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文革”时期文学类“皮书”潜在效应考究

2011-03-20汪丽萍

文教资料 2011年25期

汪丽萍

(亳州师范高等专科学校 外语系,安徽 亳州 236800)

二十世纪六七十年代发生在中国内地的“文化大革命”是一场劫难,尤其是在文艺思想领域,“文革”十年(1966年5月—1976年10月)一直被认为是文艺活动的荒原期。作为文艺活动的组成部分,此时的翻译活动也被误认为中断。然近年来学界研究表明,文革期间翻译活动并未中止,而是以一种隐性非公开的形式——“皮书”——存在着,且影响颇深。

一、研究现状与研究意义

目前国内公开已发表、出版的关于“文革”期间翻译活动的研究成果不多,但业已揭开彼时翻译活动的面纱,引导人们理性客观地看待当时的翻译现象。《“文革”十年间的中国翻译界》(靳彪、赵秀明,2000)对“文革”期间翻译界的活动进行了肯定;《中国当代文学翻译研究(1966—1976)》(马士奎,2007)对“文革”期间大陆文学翻译(包括中译外和外译中)进行了系统化的梳理研究;《中国翻译考察(1966—1976)——“后现代”文化研究视域下的历史反思》(李晶,2008)则从翻译史角度进行研究,完善了勒弗菲尔的意识形态操控论,揭示了翻译与意识形态的互相作用关系。本文拟从福柯的权力话语论和勒菲弗尔的意识形态因素论出发,基于翻译与意识形态间互相作用论(李晶,2008),对“文革”时期的非公开译作所带来的潜在效应进行考究,探讨翻译活动在受制于权力与主流意识形态等因素的同时对其造成的潜在冲击,以更为肯定的方式对待这一期间的翻译活动,尤其是非公开译作。

二、“皮书”的由来及特点

当时内部发行的非公开译作封皮颜色有白色、黄色、灰色、蓝色和绿色,这些译本又被称为“皮书”,那个年代为“皮书时代”。文学类“皮书”远比文学类公开译作要多,来源国也相对较宽。由于译者的翻译策略、个体审美情趣的坚持,“皮书”的思想性、艺术性较高。

作家陈丹燕在她的作品《白皮书时代的往事》中记载关于《你到底要什么》时写道:“书里面写到了苏联青年对社会的失望和他们消沉的生活方式,与我们的心情惊人地相似。只是他们比我们要奢侈一些,显出了一些颓唐的美,像落英。而我们粗陋的日子则更像是黄菜皮;《人世间》中简单的‘潮湿的芳香’蕴含了无量的情感,给‘黄菜皮’般的日子赋予了点点斑斓,这就是翻译带给人们的安慰。”

三、操控翻译活动的因素

福柯首次将话语与权力结合起来,提出了著名的权力话语论,在思想界和学术界引起了极大的反响。福柯所说的权力不是一个具体狭义的概念,而指一切对人们的思想和行为具有支配力和控制力的东西,其中有有形的,即显形的权力,如政府机构、法律条文等;也有无形的,即隐性的权力,如历史、宗教、意识形态、文化习俗、道德伦理等。

安德烈·勒菲弗尔是明确提出翻译受制于意识形态的翻译学者之一。他在《翻译,重写,以及对文学名声的操控》一书中指出控制文学创作和翻译的有内外两个因素。内因是所谓的“专业人士”,包括批评家、评论者、教师、译者等。外因则是赞助人,指那些拥有足以促进或窒息文学的阅读、书写或重写的权力的人和机构。赞助人通常感兴趣的是文学的意识形态,而且他们也代表着主流意识形态,而文学家关心的是诗学。因而制约翻译过程的两大要素归根结底就是意识形态和诗学。勒菲弗尔还指出,内因(文学家及其诗学观念)在外因(赞助人及其意识形态)所制定的参数内起作用。赞助人利用他们的话语权力对翻译过程进行干预,熟知赞助人意识形态的翻译家大多会在他们认为允许的范围内操纵他们的话语权力和技巧。

综合以上理论,在翻译这个过程性活动中,从决定翻译某作品开始,到最终翻译成品的诞生,影响因素很多。其中主要操控因素为以下两个。

(一)主流政治意识形态与赞助人。

在勒菲弗尔看来,意识形态是通过译者影响到翻译行为的。就译者而言,他可以认同他所处社会的意识形态,以积极方式去选择拟译的文本,去确定翻译的策略或方式,去解决原文语言与“文化万象”给翻译所造成的各种障碍;译者也可能不认同他所处社会的意识形态,但在翻译委托人(赞助人)的强权下,消极地在主流意识形态所影响的范围内去实施个人的翻译行为。

1966—1976年十年间的主流意识形态是极端固化和呆板的。赞助人对译作的选材,译者的确定,翻译的组织和出版,以及翻译方式等都按照主流意识形态严格操控。作品以哪种形态出现很大程度上取决于赞助人和他所代表的意识形态。“文革”时期的内部译作即是为了满足享受信息特权的极少数人的需求而产生的。当时的“皮书”,主要是使他们了解他国的社会状况,是政治需要。这些因素证明了赞助人和主流意识形态对译作的出版发行起了一定的正面作用。

(二)译者自身。

正如上文提到的勒菲弗尔的意识形态操控论,译者自身对主流意识形态的认可与否,决定了翻译过程对主流意识形态的逆从。“文革”期间从事翻译工作的基本都是极具科学、文学素养的学者,如草婴、丰一吟、李俍民、任溶溶、荣如德、季羡林、丰子恺、查良铮、巴金、罗新璋、萧乾等。

译者在自己能掌握的话语圈内,通过一定的翻译策略,促使多批具有个性的或非主流意识形态的译本得以在“文革”后期或二十世纪八十年代浮出水面,如《罗摩衍那》,丰子恺的“物语”系列——《竹取物语》、《伊势物语》和《落洼物语》,查良铮的《唐·璜》,等等。这些译作在“文革”结束后的二十世纪八十年代乃至现在对读者的影响力是巨大的。这些译作带有译者的强烈的主体性(个性),带有译者的个人经历、情感、观念、动机等因素,这些因素又会渗透到他们的翻译行为中。所以,“文革”时期的潜在译作的译者犹如“盗火者”一样把希望的隐忍号角声传递给中国读者,这需要译者自身极具坚韧的热情,智慧的翻译策略中具苦涩的挣扎。

四、内部译作的潜在效应

福柯的话语理论指出,话语构成或者说话语实践受制于“一组匿名的历史规则”。有一种更深层次的、我们从来没有阐发过的经验——一种基础的文化代码,决定着语言、观念、交换模式(笔者认为这些属于意识形态的范畴)。上文中提到的勒菲弗尔的意识形态操控论也恰能证明翻译活动是不可能在真空进行的。

意识形态是一种抽象的可变的因素,主流意识形态往往是“权位重”者所认可的,和政治因素紧密关联,而社会人是作为单个主体有自己的一套意识形态观。在“文革”那个精神荒芜的年代里,为了求生存,个体会被迫迎合主流政治意识形态。但个体往往蕴涵更为深厚的“话语力量”,这种“话语力量”是时局、赞助人等权力的代表者无法阻止的,体现在译本中就是原作者和译者的思想意识的再现,这“力量”又会对当时读者的精神生活、审美情趣,对群体的“非主流意识形态”产生巨大的潜在效应。

(一)慰藉心灵,启蒙思想。

以反文化而闻名的“文革”,常常被喻为二十世纪六七十年代的“焚书坑儒”。通过上文的分析,很显然这是一种不全面的错觉。就其全过程而言,“文革”是一场顺从与抗争、幻灭与追寻、疯狂与觉醒相互转化的政治思想运动。颇具讽刺意义的是:“焚书”的结果是激起了一代青年人倍增的读书欲望;他们对人类全部文明,尤其是异质文化如饥似渴地汲取。这主要体现在当时悄然且冷静的“地下读书运动”中。

这场悄然的“运动”中的译本给对当时处于精神荒芜饥渴状态的读者们来说如久旱中的甘霖 (那些非公开的“外国文学译本像奶粉,中国翻译家是奶瓶,我们在喝”),这些内部译作及后来出版的潜在译作极大地慰藉了 “黄菜皮”般干涸的心灵,“成为孕育、萌发青年一代思想启蒙的重要养素”。

“文革”初期以后,几乎所有人文社科类和文艺类书籍都被禁绝了。当红卫兵们结束了疯狂魔怔的革命冷却下来后,发现自己精神的空虚、知识的贫弱,便如饥似渴地找书读。但由于环境的限制,他们只能偷偷地阅读这些西方“禁书”,在密友间互相交换书的同时,也在交换心得。当时震撼世人的塞林格的《麦田里的守望者》和凯鲁亚克的《在路上》使得读者们狂热到极致的程度——有人把《麦田里的守望者》全书抄下,有人可以大段大段地背诵《在路上》,因为他们觉得书中主人公的精神境界和自身很相近。所以在亲历过“文革”的极度残酷甚至虚伪之后,这些书籍成为他们的思想启蒙和精神食粮。

在中国现代史上,很难找出另一个历史时期像 “文革”中的青年人那样如此大规模地、百折不挠地去找书、读书。任何禁令和风暴都无法阻隔他们对书的拥抱。书,在他们眼里简直是一种不惜用生命去偷盗的“天火”。“皮书时代”的非公开译作如希望的“天火”般,启智了读者的思想,使他们逐渐转变对政治的看法,开始更理性地思考现实和未来的命运。

(二)提升品位,“沟通”世界。

“文革”期间代表主流意识形态的话语风格确是铿锵有力,但读起来全无美感。如:“活到老,革命干到老。‘小车不倒只管推’,干!干!鞠躬尽瘁,死而后已!”这种语言在常态社会里刚劲有力,感叹号使人精神振奋,但在充斥着劫难的年代,这种铿锵用词却如 “疯癫的症候话语”([美]艾莉森·利·布朗,2002),过多的感叹号使人发慌,用躁腾的内心看本就疯癫的社会更为喧嚣。

“皮书年代”的非公开译作可以说是极端政治意识形态与译者自身的诗学观,抑或是审美个性相冲突的结果,专业的文学素养使得译者们在翻译时坚持自己的个性,译本的字里行间自会渗透较高的艺术性、思想性,从而提升了读者的审美品位。如上海译文出版社编辑周希克说:“白皮书我在印象中看过《落角》,是母亲从出版社拿回来的,还是从朋友那里借来看的,我已经不记得了,甚至也不记得故事,只是还记得它的译文,那是相当清新流畅的译文,比现在许多翻译者要出色得多,能看出来出自当时的翻译好手。说起来,是像草婴的那种清新的文风。在那样的年代读到,心里觉得很愉快,大概也是因为这样,我才记得优美的译文。”这样通过对“皮书”的阅读,他们被熏染出高雅的审美情趣。

“文革”十年间,中国处于几乎是与世隔绝的状态,“皮书”变成了当时人们与世界“沟通”的渠道。读《斯大林时代》、《赫鲁晓夫主义》等,他们看到了现实舞台上政治阴暗;读《杜鲁门回忆录》,他们知道了朝鲜战争的另一种说法;读《尼克松其人其事》、《选择的必要》等多的西方领导人的传记与理论著作,他们感到帝国主义国家的人并不那么面目狰狞,相反,颇具事业心、灵活性和人情味。

(三)冲击主流,消解桎梏。

了解过世界,再洞察周身,译本的目标受众很容易发现自己身处的社会有多么疯癫。“疯癫的症候话语与那些清晰症候(各个时期的症候变化很大)的疯癫者的关系是,他们被当代,以及这个时代占优势地位的理性话语所割裂、战据、扭曲和救治”([美]艾莉森·利·布朗,2002)。拿这一时期的主流意识形态、“皮书”的读者和福柯笔下的“疯癫症候话语”的操持者与“清晰症候的疯癫者”类比,不难发现,“文革”十年间,读者逐渐从“疯癫症候话语”的操持者转变为理性的“疯癫者”。在具有启蒙思想作用的“皮书”的滋养下,这些理性的“疯癫者”用他们理性的思维对当时“疯癫症候”的主流意识形态造成前所未有的冲击。

对于正处在觉醒中的受众群体来说,看了这样的译本还不从国家体制上去怀疑,去思考问题,已经不可能了(周谷生,1996)。阅读“皮书”最终使读者们冲破了先前强输进去的主流意识形态的压迫,看到了一缕明晰之光,摆脱了梦魇般的桎梏和愚昧。

译者在某种程度上是译本在译入语环境里的第一位读者,最先了解和最能理解原作者的表达意图,虽被迫接受选材,但在翻译中依旧坚持自己的诗学观和审美趣味。翻译家们通过译本影响甚至是挽救了彼时读者的疯狂的思想意识,对主流意识形态带来的精神痛楚予以消解,同时还催生出日后许多文化精英、国学大师(巴金、季羡林等),为二十世纪八十年代的思想解放运动做了铺垫。

回望过去,虽然当时代表主流政治意识形态的行为决策给后人带来许多近乎恐惧绝望的回忆,但仍有值得肯定的部分。这一时期以“皮书”为代表的非公开文学类译作的翻译活动正是如此。在权力意识形态操控的同时,翻译活动因以一种隐性的方式带来反操控的效果,使得社会向健康的方向发展而意义非凡。

[1]Lefevere,André,Translation,Rewriting and Manipulation of Literary Fame.Shanghai:Shanghai Foreign Language Education Press,2004.

[2][美]艾莉森·利·布朗.福柯[M].北京:中华书局,2002.

[3]许均.翻译概论[M].北京:外语教学与研究出版社,2009.

[4]马士奎.中国当代文学翻译研究(1966—1976)[M].北京:中央民族大学出版社,2007.

[5]李晶.中国翻译考察(1966—1976)“后现代”文化研究视域下的历史反思[M].天津:南开大学出版社,2008.

[6]马新国.西方文论史(第3版)[M].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2008.

[7]陈丹燕.上海的风花雪月[M].北京:作家出版社,1998.

[8]邹振环.20世纪上海翻译出版与文化变迁[M].南宁:广西教育出版社,2001.

[9]五七干校研究资料汇编.干革命的学校[N].人民日报,1969-09-02.

[10]马士奎.文革期间的外国文学翻译[J].中国翻译,2003,(3).

[11]张国俊.权力话语与文革时期的外国文学翻译[J].华南农业大学学报,2008,(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