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文弨《抱经堂集》集外文辑佚——兼谈卢文诗文集点校、整理问题

颜建华，黄智慧

(长沙理工大学 文法学院，湖南 长沙 410004)

王文锦先生点校的《抱经堂文集》以四部丛刊本为底本，为目前较齐备卢文弨的文集，且校订精审，嘉惠士林毋庸赘言。但还值得商榷。主要是：一是《抱经堂文集》的辑佚问题。据归安严元照《悔庵学文》卷八所云：“文弨垂殁，始以文集付梓，未及五分之一，即下世，钱塘梁同书为刊五十卷，芟汰已甚。”但此五十卷本亦未见传本，而从传世的清代文献和近人所整理清代文献中依然有《抱经堂文集》集外文陆续发现，可试作补辑。二是《抱经堂文集》的编排及点校问题。虽则选择收录作品最全的“四部丛刊本”《抱经堂文集》为底本，但卢文弨文集版本尚多，当尽量参校多个本子，庶几反映卢氏创作原貌。笔者不揣谫陋，补苴罅漏，就教于方家。

一

据严元照《晦庵学文》卷八《书卢抱经先生札记后》和徐鲲《卢抱经文集》识语的说法，卢文弨垂暮之年才开始整理自己的文集，未及一半而遽然辞世。所以现存《抱经堂文集》是卢文弨友朋及后人所整理，散佚之文自然不少。王文锦先生整理《抱经堂文集》所用底本四部丛刊本是目前收录卢文弨文章最多的本子，与梁同书所刊五十卷本较，已散佚不少。所以笔者这里试做补辑①，迻录如下：

1.铜壶赋 复设铜壶候咫尺为韵

睹日月之推迁，悟阴阳之往复。宵分甲乙，随冬夏以参差；日辨赤黄，视春秋而盈缩。言其象也，既有土圭玉琯之殊；命彼官焉，实为冯相保章之族。何有物之陆离，出巧心之抒轴。漏卮相拟，进以渐而能盈；欹器为疑，注虽满而不覆。名为壶而不隶司尊，质以铜而贡来九牧。盖观壶之为状也，嵌空玲珑陂陀凹凸几同斗甬之形。不置觥罍之列。虚而堪贮，虑大岂等于匏樽；潜以相通，防溃无忧乎蚁穴。挹彼清冷，泓然皎洁，银箭分携，金徒并设。知杪忽之无讹，听悠扬而应节。来混混而有原，落霏霏而类屑。视刻以纪，爰闻汉法之浮；序柝则更，端重夏官之挈。且其为物，必取诸铜，历寒暑燥湿而不变，偕往来阖辟而不穷。默稽乎子午之候，协应于鸟火之中。就下有常信潆洄以注壑。随时为大，仰符契于张弓。昼夜百刻，既兼于大衍之数，四寸八箭，亦倍于花信之风。绛帻俄传，答铜签而滴沥；紫宫将启，杂玉佩以丁东。粤自上古，肇厥规模。采首山之所出，召良冶而炉。以为唾也，或嫌其亵；以为饮也，难抱以酤。制讵方于龙骨，用或比于辘轳。细响通宵，常伴桂枝之兔；和声达曙，先迎若木之鸟。盖欲不差于累黍。是必有赖于铜壶。于焉考厥形摹，象其结构，器则从新，法惟由旧，位置妥帖而不颇，节奏铿锵而不骤。觞可滥也，上流疏汩汩之源；石几穿乎，下孔达溅溅之溜。宿以火而免冰冱之艰，不出户而识天行之候。玉绳低转，廑未央以求衣，银汉徐横，肃早朝而待漏。惟我皇土以圣宪天，自朝及夕。日致惜于寸阴，璧岂求夫盈尺？稽虞舜之在衡，究黄帝之推策，鸡人未报，意已切于鸾旂；鱼钥犹关，情不留于宫掖。睹此器之在庭，溯由来于古昔。顺萱荚之荣枯，随海水为潮汐，冬釭凝冷，度楼雪而逶迤。春昼暄妍，穿宫花而络绎，庆化国之舒长，愿颂扬于圣辟。是以古之为国者，必谨诸此。勒水火之守于周官，证立成之法于太史。薪传不尽，即旦昼而可验星躔；环转无端，虽风雨而可知日晷。贵常等于玉壶，用应殊于铜匦。沉沉深禁，讶昼漏之希闻；杳杳清音，觉天颜之有喜，盖尝趋朝而听之，俨乎去天之如咫也。

按：见胡浚辑《国朝赋楷》卷六，清乾隆三十年(1965)怀德堂刻本，九行十九字白口左右双边单鱼尾，国家图书馆藏本。此篇赋后缀有评语：“巧为形似之言，落句悠然不尽，顿令曲终江上之句，不得独擅于前。”

2.《画亭集》叙

江阴朱子与持以拔萃贡成均，居京师者五年。再应秋试不第，叙书局劳，当得学博士官。将归，需次□□□□□□学使在中州要之往行有日矣。近诗□□□□所。因为题其端曰：与持早年负异才，所□□若文皆迥出流辈上，而诗尤工。余十年前为□叙。已知其进之未可量也。今观近来所作，风格益遒劲苍老，姿态逸出，云族霆奔，变化莫测其抑塞磊落之气，时时流露于行墨间而无峭急褊狭之失。盖过于十年前之所见多矣。岁在乙酉，圣驾南巡，与持与诸生献诗，召试行在，钦取二等。诗虽小道，得上邀□□之知。用功深者，其收名也远。斯言于是乎验□□□□，泊然自守，不敢一谒诸公贵人，然不可□□□□□□甲第，亦人世偶然之事。与持岂以是介于中耶？余闻与持本姓许氏，元代有居北郭名恕者工于诗，为澄江书院山长，诸生化之，如苏湖子弟之奉胡先生者。迨明万历间，伯清复以诗鸣江上，尝著《诗源辨体》一书，自三百篇以下迄乎元明，各为绪论，一时识者俱韪之，而两人皆未尝以科名显。然则与持之诗，渊源有自。若其躬逢盛典，咏歌太平，陈乙览而荣恩幸，以视北郭伯清徒吟啸于荒江虚市之间者□亦大相径庭耶？余固非诗人，自失官以来，交游益鲜，独于与持爱之重之慰之勉之，诚以知遇不易得而又以见学问之无穷期焉。为叙其十年来之诗以赠其行。与持之中州，试质之嵩柏山，当必以余言为不诬也。时乾隆三十有五年季冬之月抱经卢文弨题。

按：辑自朱黼《画亭诗草》卷首，乾隆四十三年太岳山房刻本，中国科学院图书馆藏本。朱黼(1729-1822)字与持，号画亭，江苏江阴人。乾隆三十年拔贡，以沭阳教谕历官四川芦山县知县，晚居沭阳。所撰《画亭集》，计诗草十八卷、词草三卷，首冠卢氏此序及乾隆四十一年自序。

3.《子史辑要诗赋题解》序

东坡尝慨昔人得书之难，而以今之有书不读者为可惜矣。有书而不读，诚哉其可惜矣。於戏！亦知夫天下之欲读书而不能得书者之更多于有书不读者乎？寒士笔耕舌耘，一岁之精，八口仰赖，安得有买书之费？即有资矣，又不幸不生于通都大邑，亦无所从购。即江湖为文学渊薮，余尝经其旁，郡邑问其书肆，何无有者比比也？况其在僻小荒远之地乎？别有为之撷精练要，使简编不残重，大而可以行远，可以馈赏，是其为惠于天下学者甚大。上元胡生静夫于经义外又工诗赋，生平于圣祖仁皇帝所纂《子史精华》一书用功最深，口诵手录，撮其适己用者置巾箱中，友朋见者咸欣欣乐观，遂相与怂恿付剞劂氏者。东海徐常侍尝辑古今事辞为《精骑集》，盖取北齐孙褰之言：设精骑三千，足敌羸卒数万也。常侍以博洽名而其为书乃如此备不豫，可以应猝，选不精不足以制膊，古人有先我而为之者矣，况今人乎？余少时苦不能得书，自通籍后乃始得历代正史及诸子书，读之往往脱落，舛误如？隋等志，宋魏旧唐等书尤颠倒窜易，失其本真，此非积月累岁不为功。乃挨册觅举之时，所能泛览而疏其脉络，斯须而究其指归。吾乐苟其资性与其物力可以得全书而读之，诚善之善者也，二者一或有缺焉，而是编之为若人盖也大矣。余悉知得书之难者，故不惮约言卑论以导之如此，若得之仍不能读而徒以是为检阅之资，此则非吾之所敢知已。乾隆三十有九年季夏之月钟山山长卢文弨序。

按：辑自清胡本渊《子史辑要诗赋题解》卷首，清正谊堂刻本，湖南图书馆藏本。

4.《常郡八邑艺文志》序

文之至者在乎明义理、达治道、植纲常而维风化，故立言与德功同为三不朽之一，虽有高下浅深，然未有离而可以言文者。大江以南，人文渊薮，毗陵山川明秀，握珠怀玉之士比肩接踵，其褎然著作，既有经籍一门志其目矣，而其长篇短章之散见复荟萃为是编，与夫四方士君子之来仕宦游处而有作者亦并入焉。他若登临游宴、送别怀人之作，含宫嚼徵、戛玉敲金亦可以敦气谊而抒性情，不可废也，则亦并依前例择而载之。乾隆五十七年岁次壬子九秋朔日东里卢文弨书于龙城书院。

按：辑自卢文弨《常郡八邑艺文志》卷首，清光绪十六年刻本。

5.与王念孙书

卢文弨敬候怀祖老先生近安：

违教以来，岁星倏一周矣，遥想名山之业，定已传诸其人，而弨也衰颓日甚，滞迹毗陵，不获窥见一二，怅惘奚似？向有意欲诠《广雅》，畏训诂之烦难，乃从后逆推而上，已成第九、第十两卷。中遭大故，继复为它事所夺，阁置又五六年矣。有学徒好事，欲请付雕，今年谋再纂辑，而精力非复前时，外扰又难尽绝，假年之想岂可，幸邀闻老先生于此书首数卷已有成编，敢请惠寄以为弁冕，庶更为此书增重，弨亦可免于续貂之诮，未知可俯允否？向来拙刻凡得之友朋者虽一字一句必明所自，谅高明素能洞鉴也。阳湖洪太史②处当有便人往来，赐札可交彼处是望。文弨顿首 壬子三月廿一日邗江寄。

按：辑自罗振玉《昭代经师手简》，民国七年(1918)影印本，题目为笔者所加。怀祖为清代著名学者王念孙之字。壬子三月即乾隆57年(1792年)。“阁置”当为“搁置”，阁、搁通假。

二

下面笔者想谈谈《抱经堂文集》的点校和卢文弨诗文集的整理问题。中华书局点校本《抱经堂文集》由著名学者王文锦先生点校，其精审与谨严毋庸烦言，但亦有可供商榷之处：

一是《抱经堂文集》选择四部丛刊本作为点校底本，而取民国十二年直隶书局影印乾隆六十年刊本通校，两本均有手民误植、错讹之字，而直隶书局本错字尤多。因为两种版本都是卢氏殁后所辑之本，其实据萧山徐鲲所云，卢氏本人曾亲自整比文集达二十五卷，未及付梓。考卢文弨文集版本，除了四部丛刊本外，前此有《抱经堂文集》三十四卷，为清乾隆四十九年～嘉庆元年(1784～1796)卢氏抱经堂刻本。另外，有中国国家图书馆藏吴骞钞本《抱经堂文钞》一卷。有北京大学图书馆藏乾隆四十八年曲阜孔氏藤梧馆钞本《抱经堂文》一卷。这些早期钞本、刊本，是否为卢氏所寓目，现在已经不得而知，但均经名家校点，诸家为卢氏干城，这些经过名家手炙的钞校本其参考价值不言而喻。所以，《抱经堂文集》除了选择通校本外，上述诸种刻本当为重要参校本。

二是乾隆乙卯抱经堂刻本《抱经堂文集》每卷后标明整理校点者名讳，诸如第一卷后题“弟子大兴黄景纬揆基校”、卷三十三后题“弟子定远凌和钧云韶校”、卷三十四后题“弟子浦江戴聪惟宪校”，这些识语真实地反映了《抱经堂文集》的版刻过程，应当作为附注或者增入各卷后。

三是近人和今人的目录学著作中辑录卢文弨的题跋、校识尚多，虽只言片语，但对于考证版刻源流以及卢氏本人学术旨趣不无裨益。近人傅增湘《藏园群书经眼目》书中辑录的诸多识语、跋语可以补正文集之不足。如《藏园群书经眼目》卷十二《卢仝诗集二卷集外诗一卷》后题“乾隆丙午四月二十一日杭东里人卢文弨校阅”；《藏园群书经眼目》卷十四《玉楮诗稿》后有“丙申九月二十五日阅讫”“丙午十二月二十六日以岳元声梓本对校一过”为文集所无，另外，文集中虽有《玉楮诗稿跋》，据《藏园群书经眼目》此跋后还有“乾隆四十一年九月于钟山书院。”“是书江阴朱生咸庆以本借予，遂钞之，错字甚多，改不能尽也。丙申九月十日卢文弨书于钟山书院》”三条朱笔字迹。今日著作如严绍璗《日本藏宋人文集善本钩沉》中于宋本《侯鲭录》卢文弨手校跋语缀有“乾隆四十有六年五月八日，东里卢文弨在晋阳须友堂书”为点校本所无。这些手校识语、跋语一鳞半爪，内容丰富，或者讨论版本源流，或者为校书一时心得，详细记载了卢氏一生学术文化活动，当在文集中反映出来。

四是《抱经堂文集》还偶有漏字和手民误植的错讹字，如《抱经堂文集》附录《抱经堂文集序》“聊抒梗概，以谂于饱君云尔”中“饱君”当为“鲍君”之误③。这些错误在修订时应该予以订正。

下面再谈卢文弨诗文集的整理问题。卢文弨文集基本上已经整理，而其诗集目前所知版本主要有《抱经堂诗钞》七卷，道光十六年李兆洛刻本，藏于上海图书馆；《矶渔诗稿》不分卷，诸暨陈氏仰逋居藏本。可以选择上海图书馆《抱经堂诗钞》为底本，《矶渔诗稿》为参校本，同时辑录散见于清人所编诗选、诗歌总集中的佚诗。在此基础上诗文合编成一册，编辑整理出《卢文弨诗文集》。至于编辑体例，可以按照通行惯例，先诗后文，同时将陆续发现的卢氏诗文分别辑入诗、文部分。同时，将柳诒征编《卢抱经先生年谱》及赵鸿谦编《卢文弨先生校书年表》④作为附录编入文集。这样，庶几整理一部较完备的卢文弨诗文集。

[注释]

①所辑诗文以善本和稀见为准，《藏园群书经眼录》卷十八《集部七》所录《元诗选十集跋》、卷十三集部卷二《王荆文公诗注》所引《与翁方纲书》、《皇清续文献通考》卷二百六十四《经籍考八》所录《〈越女表微录〉序》、《昭代名人尺牍小传》卷二十二《与梁同书书》、《四部丛刊》本《抱经堂文集》所载《故两淮都转盐运使雅雨卢公墓志铭 乙未》这里摘录篇目，以供参考。

②洪太史即洪亮吉，江苏阳湖人，为清代著名文学家、学者。

③吴骞著《愚谷文存续编》卷一此句为“聊抒梗概，以谂于鲍君云尔”，上海辞书藏清嘉庆十九年刻本。

④柳诒征所编年谱载《中央大学图书馆第一年刊》(1927年11月出版)，赵鸿谦编年表载《江苏省立国学图书馆第五年刊》(1932年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