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英翻译中模糊美感磨蚀的成因
2011-04-01蔡爱春
蔡爱春
模糊性是语言的基本特征之一。模糊性是现实世界的基本特征和常规现象,作为客观反映现实世界的语言必然会带有模糊性;另一方面,出于语言表达的策略考虑,人们也常常故意使用一些语义模糊的词语以适应不同的交际需要。[1]国外模糊语言学较侧重语义模糊的研究,较少涉及其美学效果。然而,部分国外学者对模糊语言学的美学特质亦有较深的认识,如法国汉学家葛兰言(Grant)曾如此评价汉语:中国人所用的语言,是特别为描绘而造的,不是为分类而造的,那是一种可以抒发特别情感,为诗人或怀古学家所设计的语言,而不是为了下定义或判断而设计的语言。[2]近年来,模糊语言学在国内受到普遍关注,且模糊语言学的研究成果也较为丰富,伍铁平先生的《模糊语言学》堪称奠基之作;论文方面,如杨光荣的“模糊语言学:从定量到定性”、唐树芝的“文学语言的模糊性探析——模糊语言研究之一”、苗东升的“诗与禅与模糊思维”等等均从不同角度做出研究。总言之,国内学者常谈及模糊语言学的美学效果但涉及翻译问题的并不多。
一、汉语言的模糊特质
季羡林教授曾说:“汉语区别于西方印欧语系语言的根本之处在于模糊性。”汉语属于汉藏语系,主要以虚词和语序作为表达语法意义的主要手段。严羽在《沧浪诗话》中认为汉语“如空中之音,相中之色,水中之月,镜中之象,言有尽而意无穷。”[3]此段评论将汉语的模糊性描述的淋漓尽致。语言的模糊性表现在各个层面,汉语言的模糊美可从音、意、形三方面来进行分析。
(一)模糊音美
汉语是声调语言,阴、阳、上、去四种声调使得汉语发音抑扬顿挫。另外,汉语主要由单音节构成,因此汉语中大量使用叠音词,而单音节的字重复使用也形成了独特的视觉美感和听觉美感。如汉语中用描写女孩子用“楚楚动人”、“浅笑灼灼”,“楚楚”、“灼灼”读起来明朗轻快、清新自然,仿佛看到一位明眸皓齿的女子站在眼前。再如,杜甫的《登高》一律中有“无边落木萧萧下,不尽长江滚滚来”一句,“萧萧”、“滚滚”这两个拟声叠词使文章更加生动形象,令人有身临其境之感。汉语中描写景物常用叠音词,如“溪流潺潺”、“江水滔滔”、“杨柳依依”等等,不仅增加了文采,也更容易感染读者,使景物凸显的更加直观。
汉语中的叠音词不仅数量丰富,而且富于乐感,汉语声调的平仄变化和音节的长短配合为汉语提供了音乐基础。汉语的名词、动词、形容词、数词、量词、副词及象声词都有重叠变化,形式多样且音韵铿锵。除叠音词外,汉语中大量的拟声词、头韵、尾韵、模糊附加词都为汉语增添了模糊美。这些词汇不仅音美,意同样美,而且美就美在模糊。
(二)模糊意美
鲁迅在其著作《汉文学史纲要》第一章“文字至文章”中曾经对中国文字美有一段精美的评论:“具三美:意美而感心,一也;音美以感耳,二也;形美以感目,三也。”在中国传统文化及哲学的长期影响下,汉民族从总体而言表现出一种重整体、重悟性、重主体意识的思维模式及认知心理图示。这一思维模式反映在语言中就是汉语在遣词造句上逐渐形成了一种注重内在关系、隐含关系、模糊关系的语言结构特点。[1]模糊表述在汉语作品中俯仰皆是。《红楼梦》中描写黛玉“两弯似蹙非蹙笼烟眉,一双似泣非泣含露目。态生两靥之愁,娇袭一身之病。泪光点点,娇喘微微。闲静时如姣花照水,行动处似弱柳扶风。心较比干多一窍,病如西子胜三分”仿佛一幅充满了空灵之气的写意画。曹雪芹不愧是一代文学巨匠,文中写黛玉之眉“似蹙非蹙”,之目“似泣非泣”,更 如“姣花照水”、似“弱柳扶风”,一个娇滴滴的美人形象跃然纸上。以上描写从黛玉的外貌、行为到心里面面俱到、无一不包,可细品起来却很模糊,对黛玉之眉、之目、之颊、之体、之态,无一句具体描写,但读者无不认为黛玉是一个绝色美人。这段模糊的描述不仅没有妨碍作者对黛玉的刻画,反而激发了读者的联想。
(三)模糊形美
中国最初的文字属于象形文字,现代汉字仍保留着象形文字的部分特征。中国自古有书画同源一说,汉字大多能引起具体意象,其形与义联系密切,足以让稍有想象力的人展开无尽的遐思。如“笑”字,活泼可爱;“哭”字,愁眉苦脸;“巍峨”,山的高大顿显眼前;“妩媚”,少女的娇颜潜入心底。众:三人表示众多。再如,“灭”字,火上有覆盖物则熄灭;“州”字,川表示水流,点表示水中的陆地。“意”字,存在心里的意义发出来就是音,所以意从音从心。“灾”字,屋内起火,表示成灾。汉字对联想的激发和对意境的营造是其它任何语言都不能比拟的。
二、汉译英中模糊美感磨蚀的表现及成因
正因为汉语在音、形、义三个层面上所具有的独特的模糊美,加之英汉语语言生成机制及文化价值观方面的差异,所以在汉语作品英译过程中其模糊美感的传递不可避免的有所磨蚀,以下本文将具体分析汉译英过程中模糊美感磨蚀的体现及成因。
(一)语法差异与模糊美感磨蚀
索绪尔在《普通语言学教程》中认为汉语是一种较典型的“不可论证的语言”。[4]汉语词汇意义积淀非常丰厚,句法上缺乏相应的“规矩”,逻辑关系不够明确。汉语的这种特点对非形式思维和非形式逻辑的产生和发展具有十分重要的作用。非形式思维和逻辑的一个重要特征就是模糊性。如马致远的《天尽沙·秋思》一曲中,“枯藤老树昏鸦,小桥流水人家,古道西风瘦马,夕阳西下,断肠人在天涯。”,作者在曲中不拘泥于语法,仅用名词构建意象,获取意境。句中没有什么粘连成分,更无逻辑标志,但完全能够被读者理解,并提供了广阔的想象空间。足以让远在天涯的断肠人思之落泪、唏嘘不已。著名翻译家Burton Raffle译文如下:
Tune:Tian Jing Sha
Withered vines hanging on old branches,
Returning crows croaking at dusk.
A few below the bridge a quite creek running
Down a worn path, in the west wind,
A lean horse comes plodding.
The sun dips sown in the west,
And the lovesick traveler is still at the end of the world.
原曲中“枯藤老树昏鸦,小桥流水人家,古道西风瘦马”,九个意象并置,中间没有任何动词,但在译文中译者不得不加上“hanging”、“returning”、“croaking”、“a few below”、“quiet”、“running”、“in”、“comes plodding”等动词和其他连接成分。译文可回译如下:“许多枯藤挂在老树上,黄昏时分,飞回来的乌鸦嘶叫着,桥下一条静静的小河在流淌,西风中,一条瘦马在古道上蹒跚前行。”译文读起来更像是对景物的直接描写,读者很难从中体会到意境之美。
(二)意境营造与模糊美感磨蚀
汉语的模糊语言在营造意境方面是英语无法比拟的,汉语善于以神驭行,写作过程中常虚实相生,英语则以形摄神,侧重逻辑分析,欣赏写实。如《红楼梦》中描写王熙凤的曲子《聪明累》:
机关算尽太聪明,反算了卿卿性命。生前心已碎,死后性空灵。
家富人宁,终有个家亡人散各奔腾。枉费了,意悬悬半世心;
好一似,荡悠悠三更梦。忽喇喇似大厦倾,昏惨惨似灯将尽。
呀!一场欢喜忽悲辛,叹人世终难定!
译文如下:
Ruined by Cunning
Too much cunning in plotting and scheming
Is the cause of her own undoing;
While yet living her heart is broken
And after death al her subtlety comes into nothing.
A rich house, all its members at peace,
Is ruined at last and scattered;
In vain her anxious thought for half a lifetime,
For like a disturbing dream at dead of night,
Like the thunderous collapse of a great mansion,
Or the flickering of a lamp that gutters out,
Mirth is suddenly changed to sorrow.
Ah, nothing is certain in the world of men.
此曲主要写王熙凤她的一生。她一生都机关算尽。不过最后也逃脱不了“千红一窟(哭),万艳同杯(悲)”的命运。这正是“机关算尽太聪明,反算了卿卿性命。”曲中使用了“卿卿”“意悬悬”“荡悠悠”“忽喇喇”“昏惨惨”五个叠音词,是典型的汉语模糊语言,写出了王熙凤操心劳神,提心吊胆,费尽心机,到头来却一败涂地的悲惨结局,充满了讽刺和同情。译文分别译成了 her own, her anxious thoughts, disturbing,thunderous, lickering, 其效果明显逊于原文。英语对物象的描写具体可感、客观理性,从中看不出作者的情感倾向,当然读者也没有想象空间。
模糊美感是汉语保持经久魅力的重要原因之一。正因其模糊,汉语文学作品才能给每个读者发挥自己想象能力和审美能力的完全自由,每个读者都能得到自己的那一份美感享受。而英语作品则不然,英语习惯用科学、严谨的词汇描写景物、表达作者意见,如此一来,读者就被牵着鼻子走,没有发挥自己想像的自由。当然,英语中也有一些模糊表达方式,但模糊美是英语的支流美,不同于汉语,模糊美是主流美;因此,译者有必要了解两种语言各自的结构特征、组织规律,洞悉其背后所反映出的不同的民族思维模式及认知图式,以便于更好的在翻译中进行结构转换,尽量减少汉语的模糊美感在英语中的磨蚀,使译文更信于原文,减少译文的翻译腔。
[1] 毛荣贵.翻译美学[M].上海:上海交通大学出版社, 2005:217-229.
[2] 贾文波.汉英时文翻译[M].北京:中国对外翻译出版公司, 2000:75.
[3] 宇文所安.中国文论:英译与评论[M].王柏华, 陶庆梅, 译.上海:上海社会科学院出版社, 2002:444.
[4] 索绪尔.普通语言学教程(中译本)[M].高名凯, 译.北京:商务印书馆, 1996:10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