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文学理念（22）文学界的彷徨、绝望与颓废——「無頼派」

四川外国语学院 姚继中 林茜茜

第二次世界大战结束以后，日本作为战败国，国内呈现出一幅衰败景象，经济萧条，社会混乱，战时被奉为绝对主义的天皇制也遭到否定，日本国民的精神支柱瞬间瓦解。在这样的时代背景下，众多国民突然失去努力的方向，精神落入空虚状态，内心极度不安，并逐渐开始怀疑传统的价值观念。此时此刻，日本文坛亦陷于浑沌，于是文坛上出现了一批作家，他们试图打破长期以来军国时期对人性的禁锢，确立以个人主义为中心的、全新的价值体系。但由于他们内心彷徨、绝望，创作风格逐渐转向了颓废主义，文学史上称他们为「無頼派（ぶらいは）」。

“无赖派”一词是「太宰治（だざいおさむ）」首先提出的，在给作家「井伏鱒二（いぶせますじ）」的书简中，太宰治写道：“因为我是无赖派，所以我要反抗战后的风气。”于是，这一流派因此而得名。同时，又因为无赖派的作品风格与「江戸時代（えどじだい））的「戯作文学（げさくぶんがく）」十分接近，所以文坛也将“无赖派”称之为「新戯作派（しんげさくは）」，其主要代表作家有「坂口安吾（さかぐちあんご）」、「太宰治（だざいおさむ）」。

「坂口安吾（さかぐちあんご）」出生于新泻县一地主家庭，父亲曾任众议院议员。他从小逆反心理很强，厌恶学校的学习，中学时曾因为考试交白卷而被开除。坂口安吾曾经在课桌上刻过这样的字句「余は偉大なる落伍者となって、いつの日か歴史の中によみがえるであろう。（我是个伟大的落伍者，不知何时能在历史中苏醒）」。16岁时，他来到东京，开始接触并喜欢上了文学与佛教，完全改变了之前的学习态度。在20岁时，考入东洋大学印度哲学系研究佛教，有一年半时间，他坚持刻苦学习，每天只睡4个小时。在努力钻研哲学佛教的过程中，坂口安吾学习并掌握了梵语、拉丁语、法语等语言，研读了法国的古典喜剧和美国的怪诞小说。大学毕业后，他发表小说『風博士（かぜはかせ）』『黒谷村（くろだにむら）』，描写了一种奇特、病态的景象，受到文坛极具影响力的作家「島崎藤村（しまざきとうそん）」的赏识，并从此得到了文坛的认可。

二战结束不久，在国人思想陷入虚脱的困境时，坂口安吾发表了反对天皇制的代表性理论『堕落論（だらくろん）』，这部作品给日本社会及文坛带来了极大冲击，且被称之为“无赖派”的理论基础。文中他指出：“我们必须从充满这种封建传统性的诡计（天皇制）的‘健全道义’中堕落，堕落到赤裸裸的真实的大地上来。”文中的“堕落”，并不是指生活要放荡不羁，而是指战后曾经压抑和统治日本的旧制度崩溃时，人要企图挣脱旧秩序的束缚，反其道而之。在发表《堕落论》的同年，坂口安吾以《堕落论》为理论基础，实际创作并发表了小说『白痴（はくち）』。

小说『白痴（はくち）』描写了战争末期，青年「井沢（いざわ）」与逃到小屋里的白痴女子发生关系，空袭时他带着白痴女子逃走，当他凝视着白痴女子那仅剩下肉体的空虚时，发现潜存于人体中对“生”充满着欲望的动物的本能。之后，坂口安吾还创作了『外套と青空（がいとうとあおぞら）』『桜の森の満開の下（さくらのもりのまんかいのした）』『不連続殺人事件（ふれんぞくさつじんじけん）』等作品。

“无赖派”最具影响力的作家，无疑是太宰治。太宰治原名「津島修治（つしましゅうじ）」，出生于青森县一大地主家庭。父亲曾是贵族院议员，同时还经营银行与铁路，而母亲体弱多病，所以他自小缺少母爱，是由姨母抚养长大的。中学时期，太宰治成绩优异，倾倒于「芥川龍之介（あくたがわりゅうのすけ）」「泉鏡花（いずみきょうか）」的文学。之后，「芥川龍之介」的自杀对他产生了相当大的冲击与影响，而且在此事件发生两年之后，太宰治曾服毒自杀未遂。

1929年，他考上东京大学法国文学系，并参加了左翼运动，但在特高警察的压力下，不得不转向。由于政治上受到打击，太宰治为寻求解脱，与一有夫女招待员相恋并同居，之后，两人在江之岛投海殉情，结果女子溺亡，而他获救，这更是将他的精神状态逼至崩溃边缘。在他被迫入住医院期间，与温泉艺妓「小山初代（おやまはつよ）」邂逅，但遭到了双方家长的反对，于是两人试图服毒自杀，再次未遂。此次殉情的意外收获，是激发了他创作的源泉。他以此次殉情为题材，首次以“太宰治”为笔名发表了『思ひ出（おもひで）』。太宰治原本打算以这部作品为遗作结束自己的生命，极具讽刺的是，这部作品得到井伏鳟二的肯定，作为新兴作家，他引起了文坛的关注。

1935年，大学毕业后，太宰治到报社应聘，未被录用，于是，他又一次企图自杀，但由于上吊用的绳子不够结实，死神仍然与他擦肩而过。之后，他盲肠炎、腹膜炎并发住院，出院后又患止痛药中毒，在恩师井伏鳟二的劝导下，他再次住院接受治疗，直至痊愈。可是住院期间，他发现了温泉艺妓「小山初代（おやまはつよ）」的外遇行为，于是煽动她一起殉情，但还是以未遂告终，之后两人便分手了。

为了将太宰治从颓废的生活中挽救出来，井伏鳟二给他介绍了满意的相亲对象「石原美知子（いしはらみちこ）」，不久俩人结婚，太宰治自此获得了稳定的生活。从此他改变风格，创作了以人间的爱情、友情及信任等为题材的『富嶽百景（ふがくひゃっけい）』『女生徒（じょせいと）』『走れメロス（はしれめろす）』等作品。

战后，太宰治回到东京，对新闻媒体的轻浮及战后动荡的社会环境感到失望，他深刻感受到整个日本文化的堕落。1947年，他创作了『ビヨンの妻（びよんのつま）』，题目中的维荣指的是中世纪末法国诗人弗朗索瓦·维荣，他虽然拥有不凡的学识和才华，但生性不羁，一生经历逃亡、监禁和流浪等，逐渐成了放浪之人的象征。《维荣的妻子》主要描述了一对个性鲜明的夫妻的故事。丈夫「大谷（おおたに）」可以称得上是彻头彻尾的日本维荣，而贤惠、极富魅力、且充满包容力的妻子「佐知（さち）」则拥有传统女性的诸多优点。当二战结束，社会混乱时，男人们面对无法确定的未来，踌躇不前，可女人们则能够适应各种变化，表现出超越男性的坚强。佐知明知丈夫的恶习，却依旧包容他，更愿意忍受生活的痛苦，并且将活着看成是一种幸福。同年，太宰治还创作了作品『斜陽（しゃよう）』，描写了战后混乱、苦闷的社会中，一个贵族家庭犹如夕阳般逐渐没落的过程。大概情节是：日本战败后，成为没落贵族的「数子（かずこ）」回到娘家，在「静岡県伊豆半島（しずおかけんいずはんとう）」的山庄与母亲一同生活。有一天，派到海外作战的弟弟「直治（なおじ）」突然回家，他是个爱好文学的青年，由于厌恶自己的贵族出身，每天只沉迷于吸毒。母亲病逝后，数子以弟弟为借口，接近他的文学师傅「上原二郎（うえはらじろう）」，并在情书中表示愿意给上原做妾，并为他生儿育女。之后，她去东京找到上原，与他过了一夜，实现了自己多年来的愿望，而且怀上了上原的孩子。不久，直治对生活感到绝望选择了自杀，而数子决定打破陈旧的道德观念，生下上原的儿子继续活下去。

在创作了上述两部作品后的第二年，太宰治结核病病情恶化，他将自己的生活经历写进了作品『人間失格（にんげんしっかく）』。这部杰出的小说讲述了一个性情乖僻的青年知识分子「大庭葉蔵（おおばようぞう）」，饱尝世态炎凉，在绝望之余还沉湎于酒色，最后毁灭自己的故事。完成这部作品之后，太宰治与情妇「山崎富栄（やまざきとみえ）」一同跳入「玉川上水（たまがわじょうすい）」，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虽然“无赖派”文学产生于1946年，衰败于1948年，从形成到衰微仅仅短暂的三年时间，但“无赖派”作家反抗权威的意识，对生活采取自嘲和自虐的态度，以及颓废的倾向，给战后徘徊在虚无与绝望中的青年带来巨大冲击，并且影响一直持续至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