的人,有一种强烈的需要,即向自己证明他的价值,向他人证明他的强大,或在性欲方面压倒别人,而使自己处于统治地位。”[2]72不仅如此,章一回的最高法庭掌握着生杀大权,主要审判对象是红湾,老湾的刽子手每杀死一个人可以获得5元钱的报酬。出于对地主反扑的义愤与自身命运的担忧而进行的杀戮迅速升级,人的残忍与贪婪被经济的刺激激发起来,突破了阶级的界限。金矮子为免还糯米菩萨两担谷子的旧账,将其推进地窖用烟熏死,本分的外哑巴抵不住五块钱的诱惑将无辜的外乡“眼镜哥”推进石灰堆里呛死。人的生命就像老樟树上的鸣蝉,数年的黑暗只为一天的泣血而鸣。
阶级观念曾经统治国人数十年,新时期以来,改革开放的浪潮迅速将中国社会抛进全球化浪潮之中,西方思想和价值理念蜂拥而至,阶级分析逐渐淡出社会分析的视野,代之而起的是阶层分析的方法。在社会学界,20世纪80年代末90年代初,韦伯传统的分层研究取代了马克思传统的阶级分析,以“布劳—邓肯模型”为基础的地位研究成为中国社会不平等研究的主导范式。在文学界,阶级分析的方法逐渐被文化研究的方法所取代,文化研究成为中国文学界回归文学主体及其走向世界的象征和标志,这种倾向在创作上的反映集中表现在寻根思潮和新历史小说的流行上面。进入新世纪,随着国内贫富悬殊的加剧,“不平等”成为很多社会矛盾和社会问题产生的根本原因,中国社会不平等研究开始重返阶级分析,孙立平认为,社会分层有表层和深层两个结构,分层研究适于分析“表层结构”,即“谁得到了什么”,而阶级分析适于解释“深层结构”,即“是怎样得到的”的问题。[3]作家们也敏锐地察觉到社会不平等现象日益严重所带来的社会问题,力图去揭示和把握现实,中产阶级写作、底层写作、打工文学等具有明确阶级意识的叙事话语也以独特的方式分析社会问题,探寻解决矛盾和冲突的途径。阶级意识早已成为一种集体无意识,深植于本阶级中每个成员的潜意识,章再娃的故事就是这样一个寓言。章得为避免再娃陷入复仇的轮回,殚精竭力为娃崽“勾连”血脉,最终发现再娃骨子里还是红湾人,他具有红湾人天赋的市场意识和敛财的野心,而老湾人章得却觉得雇工就是剥削,阶级意识是章得的亲情无法救赎的。回溯老湾的历史,阶级关系无疑是他们与红湾的根本关系,尽管它以经济方式体现出来,但是思维方式、生活方式、行为方式、文化心理结构、婚姻与性爱的方式与伦理、甚至于人的外貌与审美观等都具有根本的对立,即使在消灭阶级的时代,也从未改变。
但作者在以阶级关系结构文本时,也试图超越阶级话语,探究矮人文化对老湾人文化心理和行为模式的影响,以及人性在阶级斗争中的复杂表现。叙事中,农村阶级对地主阶级的斗争固然是残暴的,在本阶级内部,矛盾斗争同样尖锐而激烈,章一回对老湾人(本阶级)的压榨与剥夺更加深重,他给老湾人带来的灾难比他施加在红湾人身上的更残忍,更冠冕堂皇。章大、章玉官、章义、常贵爹以及老湾的普通民众,都在肉体和精神上接受着他的奴役和摧残。他还将精神统治的触角伸向下一代——章天意、章春身上,他要成为老湾人的父亲。在文革特定的历史语境下,人性的丑陋和残暴以千奇百怪的方式展现出来,章小因哥哥章大的诬陷被迫害致死,章大则在恐惧和痛苦中寻找自己的历史;章顺用20块钱收买章一回要他杀死妻子麻姑;战俘章义没有办法证明自己的身份,《关于请求死亡的报告》也被章一回驳回,他的心理彻底扭曲,希望儿子章春杀死他,怀疑妻子不忠,威胁要告发章玉官额头上出现了韶山图案;章得为了要蒲月做婆娘而杀死了她的丈夫。
在那个疯狂的年代,人们对历史产生了浓厚的兴趣,档案成为一个人身份的证明,老湾人对每一个说不清来历的人或者历史上有问题的人进行审查和审判。章小衣锦还乡临走时郑重地对哥哥章大说:“作为一个自身历史上有过污点的人,你教历史不合适,你应该改教化学”。[4]69历史不允许有问题的人存在,历史只认结果。没有人关心章大抗战中的功绩,没有人关心他如何在被谋杀的恐惧中瑟瑟发抖,他走不出“筷刑”的梦魇,他邪恶的欲念是仇恨、恐惧和孤寂长期孕育的结果。老湾人“对个人的东西不关心,对现在表示麻木,全都疯狂地回到历史中去。”[4]234一味地追逐历史是可怕的,沉溺于现实的物质温床同样是可怕的。从历史阴霾中走出后,老湾人夜以继日地做鞭炮运往红湾,红湾人累积了巨额的财富,老湾人累积着越来越多的残肢断腿。再娃以生命为代价也没能唤醒沉溺在物质渴望中的老湾人,他们甚至伙同红湾人修建叛徒章抱槐(章大)的墓地以发展旅游业。当阶级意识遭遇物质、金钱、性等世俗享受时,阶级对立瞬间就被消解,转而成为利益联盟,曾经刻骨的阶级仇恨腐烂成一滩泥水。这是作者对现阶段中国底层阶级普遍失语的历史文化原因的探索,底层阶级因为累计的贫弱和对财富的贪婪而放逐了阶级意识。阶级意识在世俗享乐的追求中被消解,而新的阶级对立和矛盾却不断产生、积累,以老湾和红湾为例,老湾人被剥夺殆尽时,老湾人一旦觉醒,阶级矛盾激化的后果不堪设想。
小说在记述和反思历史的同时,还在执着地探寻人类的救赎之路和精神文化资源。章一回的自我救赎缘自一个神秘电话,这个神秘电话隐喻着正义、历史,还是迟到的审判?章一回通过叙述来还原历史真相,忏悔他的罪恶,在讲到第四个故事时,他的容貌已变成俊美纯真的美少年,在叶子的劝说下,他去投案自首却被警察当精神病赶了出去。警察说那段历史已封存到了国家档案馆,要查阅卷宗得由政府批准同意。这略显荒诞的情节似乎在隐喻文革历史言说的艰难。讲述完自己杀人罪行的章一回融入了老樟树的子宫,听老樟树讲述老湾唯一漏网的刽子手章得的故事。小说对刽子手的叙述沿用了善恶轮回的古老模式,刽子手们除章一回和章得,无一善终。章一回是自我救赎,尽管是被神秘电话逼迫的,作者还是让他赢得了叶子的同情,免除了世俗权利的审判;章得则主动向老樟树忏悔,经历了“勾连”血脉的磨难,忍受着妻子、儿子死后魂灵化作“花蝴蝶”飞向红湾的人间惨剧。比较章得的灾难,章一回的罪孽仅靠恐惧下的叙述和忏悔就能化解吗?那些被蹂躏的灵魂或死去或痛苦地活着,章春还在流浪,老湾人还在给红湾人打工,他们内心的仇恨能因章一回的所谓忏悔而消亡吗?
在小说中,章再娃是一个最后的清醒者和失败了的英雄,富有讽刺意味的是他是老湾人养大的红湾人的血脉,这是作者刻意设定的人物身份,他的死似乎预示着老湾与红湾的不可调和。再娃是一个现实主义者,他自发的反抗在市场经济大潮冲击如螳臂挡车,微不足道。在老湾最饥饿、最混乱的年月里,常贵爹“用先知般的智慧挽救了老湾人的性命,自己却把所有的罪恶和苦难背负在身上”。[4]230他是基督徒,而村人们对他所奉行的教义没有任何兴趣,他们把他当做超度亡灵的师公,或能通灵的先知,当章一回当众烧掉他的十字架时,他又成为迷信者。他在饥饿年代四处行善,他努力阻止村里杀人无序的状态,他宽容地对待章一回施与他的侮辱,以包容博大的胸怀慰藉因吃人而备受良心煎熬的章长水,企图帮助刽子手们驱除内心的魔鬼,自己却在无意中成为刽子手,成为魔鬼,基督教的灵魂救赎功能在老湾被实用化、工具化,常贵爹终于明白“一个人是无法拯救人类,也无法拯救老湾的,就连拯救自己也往往达不到。”[4]232宗教的救赎功能与基督教的普世情怀以常贵爹的彻底失败宣告终结,在阶级斗争语境下,宗教也无力承担人类救赎的责任。麻姑的千家侗在老湾人心中是遥远神秘的地方,仿佛传说中的大同世界,她的处事原则、道德伦理、思维方式、行为方式与老湾人和红湾人都不同,她善良单纯、坚贞执着、勇于承担,不惜以贞洁为代价拯救阿贵的灵魂。女书是她的信仰和生存依据,千家峒是她的精神家园,也是作者对人类理想世界的美好想象。她以远古的道德伦理抗争着老湾人施与她的教化,她答应章顺把红湾陈秉德的大太太接来当母亲一样抚养,老湾人轮番教导也没能让她痛恨这个占据她丈夫身心和财富的老女人。为传承女书,寻找千家峒,她坚持要跟章顺生个女儿。灵魂扭曲的章顺残忍地锁住她的下身,却没能锁住她的信仰和尊严。而麻姑终究无法抗拒老湾的愚昧与残暴,儿子天意经不住阿贵的诱惑杀死了大太太,又在章一回的蛊惑下烧毁了她的女书。麻姑疯了,从此生活在自己的世界——原始而又混沌。古老的民间文化难以抗拒现代的阶级斗争观念,这是历史的进步和必然。田香的善良温情与蒲月那试图用亲情化解仇恨的朴素情感和执着努力,在政治生活动荡的岁月,在生活的重压下显得那样苍白,无力对抗阶级斗争的残酷与市场经济大潮冲击。他们以本真的个性对抗着现实的非理性和残暴,“本真的个性所依靠的是不参与,至少是在私下拒绝与现行秩序有所牵连。”[5]他们的反叛精神和批判意识却悄然影响着身边的人。小说中,作者不断找寻拯救老湾人灵魂的东西,每一次的寻找和个体的抗争都以失败而告终,寻根文学倡导过的文化之根所在地——古老的民间文化、外来宗教、中华民族的传统文化、自发的反抗意识、原始的生命力等,在老湾都没能拯救被阶级斗争和市场经济下人对物质和金钱的贪婪所扭曲的灵魂。但他们的反叛精神和对现实的批判意识却在潜移默化地影响着身边的人。随着麻姑的混沌、常贵爹的“牺牲”和章再娃的魂灵飘向红湾,作者探寻人类救赎之路的努力似乎无疾而终,他又把希望寄托在那三位修族谱的老人身上,老湾人已在残肢断腿累积的财富支撑下重塑了另一个村庄,曾经的老湾成为断墙颓垣,章廉、章伦、章和三位老人企图通过修族谱、叙述历史来重塑老湾人的精神,他们所象征的传统文化理念能够承担起中华民族精神文化救赎的责任吗?无论如何,有人肯付出就会有希望。
善恶轮回是小说陷入神秘主义窠臼的重要原因。樟树林曾是生长在老湾的红湾人的山林,老湾人为了宣泄对红湾的仇恨疯狂砍杀樟树,砍树的章水被雷劈死,章天1960年被饿死。老湾的刽子手无一善终,漏网之鱼章得则生不如死。老樟树是老湾历史的象征和见证,其树叶在灾年时拯救了老湾人,它被红湾人射杀时殃及了老湾的档案室,老湾人集体失忆,再也无法证明自己的身份和他们在历史长河中的位置。当所有的价值理念都无法承担救赎重任时,叙事陷入善恶轮回的原始意念。新修的族谱也很难承担起构建新的价值体系和社会规范的责任,历史也不可能凭藉章一回的叙述还原和重构,叙事的意义被叙事本身解构,叙述走向无意义的虚构和虚无。在阶级斗争语境下,个体救赎无论以何种文化资源为依托都注定要失败,而消除阶级对立仅靠意识形态的调节功能是很难实现的。老湾的出走者章天意、章春等都是具有强烈阶级意识的人,神秘电话的主人可能是被章一回残害过的红湾人或者老湾人,而老湾与老湾新的贫富差距隐藏着新的阶级对立,抑或可以称之为阶层对立。超出阶级话语的个体灵魂拯救模式证明很难实现,这是文本走不出的历史悖谬。
老樟树是小说中贯穿始终的文化意象,象征着老湾的矮人文化,是老湾人的精神象征和精神家园,具有顽强的生命力和广博的胸襟与包容性,是比较成功的审美意象。但文本中其他的意象却因为过于繁复和密集而影响了意象的文化意蕴的阐释,比如蝉的意象,蝴蝶的意象,猫的意象,韶山图案的意象,鞭炮的意象,亦素的意象,女书的意象,千家峒的意象,麻姑的锁的意象,雨镇的意象,紫舒的意象,矮人的意象,红河的意象,父亲血衣的意象,章廉、章伦、章和三位老人的意象,神秘电话的意象,等等,如此繁复而又缺乏必要逻辑关联的意象使文本的结构松散,五个故事之间的关联完全由章一回的所谓忏悔和老湾、红湾的地名来连缀,小说阅读的特性与电影的蒙太奇艺术表现有很大的区别,小说故事情节之间一旦出现明显的裂隙,势必影响小说思想主题和文化意蕴的完整有效表达。这是《村庄秘史》令人遗憾的地方。
[1]格尔达·帕格尔.拉康[M].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08:79.
[2]弗洛姆.为自己的人[M].北京:三联书店,1988:72.
[3]冯仕政.重返阶级分析——论中国社会不平等研究的范式转换[J].社会学研究,2008(5):213-228.
[4]王青伟.村庄秘史[M].长沙:湖南人民出版社,2010.
[5]安德鲁·芬博格.海德格尔和马尔库塞:历史的灾难与救赎[M].上海:上海社会科学院出版社,2010:140.
The Paradox in Class Discourse and Redemption Mode——Comment on The Mysterious History of Villages by Wang Qingwei
LI Qingxia
(1.School of Journalism and Communication,Northwest University of Politics and Law,Xi'an.710063,China;2.Institute of Literature,Chinese Academy of Social Sciences,Peking.100732,China)
The Mysterious History of Villages gives a new thoughtful account of the pains that have been existed for nearly one hundred years and are being gradually forgotten.The works adopts the mode of class discourse.Its description reveals the continuous existence of class relation and class consciousness even after the extinction of class,which still constitutes an important part in social structure.In the context of class struggle,the individual redemption originated from ancient folk culture,foreign religion and traditional culture fails to save the lost human spirits and soul.The classless individual redemption has turned out a paradox in history.
The Mysterious History of Villages;class discourse;self-salvation;paradox
I207.425
A
1674-117X(2011)04-0001-05
2011-06-12
陕西省社会科学基金资助项目“秦文化与当代陕西作家研究”(10K047);陕西省教育厅人文社会科学研究项目“现实主义与陕西当代小说创作”(2010JK325)
李清霞(1967-),女,陕西铜川人,西北政法大学副教授,文学博士,中国社会科学院博士后,主要从事中国现当代文学、文化传播研究。
责任编辑:黄声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