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隐晦“秘史”下不堪重负的形式
——王青伟《村庄秘史》解读*

2011-04-07马为华

关键词:秘史寓言村庄

马为华

(广州大学文学院,广东广州,51006)

隐晦“秘史”下不堪重负的形式
——王青伟《村庄秘史》解读*

马为华

(广州大学文学院,广东广州,51006)

《村庄秘史》以五个看似断裂的故事表达了在权力化历史中确立身份的荒诞与不可能,作家以抽空时间和空间的具体性的方式建构了黑洞般的历史寓言和象征。暴力、性、杀人等变成了历史舞台中心的奇崛事件,失去了时间和空间的具体性,被景观化了。在景观化的历史当中人物不可避免地被符号化,历史和人物的命运都被作家封存在自己营造的寓言和象征中。

《村庄秘史》;权力化历史;身份焦虑;历史的叙事化

继《白鹿原》之后,《村庄秘史》是又一部以“秘史”为题旨追求的长篇历史小说。“秘史”往往意味着颠覆、解构、非主流和关于历史的另一种真知灼见的显现。以下笔者将结合文本分析《村庄秘史》究竟展现了什么样的秘史,这种秘史是怎样被展示出来的,以及这种展示对我们当下的历史文学创作有什么样的启示意义。

一 权力化历史中的身份焦虑

小说《村庄秘史》以章一回的口吻讲述了老湾自辛亥革命至新时期市场经济以来的漫长历史。小说开篇提到章一回讲述历史的原因是他收到了一个索命的电话。章一回是个有着奇特的脸孔的人:“他与女人在一起的时候,那张脸就会变得灿烂无比。这秘密来自一种神秘的奇特力量”,[1]2而女人们都会因为他这张脸而爱上他。通过后来文本的展开,我们可以推测赋予章一回奇特吸引力的是他对于历史秘密的掌握,说出这些秘密就可以拯救那些迷恋他的女人。小说结尾的时候,章一回在讲完了这五个秘密故事以后,“变成了一个蜷缩的婴儿,手和脚紧紧抓着连在一起,头挨靠着手脚,像一团透明的血球落进了那颗樟树的黑洞之中。他仿佛回到了子宫,那个子宫黑暗而浑浊,四周溢满了羊水”。[1]241讲述历史在小说中通过这样的框架结构被赋予了拯救他人生命、自我新生的意味。

小说一共讲了五个故事,这五个故事分别对应了中国历史上的辛亥革命、国共合作及破裂、解放、文革、改革开放等几个重大时期。但小说叙事的重心并不在对于时代的展现,时代在《村庄秘史》里变成了非常飘忽隐约的背景。而且小说除了章一回这个叙事人外,并没有贯穿性的人物,五个故事里各有不同的主人公,拼接组合式的叙事彻底打破了传统历史写作里典型环境中的典型人物或者时代性格、时代精神式的写作。

章一回是叙事人,但他也并不是权威的讲述者,有时候他也是间接的转述者,初读整个文本最让人眼花缭乱的就是缠绕不清的故事的讲述者,村庄的隐秘的历史在作者几度的叙事转换中被建构和叙事化。叙事化历史是新历史小说以来作家们惯常使用的策略,小说不再刻意追随“客观、本质”的历史事件,历史的面貌很大程度上决定于作家对历史的建构,如在苏童新历史小说里我们看见了欲望的作用,在格非的新历史小说里我们看见了偶然性,陈忠实《白鹿原》里力图发掘儒家文明的意义。《村庄秘史》在五个断裂的故事里,要提供一种绝然不同于上述种种的关于历史的认识和见解:五个主人公都有一种在历史中确立身份而不得的焦虑。

开篇里的章抱槐和历史纠结得最紧,他的命运变化也最大。他在20世纪前半个世纪政治风云变幻无定的时代里,经历了从神童到革命者到懦夫到百戏之王,又从百戏之王转变为勇士,从勇士转变为叛徒等一列身份的转变。建国后,心力交瘁的章抱槐选择了唐代诗人元结曾经呆过的浯溪做一个历史教员,在那里他发现了自唐以来很多文人骚客镌刻在荒野石壁上精美的诗文,“他希望能够找到一块没有刻过文字的石壁,然后把他的一篇诗文刻上去,可是却一块也找不到”,章抱槐碑上刻字的无果意味着他要把自己写入历史的不可能。他“背负着整个历史和自己的历史沉浮于浯溪中”,“他的影子笼罩着整个浯溪,在那些密密麻麻的文字中他看见了无数个自己的影子”。[1]66就在他疲惫地拖曳着巨大历史的影子给自己定位的时候,他的弟弟,原来的章小,后来的江河水,作为建国革命的功臣,身居要职的领导,以他历史上有污点为由否定了他教授历史的资格,自此章抱槐那种想要青史留名的愿望被彻底抹杀:“所有的历史都经由弟弟的那句话封闭了。他将变成一个没有历史的人,他将变成一个不能开口说历史的人,他只能活在现世。他曾经希望由历史的虚幻来舔干他的心灵之痛,但是那种虚幻被江河水一句话就捅掉了。他知道,自己被弟弟杀死了”,[1]69“他可以不教历史,但他不可能变成没有历史的人”,“他要去寻找历史,寻找自己曾经有过的辉煌,尽管那种辉煌被自己一次又一次掐灭。但是哪怕只要见到一点火星,他的心灵就会得到安宁。他全然不考虑这种求证的价值和意义,只是不断地去找寻,他只为找寻而活着,如果他不去找寻,那他就是一只断线的风筝”,[1]70这是章抱槐的内心独白,也可以看做是作者回望历史秘史的深层心理动因。

第二个故事里章顺是老湾人,却疯狂地爱上了与老湾势不两立的红湾地主陈秉德的大老婆,并产生了杀死自己来历不明的妻子麻姑的想法。在这个故事的背景里,如果人不能确认自己正确正统的政治身份,就会被以历史的名义杀死,章顺和他的两个女人都面临着这种莫名的命运。

第三个故事里,章义是跟着章小一起从老湾出去革命的,后来却成了美国人的俘虏,并且被打断了腰,像狗一样回到了老湾,“有很长一段时间,章义希望自己变成纪念碑上的一个名字,他甘愿付出所有的一切”,他“永远也成不了纪念碑上的一个名字”,“他控制不住自己的冲动,想把章义那两个字刻在某个别人看不见的地方”,但是和章抱槐一样“他找了好久,也找不到一个那样的地方”。[1]138这里并不仅仅是一个刻写名字的问题,如果不能在历史上刻写自己的名字,他就没有存在的理由,连自己的亲生儿子都不肯认他做父亲,而且想要杀死这个让他感到屈辱的父亲。在儿子弑父未果之后,章义四处寻找离家出走的儿子,要让儿子杀死自己,以结束这种耻辱,在历史中确证自我的残酷性再一次显露。

第四个故事里讲述了章一回的历史。章一回是文革期间老湾的权力中心,但是他也不清楚自己是怎样成为上面指派的人的,他“经常出现的一个幻觉就是他看见自己在很小的时候身上长着两个巨大的翅膀,从一个遥远的地方,仿佛是另外一个国度飞翔而来。他弄不清那个国度的名称和方位,有时他努力想去捕捉那个地方的真实面貌,但他越想捕捉,自己的记忆和意识就消失的越快,最后就几乎消于无形”。[1]200章一回在听章玉官讲述祖先的历史,并且看到章玉官穿上戏服居然就变成了百戏之王的时候,自己也情不自禁地穿上戏服体验了一下做王的感觉,在这之后他就被樟树吸到了一个神秘的废墟般的故乡去,在那里章一回变成了跟祖先一样的侏儒。小说开端追溯老湾的祖先时,曾经提到老湾本来名不见经传,但盛产侏儒,后来有位侏儒凭借自己矮小滑稽的样子取得了皇帝的喜爱,最终得以大富大贵,光宗耀祖。章一回追踪自己身份的热望,最终定格在祖先借以发达的侏儒身份上。

从祖先到章一回,历史似乎在以循环的方式重演,历史不过是权力这个至高无上的王者所操弄的,老湾人一直执着而又不明就里地想要在这样的历史中确立自己的身份无疑是十分荒谬的。至此,作家关于历史和权力互为表达的思考也就昭然若揭,在历史化身的权力或者说权力化身的历史面前,老湾人一直是精神上的侏儒。也是在章一回的那个时代,老湾人对“材料”(历史)的狂热到了极致,他们都在搜集别人的黑材料:“他们对个人的东西不关心,对现在表示麻木,全都疯狂地回到历史中去”,[1]234后来红湾人用火箭射杀了老湾人的精灵老樟树,在这场势不可挡的大火中,那些档案仿佛化成了成千上万只灰蝴蝶,在档案记载的历史化为乌有之后,老湾人个个都被失忆搞得痛苦不堪,他们之间全部变成了熟悉的陌生人。作者暗示旧有的与权力纠缠的互相仇恨的历史应该通过这样的方式来终结:老湾人“在寻找记忆的时候,他们忘掉了仇恨,也忘掉了河对岸那个叫红湾的村庄”。[1]237

第五个故事里章得看起来手无缚鸡之力,却在疯狂的权力历史的裹挟下为了满足霸占女人蒲月的欲望而杀了蒲月的丈夫,成为了隐形的刽子手。那个丈夫被杀后变成一只白猫,指示自己的妻子一定要把他们的孩子再娃变成章得的血脉,否则仇杀就不会结束。章得必须要用自己的精液和老樟树里捕获的一百只蝉蜕兑成一种药,分十个月让再娃吃下去,再娃才能变成章得的骨血,“变成真正的老湾人”。这里很明显地可以看出依然是个身份问题,而且再娃新身份的确立还是要靠历史化身的老樟树来提供必须的资源,章得最终不能兑成的第一百副药,象征着新生历史的不可能。再娃这个似乎可以弥合仇恨的象征,最终也还是因为仇恨丧失了自己的性命。直到临死前,再娃才终于确认了自己并不是老湾人的身份。身份和历史是如此吊诡地再次纠缠。

在再娃的时代,章抱槐的墓地被包装成了旅游景点,引来无数游客的好奇和揣度。章抱槐,“八九十年前的那个神童,那个曾经历尽了人世沧桑的才子,那个曾经躲在樟树上不肯下来的梦游神,他现在就剩下这一堆黑紫色的骨头了”,[1]276这些黑紫色的骨头却成了游客趋之若鹜的所在,历史的权力和魔力再次彰显。

五个看似断裂的故事,五个故事里没有太多联系的主人公,赋予了这部作品与宏大、完整、明晰的传统历史小说非常不同的风貌。历史成为一个隐秘的黑洞般的所在,在小说里那个能够把章一回吸进去的樟树是历史的象征,那些樟树里的国度(历史)已经成为废墟般的所在,却依然壮观美丽,引得章一回依然想在那个废墟般的国度里做王。历史(权力)吞噬了很多人,很多人的生命都是历史(权力)幻化的影子。作家借章一回之口,表达了对老湾历史的看法:“老湾其实有许多人都是这棵樟树幻化的影子,樟树能够幻化许多人的影子”。[1]219

章一回这个不知道自己怎样变成权力化身的人,在文革期间掌握现实权力的时候强奸了很多他原来可望而不可及的女子。到了新时期以后,尽管他不再拥有权力,但是他那张和樟树皮(历史)非常相似的脸,总是在接近女人的时候幻化出非常神秘的吸引人,所以他诱惑了很多女人,而且在这个市场化的社会里,他以卖脸(历史)为生。小说的最后,章一回想要给自己曾经的罪恶以惩罚,去公安部门投案,但是得到的回答却是“现在我们有些历史是不能随便再说的,有些历史再说出来就会伤害整个民族”,“有些东西需要遗忘”。[1]189这些情节的设置可以看出作家对当下普遍存在的遗忘历史、忘却历史的警醒。作者对说出这样的历史不无犹疑,文本中几度转换的叙事策略似乎可以看成是作者一边呈现一边掩饰的矛盾心态的体现。

二 历史黑洞里的性颤音和寓言化历史的叙事策略

《村庄秘史》表达了对黑洞般历史的失望,历史曾经那样塑造、限制和拘禁了很多人,整个老湾人只有一个章春毅然决然地逃出了老湾,在被人指控抢劫杀人以后,他并没有像父亲章义那样终其一生都在徒劳地证明自己的身份和无罪,而是选择别样的归路:“回到相爱的女人身边,也可以视为灵魂的起点,那便是所谓的归宿”。[1]135

爱情、炽烈的性欲不仅是章春一个人的选择,而是小说中所有人在和历史纠缠不清、晦暗不明的关系之中最突出、最明亮、最抢眼的部分。从第一个故事到第五个故事,处处可见性(情)的面影和奇观。

框架性的叙述人章一回曾经有五个女人迷恋过他,这些迷恋似乎都是没有来由的,这些女性的精神个性我们也一无所知,我们所知道的只是他们对章一回的痴迷到了匪夷所思的地步。这五个女人里有母女共同爱上章一回,并且女儿撞见章一回和母亲做爱后,依然和章一回眉目传情,而且声称等自己来月经之后,母亲可以被自己取而代之。在章一回的情爱故事里,性器官、精液、虐恋、畸恋是非常引人注目的因素,也是后边的五个故事里框架性的因素。整个《村庄秘史》呈现了各种奇奇怪怪的爱情,而在这些爱情的描写中,性描写占据了最突出的地位,我们看见了麻姑被自己丈夫锁住了阴道,却要和别人偷情;十八岁的章顺和快五十岁的地主太太疯狂做爱;驼背章义尝试了很多次才能克服自己的身体缺陷,找到和女人田香合适的做爱方式,人狗性交,兄妹乱伦、恋童癖、鸡奸,可以说各种关于性的不正常的狂热的形式在《村庄秘史》里都得到了淋漓酣畅、狂放恣肆的书写。

何以会如此?《村庄秘史》里的夸张、泛滥的性描写并不是当下写作的个案,欲望化写作是市场经济社会里一种潮流和时尚。正如鲍德里亚所洞察的那样“性欲是消费社会的‘头等大事’,它从多个方面不可思议地决定着大众传播的整个意义领域。一切给人看和给人听的东西都公然地被谱上了性的颤音。一切给人消费的东西都染上了性暴露癖”。[2]并不是说文学作品不能描写性,“食色性也”,回避性描写等于是回避了人类生命整体的一部分,但是如果完全以性描写代替或者说覆盖人性描写以及更完整的对人的生命的描述和把握,那无疑也是对文学以及人性的粗暴和庸俗的简化。

《村庄秘史》里对大多数主要人物都有着极端、热烈的性描写。性,在小说中成了最高亢的音符,甚至使得作者想要表达的非常严肃的历史反思、批判的主题都几乎被淹没了。刺激性的性描写,并没有更深入传达出历史中人物的命运和人性,是一种非常突兀的表象和景观式的描写。德波认为:“在现代生产条件无所不在的社会,生活本身展现为景观的庞大堆聚。直接存在的一切全都转化为一个表象”。[3]

所谓的景观和表象恰恰指的是对生活的非历史表现,把人物或者生活从混杂丰富的场景中抽离出来,《村庄秘史》五个断裂的故事里持续地对性的高度聚光和关注,造成了一种本雅明所说的“震惊”的效果。“震惊的因素在特殊印象中所占成份愈大,意识也就越坚定不移地成为防备刺激的挡板;它的这种变化愈充分,那些印象进入经验(Erfahrung)的机会就愈少,并倾向于滞留在人生体验(Erlebnis)的某一时刻的范围里。这种防范震惊的功能在于它能指出某种事变在意识中的确切时间,代价则是丧失意识的完整性;这或许便是它的成就。这是理智的一个最高成就;它能把事变转化为一个曾经体验过的瞬间”。[4]的确,《村庄秘史》中的人物只是作家所要表达的那个历史寓言或者说象征里的一个符号,他们缺少意识的完整性,关于这些人物,我们除了了解他们执着到不可理喻的身份定位的追求和性行为以外,我们对他们一无所知,他们的生命都被瞬间化和奇观化了。

不仅是人物被表象化和奇观化,历史也在作家的寓言化、象征化叙事策略中被景观化和奇观化了。“历史是什么?这个问题虽然众说纷纭,但它至少包含三个层面:一是本体层面的事实历史,这是一种已经永远逝去的本然历史,今人无法直接感知;二是认识层面的资料历史,这是对已成过去的历史的回忆、记载与阐释;三是形而上层面的哲学历史,这是对上述两类历史的一种抽象提升,它不再拘泥于事实历史和文献历史,而是深入到对人类生命、存在等形而上的考量”。[5]这三个层面的历史构成了人类生活历史丰富的样貌,三个层面之间本身并不具备等级的关系,只有三个层面浑融一体地表达才能传达出历史的文学意味。中国当下的历史小说创作在经历了先锋小说和新历史小说的洗礼后,往往迫不及待地拆除旧有的认识层面的历史,忽视本体层面的历史,架空地建立起第三个层面的历史。作家为了使这第三个层面的历史更具有人类的共通性,还会取消小说具体的时空背景使其具有寓言性。贺桂梅曾经谈到:“‘地点和空间的缺席’在很大程度上可以被看作是先锋小说家们共同的特征,或试图到达的特征。尽管有苏童的‘枫杨树故乡’,那不过是福克纳式的人类学版的‘约克纳帕塔法世系’,其时间和地点的历史性是缺席的”。[6]在《村庄秘史》里我们可以影影绰绰地看到百年来中国历史的影子,但是历史中本有的时间含义在文本中是被放逐的,中国百年来的历史被空间化到了老湾一个村庄来表达,而老湾这个村庄的具体性除了那棵神奇的樟树(历史的象征)以外,在文本中也一无显现。小说中的“村庄”与土地无涉与耕作无缘,老湾已然是被寓言化象征化了的“中国”或者“世界”。在时间和空间的具体性都被抽干了的“历史”舞台上,暴力、杀人、性等变成了舞台中心的奇崛事件,也失去了时间和空间的具体性,被景观化了。在景观化的历史当中人物也不可避免地被符号化了,历史和人物的命运都被作家封存在自己营造的寓言和象征中,人物、历史都被表达为寓言当中的一个符号。作家往往会混淆了寓言和寓言性,把寓言当成了显示深刻的最佳手段,寓言本身成为了目的。作家之所以喜欢寓言式的表达,是由于寓言所具有的以一当十的、以简驭繁的神奇效果。但是脱离了人性以及历史、脱离了细节真实性的寓言其实是对丰富的生命世界的一种可怕的简化:“简化的蛀虫一直以来就在啃噬着人类的生活:即使最伟大的爱情最后也会被简化为一个由淡淡的回忆组成的骨架。但现代社会的特点可怕地强化了这一不幸的过程:人的生活被简化为他的社会职责;一个民族的历史被简化为几个事件,而这几个事件又被简化为具有倾向性的阐释;社会生活被简化成政治斗争,而政治斗争被简化为地球上仅有的两个超级大国的对立。人类处于一个真正简化的漩涡之中,其中,胡塞尔所说的‘生活世界’彻底地黯淡了,存在最终落入遗忘之中”。[7]

回顾当代中国文学史,我们会发现中国当代小说惯常采用的对历史的表述方法和米兰昆德拉所说的简化何其相似:选取某一个历史阶段中的人物,通过描述人物的观念来透视历史的发展、变化,从十七年的《创业史》《红旗谱》《青春之歌》到八十年代的《古船》、九十年代的《白鹿原》,他们对历史的叙事都遵循的是同样的建构方式,把历史当做是某种观念的化身和显现,尽管这些作品建构所依据的观念不同,而使得两个时期的历史文学文本呈现出了非常不同的面目,但他们却分享着共同的对历史的观念化简单化理解的思维方式,在这些作品中历史一次次从那些观念中和当下的我们擦身而过,并不能和当下建立起一种有意义和有效的对话方式。《村庄秘史》中并没有一个贯穿性的人物,但是把历史观念化的创作理念和手法却并没有改变,只不过在《村庄秘史》里通常由一个人来承担的观念,破碎断裂为老湾几代人来承担,这样做的效果是更加突出了作家所建构的那种权力化历史的宿命性和不可反抗性。

传统的意识形态化的历史小说往往会采用全知叙事以表明自己的真理性,新历史小说往往会采用人物视角叙事以颠覆和改写真理化全知叙事的迷误。《村庄秘史》采用了人物视角下的全知叙事的方式,似乎是在用章一回的视角讲述历史,但是每个故事内部又都采用了全知视角。两种视角的存在是饶有意味的:既是个人的,又是绝对真理的,我们可以说这是作家对历史的“个人绝对主义表达”,这种个人绝对主义表达已经有研究者指出是从《故乡相处流传》《白鹿原》以来的历史写作的一种特色,这种表达“仍然缺少历史题材小说应该具有的那种既超越‘绝对主义’,又超越‘相对主义’的内在人文指向?——这就可能出现一个危险(从反对一种‘绝对主义’走向另一种‘绝对主义’,从反对一种‘意识形态写作’走向另一种‘意识形态写作’”,[8]《村庄秘史》人物视角下的全知叙事方式恰恰显示了后一种绝对主义。历史的面目由过去的被政治权威所绝对决定转换为由个人的认识所绝对决定,历史和人依然被遮蔽在真理化身的观念和寓言中。

自新历史主义小说以后,作家们都意识到了“历史的文本性和文本的历史性”,纷纷以自己的主体意志参与历史的写作,在这样的写作活动里,历史被叙事化了。《村庄秘史》里对“历史的叙事化”策略掌握得非常熟练,破碎而又延续的权力化历史,被作者以独具匠心的叙事策略建构出来。历史叙事化意味着作家在面对历史时的自由、从容的心态,但历史叙事化并非毫无限度和尺度,而且作家在建构历史以前还要建构起自身足够的穿透历史、超越自我的思考力,否则作家的主体就会失落在各种令人震惊的历史事件和当下流行话语的支配中,继而就会造成文本中眼花缭乱的叙事策略后人和历史的双重失落。作家在领受历史叙事化赋予的自由的同时,还必须要思考这自由所带来的难度和责任,否则文本就会蜕变为不堪历史重负的叙事策略演练场。

[1]王春伟.村庄秘史[M].长沙:湖南人民出版社,2010.

[2]让·鲍德里亚.消费社会[M],刘成富,全志刚,译.南京:南京大学出版社,2008:137.

[3]居伊·德波.景观社会[M].王昭凤,译.南京:南京大学出版社,2006:4.

[4]本雅明.机械复制时代的艺术作品[M].王才勇,译.北京.中国城市出版社,2002:59.

[5]严建强,王渊明.西方历史哲学[M].杭州:浙江人民出版社,1997;156-157.

[6]贺桂梅.先锋小说的知识谱系与意识形态[J].文艺研究,2005(10):11-18.

[7]米兰·昆德拉.小说的艺术[M].董强,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04:22-23.

[8]王晓明,李念,罗岗,等.《古船》的道路——漫谈《古船》、《故乡天下黄花》和《白鹿原》[J].当代作家评论,1994(2):17-27.

On Fragile Narrative Form under the Pressure of Ambiguous Mysterious History——Analysis of The Mysterious History of Villages by Wang Qinwei

MA Weihua
(School of Literatures and Arts,Guangzhou University,Guangzhou,51006,China)

The five fragmental stories in The Mysterious History of Village constructed the absurdity and the impossibility of establishing the identity in the power history.With the eliminating way of the specificity of the space and time,he organized an allegory about history.Violence,sex and killing became the central and queer plot of the historical stage.The character was signalized and the fate of the character and the history were fixed in the allegory.

The Mysterious History of Villages;power history;the anxiety of identity;fabrication of history

I207.425

A

1674-117X(2011)04-0010-05

2011-06-12

马为华(1974-),女,新疆人奎屯人,广州大学副教授,文学博士,主要从事现当代文学研究。

责任编辑:黄声波

猜你喜欢

秘史寓言村庄
《蒙古秘史》中的奶食文化研究
我的小村庄
寓言
成长的寓言
时装寓言
村庄,你好
试析《蒙古秘史》中的“”句义
掌门人秘史
村庄在哪里
村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