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方视阈中马克思的精神遗产
2011-04-01于颖
于 颖
(东北财经大学 马克思主义学院,辽宁 大连 116025)
当2008年的金融海啸席卷全球时,西方媒体曾报道:马克思又回来了.事实上,他从来就没有走远过.2005年7月,英国广播公司(BBC)在"我们这个时代"栏目进行了"谁是现今全英国人心目中最伟大的哲学家"的调查,结果马克思的得票率高居榜首. 1999年,英国剑桥大学文理学院曾发起推选"千年第一思想家"的活动,结果马克思名列第一,爱因斯坦位居第二.随后,英国广播公司以相同命题在全球互联网上公开征集投票一个月,结果同样是马克思第一,爱因斯坦位居其后.在路透社组织专家评选"千年风云人物"的活动中,马克思仅以一分之差位居爱因斯坦之后.这些投票结果直接反映了西方知识界、思想界精英阶层对马克思的评价.那么,我们不禁要问,在西方的视阈中,马克思为人类社会留下了哪些精神遗产呢?
一、马克思的社会革命理论及其影响
在英国海格特墓地马克思的墓碑上,刻着马克思的话:"哲学家们只是用不同的方式解释世界,而问题是改变世界."马克思在世的时候,终其一生致力于研究社会运动和发展的规律,他不但宣称已经发现并解释了这些规律,而且确信恰恰是社会中那些没有权力的人,也就是工人阶级能够而且将会通过革命行动来创造一个全新的社会,这一社会不仅令人向往而且不可避免.马克思生前一直期待着社会革命的发生,但当时的世界并未发生太大的变化.然而,就在他去世之后的34年,他留给后人的社会革命理论引起了1917年11月的俄国革命,这是"世界历史上一个真正的重大事件,世界从此与以往不同了"[1]464.这不仅仅是《马克思传》的作者戴维.麦克莱伦的观点,也是西方乃至全世界的一种共识.在许多西方学者看来,虽然列宁从来没有见过马克思,但可以说列宁是马克思最著名的学生.他继承并拓展了马克思的精神遗产,将马克思主义关于无产阶级革命的理论付诸实践,成功地取得了俄国十月革命的胜利.而后,世界上其他国家的社会主义革命则是在很大程度上受俄国革命的影响.弗朗西斯.惠恩在其著作《马克思〈资本论〉传》中,用了较多的笔墨分析马克思的思想对俄国十月革命的影响.惠恩引用马克思在1877年给一位俄国民粹人士的回信时所阐述的观点:"如果俄国要追随西欧的榜样成为资本主义国家,那么'它不先把很大一部分农民变成无产阶级就达不到这个目的;而它一旦倒进资本主义怀抱以后,它就会和尘世的其他民族一样地遭受那些铁面无私的规律的支配'."[2]149显然,俄国十月革命是在马克思的思想的直接影响下产生的.在惠恩看来,马克思是一位理论家,而列宁是一位实用主义的革命者.惠恩认为托洛茨基的观察是敏锐的:"马克思的全部体现在《共产党宣言》、《政治经济学批判》、《资本论》中","列宁的全部体现在他的革命行动中,其科学著作只是他行动之前的准备工作."[2]158惠恩与戴维.麦克莱伦不同,他认为列宁主义并非仅仅拓展了马克思的遗产,甚至在某些方面颠倒了马克思的思想.因为马克思相信经济最终决定政治,而列宁则"以足够的决心认为,权力本身,赤裸裸的政治权力也许会完全成功地决定经济"[2]158.惠恩确认,从总体上说,马克思一生最喜欢的座右铭就是"怀疑一切",马克思本人及其所践行的马克思主义与其说是意识形态,还不如说是一个持续的批判过程或者说是辩证法论证过程,而列宁及其后的斯大林则将其教条化了.
如果说,世界范围内的社会主义革命或运动都直接或间接地受到了马克思社会革命理论的影响,那么,20世纪末发生的东欧剧变与苏联解体是否意味着对马克思主义有关社会革命理论的全盘否定呢?对此,当然有一些人认为这是社会主义革命运动的失败,同时也宣告了马克思的社会主义革命理论的破产.但在西方世界,对这一问题的认识却并不是同一种声音.戴维.麦克莱伦认为,这些事件对马克思以及马克思主义的研究并没有产生什么影响,东欧剧变与苏联解体并不意味着马克思关于社会主义理论的错误.惠恩则认为,随着柏林墙的倒塌,马克思主义却与冷战时期相反,在通常人们认为最不可能的西方国家获得了新的崇拜者.右翼经济学家裘德.万尼斯基也说:"我们还不能太急于庆贺马克思以及马克思主义的失败,虽然我们的世界比起他所处的时代的世界流动性更强,可是更新的过程并非有保障.马克思所正确指认的反对力量还必须由接下来的每一代人来加以征服,这是我们如今所面对的巨大任务."[2]183世界著名的马克思主义与全球化问题研究专家梅格纳德.德赛则阐释了这样的观点:20世纪曾经存在着两种通往社会主义的道路,一是像苏联那样的独立于资本主义之外的社会主义政权,二是像德国那样的处于资本主义内部的议会社会主义,但它们在全球化的过程中都走向了失败.而失败的原因就在于它们没有实践马克思的思想,而只是借用了马克思的名义.因为马克思认为社会主义的建立是在资本主义得到充分发展的基础之上,社会未来的发展方向应该是一种比资本主义更高级的社会主义社会.这样说来,东欧剧变与苏联解体不但没有表明马克思的失败,而且恰恰证明马克思某些思想的正确性,是马克思的复仇.还有一种观点认为,在社会主义运动本身的兴衰成败及功过是非之外,一个多世纪以来,马克思主义已经成为数百万人用它来表达他们对一个更为公正的社会希望的一种语言,但如果把这些热望程式化并简化成科学的公式,就会带来许多麻烦和问题.
二、马克思对资本主义制度的分析与批判
在西方的一些学者看来,虽然马克思更重视改变世界,但马克思留给后人的遗产,更多的和更有生命力的还是在解释世界方面,尤其是对资本主义制度的分析和批判.美国芝加哥大学的政治学教授乔恩.埃尔斯特是当代西方研究马克思主义的领军人物.他在其颇具影响的著作《理解马克思》一书中,对马克思的社会理论进行了比较系统的研究.在他看来,马克思留给后人的最经得起考验的成就就是运用异化、剥削、阶级斗争、政治和意识形态理论对资本主义制度所进行的批判.埃尔斯特引用了瓦西里.列昂节夫的观点:"马克思是资本主义制度的一位伟大的、富有个性的解读者.的确,他对资本主义企业家的动机以及这些动机是如何在集体和政治层面上被改造的有一种强烈的直觉."[3]489埃尔斯特赞同列昂节夫的观点,即虽然《资本论》第1卷有许多缺陷,但其中一些历史性篇章却把观察与综合杰出地统一起来,其中最重要的成就就是对资本主义制度中的工厂及其企业家的分析.在对企业家的分析上,马克思的描述比韦伯、熊彼特以及其他人所提供的任何描述都更为生动和深刻.在《资本论》出版的半个世纪中,庸俗经济学家并没有兴趣去反驳马克思,他们更倾向于忽视马克思的理论,相信资本主义制度具有永久的必要性而非暂时的历史阶段.然而,两次世界大战期间的经济波动以及严重的失业现象,使人们开始重新审视马克思的批判,并不得不作出一个迟到的承认:资本主义毕竟也会有系统的缺陷.甚至有人怀疑这种缺陷可能会永久存在并不可改变.梅纳德.凯恩斯是西方宏观经济学泰斗,他在著名的《就业、利息和货币通论》中挑战了正统经济学关于自由的市场机制可以自动调节并自行修复的观点,他认为资本主义偶尔出现的危机并不是可以忽略的偏差,而是不稳定的体制所无法逃脱的节奏.也许正是基于这样的判断,凯恩斯才主张政府应采取强有力的宏观经济政策对市场机制进行干预,据此他成为了现代西方宏观经济学的鼻祖,并被誉为20世纪最有影响力的经济学家.在一些人看来,凯恩斯的某些观点与马克思有相通之处.正如琼.罗宾逊所说:"在他们两个人那里,失业都发挥着重要作用,资本被视为自身携带自我衰败的种子.从否定的方面来看,就反对正统的均衡理论而言,他们各自的系统是站在一起的."[2]179这就是说,在有些西方学者看来,影响巨大的凯恩斯主义经济学在某种意义上说与马克思主义经济学存在着某种相关性.弗朗西斯.惠恩认为,导致人们忽视马克思与凯恩斯之间的联系,或者说是完全忽略了马克思的原因可能是政治性的.
在纯粹的理论关系之外,西方社会也比较关注马克思的理论与现实经济社会发展状况之间的关系.1989年东欧剧变之后,著名的日裔美籍学者弗朗西斯.福山曾出版了一部名为《历史的终结与最后之人》的著作,其中心思想就是苏东社会主义国家的解体不仅意味着冷战的结束,而且意味着人类的某种历史,即意识形态的发展走向了终点.或者说是人类历史将终结于自由的市场经济加民主政治.然而,有人说,历史很快就来复仇了.随着1997年亚洲金融危机的爆发与1998年俄罗斯经济的崩溃,遍及全球的市场恐慌使得美国《金融时报》刊载一篇题为《重回〈资本论〉》的文章,其内容质疑我们是否已经"仅在十年内就实现了从全球资本主义的胜利向危机"的转变.1997年10月,《纽约客》的经济通讯记者约翰.卡西迪介绍了他与一位在纽约工作的英国投资银行家的谈话.这位银行家说:"我在华尔街待的时间越长,我就越来越相信马克思是正确的", "我绝对相信马克思的方法是看待资本主义的最好方式."[2]184乔治.索罗斯被惠恩看做是从资本主义制度中获益最多的人,而这样的人也开始对资本主义的生存能力持怀疑的态度.索罗斯在《全球资本主义的危机:危机中的开放社会》中说:"马克思和恩格斯在150年前对资本主义制度做过非常好的分析,我得说,在有些方面要胜过古典经济学家的均衡理论.他们的可怕预言之所以没有成真,主要原因是民主国家的政治干预起到了弥补作用.不幸的是,我们再次面临着从历史教训中得出错误结论的危险.这一次,危险不是来自共产主义,而是来自市场原教旨主义."[2]183这足以表明,在现代西方,资本主义发展的现实已经使一部分人从马克思那里获得了灵感,他们学会了用马克思的观点和方法来审视资本主义制度,从中可见马克思为后人留下的思想启迪已经深入人心,并逐渐扩展到整个哲学、人文与社会科学领域.
三、马克思对哲学社会科学领域的影响
国内学者一般认为,西方学术界对马克思学术思想的态度经历了沉默-批判-转变-研究这样几个过程,[4]尤其是自20世纪五六十年代以来的研究逐步深化,这些研究成果本身就构成了西方学术界从马克思那里继承下来的一部分遗产.这部分遗产首先表现为在西方学术界兴起了马克思学.马克思学是由法国马克思主义研究者马克西米里安.吕贝尔最先提出的,并在1959年用于其主编的刊物名称---《马克思学研究》中.但是吕贝尔本人并没有对他所使用的马克思学给予明确的定义.从这一学科的产生过程看,马克思学主要是一些西方学者为了"重新发现马克思",纠正恩格斯以及后来的马克思主义者对马克思思想的曲解,而对马克思的生平、事业、著作、思想及其来源与形成等问题所进行的研究.20世纪六七十年代,莱文教授曾几度去位于荷兰阿姆斯特丹的国际社会史研究所,专门研究马克思与恩格斯文献资料,莱文的许多观点都是在解读马克思与恩格斯的文本基础之上得出的结论.莱文认为,从文本收集的角度看,苏联对于马克思学的产生有着重要的作用.正是由于苏联的学者将马克思与恩格斯的全部著作都收集到一个著作集中,才导致了马克思主义研究史上的一场革命.这项工作目前还没有完成,而一旦完成,它将是马克思主义与恩格斯主义研究史上的一个重要时刻.在东欧剧变、苏联解体之后,西方国家的研究机构接替了这样一项繁杂的工作,之所以如此,是他们认识到这项工作的意义所在.显然,在一些西方学者看来,马克思与恩格斯的文本及其研究都是具有现代意义并且值得继承的遗产.
在马克思学研究的基础上,西方社会产生的形形色色的马克思主义思潮也反映了马克思在哲学、人文等社会科学方面的广泛影响.美国著名的马克思主义哲学家,纽约大学政治学教授贝特尔.奥尔曼曾经总结了近些年来产生的各种马克思主义流派,共有十种之多.一是分析学派的马克思主义,代表人物为G.A.柯恩,他们主张重读和加工马克思的原著,使之更加严谨;二是解构主义的马克思主义,代表人物是法国的雅克.德里达与米歇尔.富科,他们分别注重在马克思的语言、文本中找到潜在的权力压迫和注重研究微观社会中的各种权力压迫关系;三是文化马克思主义,代表人物是英国的雷蒙德.威廉斯,这一学派研究的是资产阶级的文化霸权问题;四是社会运动的马克思主义,代表人物是美国经济学家詹姆斯.奥康纳,他们关注女权主义、生态主义、和平主义等社会运动;五是女权主义的马克思主义,代表人物是法国社会学家克里斯蒂娜.德尔菲,该学派主要研究阶级压迫与性压迫的关系问题,并关注女性在未来的社会主义中的作用问题;六是马克思主义解放神学,代表人物是美国人康纳.怀斯特,这一学派主要是对美洲的宗教运动进行研究,他们认为马克思主义不仅符合真理,而且符合正义;七是乌托邦马克思主义,代表人物是法国社会学家米歇尔.阿尔伯特,他们认为社会主义不同于苏联,其实是一种乌托邦,但它是必要的,他们还希望能描绘出一种更有吸引力的社会主义美好蓝图;八是市场马克思主义,代表人物是大卫.施威卡特,他们认为市场是不可能取消的,因而只能把社会主义与市场结合起来;九是"世界体系"的马克思主义,代表人物是纽约州立大学教授伊曼纽尔.沃勒斯坦,他们主要从世界分工的角度来分析和理解资本主义;十是管理学派的马克思主义,代表人物是法国的米歇尔.阿格里塔和美国的大卫.戈尔后登.他们主要致力于研究资本主义的财富积累问题.这些流派的产生,是西方学者在用不同的视角研究和继承马克思的遗产并使其与现代西方社会思潮不断碰撞与融合的结果.
除此之外,马克思对西方的哲学、社会学、伦理学、政治学等学科的发展也具有重大的影响.弗朗西斯.惠恩认为,在西方,马克思主义不是官方的意识形态,但马克思主义的意义却是被尖锐争论和微妙重估的对象.而这一过程也使马克思主义对西方学术研究中的某些学科的发展产生了重要的影响.比如,所谓的法兰克福学派,是其主要代表人物马克斯.霍克海姆、西奥多.阿多诺、赫伯特.马尔库塞在对马克思主义理论进行阐述和审视的过程中,于20世纪30年代催生的一种新的马克思主义哲学.同时,西方学者也更为关注政治过程中被马克思称为上层建筑的东西,他们无力改变世界,于是便专注于通过"文化研究"来解释世界.20世纪的最后10年以来,这种马克思主义的文化研究在许多大学校园里确立了其主导地位,并改造了历史学、地理学、社会学、人类学和文学等学科的研究.而"20世纪80年代的道德沙漠,必然地再度引发了对马克思主义和伦理学问题的兴趣"[1]470.许多西方学者著书立作,致力于探讨马克思的伦理学思想.麦克莱伦认为:"由于有力地综合了历史、哲学、社会学和经济学,马克思的社会理论成为19世纪最大的思想成就之一."[1]472正像惠恩所认同的一种观点,"马克思已经深入到我们西方思想的基质之中"[2]186.虽然资产阶级的衰落以及无产阶级的胜利还没有实现,但"《资本论》对于控制我们生活的那些力量及其所产生的不稳定、异化和剥削的行动描绘,将永远不会失去共鸣,也不会失去将世界置于焦点之下的能力"[2]188.这些评价表明,马克思的学术思想,对社会科学各个领域的影响力是相当广泛而深刻的.
四、结 语
综上所述,马克思主义问世百余年来,不仅进行社会主义运动的国家将其作为官方主流的意识形态,而且在西方学术界乃至社会各个层面,对马克思留下的精神遗产也具有深入的研究.在有些人批判和排斥马克思主义的同时,也有一些人信仰和推崇马克思主义,还有一些人在致力于继承和改造马克思主义.即使竭力诋毁马克思的人也不能不承认,马克思社会革命理论,指导了俄国十月革命的胜利,继而引发了世界范围内的社会主义革命运动,从而改变了20世纪的国际政治势力的格局.马克思对资本主义制度的批判,尤其是马克思关于周期性经济危机爆发的理论、社会资本再生产的理论和资本积累的理论,即使在当今的新世纪,对现实经济生活也仍然具有解释力.马克思的学术思想,综合了哲学、社会学、伦理学、政治学和历史学等广泛的社会科学学科,这些宝贵的精神遗产,已经并将继续在世界文明的历史进程中发生重要的影响.
[1]戴维.麦克莱伦.马克思传[M].王 珍,译.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10.
[2]弗朗西斯.惠恩.马克思《资本论》传[M].陈 越,译.北京:中央编译出版社,2009.
[3]乔恩.埃尔斯特.理解马克思[M].何怀远,等,译.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08:489.
[4]邓春玲.西方经济学界对马克思经济学的评价和研究[J].新华文摘,2009(3):51-5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