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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细菌》中熵性话语的后现代性

2011-04-01毛延生

关键词:隐喻话语现实

毛延生

(1.哈尔滨工程大学 外语系,哈尔滨 150001;2.黑龙江大学 外国语言文学博士后流动站,哈尔滨 150080)

一、引 言

在美国当代小说家中,"科技惊悚小说之父"迈克尔.克莱顿(Michael Crichton,1942-2008)被看做美国唯一一个在畅销书、电影和电视剧三个领域取得非凡成就的人.其科技小说之所以引人注目,一方面因其作品中洋溢着深切的"大地伦理"思想[1],另一方面是因为其作品十分典型地呈现了科技小说本身所附带的本体悖论---同样珍视真实性的文学与科学本该携手共进,但在科技小说中却彼此渐行渐远.诚如高尔基所说"文学是属于真实的领域"[2],而科学的所作所为也就是为了求真.尽管二者对具体事物的处理不同,但其追求的目标却惊人的一致.然而在科技小说中,二者却同床异梦,直至分道扬镳---彼此的介入导致科技小说似乎同时丧失了文学性与科学性.文学性的缺失表现在其作品中大量引用医学科技新知,这使得其小说自然而然表现出迷宫似的特点,叙事跳跃性强,跨学科性明显,因此读起来如品钦的作品一样艰涩难懂[3];科学性的丧失则表现在"科学"在克莱顿的作品中经常扮演走火入魔的角色,即使是按部就班完成的科学成就,他也能举出最糟糕的应用范例,小说《细菌》就是其中之一.可以说,这一本体维度悖论的存在消解了文学性与科学性在双向维度上彼此嵌合的可能性,并且标志出小说中生存世界"熵化"隐性本体线索---小说内容上的一种包容性.这种包容性不仅体现在其文学与科学的联姻"包办性"中,而且杂糅了小说次类的品格优势,从而提炼出其小说特有的想象风格、思维路线、叙事手法和语言特色.

克莱顿表面上行走的是流行与通俗的路线,却又能跳出下里巴人的通俗藩篱,在高科技想象背景中沉淀与凝练出一些有关人类、科学、未来等问题的思考,在触及现实题材时往往能够透过表象去摇撼某些似乎是不可动摇的制度与准则(例如,他对"科学成就的社会责任感"的质疑).从这个意义上讲,其作品不但具有丰实的可读性,而且渗透出严肃的语用哲学批判精神,这在科幻小说界十分罕见.[4]然而,当前学界对克莱顿小说的语用哲学内涵却并没有进一步发掘,这让人颇感费解.例如,他的第一部畅销小说《细菌》使他一举成为美国最成功的畅销书小说家之一,但对这一作品所反映的主题及其背后的深层内涵却一直无人问津.整部小说虽然仅有100多页,但却丰富地充斥着借用电话、邮件、地图、化学分析报告以及其他信息系统传出各种人物的声音,呈现出现实的耗散与隐喻表征、能指与所指链条断裂所建构的标记突显,以及交际双方偏离合作与礼貌的怪诞现象.如同巴塞尔姆一样,克莱顿似乎尝试在作品中展示一幅幅高新科技的生动景象,力求在深层次上刺激人们对于人类生存境遇予以思考[5],其深刻的语用哲学内涵更是有待于揭示昭彰.有鉴于此,本文尝试从该部小说叙事话语的延异维度出发,借助于语用学的分析方法剖析该部小说叙事话语所隐含的后现代性特点,力求说明"熵定律"是促成小说这一叙事特征的背后动因---科技在人类生存世界中似乎是一个实施"熵化"的耗散工具.

二、现实的耗散与隐喻表征:后现代话语的熵化底图

虽然熵是现实生存本身固有的特性,但如何将其压合于小说的隐含基调当中是一个十分有趣的话题.熵原是热力学的第二定律,指在一个与外界没有物质和能量交换的封闭的热力系统中,分子的运动将越来越混乱,最终达到混乱的极点.[6]据此,熵可以被看做这一混乱程度的一个度量单位.[7]如同物理学家把这一理论扩展到对宇宙的认识上一样,文学家把熵作为造成现实生存世界衰败力量的隐喻.就隐喻的构成机制而言,熵只是喻体,而现实生存世界才是本体.换言之,小说中后现代话语的熵化底图应该是现实生存世界的耗散抑或分崩离析.实际上,克莱顿的小说《细菌》在叙事话语维度就践行了这一叙事范式,他以现实的熵性作为叙事的描摹底图.有关熵的这一隐喻范式其实可以回溯到古希腊人的真知灼见[6],那时他们就把更大的变化与增长同更大的衰亡与混乱联系在一起,其毕生理想就是把一个"变化"尽量少一些的低碳世界传给后代.与之相比,小说《细菌》中描述的就是古希腊人最不愿意看到的世界,那里生存偏向零度.在现实世界中,一切都是科技的隐喻,甚至可以概括出"生活就是技术"这一主控现实生存世界每一根神经的"根隐喻".

例如,小说主要描述的是一个机器时代,精密、速度与准确是这个世界的首要价值.能多久灭除这一细菌?能够多精确地控制细菌扩散?能多么准确地估测细菌的危害?这三个关键命题构成了小说中"怪人假说"的主体框架.在这里铝、钢和克罗米金属的抛光与锻造成了生活的焦点,而发动机和启动开关不但构成了现实生活的一部分,并且被看做最高享受.这里离不开滑车、杠杆与轮胎,机械的构件同时也是生命线得以维系的要件.工作时间内,科学家们整天忙于调节精密仪表和监视器以便追踪并估算细菌的扩散程度,即便是工余闲暇时间与家人的心灵沟通也要依靠视频软件.不管是工作还是休息,一种叫时钟的机器负责调节日常生活的快慢松紧,甚至以秒来计算,因此主人公完全变成了"物化"的个体---机器成了这一世界中生活方式与世界观的混合体.主体生活在机器的专制之下,虽然主体很乐意承认机器对现实无知生活的重要性,然而对于机器深深地侵入现实生存世界的内核却不很乐观.机器的影响在内心已经根深蒂固,以致主体已很难把机器与自身区分开来.甚至言辞已经不再是自己的语言,而是机器的声音,即便最具创造力的隐喻也难逃厄运.

这样的话,主体不再是活动的主动者,倒成了"启动器".主体为了避免"摩擦",成了"调谐器".主体的生活因为超级病菌的介入而或者叫"正常",或者叫"故障".可见,生活就是任务、任务就是技术、技术就是人的链式根隐喻深入人心.也正是在这一链式反应当中,人失去了生活的意义,并被熵化的生存世界所"绑架".可以说,技术就是这背后操控的黑手,更可悲的是,操控这只黑手的正是日渐失去自主性的人---于是人本身自主性与非自主性的熵化倾向显露无遗.试问,志在通过科技建构世界的人们是耗散了世界,还是耗散了自我?尤为重要的是,按照这一熵化底图,历史将变成一项持续的技术工程试验.更进一步讲,小说中的人们就会陷入永无止境的方案设计"黑洞",而这注定了生存世界最终以耗散告终并归于死寂.概言之,无论是表面上现实生存世界的熵化耗散,还是深层次主体世界的隐喻表征,二者均直接指向科技对现实予以熵化处理之后所带来的"生存恶化"景观,这似乎就是人类难以逃出的历史宿命模式.

三、图灵的狂欢与标记突显:后现代话语的延异拼接

当人们徜徉于小说所勾勒出的社会语言环境和叙述语言环境时,语言的枯燥感随处可见.就如同威廉.加迪斯的小说一样,克莱顿的小说话语似乎同样是那么"无逻辑、无理性、不可读",理由是"读者会迷失在那没完没了、不完整的直接引语的碎片里"[8].词语使用尽管表面上看是那么丰富多样,却又十分明显地缺乏人文特征.一些技术类的名词堆砌出来的文字世界是那么陌生,也正是此时才深深地感觉到萨特关于"处于一切名词都绝对相等的灾难之中,并且仍然不得不说话"[9]的窘境,以及这一感慨背后所隐匿的心慌---这还是我们所在的世界吗?小说中无所不在的科技话语可以看做现实耗散从生存领域移向象征领域后的恣情折射,特殊的技术话语标记和语义无差异性的对立将小说叙事本身与现实耗散的描述鲜明地对立处理,小说所反映的言辞和行为上的非零度特征也是在技术危机裹挟下的现实对语言的终极抵抗[10].在《细菌》中,尽管名词或名词性词语并没有失去其固有的意义,但却因为多学科性介入而同样让人难以理解.这些复杂晦涩的名词或名词性词语就什么都不再表示,这种被表意危机所颠覆的语言代码开始半失灵---其所表征的世界未能厘清科幻与现实分界并呈现于读者面前,相反,其乱码式的图灵印象只能将读者带入一个日益混乱的文字世界.可以说,科技时代的语言人不再具备整体感知特点,而是被分解为基因促动的原子式解读.在这种词语价值失去了意义的陌生语义环境下,主体沦落似乎是唯一的选择.因此,小说中出现的无外乎都是机器式的人.

此外,本来以整体认知和情感认知见长的生命体就被简单地切割成离散的部分,这是科技文明给人们带来的副产品.这也正印证了那句话:"任何文化都提供对人的自我的一种说明,它可以描述人作为主体的自我形象特点以及依存于该种文化中人的自我设计的积极意义."[10]然而,这一事实却并未唤醒主体本已麻木的神经,使他不再甘愿与主体和世界相脱离,需要反思自己的生存世界到底如何被分解得像百衲被般凌乱.主体也为要求词语与意义不能相互脱离,必须指涉人文性的光鲜,这是小说的主题深意所在.试想,如果这个世界中的个体不再需要找到一个遁世之处疗养疲敝的身心,失语状态就不再是首选,因为自我世界的精彩在于言说当中.如果说图灵的狂欢化介入使得主体刻画多少带来一些自我遗失抑或一些自我放逐印象,那么与此同时还应该附带着一种与自我和有意义的词语的强势分离以及生吞活剥式的解读.反思促成这一事实的根本,无差异性的叙述摧毁了主体本我与语言之间的规约性建构关系.此时,读者作为一个人物个体对于周遭世界的感知变得全无意义---词汇本来是海量式的丰富,但能够识解的词汇却少得可怜.阅读这种百衲拼接式文本,大多数时间会觉得话不是话,而是一些假模假式的机器指令性话语.

小说借助图灵性介入而建构的话语标记其实不难理解.每当人类处于危机时,就会产生对语言和意义问题的热情.在20世纪人文社会学科领域发生的"语言学转向"从某种程度上就是对此的回应.此间,哲学的根本问题被语言与世界的关系问题所取代,语言性本质、语言与人对于世界和存在的认识的内在关联得到普遍关注[10].小说《细菌》暗含的一个问题就是"语言的熵化如何在表征生存世界的同时改造自己?"换句话说,语言符号与现实世界的熵性特点之间到底存在多大的距离?小说《细菌》是对这一命题的挑战与反思.世界的意义被认为产生于以言指事,因此认识具有确定的语言属性,而人的主体间性也确信是靠语言才得以维系.小说《细菌》正是体现了对以言指事的高度敏感,运用语言性和语义性的错位效果求索人类存在和现实世界的意义,描述主体与世界之间的尴尬关系.这一作品叙述表层上十分惹眼的特殊技术话语标记,故事中大量使用的图灵符号及其所伴生的语义虚无均指向小说的深层主题.这些特殊的话语标记选择突出了科技隐喻附身之后的个体社会角色变迁,以便揭示后现代社会语言环境及意识形态冲突如何据此日渐堕落,而这正是生存世界熵化的一个微缩折射.

四、交际的混乱与人际剥离:后现代话语的嬗变旨归

人们在发现生存世界熵化的真相之后可能会发出"原来皇帝没有穿衣服啊!"般的感叹.从日常交际情况角度看,作家有时候喋喋不休,有时又惜墨如金、含糊其辞,让人百思不得其解.可以说,文学话语在产生意义过程中的"精""简"判断,离不开读者的合作.这便意味着文学阅读行为是一种双向的合作性行为.据此,依据小说的具体文本,读者可以完成这一合作性行为的交际实践.反观小说《细菌》发现,在建构这一理性合作的过程中,确实举步维艰,因为普通话语中的某些规则在阅读过程中失效或被悬置.经过深入分析会发现,《细菌》中的交际"偏离了正常的交际模式"而有所混乱.这具体表现在人与人以及人与非人交际当中所表现出的对于合作原则[11]以及礼貌原则[12]的不同态度与投入.

一般来说,文本内语境对于文学话语分析具有重要意义.同日常生活一样,在文学话语中,语言也是由特定的人物角色在特定的场合用于特定的目的的.语用学理论要应用于对文学话语意义分析,就必须承认文学话语中人物角色作为言语主体的自主性,要认识到在文学符号所建立的文本内语境里,人物角色同样也会同其他的人物角色产生关系,具有类似真实生活的社会性和意向性.因此,小说内人物之间的对话应该是对现实的模仿,体现出交际者的理性合作意向与需求.换言之,在作品当中应该能看到合作的行为,也应该能看到不合作的行为.毕竟文学话语本身创立的语境永远是不完整的(即所谓的虚构世界的不完整性),会在细节上留下很多缺口,读者的现实语境会作为背景填补这些缺口.因此,通过考察小说中人与人以及人与非人之间的交际在合作原则维度以及礼貌原则维度的具体情况就可以窥测到小说中"人性世界"的后现代性特征.

在《细菌》中可以发现,科学家与机器的对话往往都是遵守合作原则的,没有发生一例违反合作原则次则的情况.其实,这没有什么奇怪的,毕竟人机对话本身要求信息的明确性这一点就足够消解人机对话当中对于合作原则诸多次则的蔑视.就小说中人与人的交际而言,往往交际双方是违反合作原则次则的.但十分有趣的是,却没有产生任何真正意义上的会话含义---即便有会话含义产生,也往往因为交际者的单向度机械性而取消.毕竟"科学"话语运算的逻辑中将含义的推导极阶压制到极限,如果不是将其消解的话.因此,交际双方似乎各执一词,如同两条平行线并行不悖,彼此"失语"兼之"失读".就礼貌维度而言,机器对于人的问答往往是礼貌的,但人与机器的交流却是冷漠无情的.与人机对话的这种单向礼貌相比,人与人之间的交际似乎更多地偏离了礼貌的规约,表现出双向的冷漠特性.人与人之间交流的话题焦点不是彼此的精神感受,更多的是时间、地点、事件、原因的过程性隐喻术语.如果说人与人之间没有合作性言谈,那么人机之间则是过分的合作.无论哪一种交际,都看不到人性的灵动---没有过量信息,没有语用含糊,没有幽默,没有话语标记,没有对话打断与重叠,这里涉及一个混乱的修正---原来乱七八糟的现在变得有条有理,这是熵定律第一次反噬.可见,现实世界的熵化必然带来精神世界的熵化---人与人之间的交际失灵,或许这就是后现代世界熵化在话语层面的显灵---后现代话语的嬗变旨归.

五、结 语

小说《细菌》虽然篇幅短小,但内涵丰富,主题深刻.一旦揭开了笼罩在技术至上的神秘面纱,不难发现,当技术变得日益复杂,在世界上的影响越来越大时,人们开始把熵看成一种脱离自然的元性存在---一种技术的规模越大,技术本身越为复杂,它所消耗的有用能量就越多.无论是小说世界里,还是现实世界中,有些技术确实显得神通广大,但它们与自然界一切事物一样,也摆脱不了熵定律的最终制约.尤为重要的是,这一后现代性现实会在话语当中有所映现.如果确如亚瑟.爱丁堡爵士所说"熵是时光之箭",那么不禁要问:带有熵化痕迹的人际话语是否同样也会如同时光之箭一样将人们拖入死寂呢?克莱顿的小说《细菌》对此予以了很好的回答:作为一种不可抗拒的分崩离析的力量,熵化在吞噬着人们,无一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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