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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浙江作家“水”书写的精神指向——以郁达夫、叶文玲作品为例

2011-03-20邬吉丽

文教资料 2011年10期
关键词:郁达夫异化人性

邬吉丽

浙江水域广阔,温和湿润的环境细无声息地滋润、浸染着郁达夫、叶文玲等作家作品柔慧平和的品性和独特的艺术视角。他们偏爱着那些轻松、自然、平淡而又充满着灵性内涵的题材,而没有像张承志《北方的河》、萧红《呼兰河传》那样借着水意象叙写着凝重、刚性甚至有些惨淡的人事。他们的视角尽管聚焦于平常的生活,以平和冲淡的心境品位人生,但是从选材和立意上来说,却追求着一种以小见大、平中见奇的效果,往往通过一个“点”一个“面”展示出自己的文化立场。他们运用水意象,将视点落在作品人物的道德化生存,用“水”荡涤人性之丑恶,在艰难中始终保持人性美好,力图构建理想道德和和谐人性,其中蕴含着豁达平和、超尘脱俗的人生哲学意蕴,从而使文学有着咀嚼不尽的灵性内涵和清新脱俗的美学风范。

一、水:人性异化与真善美的表征

荣格说:“每一个原始意象都有着人类精神和人类命运的一块碎片,都有着我们祖先的历史重复了无数次的欢乐和悲哀的一点残余。”[1]水最大的特点是流动性和无固定性,古诗曾云:“抽刀断水水更流,举杯消愁愁更愁。”便是在对“水”审美关照时,看到了水意象反传统、反常规的特性。浙江作家将先民的感悟转化成一种心理积淀,在文学艺术创作中潜意识运用。保持人性的完整是保持自我完整必不缺少的因素,在浙江作家的作品中,人性的异化是一个潜藏的主题,作家通过水意象描写作品人物人性异化的过程的表现也是多侧面的。

在《茫茫夜》中,郁达夫开篇就把人物安置在作者特意营造的水环境当中,深夜的黄浦江,离别时的呢喃,迟生举手擦泪等行为,为质夫情感的转化、人性异化等过程作了很好的伏笔。在这里作者有意用“水”的衍生物来强化,突出质夫内心汹涌澎湃的情感,用“泪水”淡化其伦理道德观。这点在质夫的梦境中更能得到印证:梦境中展示了他的被窝中钻入了熟悉的躯体,而后他便从“孤冷”中解脱出来,他的生理需求在梦境中得到了满足,梦醒的缘由则是“洗脸水”的到来,回到现实当中让他认识到自身的异样。尤其是最后,于质夫像饿犬一样走在街上找女人,最后到了一家小小的卖香烟的洋货里,借用一枚被女性熟用的针和用旧的手帕残留气味,以变态的方式得到生理需求时,使其人性异化的过程得到了淋漓尽致的表现:于质夫用带有女性气味的针扎近脸颊,而后便用旧手帕擦拭着滚动的“血”,刺痛的触觉,玛瑙般耀眼的视觉,刺激着质夫的感官,在臆想的形式中完成“性爱”的圆满。

在人性异化的展现当中,浙江作家有意用水及水的衍生物,例如“泪珠”、“血”等水的不同形态,从不同的角度多侧面展现主人公在人性异化的过程中不同的行为表现、情感走向。这在叶文玲的作品中亦可以寻得蛛丝马迹。在《青灯》中,本该是最为洁净的佛门圣地却暗藏着吞噬人性的物欲和肉欲,看似清澈不受世俗污染的溪水,却包裹着无数不为人知的龌龊的行当。尼姑与财主之间金钱与色欲之间的交换,交欢之后的“恶果”——未成形的胎儿残忍地被剥夺生存的权利,转入冰冷的瓦罐当中。当血水与溪水之间相溶,留下的是不尽的罪恶和愈发膨胀的贪欲和变异扭曲的人性。

孟子曰:“人性之善也,犹水之就下也,人无有不善,水无有不下也。”古人将水与人品性之间类比,相信人性本善的传统哲学文化,深深影响着浙江作家,让对人性异化有着独特见解和艺术创作的他们,对于这种异化的现象始终保持着一种批判中的温情和同情中的宽恕,用温和的笔端续写着人事的冷暖,挖掘着人性当中的真善。

郁达夫《她是一个弱女子》中的冯世芬虽没有饱满的个性特色,但在平凡的外表下却蕴藏着高尚积极向上的思想。在日常的起居生活当中,她那高尚的品行影响着郑岳秀的一言一行,使她的负面人格得以压制,引领着她朝着正常健康的生活前进。对于她们之间的友谊,冯世芬用最真挚的情感灌溉着。年长几岁的她不仅在生活起居上照顾着郑岳秀,让其感受到无尽的温暖,而且在思想上引领着她。她面对着革命的书籍,引发着潜藏在内心深处着热烈之情,为民族事业,毫不犹豫地投入其中,并在往后的作战当中,保护着战友,在艰难的现实环境当中,一杯相互推让的“开水”即能展现人物的善良和高尚。

在郁达夫的《迟桂花》中,大段大段描写水的场景并不是很多,而主要依靠意象的属性色彩唤起的读者的内视情感。因此,在这里水的意象被置换成多种与之相关联的美学意象。

《迟桂花》主要讲述了“我”参加多年未见友人的婚礼的过程,其间主要内容在于“我”为友人的妹妹翁莲的健美所深深吸引和随之而来的欲念,又被她那朴实无邪的人格所净化。作者有意用四次的“桂花香”展示人物内心的变化,作为其欲望的表征。随着叙述过程的展开,这种现象一再地被叙写。尤其是在爬山的那次,显得更为明显。在爬山当中,翁莲健美的体格与撩人的桂花香引起了“我”身体内荷尔蒙的激变。在作者张扬的笔法下,翁莲在“我”的眼中成为了“欲望”的化身,使“我”恍恍惚惚一瞬间跌落到青春的时代,竟猥琐地有了“性欲”,但同时,弥漫的桂花香和翁莲眼泪中一缕缕脉脉的深情成为“我”克制自身欲望的力量,驱逐了“我”内心当中还未完全生成的恶欲。作者没有大费周章地凸显人物品性,而是透过水,空气当中隐隐的气味,善良质朴女性流淌的泪水来显现人物的性格,轻而易举地描绘了掩藏在人性当中的自我的真。

在《小溪九道弯》中,作者叶文玲用干净明朗的艺术气质,把水的色泽浸润到文字当中,给人以无尽的遐想,抒发着对人性美的欢欣的亲昵,对苦难的温存的抚慰,对生活的不倦的热情。小说的开篇以“一股溪流从山那边的峡谷中流淌出来……”将我们轻松地带入到作者营造的水世界。流淌的溪水连贯着村民的日常的活动,在水边发生的种种琐事,展现着和谐的人际关系。作者对溪流的着墨不多,却在无形当中让这条溪流在村民的心中扮演着举足轻重的角色。尤其是在谷雨和金秋的心中,这条溪流无疑是他们爱情的媒人、见证人。清澈透明的溪流是作者对作品人物具有的真善美的赞美,也是人物美好情感的寄托。在文中,除了用“溪流”外,作者也有意用水的不同形态来展现人物内心的纯真和美好。通过对两次“雨”的叙写中,可看到人物的情感的走向和作者的意图。

“雨”在谷雨和金秋的爱情当中不仅是粘合剂,同样,它也具有摧毁爱情的的力量。夜里,磅礴大雨侵蚀着两人的情感,却难以吞噬掉内心刻骨的思念。绵绵细雨,促就两人的重逢,却模糊了彼此相望的视线。作者借用水的意象,带走了两人的爱情,却给了他们生命中最美好的馈赠——真善美。丢失爱情的谷雨和金秋,即便内心当中充满了痛楚,但是凭借着内心的那份“美好”,始终拥有对生活的热忱,以更加积极的心态迎接着未知的将来。他说:“路就在脚下。”她说:“路远算什么。”对于他们美好的品性,作者以“雨中浑浊的溪水渐变清澈”对他们给予真诚的祝福。在文中,我们可以看到作者通过水意象展现了作品中人物的人性的善恶,表达了文学的观念,审视作品人物道德伦理,探求人性的深度。

二、水:人道关怀与人性批判的载体

作为生命之源的水,孕育了人类的文明。水对于浙江作家具有独特的韵味,它早已超越了自身的物质存在的方式,也不单是一种单纯的感官对象和书写的材料,而是主观形式的呈现,成为作家情感的内在积淀,具有了人的生命内涵。老子曾说:“上善若水。水善利万物而不争,处众人之所恶,故几于道。”(《老子·第八章》)古代圣贤从水的形态中发现了水的品格,把水看成是德的象征。传统的哲学思想深深地影响着浙江作家,他们借用水意象,来展现作品中人物的道德生存,传达人道关怀和人性批判。

浙江作家在作品中,大多数记叙了弱势群体的人和事,对于这些群体的命运,投注了大量的关注和思考,并寄予了无限的同情和爱怜,因而对于人物悲剧的道德化生存有着深刻的洞见和深切的感受。作品对这些弱势群体的人道德化生存的展现是多方面的,有对他们现实生存悲剧的暴露,也有对恶人心性的揭示,更有对他们在现实生存的夹击下带来的道德堕落的描述。在揭示他们道德化生存的现实当中,作者用水这一原型意象来贯穿其中,暗示、揭示着人物的命运。

在郁达夫的《沉沦》中,“他”敏感,伤怀孤独,往往将自身陷入孤独无助的地步,时常感伤花草树木的凋零,动不动眼睛里就涌现出两行“清泪”,而自身却又始终无法弄明白其中的缘故,对于异样的眼光,总是会联想到自身的缺陷,悲愤的落荒而逃。身边的友人从最初的迎合到最后的冷漠地对待,使得“他”又一次跌入到无尽的深渊,强烈的自卑滋生无尽的“罪恶”:在被窝里面中一次次无法自拔地进行着“手淫”,达到生理欲望的满足,然心理却不断地趋于畸形,导致人格的坍塌,致使其最终走向死亡。作者在批判其人性存在的负面人格之外,也以特有的人性的关怀强调 “他”最终走向沉沦命运的归于祖国的落后,最终也是通过海水拯救沉湎于情欲的“他”,包融所有的不堪,洗刷着悲惨的躯壳。

老子曰:“天下莫柔弱于水。”(《老子·第七十八章》)《淮南子·天文训》中有“阴气为水”,“积阴之寒气为水,水气之精者为月”。先人在一定的生活经验的基础上,将水的本性特质界定为“阴柔”。而女性的显在特征也同样具有温和恬静的阴柔美,先人自然把水与女子联系起来,并潜存在民族漫长的记忆当中,经过世代的嬗变承传,水成为一种女性表征的审美象征。在文本创作中,浙江作家通过对水的原型置换,透视水与女性之间的关系,开拓出新的艺术空间。通过女性这样一群弱势群体的生存的现状,讲述人物的道德化生存。

叶文玲《青灯》中的清水庵,在小镇人们的心中是超凡脱俗的圣地,主持庵内事务的老师太更是佛法高深,让人肃然起敬。让人意想不到的是这清净的佛门圣地竟然是金钱、物欲、郁达夫情欲的交汇点,道貌岸然的师太,财大气粗的陈财主,操控着庵内尼姑的命运,夜半打胎凄楚的叫喊、各种匪夷所思的暗箱操作,都让人感觉到人性中低劣的一面被长养之后的可怕的后果,这是畸形的恶的暴露。这样的悲剧是人性的悲哀。这样的女性,虽然算不上十恶不赦,但是她们内心深处的自私和卑劣,却在适当的时候冒出来,害人害己。

郁达夫《她是一个弱女子》中的郑岳秀,在与冯世芬日夜的相处中感受着人格的日益强大,却在冯世芬退离她的生活后,短暂的美好品格悄然而逝。心灵深处人性低劣的一面扶风而上,得以展现,爱慕虚荣的本性得到展现并极度膨胀。先是与李文卿等人肉体上的堕落,而后又不满足于与吴一粟的婚姻,用热烈的笔调勾引着老情人,最终突破道德的底线,背叛婚姻,与他人进行着肉体的交易。

无论是通过对水的直接的抒写,还是借助水意象的原型的置换,作家对善的被毁弃与人性恶的二位一体的展现,都传递出作者对美好德行沦丧的愤慨和对丑陋人格的鄙视。这在这些女性的命运的结局当中可以窥探一二。软弱自私、放纵欲望的郑岳秀最后是以非人的待遇结束了其惨淡的一生,精神的不完整导致其肉体受到了残酷的凌虐。道貌岸然的老师太借着佛门圣地的幌子操纵着无辜人的生命,以求得其卑劣的贪欲,最后也是以不得善终为结局。

然而,作家的深刻之处便是对人物复杂人性和精神思想的揭示。作家在对郑岳秀、老师太及“他”等人的恶德败行进行展示时,也没有忽略他们人性中留存的一丝温情,以道德人性的视野来展现他们的生活,以特有的人性关怀和人道主义的心胸涵容每一丝美善。把他们的道德堕落,人性泯灭的原因完全归咎于现实生存的环境,郑岳秀伤风败俗的行为是贫乏的物质条件所造成的,老师太的贪欲的膨胀是先前贫苦的物质条件和精神匮乏的压榨后的反弹。而“他”一次次地以“手淫”来满足生理需求,除了是异族对中国人的歧视造成的自卑外,更重要的是国家的落后,才促使“他”走向最终的沉沦。作家一次次用“海水”“泪珠”来作为展现他们残留人性的一种载体,更是将水意象进行原型的置换,直接以女性弱势群体的角色控诉着生存的艰难,表明了作者一致的关怀人性的人道主义立场。

“水”这一具有丰富内涵的原型意象,一直为中国文化所钟爱,成为文人抒情言志的审美对象。从小生活在水的陶冶浸染下的浙江作家,凭借“水”的原型意象来展现人物的道德化生存,进行人性批判,究其人性异化等的原因,传达了人道的关怀。他们的作品会告诉我们为什么会出现人性的异化现象,什么才是真正合乎人性的东西。他们的作品为浙江的文学发展历程着上了厚重的一笔,乃至对整个中国文学史都有着极为深远的影响。

[1]荣格.心理学与文学[M].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1987.

[2]徐克.构建柔情似水的心灵家园[M].贵州社会科学,2006,(3).

[3]叶文玲.长塘镇风情[M].杭州:浙江人民出版社,1983.

[4]郁达夫.郁达夫经典[M].上海:南海出版社,20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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