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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情用赋笔——谈周邦彦词的铺叙艺术

2011-03-20

文教资料 2011年25期

丁 赟

(江苏省常州建设高等职业技术学校,江苏 常州 213016)

周邦彦(公元1065—1121年),字美成,号清真居士,钱塘(今浙江杭州)人,宋神宗元丰二年,入都为太学生,献《汴都赋》,受到宋神宗的赏识。徽宗时曾一度提举大晟府。周邦彦的词自宋代一直到清末民初,备受推崇高,被称为“词家之冠”,王国维甚至称他为“词中老杜”,说他是“两宋之间,一人而已”。周邦彦词的艺术表现手法,上承张先、柳永、秦观,下开南宋一代词风,姜夔、史达祖、吴文英、辛弃疾都受到他的影响。他的《清真集》,既具东坡之雄健,又深得“屯田家法”,在这一意义上讲,周邦彦堪称宋代词坛之“集大成”者。

周邦彦作品内容虽然不出传统的范围,但其写作手段高妙,艺术形象丰富,语言精工典雅;特别继承并发展了词的铺叙手法,是词创作中的一种颇为完善的艺术表现手法。

一、周邦彦词风的前后期转变

周邦彦在词的铺叙手法方面的杰出贡献,与他词风的前后期转变有重要联系,也就是说,周邦彦词的深蕴的情绪和内在的精神促使周邦彦在写词中大量地采用铺叙手法,务求使其尽善尽美地表达作者的思想。

周邦彦生活在北宋末年,他年轻时作的短调小令很少有铺叙的痕迹。

从哲宗元祜二年起,他开始辗转安徽、湖北、江苏、浙江、江西等地,其间几次离返汴京,官宦制度的转折促进了他创作、情绪、心理、思想、性格诸方面的转折。年复一年,词人经历了激烈的党争和官场倾轧,更多地体味了人间甘苦,他的情感由浮艳变得深沉,善于克制,不见了轻率飘逸的神色,创作也多为长词慢调,即使是小令也大异于前朝。如《迎春乐·携妓》:

人人花艳明春柳。忆筵上、偷携手。趁歌停舞罢来相就。醒醒个、无此酒。比目香囊新刺绣。连隔座、一时薰透。为甚月中归,长是他、随车后。

这首词为前期所作,再看后期所作《迎春乐》:

桃蹊柳曲闲踪迹。俱曾是、大堤客。解春衣、贳酒城南陌。频醉卧、胡姬侧。鬓点吴霜嗟早白。更谁念、玉溪消息。他日水云身,相望处,无南北。

从这首词看来,早期那种纤细的女性般的情感,情窦初开的敏感和兴奋,已让位于男性狂狷的声音,让位于饱经风霜的疲倦和省悟。内在的精神觉醒,外在的肉体慵怠,取代了早期懵懵懂懂的及时行乐。事实上,他已过了那种内心激荡的热烈时期,进入了高一层境界。而周邦彦的后期作品多是慢词,渐成沉郁风格,“大半以纡徐曲折制胜”,(陈延焯,《云韶集》)含蓄蕴藉,甚至“令人不能遽窥其旨”,(陈延焯,《白雨斋词话》)风格上长调低回沉缓,欲言又止,一唱三叹。这种沉郁的风格在音律上的要求表现为展衍铺陈的艺术表现手法,来深刻表达周词那种“若隐若现,欲露不露,反复缠绵”的情感。

可见,周邦彦积极发展完善学自柳永的铺叙手法,用细腻、缠绵的手法来深刻地体味人生的痛苦和愁怨。如《兰陵王·柳》:

柳阴直,烟里丝丝弄碧。隋堤上、曾见几番,拂水飘绵送行色。登临望故国,谁识,京华倦客?长亭路,年去岁来,应折柔条过千尺。

闲寻旧踪迹,又酒趁哀弦,灯照离席,梨花榆火催寒食。愁一箭风快,半篙波暖,回头迢递便数驿,望人在天北。

凄恻,恨堆积。渐别浦萦回,津堠岑寂,斜阳冉冉春无极。念月榭携手,露桥闻笛。沉思前事,似梦里,泪暗滴。

这首词在宋代已很流行,词之上片冷静地陈述时、地、人,京华倦客,年去岁来,千尺柔条,作者在借助其精湛的铺叙手法从平淡中明显地透露出一些倦意,各事各物,诸般涌上心头,给人无限悲哀。周词以其平稳沉着的音调反复咏叹,细致铺陈,一句“斜阳冉冉春无极”不知打动多少人。从这首词可以看出,周词精工谨慎,以其独特的方式把宋人的那种微妙、细致的心理,含蓄、浓密的情感,感伤、孤独的情绪和整个时代的衰落沉暮表达得淋漓尽致。

北宋末代词人乃至周邦彦所独有的时代情绪和创作环境,使得周邦彦不断地总结前人经验,深得 “屯田家法”,发展铺叙手法,以表现出沉郁的词风。

二、周邦彦词铺叙艺术的特点

周邦彦“集大成”,兼采众家之长,在艺术表现上,主要学柳永、蔡嵩,“其写情用赋笔”,纯是“屯田家法”之说,但是,周邦彦继承“屯田家法”,并非生搬硬套,而是通过自身实践加以利用、改造。

1.姿态万千,韵味无穷。

周邦彦学习柳词铺叙,避免了平铺直叙,善于在“回环往复”中变其姿态,增大其深度厚度,使其沉郁、柔婉,具有无穷韵味。

例如《兰陵王》,陈延焯在《白雨斋词话》中大力推崇周词的“回还往复”,曰:“登临望故国,谁识京华倦容!”二句是一篇之主。上有“隋堤上,曾见几番。拂水飘眠送行色”之句,暗伏“倦客”之根,是其法密处。故下文接云:“长亭路,年去岁来,应折柔条过千尺。”久客淹留之感,和盘托出。他手至此,以下便直抒愤懑矣。“美成则不然,闲寻旧踪迹二叠”,无一语不吞吐。只就眼前景物,约略点缀,更不写淹留之故,故无处非淹留之苦。直至收笔云:“沉思往事,似梦里,泪暗滴。”遥遥挽合,妙在才欲说破,便自咽住,其味正自无穷。

周邦彦在柳词铺叙的基础上,进一步加以变化,以曲折朴实平直,创造语境,至深至厚,达到了“他手”所未能达到的境界。因此,夏敬观《手批乐章集》曰:“耆卿多平铺直叙,清真特变其法,一篇之中,回环往复,一唱三叹。故慢词始盛于耆卿,大成于清真。”周邦彦避免了柳词的平铺直叙,从而使铺叙艺术委婉、含蓄。

2.重其“骨”、“力”,勾勒有致。

周词特别注重其“骨”与“力”,在关节上下功夫,更加显得细密曲折、勾勒有致。刘熙载《艺概·词曲概》曰:“耆卿细密而妥溜,明白而家常,善于叙事,有过前人。”柳词铺叙本身,自有“远近”、“深浅”、“厚薄”之别,善学者见其“骨”、“力”,不善学者“但从浅俚处求之”。

周济在《宋四家词选》柳永《斗百花》词眉批中曰:“柳词总以平叙见长,或发端,或结尾,或换头,以一二句(勾)勒提缀,有千钧之力。”又在《介存斋论词杂著》中曰:“耆卿为世訾獒久矣。然其铺叙委婉,言近意远,森秀幽淡之趣在骨。”“平叙”中注意“勾勒提缀”,“铺叙展衍”与曲折委婉相合,见力、见骨,这就是柳词的成功经验。周邦彦学习柳词铺叙,即从此处入手。

如《瑞龙吟·章台路》:

章台路,还见褪粉梅梢,试华桃树。愔愔坊陌人家,定巢燕子,归来旧处。

黯凝伫,因念个人痴小,乍窥门户,侵晨浅约宫黄,障风映袖,盈盈笑语。

前度刘郎重到,访邻寻里,同时歌舞,惟有旧家秋娘,声价如故。吟笺赋笔,犹记燕台句。知谁伴、名园露饮,东城闲步?事与孤鸿去。探春尽是,伤离意绪。官柳低金缕。归骑晚,纤纤池塘飞雨。断肠院落,一帘风絮。

这首词分三段,陈述旧地重游的一段心事,但其铺写周到,委婉曲折,虚实转换之处,线索清晰可见,“事与孤鸿去”一句见其“骨”、“力”,只一句便化去町畦,行文自然地由回忆中回到现实中,“断肠院落,一帘风絮”凝重地勾勒出一幅忧伤的画面,一份无奈的愁绪。

因此,周济曰:“勾勒之妙,无如清真,他人一勾便薄,清真愈勾勒愈浑厚。”

清真勾勒,除了上述“回还往复”、层折弯化之处,在词的紧密关节处,也注重其“勾勒提缀”勾勒所达到的浑厚之境,不仅有如上述所言之“深”与“厚”,而且要求“浑化”。

周邦彦《清真词》中因勾勒而见浑厚的篇章甚多。陈洵说《清真词》,以为《琐窗寒》勾转变化,“浑化无迹”,《花犯》盘旋跌落,巧妙钩转,信是天人。(《海绢说词》)这些篇章都因勾勒而达到出神入化之境。

柳词铺叙,经过周邦彦的变化、充实,已成为歌词创作中一种颇为完善的艺术表现手段。

铺叙艺术这种词的艺术表现手法经张先、柳永直至周邦彦博采众家攀上巅峰,成为北宋末年词坛的一个重要创造手法。这种完善的艺术手法经南渡后被沿袭并继续发展,但其主要仍以周邦彦在铺叙手法上的表现习惯为主流。南宋的辛弃疾、姜夔深受影响,不断创造长词慢调,大量采用铺叙手法。

周邦彦以其精湛的艺术表现成为一代名家,他在词坛上的杰出的地位可以用陈延焯《白雨斋词话》中一句话概括:“词至美成,乃有大宗。前收苏、秦之终,后开姜、史之始。自有词人以来,不得不推为巨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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