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天国的地位和性质新论

李 吉，星 田

首先有必要陈述，太平天国的地位和性质新论之“新”，由引起到确立的5点提示。1.回应近些年来曾国藩热中对太平天国的非难；2.考察中国学术界研究太平天国的历史和现状；3.比较太平天国和中国历史上发生的其他农民起义的异同；4.深思太平天国发生的、从鸦片战争开始的中国社会历史发展的特殊时代；5.重温毛泽东有关太平天国的论述。概言之，就是把毛泽东有关太平天国的论述同中国学术界研究太平天国的历史与现状、特别是太平天国发生的特殊时代结合起来思索。目的是为了在迄今为止的中国学术界对太平天国进行研究并取得丰硕成果的基础上，择定太平天国的地位和性质这一曾为毛泽东高度重视、史家长期争鸣，而今又为笔者重点探究的课题，并且鼓起勇气抛出引玉之砖，以期继续活跃和浓厚学术空气，进一步把中国学术界对太平天国的研究引向深入。

一、太平天国创造了中国历史上乃至世界历史上农民起义地位之“最”

太平天国在中国历史上乃至世界历史上占有的地位是客观的、确定的。“中国历史上的农民起义和农民战争的规模之大，是世界历史上所仅见的”。[1]374自从毛泽东在20世纪30年代末率先明确提出这一论断后，不少史学大家相继断言，太平天国是“中国在无产阶级产生以前的历史上的一次最伟大的农民革命运动”；[2]19世纪中叶亚洲各国人民“反对殖民主义侵略斗争高潮中，规模最大、时间最长的一个”；[3]“是中国、可能也是世界历史上规模最大的一次农民造反起义”。[4]把太平天国的地位由中国扩展到亚洲和世界的历史发展中，从时间和空间上对毛泽东的论断作了合乎逻辑的延伸和扩充。

由于太平天国的地位主要包括规模和业绩两个方面，因此其在中国和世界历史中的地位之“最”，便可分解为以下“二最”。

（一）太平天国的规模“最大”

衡量农民起义的规模，主要根据三个要素：参与起义人数、势力扩展地域的广窄、持续时间的长短。

据笔者统计，在毛泽东所说的中国历史上总计大小几百次农民起义中，列在起义参与人数前5位的农民起义分别是：太平天国百余万人；李自成起义近百万人；黄巢起义近百万人；方腊起义近百万人；项羽起义40万人。

列在势力扩展地域前 5位的农民起义分别是：太平天国席卷18省；李自成起义驰骋13省；黄巢起义转战12省；捻军涉足10省；项羽起义波及7省。

列在起义持续时间前 5位的农民起义分别是：黄巾起义20年；太平天国18年；捻军18年；李自成起义15年；窦建德起义14年。

就上述三个要素而言，太平天国的规模之大，是以往任何一次农民起义不可比拟的。

（二）太平天国的业绩“最著”

1.建立的政权最严密

中国历史上的农民起义中，至少有27次农民起义建立了政权。比较而言，太平天国建立的政权最严密。

从纵向看，太平天国起义后，洪秀全称天王，成为最高领袖。下有东王杨秀清、西王萧朝贵、南王冯云山、北王韦昌辉、翼王石达开等，“俱受东王节制”，组成最高领导集团。诚然，太平天国的后期因为情况大变，这个最高领导集团同它的前期比较，在其成员个数、由何人组成、地位和分工等方面也跟着大变，但以天王洪秀全为首的最高领导集团的实际存在终究未变。

从横向看，太平天国的整个政权有政治和军事两大系统。其政治系统，有在中央设立的天王府及其他各王府设立的两个层次的行政机构，有在地方设立的省、府郡、州县3个层次的行政机构。说明太平天国的政治制度，从中央到地方都是严密的、系统的、有层次之分的。太平天国的军事系统的核心内容是：由最高统帅和总制、监军组成的太平军的最高指挥部，和在这个最高指挥部之下，由一种有特色的军制组成的太平军。这种军制的实际内容是：五人为一“伍”，其中一人为“伍长”；五个伍长上设一“两司马”，四个两司马上设一“卒长”，五个卒长上设一“旅帅”，五个旅帅上设一“师帅”，五个师帅上设一“军帅”，每一军帅共辖一万三千一百五十六人；再以上则由全军统帅（“正军师”）派出“总制”、“监军”以指挥各军帅。因而把投入起义的农民组成为有严格纪律的统一的战斗集体。这种军制显然是严密的、系统的、有层次之分的。

太平天国除了在政权结构中设立了政治和军事两大部分外，社会结构上还设立了生产组织“诸匠营”、“百之衙”和作为地方政权制度之一的乡官组织。由于军制在太平天国起义实践中行之有效、积累了经验，因此在建构社会生产组织和乡官组织时均照军制。

在中国封建时代的农民起义中，攻占并定都北京，推翻明王朝的统治，确立了农民革命政权，坚持了短暂时间，这是李自成起义所独有的；加之，李自成所建立的大顺政权，是由6部组成的，其结构是完善的，所不足的是，它是仿明制而立的，缺乏创新性。尽管没有像李自成那样攻占北京，推翻清王朝的统治，但是攻占并定都南京（改称天京），确立农民革命政权，形成一个在相对长的时间内，农民革命政权和贵族地主政权在全国同时存在、南北对峙的政治局面，这也是太平天国所做的“空前未有的事情”。[5]虽然太平天国的天王府和其他王府，也仿清制，置6部，太平军军制也源于周礼“五人为伍，五伍为两，四两为卒，五卒为旅，五旅为师，五师为军”之理，[6]但都不是照搬和移植，而是结合实际的具体运用，富有创新性。所以说，尽管太平天国的政权，尤其是它的后期存在分工过细、层次过多、封王过滥、置6部过宽等问题，带来行政上各自为政、军事上指挥不灵的弊端，成为太平天国失败的原因之一，然而就其整体而言，同时和中国历史上建立的其他农民政权比较，严密性和创新性还是太平天国政权最显著的特性，这是其他农民起义政权，也是李自成起义政权所不能比拟的。

2.颁布的纲领最完整

太平天国先后颁布了两个完整的纲领：一个是它占领并定都南京后颁布的《天朝田亩制度》（以下称前期纲领）；一个是1859年颁布的《资政新篇》（以下称后期纲领）。

为了叙述的方便，更由于后期纲领是太平天国定都南京以前的革命思想中所没有的新东西，同时即是太平天国以前的农民革命思想中所没有的新东西，因此拟从以下三方面来理解和分析太平天国纲领的完整性。

（1）从前期纲领和后期纲领的内容结构看。前期纲领是在中国近代社会历史刚刚发生新变化的特殊情势下提出来的，是按照太平天国前期的革命思想，围绕对农民革命的理想是什么，究竟要建立一个怎样的理想社会等问题而形成和展开的，主要包括政治、经济和文化三部分，其中经济部分是整个纲领的中心，否定土地的封建所有制，主张把地主的土地平分给农民，解决农民最关切的土地问题，又是经济部分的重点。前期纲领的这种内容结构，既同社会结构基本一致，又同农民的根本要求基本吻合，具有明显的完整性。

同太平天国的前期纲领比较，它的后期纲领则是在中国近代社会历史的新变化有开始深化的情势下提出来的又一个改造社会的纲领。它围绕对世界近代发展的趋势是什么、中国如何跟上这个趋势等问题而形成和展开，也主要包括政治、经济和文化三大部分，其中经济部分占有突出的地位，倡导发展资本主义，提出了一系列发展资本主义的政策措施。后期纲领的这种内容结构，同样与社会结构基本相吻合，又与中国近代社会历史发展的总趋势和大方向基本相一致，有着鲜明的完整性。

（2）从前期纲领的历史地位来看。北宋农民起义领袖王小波在中国历史上第一次提出：“吾疾贫富不均，今为汝均之”。[7]52王小波牺牲以后，李顺继续贯彻并发展王小波的“均贫富”主张，没收地主土豪的财产，分给贫苦农民。南宋农民起义领袖钟相提出，“法分贵贱贫富，非善法也。我行法，当等贵贱，均贫富。”[7]259旗帜鲜明地提出了“等贵贱，均贫富”的口号，以反抗剥削和压迫，推翻地主阶级的统治。明末农民起义领袖李自成，根据军中文士牛金星与李岩的建议，提出“均田免粮”的口号。“均田”即夺取地主豪绅的田地分给贫苦农民；“免粮”即农民军驻地不再征收钱粮。[8]这些主张和口号是太平天国前期纲领的历史渊源和历史根据之一，前期纲领则是对这些主张和口号的继承与发展、总结与提高。通过总结，既使这些主张和口号的内容变得全面、系统、厚实，更提升到了国家纲领的高度，使前期纲领成为中国历史上由农民革命政权颁布的最系统、最完整的纲领。

（3）从两个纲领的合成的内容和地位上来看。既然太平天国的后期纲领是太平天国前期思想所没有的新东西，同时又是太平天国以前的农民革命思想中所没有的新东西，那么，勿庸置疑，太平天国的前期纲领和后期纲领之合成的思想内容在当时所达到的广度、高度和深度，必将更广、更高、更深，因而更完整。

3.夺取的战果前所未有

这种战果除开前面涉及的以外，值得补充的还有以下两点。

（1）太平天国同清朝政府军和湘军作战的战果。其中，最突出的是太平天国从金田起义到攻占并定都南京及随后的西征中，一路凯歌行进，攻城拔寨，捷报频传。他们把前来进剿的清朝政府军打得溃不成军，屡战屡败而归。仅在从武昌誓师到攻占南京的近40天里，就打死统兵大员、将军、提督各1人，总兵3人，钦差大臣、两江总督也在他的官署所在地南京身首异处。太平军在西征中，安徽巡抚、湖广总督均因兵败而投水自尽。尤其值得一提的是湘军水师几乎被太平军全歼，曾国藩这个赫赫有名的湘军统帅，竟在这里留下了投河寻死被人救起这种威严丧尽、光彩全无的尴尬纪录。在著名的三河战役中，陈玉成、李秀成率领的太平军歼灭湘军6000人，曾国藩的三弟曾国华等400官兵全部丧命，主将李续宾上吊自杀。打出了太平军的军威，令中国的劳苦大众尤其是农民大众引以自豪，扬眉吐气。

（2）太平军同外国资本主义侵略军作战的战果。正像1951年1月11日《人民日报》发表的《纪念太平天国革命百周年》社论所说，尽管太平天国由于历史条件的限制和所属阶级的局限，不可能充分认识他们所面对的外国资本主义侵略势力，尽管太平天国由于宗教信仰而产生某种错觉，但当他们看到侵略者公然拔刀相向，帮助国内封建统治者共同进攻自己的时候，便毫不动摇地采取了伟大的中国人民在这种场合唯一可能且必须的办法。美国流氓华尔首先组织了帮助清政府反对太平天国的所谓“常胜军”。华尔被太平军击毙后，继之者为另一个美国人白齐文，又继之为英国人戈登。戈登的所谓“常胜军”与李鸿章的淮军配合向太平军进攻。驻在上海的英法侵略军也公然参加了对太平天国的斗争。在浙江方面，法国洋枪队配合左宗棠的军队夺取太平军阵地。太平天国并没有被外国侵略军的洋枪洋炮所吓倒，他们不仅拿起武器同这些侵略军英勇奋战，而且多次把外国侵略军打得丢盔弃甲，损兵折将。打出了太平军的军威，维护了中华民族的尊严和国家主权，尤其令中国人民引以自豪，扬眉吐气。

虽然由于主观和客观多种原因，太平天国终究不敌国内封建统治者和外国侵略者的合力而失败。然而，太平天国所造就的百余万军队、辗转18省的足迹、持续18年的时间，所建立的严密政权、颁布的完整纲领、夺取的前所未有的战果，和由这些要素构成的中国历史上农民起义的规模之最大、业绩之最著，以及由此而来的沉重打击清王朝的封建统治和外国资本主义侵略势力，推动中国近代社会历史发展的进步作用，“大有社会革命的意义”等，已经凝结在中华民族长达近三千年左右的历史链条中，铭记在它的一代接一代的后辈们心里，这不是太平天国的失败、它自身的腐败和内讧所能抵消得了的，也不是任何人以任何借口和理由所能否认和抹煞得了的。

二、太平天国彰显了中国历史上农民起义地位和性质之“殊”

20世纪40年代初，毛泽东在《新民主主义论》中根据中国近代社会性质，提出了中国近代革命必须分两步走的战略构想。“第一步，改变这个殖民地、半殖民地、半封建的社会形态，使之变成一个独立的民主主义的社会。第二步，使革命向前发展，建立一个社会主义的社会，中国现时的革命，是在走第一步。”“这个第一步的准备阶段，还是自从一八四○年鸦片战争以来，即中国社会开始由封建社会改变为半殖民地半封建社会以来，就开始了的。中经太平天国运动、中法战争、中日战争、戊戌变法、辛亥革命、五四运动、北伐战争、土地革命战争、直到今天的抗日战争，这样许多个别的阶段，费去了整整一百年工夫，从某一点上说来，都是实行这第一步，都是中国人民在不同的时间中和不同的程度上实行这第一步，实行反对帝国主义和封建势力，为了建立一个独立的民主主义的社会而斗争，为了完成第一个革命而斗争。”毛泽东这段话并非专论太平天国，然而，他以无产阶级政治家的深邃眼光、马克思主义者的创新思维，特别依据太平天国发生的特殊时代和历史事实，从中国封建时代农民战争向中国近代资产阶级民主革命发展的链条性和阶段性上论述了太平天国，不仅为我们正确观察、判断和分析太平天国的地位和性质提供了科学的方法论，而且展示了他的具有重大突破性和指导意义的科学成果。

（一）指明了太平天国地位和性质的特殊性

毛泽东认为太平天国既有别于中国封建时代的农民战争，又有别于中国近代“比较明确”、“正规”、“比较更完全”的资产阶级民主革命，[9]其地位和性质可这样表述：太平天国开始越过鸦片战争这一区分中国的封建社会、封建时代和中国近代的社会与时代的重大历史标志线，进入中国近代半殖民地半封建的特殊社会形态和特殊时代，开始打上特殊社会形态的烙印，带有特殊时代的色彩，含有中国近代反封建反侵略的资产阶级民主民族革命的某些因素，因而把太平天国同中国封建时代的农民战争和中国近代比较明确、正规、比较更完全的资产阶级民主革命区别开来。

（二）公示了判定太平天国地位和性质之特殊性的主要根据

1.太平天国发生的特殊时代

鸦片战争是中国近代社会历史发展的一个具有重要标志性意义的重大历史事件。因为鸦片战争的发生，中国近代社会历史的发展没有循着人类社会历史发展的一般规律前行，由封建社会进入独立发展的资本主义社会，而是由独立的完全的封建社会进入半殖民地半封建社会。这是中国社会历史发展中的一个特殊社会形态和特殊时代。1939年12月，毛泽东在《中国革命和中国共产党》中精要地描述和论析了特殊社会形态和特殊时代的六个特点，全面深刻地揭示和阐明了特殊社会形态和特殊时代的本质。一方面，“封建时代的自给自足的自然经济基础是被破坏了”；“民族资本主义有了某些发展，并在中国政治的、文化的生活中起了颇大的作用”；“皇帝和贵族的专制政权被推翻了”；等等。另一方面，“封建剥削制度的根基——地主阶级对农民的剥削，不但依旧保持着，而且同买办资本和高利贷资本的剥削结合在一起，在中国的社会经济生活中，占着显然的优势”；有了某些发展的民族资本主义，并“没有成为中国社会经济的主要形式”；皇帝和贵族的专制政权被推翻以后，“代之而起的先是地主阶级的军阀官僚的统治，接着是地主阶级和大资产阶级联盟的专政”；“帝国主义不但操纵了中国的财政和经济的命脉，并且操纵了中国的政治和军事的力量”；[1]379等等。

第一次鸦片战争后的28年间，即太平天国从金田起义到最终失败（包括南京的陷落、洪秀全的病逝和太平军的所有余部的被扑灭）的 18年间，所面对的自然不是71年后毛泽东所描述和论说的半殖民地半封建社会的典型状态，而是典型状态形成发展的起始状态。起始状态和典型状态的最重要差别在于：前者是中国近代半殖民地半封建的特殊社会形态和特殊时代之开始，后者则是特殊社会形态和特殊时代的深化和强化。二者之间的具体差别有两种情况：一种是有无的差别，其中最为明显的是在起始状态中，皇帝和贵族的专制政权虽然受到太平天国最严峻的挑战和最沉重的打击，但是并没有被推翻。另一种是，毛泽东所描述和论说的其他特点的存在，起始状态和典型状态的差别，并不在有无，而在它们作用的大小、力量的强弱、程度的轻重、层次的高低，等等。比如在资本主义因素上，起始状态同典型状态的区别就不在有无，而在大小和强弱。因为，早在明末清初的封建社会内部商品经济发展中孕育出了资本主义的萌芽；随着鸦片战争的发生、外国资本主义的侵入，中国社会内部又逐渐地生长了资本主义因素。这种生长，尽管一方面受到国内封建统治者和外国资本主义侵略者的束缚和压制，然而另一方面，在客观上又有外国资本主义侵略势力的经济侵略和国内封建统治者中的洋务派搞的洋务运动的促进，所以决不是原地踏步、停滞不前，而是艰难地、曲折地、缓慢地前行。当然，同典型状态比较，起始状态中的资本主义因素还是幼小的、软弱的。又比如在起始状态，外国资本主义侵略势力经过一段时间的静观、等待和试探以后，为其根本利益所驱动，而和国内的封建统治者形成共识：视太平天国为他们的主要敌人。因而开始勾结起来，形成为扼杀太平天国革命的合力。

因此，处在中国近代半殖民地半封建特殊社会形态和特殊时代之起始状态中的中国人民，奋起反对清王朝和封建地主阶级的剥削和压迫，推翻皇帝和贵族的专制政权，改变劳苦大众经济上贫穷困苦和政治上毫无自由的境况，建立自己的国家，争得最基本的人权（生存权）、经济平等权和政治自由权、当家作主权，为资本主义的发展扫清障碍，大力发展资本主义；同时反对外国资本主义侵略势力的剥削和压迫，达到民族独立、国强民富，这是时代的需要、历史的必然。在起始状态中，太平天国率先挺身而出，举旗聚众造清王朝的反，同时造外国资本主义侵略势力的反，开始打上特殊社会形态的烙印，带有特殊时代的色彩，在其性质上开始发生某些新的变化，是合乎时代和历史发展的内在逻辑的。

况且，太平天国的反封建反侵略的思想和实践，特别是它的两个纲领，一个根据农民的共同心声和根本要求，否定土地的封建所有制，主张把地主的土地平分给贫苦农民，实现“有田同耕，有饭同吃，有衣同穿，有钱同使”；一个根据近代世界发展的基本经验和基本趋势，主张大力发展资本主义，提出一系列发展资本主义的政策措施。再加上从19世纪60年代开始同国内封建军队和外国资本主义侵略势力军队的作战实践，这些已明显含有了反封建反侵略的民主民族革命因素的思想和行为，既是太平天国革命的性质开始发生新变化的体现，又是对这种新变化的印证。

2.太平天国革命原因的多种性和性质的多层性

太平天国革命在鸦片战争后爆发主要有三种原因。即：中国农民尤其是贫苦农民，继续受着皇帝、贵族和地主阶级的经济剥削和政治压迫；同时开始受着外国资本主义侵略势力的经济剥削和政治压迫，也就是开始同时受到国内封建统治势力和外国资本主义侵略势力的双重剥削和压迫，也就是农民在鸦片战争后所遭受的剥削和压迫比战前深重；广西紧靠广东，在遭受外国资本主义侵略势力的剥削和压迫方面，广西同广东一样首当其冲，所受剥削和压迫比内陆各省深重。

这三种原因中，第一种是太平天国和鸦片战争前的农民起义爆发的相同或相似原因，是一般原因。第二种是太平天国爆发的独有原因，即特殊的新的原因。第三种是太平天国爆发在广西的独有的原因，同样是特殊的新的原因。

由这三种原因转化而来的，是由一般到特殊、由低到高、由浅入深，含有中国近代资产阶级民主民族革命新因素的太平天国性质的三个层次。

第一层，反对皇帝、贵族和地主阶级的剥削和压迫，推翻清王朝的专制统治；改变农民经济上的贫穷困苦、饥寒交迫和政治上的没有人身自由、毫无政治权利的状况，建立农民自己的国家；幻想达到“有田同耕，有饭同吃，有衣同穿，有钱同使”的境界，享有最基本的人权（生存权）、经济平等权和政治自由权、当家作主权。太平天国在长江中下游人口稠密、物产丰富、经济发达的辽阔地区推翻了清王朝和地主贵族的统治，建立了农民自己的国家，并且坚持了相对长的时间。

进一层，在反对国内封建统治的同时，反对外国资本主义侵略势力的剥削和压迫。19世纪60年代以后，为其根本利益所驱使，国内封建势力和外国资本主义侵略势力勾结在一起，配合进攻太平天国。因此，太平天国在反对国内封建统治势力的压迫、为农民争自由平等民主的同时，又挑起反对外国资本主义侵略势力的压迫、为民族争独立的重担。为太平天国革命的性质注入了中国近代资产阶级民主民族革命的新因素，使之发生了中国封建时代的农民战争所没有的新变化。

再进一层，在近代中国半殖民地半封建的特殊社会形态和特殊时代历史条件下，太平天国推翻清王朝的封建专制统治，建立农民自己的国家，客观上具有终结统治中国长达三千年左右的封建专制制度，代之以新的社会制度的社会革命的意义。这更是中国封建时代的农民战争所没有的。

毛泽东在谈到中国历史上农民起义的结果，和中国近百年来的历史新变化时说，那时的中国，“在每一次大规模的农民革命斗争停息以后，虽然社会多少有些进步，但是封建的生产关系和封建的政治制度，基本上依然继续下来。”“这种情况，直至近百年来，才发生新的变化。”[1]374

清王朝末期，特别是鸦片战争及以后，外国资本主义侵略势力用洋炮轰开清王朝关闭的国门，戳穿了其貌似真老虎实则纸老虎的“外强中干”的面孔。它对内专制独裁，把国家搞得贫弱不振、民不聊生，对外卑躬屈节，丧失民族独立和国家主权，竟然达到连世界上最小的帝国主义国家也在中国横行霸道的地步，足以说明清王朝以及封建专制制度的潜力已基本耗尽，该退出历史舞台了。太平天国把清王朝的封建专制统治彻底推翻，客观上真有终结封建生产关系和封建政治制度，代之以新的生产关系和新的政治制度这种社会革命的意义，创造中国历史上农民起义之前所未有的奇迹的可能。或者说是历史给了太平天国创造这种奇迹的机会。这是一种新的变化，或许就是毛泽东所说的从鸦片战争开始的中国近百年来的新变化。正是根据这种新变化，毛泽东在评点太平天国的一段话中特别指出：“太平王洪秀全号召广西一班失业农民起来革命，大有社会革命的意义。”[10]

由于时代历史条件的限制和农民阶级的局限，太平天国终究没有也不可能抓住这个机会，创造出历史奇迹来。结果主要因为它后来自身的腐败和内讧，加上不敌国内封建统治势力和外国资本主义侵略势力合力的进攻而失败。

然而，太平天国的失败并不是社会革命的结束，而是新的社会革命的开始。随着时间的推移，在中国近代特殊社会形态和特殊时代中生长、壮大起来的新的经济和政治因素，不断发展成为催生新的社会革命的新的经济和政治力量，新的社会革命因为条件的成熟而登上中国近代政治历史舞台。太平天国失败43年后，由新的政治力量民族资产阶级及其政党把清王朝的皇帝拉下马，终结了统治中国近三千年之久的封建帝制，这是中国近代比较明确的、正规的、比较更完全的意义上的新型社会革命；53年后又兴起了由无产阶级及其政党领导的，人民大众的，反帝反封建的，全面彻底的最新型社会革命。这些事实说明太平天国的失败不是社会革命的结束，而是新的社会革命的开始。

3.太平天国在中国封建时代的农民战争向近代资产阶级民主革命发展过程中的位置

首先，从鸦片战争开始的中国近代资产阶级民主革命发展的历史链条来分析。毛泽东在 20世纪30年代末，就已经侧重从鸦片战争的发生、外国资本主义的侵入所引起的国家主权和社会形态的变化上，把鸦片战争以前的中国同鸦片战争开始的中国近代社会和时代区别开来，明确认定中国近代半殖民地半封建社会既不同于独立的完全的封建社会和封建时代，又不同于独立发展的资本主义社会和资本主义时代，是一个特殊社会形态和特殊时代。发生在特殊社会形态和特殊时代的近代中国革命，从鸦片战争开始，中经太平天国运动、中法战争、中日战争、戊戌变法、辛亥革命、五四运动、北伐战争、土地革命战争、直到抗日战争，都毫无例外地打上了特殊社会形态的烙印，带有了特殊时代的特色，都是中国近代资产阶级民主革命或者是程度不同的含有中国近代资产阶级民主革命因素的革命。太平天国是这一历史链条和历史长河的起点和源头，处在至低的层次和状态。

其次，从中国近代资产阶级民主革命发展的历史链条的阶段性来分析。五四运动既是中国近代资产阶级民主革命发展的整个历史链条的一个重要建构部分，又是侧重从革命的主要参加者和领导力量的变化上，把整个历史链条区分为新旧两大历史阶段的，具有重要意义的一个标志性重大历史事件。这两大历史阶段分别是，从鸦片战争开始到五四运动以前的中国近代旧式民主革命阶段，和从五四运动开始到抗日战争的中国近代新式民主革命阶段。非常明显，太平天国不是中国近代新式民主革命阶段中的，而只能是中国近代旧式民主革命阶段中的；说得更确切一些，太平天国刚刚越过鸦片战争这条历史标志线，刚刚进入中国近代特殊社会形态和特殊时代，刚刚进入中国近代资产阶级民主革命阶段，不用说离中国近代新式民主革命，就是离中国近代旧式的比较明确的、正规的、比较更完全的意义上的资产阶级民主革命——辛亥革命也相差甚远，处在至低的层次和状态。

再次，从鸦片战争中发生、外国资本主义的侵入所引起的中国近代社会性质和太平天国性质的变化程度上分析。对于鸦片战争的发生、外国资本主义的侵入给中国近代社会性质所带来的变化，毛泽东仅在20世纪30年代末所撰写的《中国革命和中国共产党》中就有过不少经典论述，“中国的封建社会继续了三千年左右。直到十九世纪的中叶，由于外国资本主义的侵入，这个社会的内部才发生了重大的变化”；“帝国主义列强侵略中国，在一方面促使中国封建社会解体，促使中国发生了资本主义因素，把一个封建社会变成了一个半封建的社会；但是在另一方面，它们又残酷地统治了中国，把一个独立的中国变成了一个半殖民地”的中国。这些论述足以说明，鸦片战争的发生、外国资本主义的入侵，对中国近代社会的作用和影响是重大的，已经深入到它的内部，把一个独立的封建的中国变成了一个半殖民地半封建的中国。但是使用的“半殖民地”、“半封建”两个词说明，鸦片战争的发生、外国资本主义的侵入所带来的还不是中国近代社会的整体的质变，还只是这个社会的部分的质变。由此部分质变而来并与此部分质变相适应，太平天国的地位和性质的变，更是微小的质变，或者说是中国近代社会性质的部分质变中的量变，处在至低的层次和状态。

处在至低的层次和状态这种说法，虽在上面三种不同的视角上都提到，但它们的意义则完全同一。其实质就是前面所表述的太平天国地位和性质的特殊性，即太平天国开始越过鸦片战争这一具有重要意义的重大历史标志线，进入中国近代半殖民地半封建的特殊社会形态和特殊时代，开始打上特殊社会形态的烙印，带有特殊时代的色彩，含有中国近代反封建反侵略的资产阶级民主民族革命的某些因素，因而把太平天国革命同中国封建时代的农民战争，和中国近代比较明确、正规、比较更完全的资产阶级民主革命区别开来。这就是我们的结论。

[1] 毛泽东著作专题摘编（上）[M].北京：中央文献出版社, 2003.

[2] 胡绳.从鸦片战争到五四运动（简本）[M].北京：红旗出版社, 1982：78.

[3] 徐泰来.中国近代史记（上）[M].长沙：湖南人民出版社, 1989：100.

[4] 雷颐.自身腐败与内讧太平天国迅速失败的悲剧[N].经济观察报, 2010-01-05（1）.

[5] 纪念太平天国革命百周年[N].人民日报, 1951-01-11（1）.

[6] 苏双碧.论杨秀清[J].华中师院学报, 1979（2）：61-76.

[7] 蔡美彪.中国通史·第5册[M].北京：人民出版社, 1978.

[8] 蔡美彪.中国通史·第9册[M].北京：人民出版社, 1986：114.

[9] 毛泽东著作专题摘编（下）[M].北京：中央文献出版社, 2003：2186-2294.

[10] 毛泽东文集·第1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 1993：3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