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彭开勋与《南楚诗纪》

2011-03-31马美著

关键词:衡山桃花湖南

马美著

(岳麓书社,湖南 长沙 410005)

三湘大地历来有丰富多彩的神话传说,源远流长的地域文化,雄伟壮丽的山川河流,令人神往的名胜古迹。自古以来,无数文人墨客痴迷于湖南的名山胜水,探幽搜奇,流连忘返,留下了许多脍炙人口的瑰丽篇章。如陶渊明的《桃花源记》、郦道元的《洞庭》(《水经注》)、范仲淹的《岳阳楼记》等,无不极尽描绘湖南自然景观之美。以三湘风物之盛,专以诗歌全面诵咏之者,当是清人彭开勋的《南楚诗纪》。

《南楚诗纪》,四卷外编一卷,清彭开勋撰。彭开勋,字勒彝,湖南宁乡人,诸生,工诗词文赋。彭开勋其人,历来不见史籍记载。民国出版的《宁乡县志》(周震鳞修,刘宗向纂,1941年石印本)收录《南楚诗纪》一书,但也没有对彭开勋的生平做具体的介绍。据彭开勋在《南楚诗纪》中的自序,他大约主要生活在嘉庆、道光年间。彭氏先祖从明代初年由吴迁楚,然后世为湖南人。彭氏家庭富足,早年迷恋于举业,屡试不第,蹉跎数十年,但是一直怀有“欲补志三楚疆域,以附考据之末”(《南楚诗纪·自序》)的远大志向。直到晚年,彭开勋才实现了他的夙愿:“偶校《汉书·地理志》,衡山、九江、江南、豫章、长沙悉隶南楚,列朝沿革辄易其名。复取《水经》、《元丰九域志》、《元和郡县志》及国朝乾隆府厅州县图识诸书,每遇山川、陵墓、古迹,系以五律一首,详注原委,缀于下方,题曰《南楚诗纪》。” (《南楚诗纪·自序》)这就是《南楚诗纪》一书成书的由来。

南楚,古地区名。春秋战国时,楚国在中原南面,后世称南楚,为三楚之一。北起淮汉,南至江南,约包括今安徽中部、西南部,河南东南部,湖南、湖北东部及江西等地区。战国楚宋玉《登徒子好色赋序》:“且夫南楚穷巷之妾,焉足为大王言乎?”《史记·货殖列传》:“衡山、九江、江南、豫章、长沙,是南楚也,其俗大类西楚。”故南楚并非专指今湖南之地,彭开勋沿用旧名,以南楚名之,诗纪内容则为湖南境内。全书收录湖南各府厅州县山川陵墓、名胜古迹纪胜诗400余首,概述了湖南全省历代山川陵墓、名胜古迹、神庙寺观的历史沿革、修复情况和名人吟咏等。一地一诗,详加诠注,是为难得之湖南纪胜诗。

湖南的自然风物,如烟波浩渺的洞庭湖,壮阔雄伟的岳阳楼,气势磅礴的衡山,奔腾不息的湘江,都在诗人笔下栩栩如生的描绘出来。南岳衡山,是我国著名的五岳之一,因山势崔嵬,风景秀丽,有“南岳独秀”的美誉,历代诗人留下了数以千计的题咏。彭开勋的《衡山》诗:“直上九千丈,溟濛一气胚。地平孤柱立,山矗百峦开。日观云车去,天门玉检来。南巡思古舜,今日仰崔嵬。”诗人以寥寥数语,极尽刻画了衡山的山势雄伟,风景奇特,以及悠久的历史传说。尾联用虞舜到南岳巡疆狩猎、祭祀山神的典故,使衡山的自然风景更具有厚重灵动的人文色彩。“朝晖夕阴,气象万千”的洞庭湖,也是历代文人游历与题咏之地,李白、孟浩然就在此留下了千古名作。虽然有“古人题诗在前头”,彭开勋的《洞庭湖》也不失为一篇佳作:“一气蒸云梦,苍茫八九吞。东南流日月,天地阅朝昏。木叶秋风下,江蓠夜雨繁。龙宫深几许,汩汩怒涛奔。”这首诗描绘了洞庭湖浩淼阔大、汹涌澎湃的自然之景,有孟浩然“气蒸云梦泽,波撼岳阳城”的廓大意象,但并无他“欲济无舟楫,端居耻圣明”的牢骚之情,这也可见彭氏晚年业已无心于科举,内心归于平淡,以恬静的心情描摹自然之景。就是一些并不特别著名的自然风景,在彭氏笔下也呈现出勃勃生机。如写郴州兴宁县(1914年,因兴宁县与广东省“兴宁县”重名,故改名“资兴县”,今为资兴市)八面山:“崎岖开八面,上界路难平。叠嶂驺声杳,层霄鹤影横。转轮烦络绎,征调息纷争。忠肃抒民意,咸欣一疏呈。”诗歌极言八面山之崎岖艰险,以及地理位置的重要。而“叠嶂驺声杳,层霄鹤影横”,层峦,马蹄,云霄,鹤影,是为一幅精彩的图画,深得唐诗之风韵。

湖南有悠久灿烂的地域文化,先民们在繁衍生息中留下了诸多的人文景观,这也是《南楚诗纪》所歌咏的重要内容。旧时衡山岣嵝峰上有石碑,称为“岣嵝碑”,相传此碑为颂扬夏禹遗迹,亦被称为“禹王碑”。彭氏有《岣嵝碑》诗:“摩挲神禹迹,岣嵝旧碑存。文字三坟古,功名二帝尊。壮观刊岳麓,传信刻夔门。效命群灵护,千年更讨论。”这首诗叙述了岣嵝碑的传说,碑文的传拓,以及历来人们对碑文的解读等,是有关岣嵝碑情况的完整记载,很有史料价值。又如湖南祁阳县有全国最大的摩崖石刻,彭氏以《摩崖碑》诗纪之:“第一山川壮,中兴颂盛唐。文章刊大历,功业冠储皇。惨淡妖氛靖,涵濡礼乐昌。摩崖千古石,字字挟风霜。”该摩崖碑《大唐中兴颂》系唐代著名文学家元结所著,著名书法家颜真卿所书,记“安史之乱”,颂唐室中兴。后人以文、字、石俱奇而誉为“三绝”。《摩崖碑》一诗,记述了刻碑的时间、背景,以及碑文表达的主要内容。尾联“摩崖千古石,字字挟风霜”,笔力雄健,饱含深情。地以景胜,景以人传。这些景观因为名人的题咏与留下遗迹,更广为人们所喜爱。随着时间的流逝,有些人文景观已经不复存在,《南楚诗纪》正好保存了这些历史资料。如长沙旧有射蟒台,在小西门外湘江边上,相传是陶侃为民除害,射杀大蟒的地方。彭氏《射蟒台》诗:“莽莽腥风起,将军挽挹娄。镞从云际落,炬向月中收。杀气除妖孽,威名贯斗牛。高台千古重,落日满城楼。”诗中叙述了陶侃任长沙太守时射蟒的故事,虽然这只是个传说,但也可见陶侃在老百姓心中的崇高地位。

此外,《南楚诗纪》还有大量的记载陵墓与祠庙等的诗篇,如《杜少陵墓》、《胡文定公墓》、《蔡忠烈公墓》、《马王庙》、《桃花夫人庙》、《陶真人祠》等,诗中所记的陵墓祠庙大多不存,但诗纪却保存了一份难得的史料。如《桃花夫人庙》:“又得君王幸,三年已不言。桃花徒见笑,斑竹尚含冤。忍死欢娱别,终身燕婉存。千秋留庙食,妇怨莫重论。”这首诗记述的桃花夫人,就是春秋时期著名的息夫人。息国灭亡后,息夫人被掳进楚宫,但她始终不说话。息夫人的不幸遭遇及她无言的抗议,在旧时一向被传为美谈,后来有祭祀她的桃花夫人庙。关于桃花夫人庙,人们熟知的是在湖北黄陂,唐代著名诗人杜牧就是在游览黄陂桃花庙后写下了著名的《题桃花夫人庙》:“细腰宫里露桃新,脉脉无言几度春。至竟息亡缘底事?可怜金谷坠楼人。”但彭开勋所记的桃花夫人庙,却是在湖南的华容县东南八十里。关于此庙,缺乏相关的文献资料,究竟何人何时在此兴建桃花夫人庙,是一个可以深入探究的问题。

在《南楚诗纪》四卷之外,尚有外编一卷,主要是诗纪神庙,如《关圣庙》、《文昌阁》、《吕祖殿》等。彭氏之所以续作外编,“顾俗好祷祠,每每源流莫喻……爰按旧志所载祀典,各庙详加注释,庶祈禳者皆得知其巅末云”(《南楚诗纪外编》)。这些神庙,现在已都不可见,但作者在诗中所表达的“励忠孝节义”、“针愚砭顽”等主题思想,仍然是值得肯定的。

《南楚诗纪》除了内容丰富,还有一个显著的特点,就是一诗一注,为了解湖南风物提供了丰富的资料。彭氏所注,或长或短,言简意赅,言之有物。对于有些颇有争议的问题,也大胆提出自己的见解,如《夹山寺》诗注:“夹山寺,在县西北,有清嶂岭、碧岩泉。闯贼李自成之死,虽纪载不一,要为死于村民之手无疑。详见何璘《澧州志》。至窜石门夹山寺为僧之说,殊属荒唐,故纪之,以识其误。”关于李自成是否死于夹山,历来富有争议,彭开勋以史书为据,坚决否认此说,可见其鲜明的学术态度。彭氏诗注收录了丰富的历史资料、前人的诗歌名作等,蔚为大观,《南楚诗纪》可谓是一册湖南文史的简明读本。

对于彭氏的诗歌创作,他自己有谦逊之论:“第愧数十年来举业萦心,消磨岁月,风骚坛坫,倡和疏慵,年既老而从事推敲、捻断吟髭,未免难谐竞病。”(《南楚诗纪·自序》)他这是从诗歌韵律的角度来谈论自己的创作,其实他完成这部诗纪历时四年,反复推敲,四易其稿,在诗歌韵律方面似无可苛责。也惟其过于强调韵律,全书400余首诗歌又一以五言律诗,难免有呆板之嫌。但是总的来说,彭氏的诗歌创作有十分可取之处。一是以精炼的语言传神的概况所抒写的内容。如《周赧王墓》:“末叶丁衰运,兴亡八百年。诸侯趋战伐,先业失流连。稼穑民生后,兵戈国计先。为怜孤墓在,荒雨共蛮烟。”诗歌以十分简练的笔墨,形象刻画了东周最后一位国王——周赧王的悲惨命运,也寄予了对其深深的同情。诗中最后两句化自王维《赧王墓》“蛮烟荒雨自千秋,夜邃空余乌雀愁。周赧不辞亡国恨,却怜孤墓近驩兜”,可见彭开勋具有很强的概况语言的能力。二是善于以清丽的语言形象的刻画自然风物之美。如写宁乡县飞凤山“来仪身耸峙,振采翼蹁跹”,临武县舜水“渺渺苍梧雨,凄凄泪竹烟”,长沙县楚秀亭“窗开青嶂列,帘卷碧湘趋”,画面清丽,意蕴闲雅,见其深湛的艺术创作功力。

彭开勋从道光三年(1823)开始创作《南楚诗纪》,于道光六年(1826)定稿,次年由其子大庆刊刻。据《湘人著述表》(岳麓书社2010年版),《南楚诗纪》有清道光七年(1827)彭氏述古堂刻本,清咸丰元年(1851)彭氏述古堂刻本。从彭氏事迹不传以及该书由作者自序、其子刊刻来看,彭开勋在同时期的文人中影响并不大,其诗作流传也不广。也正因为如此,《南楚诗纪》是一本很有研究价值的著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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