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浅析李渔《风筝误》中“风筝”的叙事功能

2011-04-03尤瑞芳

大庆师范学院学报 2011年1期
关键词:全剧针线李渔

尤瑞芳

(安徽师范大学 文学院,安徽 芜湖 241000)

《风筝误》是明末清初剧作家和戏曲理论家李渔的代表作品,此剧以“风筝”命名,“风筝”意象贯串全剧始终,起到了非常重要的作用。在李渔之前的文学作品之中,虽也有涉及“风筝”的,但大多作为简单的物象出现,并无更多的含义。在《风筝误》一剧中,李渔创造性地将“风筝”与自己的戏曲创作理论相结合,使其成为贯串全篇、建构全剧的重要物象,起到了重要的叙事功能,对李渔戏曲理论的实践有着重大意义。

一、 风筝的产生和李渔的独特创建

(一)风筝的生成及其在文学作品中的出现

“风筝”一物早已有之,其起源可上溯到两千多年前的战国时期,当时叫做“木鸢”。然而在唐代之前,风筝多是作为战争工具出现的,并非我们今天所说的风筝;唐代以后,风筝的功能才开始从军事转向娱乐。

在唐宋时期的文学作品,已大量出现“风筝”一词。第一首以“风筝”为题的诗歌是唐代诗人鲍溶的《风筝》:“何响与天通,瑶筝挂望中。彩弦非触指,锦瑟忽闻风。”杜甫的《冬日洛城北谒玄元皇帝庙》诗中有:“风筝吹玉柱,露井冻银床。”李白的《登瓦官阁》诗有:“两廊振法鼓,四角吟风筝。”元稹的《连昌宫词》诗有:“尘埋粉壁旧花钿,乌啄风筝碎珠玉。”宋代吕渭老的《念奴娇·赠希文宠姬》词有:“长记那里西楼,小寒窗静,尽掩风筝鸣屋。”但值得注意的是,这里的“风筝”大多是指占风铎,也不是我们今天所说的风筝。当然,从宋代开始,有些诗词中所用“风筝”即是指我们今天所说的风筝。在宋明流行的民歌小调中更是有不少关于风筝的词儿,如《风筝》:“风筝儿,要紧是千尺线,忒轻薄,忒飘荡,不怕你走上天。”再如《游春》:“姐儿无事去游春,手拿着红纸糊的哪吒闹海大风筝,……再放风筝,再放风筝。”

由以上我们可以看出,虽然“风筝”一词在古代作品中出现频繁,但大多是作为战争工具或是娱乐玩具,是作为一个具体的物象出现,并没有什么独特的寓意。

(二)李渔对风筝的独特创建

在元明时期的一些的小说、戏曲中,我们也常看到“风筝”一词的出现,如明代冯梦龙纂辑的《醒世恒言》第二十二卷《吕洞宾飞剑斩黄龙》中写道:“吕先生喝声:‘着’,去了多时,约莫四更天气,却似石沉沧海、线断风筝,不见回来。急念收咒语,念到有三千余遍,不见些儿消息。”同样是冯梦龙纂辑的《古今小说》第二十卷《陈从善梅岭失浑家》,明代苏复之的传奇作品《金印记》卷二第十二出,明阮大铖的戏曲《春灯谜》第十二出中都有写道风筝。但在这些作品中,大多是以“断线风筝”来比喻情郎等人物的一去不复返,表达人物对已逝人或物的无限怀念。总体来说,不仅形式较为老套,且与具体的作品也没什么联系,大多生搬硬套,缺少新意。

李渔的《风筝误》一剧以“风筝”命名,全剧之中“风筝”一共出现了79次,分别是:第一出2次,第六出3次,第七出6次,第八出20次,第九出16次,第十一出16次,第十二出4次,第十三出3次,第二十九出6次,第三十出3次。其中还有五出的标题和“风筝”直接有关,分别是:第六出《糊鹞》、第七出《题鹞》、第八出《和鹞》、第九出《嘱鹞》和第十一出《鹞误》,“风筝”可以说是李渔贯串全剧、建构全篇的重要物象,对李渔的戏曲创作实践有着重要的作用和意义。

二、风筝对李渔戏曲创作总体原则的体现

(一)李渔在《闲情偶寄》中明确提出了“立主脑”的观点

“古人作文一篇,定有一篇之主脑。主脑非他,即作者立言之本意也。”李渔之“主脑”,有两层意思:一是作者的立言之本意,即我们今之所谓主题、主旨;二是选择“一人一事”,即今之所谓中心人物、中心事件。《风筝误》一剧的主旨正如其名为“风筝误”,是一部由“风筝”起,“风筝”落为线索的娱人喜剧。李渔在剧中紧扣“风筝”,描绘了一幕幕由“风筝”而引发的闹剧,真正实现了他“传奇原为消愁设”的娱乐主旨。李渔在《闲情偶寄》中说道:“如一部《琵琶》,只为蔡伯邕一人,而蔡伯邕一人又只为‘重婚牛府’一事,其余枝节皆从此一事而生。”《风筝误》中的韩琦仲作为本剧的男主角,其人其事从头至尾贯串全剧,通过他的“偶题诗风筝”、“再题诗风筝”、“惊丑”、“诧美”,建构起全篇,体现了李渔“立主脑”的创作原则。

(二)李渔编剧强调“立主脑”,同时十分注重“脱窠臼”出新意

李渔曾说,“人惟求旧,物惟求新”,“古人呼剧本为‘传奇’者,因其事甚奇特,未经人见而传之,是以得名。可见非奇不传”。因此,他认为“窠臼不脱,难语填词”。然而李渔的创新也不是不要传统,一味地只求新。李渔在《闲情偶寄》中批评了“近日传奇,一味趋新,无论可变者变,即断当仍者,亦加改窜,以示新奇”的不良倾向,提出了“戒荒唐”,要求“精而妥,奇而确”,即符合“人情物理”。《风筝误》一剧,构思精巧,情节新奇,对于“风筝”这一意象的使用更是做到了“脱窠臼”、“戒荒唐”。

《风筝误》中,韩琦仲和詹淑娟之间的情感沟通与交流,正是通过“风筝”这一意象得以实现的。其实韩、詹之间的互通情愫、相互唱和,与传统的才子佳人小说中的“借诗传情”这一情节十分相似。传统的才子佳人小说中,才子与佳人之间的借诗传情、相互唱和的方式大抵有如下几种模式:

1.邂逅相逢,当面唱和。这种模式下,男女主人公大多先见其诗,敬慕才华;复睹其貌,倾慕美色;当然也有才美并见,一心所系。如小说《平山冷燕》、《鼓掌绝尘》。

2.会文比较,考试择婿。在这种模式下,佳人以诗择婿,或父母出面,或自行主持。此类模式最早见于小说《玉娇梨》中,此后的《锦疑团》、《生花梦》等作品中,也不断出现征诗择婿的情节模式;而在小说《女开科》中更是把这样一种模式发展到极致,书中三才子邀众妓试诗,作“女开科”赴琼林宴,寻找自己的意中人。

3.乔装打扮,私会情人。这种模式中,佳人们或是先见才子之诗,慕其才华遂女扮男装私与相会;或是女扮男装,主动出外寻访,终成连理。《玉娇梨》、《平山冷燕》、《人间乐》等都是此种模式的代表作品。

4.下人撮合,传书递简。才子佳人的遇合中,由于内外隔绝,每每需要佳人们的贴身婢女为之传书递简。如《英云梦》、《定情人》、《吴江雪》、《两交婚小传》、以及《生花梦》等作品中,都出现了好心的第三者帮助两人传诗递简。

而李渔强调“弃旧图新”,于是他借用“风筝”为引子,给“借诗传情”这一陈旧的情节模式注入新意。李渔没有蹈袭窠臼,或让佳人女扮男装,或由长辈以诗招婿,也没有特意安排一两个婢女或媒婆暗中相助,他另辟蹊径,意取尖新的使用了“风筝”这一意象作为男女主人公间传诗递简的媒介,通过“题诗风筝”、“线断误落”、“和诗风筝”,巧妙地让“风筝”成为他们二人之间的媒人、红娘,成为男女双方召唤与应答传情的青鸟,风筝的一来一去,使得两人在不知不觉间已经进行了一次互吐心声的对话。李渔使用“风筝”这一意象作为韩、詹二人传情达意的工具,正是对前代才子佳人小说中“借诗传情”模式的创新;而他的这一创新又绝非“荒唐怪异”,在强调“男女之大防”的封建社会,素不相识的韩琦仲和詹淑娟, 能够在没有第三者相助的情况下互吐心声,表面看似没有可能,仔细品味却又合情合理,可以说李渔对“风筝”这一意象的设置和编排真正做到了“脱窠臼”、“戒荒唐”、“新而妥、奇而确”。

三、风筝意象对李渔戏曲创作具体结构的体现

李渔编剧,主张“密针线”。他认为:“编戏有如缝衣,其初则以完全者剪碎,其后又以减碎者凑成。剪碎易,凑成难,凑成之工,全在针线细密。”“密针线”是一个极妙的比喻,制作衣服讲求针线细密,进行戏剧创作亦是如此。结构得精不精,布局得巧不巧,情节发展转换是否自然,人物相互关系是否合理,最终都表现在针线是否紧密上。

《风筝误》开篇即写道:“放风筝,放出一本簇新的传奇,相佳人,相着一副绝精的花画,赘快婿,赘着一个使性的冤家,照丑妻,照出一位倾城的娇艳。”全剧真可谓阴错阳差、颠颠倒倒,由一只“断线的风筝”引出后面一连串的巧合和误会,从而使得全剧首尾相连、针线细密,实现了他“密针线”结构主张。

第七出《题鹞》,韩生对书自怜,叹抱负难舒、佳人难得,因做《感遇》一首,故顺手题于风筝之上。第八出《和鹞》,戚友先放风筝线断误落柳氏院中,淑娟和诗亦题于风筝。第九出《嘱鹞》,家僮交还风筝于韩琦仲手中。第十一出《鹞误》,韩琦仲见淑娟和诗心动,别做风筝,再题诗其上,以试其情。然风筝偶遇西风,吹落到东首梅氏院中,被梅氏女儿爱娟拾得。

正是这风筝的《风筝误》的一飞一落,再一飞再一落,串起了全剧,可以说《风筝误》全剧由“风筝”起,误会由“风筝”生,人物由“风筝”连接, 贯穿全篇、疏通脉络,“风筝”在剧中起着重要的叙事功能。凡是剧中有名之人、关涉之事,均以“风筝”相连接,将众多的人物、纷沓的事件、繁多的头绪、错杂的矛盾,组织成一个井井有条、错落有致的有机艺术整体,恍若天成、不见斧迹。李渔以“风筝”为线索,不仅实现了贯穿全篇、架构全剧的作用,更实践了他“密针线”的戏曲理论。

由上我们可以看出,李渔在对前代文学中“风筝”,尤其是元曲中的“风筝”总结的基础之上进行了巧妙创新。一方面,全剧由“风筝”起,误会由“风筝”生,人物由“风筝”连接,“风筝”是贯串全篇、建构全剧的重要物象;另一方面,李渔还创造性地将“风筝”意象和他的戏曲理论相结合,不仅实践了他“立主脑、密针线、脱窠臼”的戏曲理论,更实现了他“传奇原为消愁设”的创作原则。正如朴斋主人在本剧总评中所说:“是剧结构离奇,熔铸工练,扫除一切窠臼。向从来作者搜寻不到处,另辟一境,可谓奇之极、新之至矣。”

结语李渔的《风筝误》一剧关目新奇、针线细密,一问世即得到普遍好评,颇具影响,而“风筝”因李渔的这一巧妙安排、独特创新,在之后的文学作品中得到了更为广泛的运用。虽然文学史上,一直以来对李渔的戏曲创作作态度褒贬不一,认为他浓重的媚俗倾向导致其作品缺乏高贵的人格内涵和真情的光华,成了单纯迎合观众的笑料。然不论其创作态度如何,李渔在《风筝误》一剧中对“风筝”这一意象“脱窠臼”的独特创建,却是不容抹煞的。李渔的《风筝误》以风筝为其建构全篇、结构全剧的重要线索,这不仅在清代,至今仍得到许多现代剧作家的重视,成为其效法的对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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