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沈宋体”的艺术特征
2011-03-20李军
李 军
(盐城工学院 学报编辑部,江苏 盐城 224051)
论“沈宋体”的艺术特征
李 军
(盐城工学院 学报编辑部,江苏 盐城 224051)
沈佺期、宋之问是初唐后期的重要诗人,其继承前人的理论和经验,创作了大量既众体皆备、又精工严密的诗歌,使五、七言诗在律化方面臻于成熟并最后定型,并拓展了诗歌的题材内容而使得形式与内容高度结合,还提高丰富了诗歌的表现技艺、手法,进而形成其独特诗风,为唐诗的发展作出了重要的贡献,两人因此而齐名,故史称“沈宋”或“沈宋体”。
沈宋体;诗歌;艺术;特征;研究
沈佺期、宋之问是初唐后期的重要诗人,其在唐诗发展的进程中,继承前人的理论和经验,创作了大量精工严整的诗作,尤其在五、七言诗的律化臻于定型、成熟、完善方面,以及在体式与内容高度结合、形成其独特诗风等方面都作出了重要的贡献,两人因此而齐名,故史称“沈宋”或“沈宋体”[1],或把“沈宋”和“律诗”联系在一起,合称为“沈宋律诗”,如元稹《唐故工部员外郎杜君墓系铭》云:“唐兴,学官大振。历世之文,能者互出。而又沈、宋之流,研练精切,稳顺声势,谓之为律诗”[2]。王世贞《艺苑卮言》亦云:“五言至沈、宋,始可言律。”[3]1004《全唐诗》云:“建安后,讫江左,诗律屡变,至沈约、庾信,以音韵相婉附,属对精密,及佺期与宋之问,尤加靡丽。回忌声病,约句准篇,如锦绣成文,学者宗之,号为沈宋。”[4]可以说,唐以后对沈、宋诗歌的评论,关注最多的还是他们在诗歌发展上“约句准篇”、格律精工的艺术贡献,肯定沈、宋促进律体诗最后定型的作用。很显然这些都是从诗歌律化的发展进程上来观察、表现和反映沈、宋在律诗体制、格律臻于成熟、定型方面所作的巨大贡献与历史地位的。本文拟就“沈宋体”的艺术特征作一些研究。
一、沈宋诗“约句准篇”、格律精工,又诸体皆备,使近体诗臻于成熟完善并最终定型
诗歌的律化是一个漫长的历史进程,时至沈、宋,一方面,其相较他人来说对近体诗格律的运用已经是更加的自觉、熟练与普遍;另一方面,其又是在集前人之大成的基础上有所提高、发展和进步的,如在对仗、平仄、粘对、押韵等格律的运用以及“约句准篇”方面更加严格、细密、规范和精工,使得五、七言诗的律化臻于成熟、完善而定型。因此,沈、宋就成了“诗歌律化进程的定型阶段的一个表征、标志和符号”[5]。
沈、宋在律格律诗形成、发展方面的重要艺术贡献,首先就在于其“约句准篇”,最终完成了五、七言诗的绝、律体包括排律之篇幅体制即诗篇句数的确定,即绝句为四句,律诗为八句,排律为按律诗定格加以铺排延长,每首至少十句,多则有至百韵者,除首尾两联外,中间各联也都须对仗,以致最终完成了律诗在篇制上的最后定型。如其近体诗中已去掉了原本古诗中常见的六句的篇制形式,由此使得近体诗与古诗的界限因其篇制形式和格律的确定而区分开来。据网络中华诗词论坛/丁香秘籍/“沈佺期分体诗”与“宋之问分体诗”统计,沈佺期诗有杂言诗2首、五古诗14题15首、七古诗3首、五律64首、五绝1首、五排37首、七律16首、七绝8首[6]。其古诗20首,而其近体诗则有126首之多,是前者的6倍还多。宋之问诗有杂言诗8首、五古诗15首、七古诗8首、五律诗76首、五绝诗18首、五言排诗39首、七律诗5首、七绝诗6首[7]。其古诗31首,近体诗则有144首,是前者的近5倍。显然,沈、宋在诗歌创作上,虽然其诗歌诸体皆备,有古体诗、近体诗,但其创作的重点更集中在近体诗方面,不仅创作数量多,而且质量高,因此其最能反映和代表诗人诗歌的创作成就与艺术风格特色,这就是前人多将沈、宋与律诗联系起来的根本原因之一。
其次,沈、宋在近体诗发展与完善方面的另一巨大贡献就是其在创作方面能做到诸体兼备而格律精工,进而形成一种在当时诗坛创作上的导向与示范效应,由此推动与促进了律诗的迅速普及和发展。沈、宋在诗歌律化的进程中既集大成而又有所发展、提高和进步,使得近体诗在对仗、平仄、押韵、粘连等格律方面已臻于成熟、完善,其诸多诗篇已完全符合律诗的标准和规范,在格律精工方面,达到了前所未有的新高度。对于一般诗人来说,其虽也有律体诗的创作,但往往是在某一诗体形式方面着力较多,而不像沈、宋那样在诗体上如五绝、五律、五排、七绝、七律等方面都有广泛而全面的涉猎,而且还能在多种诗体上都取得杰出成就;更有许多人在律诗的创作方面多是偶一为之,或如蜻蜓点水、浅尝辄止,而非像沈、宋那样深入而集中地进行创作实践,并同时注意从理论上总结经验,使得其在创作技艺的发展与提高方面也高出别人许多,故其在近体诗创作方面取得如此杰出的成就也就一点都不奇怪了。
先说五言绝句。沈佺期《夜游》:“今夕重门启,游春得夜芳。月华连昼色,灯影杂星光。”诗篇写诗人春日夜晚游览都城时的所见所闻所感。夜晚之时,层层沉重的城门慢慢打开,尽显其威仪;男女游人往来如织,沉醉于春日夜晚都城的繁华夜景;月色明亮、灯光灿烂,再加上夜空的点点星光,竟使得都城夜晚如同白昼一般。显然,诗人对初盛唐交际都城繁华气象的恢弘表现,格调清新,写景如画。从对仗方面而言,其“月华”既与“昼色”构成句中对,又与“灯影”形成联中对;“灯影”不仅与上句“月华”构成联中对,还和 “星光”组成句中对,不仅形象生动,而且对仗工稳。从词性方面看,“月华”、“昼色”、“灯影”、“星光”皆是偏正结构的名词,又互相关联;“连”、“杂”此处皆作动词用,其将诗篇组合成优美的诗歌意境。从平仄方面说,“华”、“昼色”是平、仄声,而“影”、“星光”为仄、平声,其不仅在一句之中平、仄相间,而且在一联之中平、仄相对;“月华”平声,与上联下句平声的“游春”又正好构成粘连;再加上诗篇的“芳”、“光”押韵,使得全诗音韵响亮,故全诗严格合乎格律,音律和谐。同样,宋之问《燕巢军幕》诗:“非关怜翠幕,不是厌朱楼。故来呈燕颔,报道欲封侯”。诗人观察事物十分仔细,构思极为巧妙,其借春燕结巢军幕,说是春燕此番特来报喜,意在说将军当为国建功立业而封侯拜将尔。其设想奇特,运思颇为巧妙。从格律方面说,“非关”与“不是”皆为连词,“怜”、“厌”皆为动词,“翠幕”、“朱楼”同是名词,其不仅词性形相同,而且平、仄相对,再加上“楼”、“侯”押韵,故其不仅对仗工稳精密,而且声韵婉转优美,由此显得此诗格律精工,既诗情画意又含蓄蕴藉。至于其《渡汉江》“岭外音书断”更是对仗工稳、格律谨严、脍炙人口、流传千古的名联佳句。
接谈五言律诗。沈佺期《秦州薛都督挽词》:“十里绛山幽,千年汾水流。碑传门客建,剑是故人留。陇树烟含夕,山门月对秋。古来钟鼎盛,共尽一蒿丘。”此诗称得上是五言律诗的典范之作。首联中“十里”、“千年”,皆为数量词,“绛山”、“汾水”同为地名,且山水相对;“幽”本为形容词,此处转为形容动词,作“幽静下来”讲,“流”是动词,合乎对仗要求。颔联中“碑”、“剑”都是名词,“传”、“是”同为动词,“建”、“留”皆为动词,对仗颇为工稳。从平仄方面看,也符合平仄声调、对仗与粘连等的规范要求。再从押韵来看,“幽”、“流”、“留”、“秋”、“丘”,皆押韵,故全诗除尾联外对仗精巧,声韵合律,其严格遵守了近体诗的格律规范要求。其《乐城白鹤寺》:“碧海开龙藏,青云起雁堂。潮声迎法鼓,雨气湿天香。树接前山暗,溪承瀑水凉。无言谪居远,清净得空王。”诗篇不仅情景如画、诗意盎然,而且声韵响亮和谐、格律精工整密,堪称五律之佳作。宋之问《松山岭应制》:“翼翼高旌转,锵锵凤辇飞。尘销清跸路,云湿从臣衣。白羽摇丹壑,天营逼翠微。芳声耀今古,四海警宸威。”首联“翼翼”对“锵锵”、“高旌”对“凤辇”、“转”对“飞”;颔联中“尘”对“云”、“销”对“湿”、“清跸”对“从臣”、“路”对“衣”;颈联中“白羽”对“天营”、“摇”对“逼”、“丹壑”对“翠微”,即使尾联也如此,不论是词性、声调,还是平仄、对仗,都极其严谨工整,合乎格律规范。再如其《奉和九日登慈恩寺浮图应制》:“瑞塔千寻起,仙舆九日来。萸房陈宝席,菊蕊散花台。御气鹏霄近,升高凤野开。天歌将梵乐,空里共裴回”,《剪彩》:“驻想持金错,居然作管灰。绮罗纤手制,桃李向春开。拾藻蜂初泊,衔花鸟未回。不言将巧笑,翻逐美人来”等诗,其每一联皆词性相同,平仄相对,对仗工稳,粘对工整,押韵规范,其格律精工,可谓名不虚传。
继话七言绝句。对于绝句来说,本来并不要求其一定采用对仗的方式,但沈、宋二人却能严格要求自己。沈佺期虽不擅长七绝,但其《奉和幸韦嗣立山庄应制》“东山朝日翠屏开,北阙晴空彩仗来。喜遇天文七曜动,少微今夜近三台”,《夜宴安乐公主宅》“濯龙门外主家亲,鸣凤楼中天上人。自有金杯迎甲夜,还将绮席代阳春”,则都有对仗严谨、平仄整密的联句,如前诗的上联“东山朝日翠屏开,北阙晴空彩仗来”,后诗的下联“自有金杯迎甲夜,还将绮席代阳春”,都严格遵守和合乎格律诗之平仄、对仗、押韵等格律规范。即如前者“东”对“北”,同为方位词,前平后仄;“山”对“阙”,皆是名词,前平后仄;“朝日”对“晴空”,都是偏正结构的名词,前仄后平;“翠屏”对“彩仗”,同是偏正结构的名词,前平后仄;“开”对“来”,全为动词,其虽都是平声,但这是为了押韵的需要,符合绝句平起平收格的要求。由此可知,其在词性、平仄、对仗、押韵等方面都严格合乎律诗的格律规范,其格律之精工,令人赞叹。
宋之问七绝诗虽也同样只有寥寥几首,但其在遵守律诗规范方面也毫不含糊。如其《送司马道士游天台》“羽客笙歌此地违,离筵数处白云飞。蓬莱阙下长相忆,桐柏山头去不归”,上下联也都词性相同或相近,平仄相对,对仗工整,押韵规范,无需置疑。再如《苑中遇雪应制》下联“不知庭霰今朝落,疑是林花昨夜开”与《伤曹娘二首》其二下联“无复绮罗娇白日,直将珠玉闭黄泉”,更是既对仗工稳、格律精工又脍炙人口、千古流传的著名诗句。
再论七言律诗。沈佺期《兴庆池侍宴应制》:“碧水澄潭映远空,紫云香驾御微风。汉家城阙疑天上,秦地山川似镜中。向浦回舟萍已绿,分林蔽殿槿初红。古来徒羡横汾赏,今日宸游圣藻雄。”《从幸香山寺应制》:“南山奕奕通丹禁,北阙峨峨连翠云。岭上楼台千地起,城中钟鼓四天闻。旃檀晓阁金舆度,鹦鹉晴林采眊分。愿以醍醐参圣酒,还将祇苑当秋汾。”这两首诗虽同为应制之篇,然大笔涂抹,富有气势,其景象鲜明、境界开阔、情景浑然、诗情画意。上诗除尾联外,后诗四联,无不对仗工稳,声韵优美,无一不格律规范而谨严。若撇开内容不论,仅从格律而言,其格律之精工,无人能达此境界与高峰,可谓是难得一见的七律佳作。其《人日重宴大明宫赐彩缕人胜应制》“山鸟初来犹怯啭,林花未发已偷新”,《奉和春初幸太平公主南庄应制》“云间树色千花满,竹里泉声百道飞”,这两联亦是为人所称颂的既写景细微、景象鲜明,又对仗工稳、格律谨严的名联佳作。
宋之问《饯中书侍郎来济》:“暧暧去尘昏灞岸,飞飞轻盖指河梁。云峰衣结千重叶,雪岫花开几树妆。深悲黄鹤孤舟远,独对青山别路长。却将分手沾襟泪,还用持添离席觞。”《三阳宫侍宴应制得幽字》:“离宫秘苑胜瀛洲,别有仙人洞壑幽。岩边树色含风冷,石上泉声带雨秋。鸟向歌筵来度曲,云依帐殿结为楼。微臣昔忝方明御,今日还陪八骏游。”前诗四联和后诗除尾联外,都在词性、平仄、对仗、粘对和押韵方面,完全合乎格律诗的规范和要求,几臻于严丝合缝的极高境地,可以说在格律诗的创作方面达到了炉火纯青、游刃有余、得心应手、着笔成春的艺术化境界。
正因为沈、宋二人在格律诗创作方面取得如此惊人而杰出的重要艺术成就,《诗镜总论》云:“宋之问精工不乏。沈佺期吞吐含芳……品之所以为美”[8],沈、宋自觉地在声律等规范理论的指导下有意识地进行近体诗的创作实践,并由此而取得了质量与数量双丰收之骄人的创作实绩,由此还形成其创作实践与实绩的榜样效应与示范作用,使得近体诗的创作更为大众化与普及化,使得其在成为诗歌创作的主流地位方面起到了积极的推动促进作用,其影响也极其深远。可以说,沈、宋为盛唐诗歌尤其是近体诗创作高峰的到来,做好了在诗体理论方面和实践方面的双重准备。沈、宋两人在艺术功力、成就等诸多方面既彼此相当,亦各有所长,“沈七言律高华胜宋,宋五言排律精硕过沈”[9],实不宜妄分轩轾、优劣、高下。因为合则两美、分则两伤尔。沈、宋之诗对后世影响极大,蔡梦弼《杜工部草堂诗话》曾云:“杜甫律诗布置法度,全学沈佺期”[10]。
二、沈宋拓展了诗歌的题材范围,既使得其内容更为丰富,又使内容与形式高度结合
应该说,艺术的形式与内容是紧密联系在一起的,好的内容也要有好的形式与之匹配,即两者要完美结合,只有内容和形式有机结合与高度统一起来,才能相得益彰、相映生辉。沈、宋诗歌之所以被称为“沈宋体”,既与其在熟练运用近体诗的格律形式进行诗歌创作有密切联系,也与其诗歌题材内容的多样、充实等有着重要关系。
沈、宋诗歌的题材是比较丰富的,如常见的唱和、题赠、行旅、送别等题材外,还有写景、抒怀、叙事、怀乡、思家等广泛内容。即使是应制诗,往往也能写得格调清新、优美动人。如沈佺期的《兴庆池侍宴应制》:“汉家城阙疑天上,秦地山川似镜中。向浦回舟萍已绿,分林蔽殿槿初红。”虽是应制之作,却显得笔力劲健、境界开阔、富有气势,使得读者能从中感受到大唐帝国的恢弘气象,也表现出诗人的高度写作技巧与不凡功力。其《奉和春初幸太平公主南庄应制》“云间树色千花满,竹里泉声百道飞”,大笔如椽,情景交融,诗情画意,声韵铿锵,已具盛唐山水诗的雄伟气势。难得的是诗人在其《七夕曝衣》诗中那种明看似褒扬、实质是贬抑的含蓄意旨,颇得后人好评,杨慎《升庵诗话》云:“首以藻绘,终归讽戒,深可钦玩”[11]639。宋之问《明河篇》则是其奉献武后之作:“八月凉风天气晶,万里无云河汉明。昏见南楼清且浅,晓落西山纵复横。”诗篇境界开阔、意境优美、情韵悠然。再如其《夏日仙萼亭应制》:“高岭逼星河,乘舆此日过。野含时雨润,山杂夏云多……悠然小天下,归路满笙歌。”虽身在宫廷,却将视野投向“野润时雨”、“山多夏云”之自然景致,既有对“光岩穴”、“洽薜萝”的精细描绘,更有对“逼星河”、“小天下”的大笔涂抹,显现出诗人的“悠然”情趣与进取向上的时代精神。
从山水诗来看,沈佺期《入少密溪》:“云峰苔壁绕溪斜,江路香风夹岸花。树密不言通鸟道,鸡鸣始觉有人家。”此诗简直就是一幅生动、形象的世外桃源图,那清幽雅致宜人的优美景色,那林木森森、山环水绕的原始村落,那纯朴、好客的朴实民风,令人赞叹而神往。《钓竿篇》:“朝日敛红烟,垂竿向绿川。人疑天上坐,鱼似镜中悬。”诗篇中所表现的宜人的山水境界、诱人的钓鱼活动,以及诗人的自然感悟,反映了诗人对大自然的热切向往之情,对官场所充满的风险有所察觉,流露出诗人隐约的激流隐退的思想,以及时常处于仕进与退隐的矛盾之中的彷徨与犹疑。诗作情、景、理、韵交融,浑然一体,可谓是山水诗的佳作。宋之问《夜饮东亭》:“春泉鸣大壑,皓月吐层岑。岑壑景色佳,慰我远游心。”此诗乃诗人纵情于山水之间的所见所闻所感,显得情景交融、诗情画意。山月景色优美,泉声鸣如天籁,使得诗人一时兴起而引吭高歌,弹琴抒怀,流露出得山水之乐的激动、喜悦心情。
沈、宋的边塞诗。沈佺期《塞北二首》:“虏障天骄起,秦城地脉分。柏坛飞五将,梅吹动三军。锋刃奔涛色,旌旗焰火文……二庭无岁月,百战有功勋。”“将军朝授钺,战士夜衔枚。紫塞金河里,葱山铁勒隈。莲花秋剑发,桂叶晓旗开。秘略三军动,妖氛百战摧。何言投笔去,终作勒铭回。”诗篇先写异族入侵在边塞挑起战端,继写唐军将士奉命出征,奋勇杀敌;最后写终于平定边陲而凯旋归来,得皇上封赏,勒石铭功。诗篇慷慨激昂、英气勃发,充满大无畏英雄气概与乐观主义精神,笔力遒劲、声韵铿锵,颇具盛唐边塞诗的风貌与精神。其《送卢管记仙客北伐》:“羽檄西北飞,交城日夜围。庙堂盛征选,戎幕生光辉。”诗人着意表现唐军将士勇往直前、奋勇杀敌、势如破竹的无比军威和阵势,以及为国建功立业的雄心壮志与远大政治抱负,反映出一种积极进取的时代精神,即使与盛唐高、岑边塞诗相比,也毫不逊色。宋之问边塞诗虽不如沈佺期之边塞诗那么激昂雄壮,但亦显得悲壮深沉,如其《燕巢军幕》:“非关怜翠幕,不是厌朱楼。故来呈燕颔,报道欲封侯”,反映出唐军战士纷纷响应朝廷的召唤,毅然奔赴塞外疆场,表现出一种奋勇杀敌、平定边陲、为国建功立业的积极进取的时代精神和远大抱负。《杨将军挽歌》“亭寒照苦月,陇暗积愁云。今日山门树,何处有将军”,则赞扬了为国家和民族利益挺身而出,率领部下长期镇守边防重地,最后战死在疆场而葬身荒野的英雄壮举,使得山河也为之垂泪和悲伤不已。《杂诗三首》其三:“闻道黄龙戍,频年不解兵。可怜闺里月,长在汉家营。少妇今春意,良人昨夜情。谁能将旗鼓,一为取龙城。”这是诗人的名作,也是世人传诵的名篇。诗篇表面上是写思妇闺情,实际上是写边塞,借思妇来表现和反映诗人反对战争、热爱和平的思想。首尾两联揭示出诗篇的主旨,全诗言短意长,感慨深沉。
三、沈宋诗作情感真挚浓郁,意象鲜明传神,在诗歌创作技艺上有新的发展与提高
沈、宋诗歌中有诸多感情真切、深挚的诗篇,其或借景抒情,或直抒胸臆,都极富艺术感染力,也充分显示出诗人的艺术个性。如沈佺期《入鬼门关》:“昔传瘴江路,今到鬼门关。土地无人老,流移几客还。自从别京洛,颓鬓与衰颜。夕宿含沙里,晨行冈路间。马危千仞谷,舟险万重湾。问我投何地,西南尽百蛮。”诗人在南贬途中,既为自己被贬外放、离长安朝廷越来越远,以及道路的艰难而愈发痛苦,又为自己重回长安希望的渺茫与无望而满怀忧愁,更为自己即将到达传说中充满瘴气、仍处于蛮荒时代的贬所而感到惶恐。诗人敏锐而巧妙地抓住“鬼门关”这一特殊的地名与身世结合中的双重意蕴,将其对路途的艰险和心理的恐惧之感表现得淋漓尽致,既情感真挚浓郁,又生动形象传神,使得其在贬谪情怀的表达与物象境界的营构方面浑然一体,取得一种相得益彰的艺术效果。其七律名篇《遥同杜员外审言过岭》:“天长地阔岭头分,去国离家见白云。洛浦风光何所见,崇山瘴疠不堪闻。南浮涨海人何处,北望衡阳雁几群。两地江山万余里,何时重谒圣明君。”诗人采用对比与烘托的手法,“天长地阔”的空间广度与“去国离家”的情感深度既构成一种对比、映衬的关系,同时又形成一种互补、烘托、融合的关系,使得诗人立于“岭头”深感前后两重天地的明显不同与差异。显然,身后的“洛浦风光”是代表诗人的昨天和过去,曾使得诗人为之骄傲与自豪;眼前的“崇山瘴疠”则是诗人的未来与归属,未免使得诗人感到忧愁和恐惧。然诗人在几乎绝望的情况下仍保存着那么一丝的幻想与企盼:有朝一日皇上开恩大赦天下,谁又能说自己没有再回朝廷的那一天?诗人此时表面上是难以抑制的忧愁、愤恨与绝望之情,然这下面还掩盖着一丝其对自己赦免的企盼、思念与渴望。能于严整的格律体制中洋溢深挚、浓烈的真情实感,这才是沈宋诗歌超越时辈的地方。
同样,宋之问《入泷州江》:“夜杂蛟螭寝,晨披瘴疠行。潭蒸水沫起,山热火云生。猿躩时能啸,鸢飞莫敢鸣。海穷南徼尽,乡远北魂惊。泣向文身国,悲看凿齿氓”。诗人贬谪途中经过泷州,眼前所见尽是岭南蛮荒恐怖的景象,更可怕的是瘴疠遍野、瘟疫横生,那里的土著民族还未开化,过着原始人类的粗野生活。诗人不免为那里的穷山恶水、瘟疫四起,以及还处于蛮荒时代的恶劣生活情景感到震惊与恐惧。其所描绘的恐怖景象,使人感到不寒而栗,又过目难忘。其《旅宿淮阳亭口号》:“日暮风亭上,悠悠旅思多。故乡临桂水,今夜渺星河。暗草霜华发,空亭雁影过。兴来谁与语,劳者自为歌。”写旅途泊舟所见之凄清、萧瑟之景象,抒写孤寂难耐、思乡情切的感怀,颇为形象生动传神。其《题大庾岭北驿》“阳月南飞雁,传闻至此回。我行殊未已,何日复归来。江静潮初落,林昏瘴不开。明朝望乡处,应见陇头梅”,更是广为流传的名篇佳作。诗篇写景如画,形象生动,情寓于景,情景浑然一体。诗篇通过人不如雁的对比,抒写自己被贬官远谪的无尽哀伤与痛苦;借岭头梅花一吐自己对故国故土的强烈思念之情,显得含蓄婉转,韵味无穷。虽没有一字明写其之愁,却使得读者感到诗人一腔的浓愁别绪,含悠然不尽之意于言外,艺术之高妙令人称道。
沈、宋诗歌在抒情真挚、浓郁方面的艺术特色突出、鲜明而显著,由于其贬谪生涯中的深刻的切身体验,使得其内心极其丰富复杂的情感世界与笔下娴练、纯熟、精妙的艺术技巧有机结合,使得沈、宋贬谪诗真挚、浑融的情感表现反映出更为巨大的艺术感染力。如沈佺期《邙山》:“北邙山上列坟茔,万古千秋对洛城。城中日夕歌钟起,山上唯闻松柏声。”该诗写北邙山上密布的坟茔旁的松柏声声,与洛城朝夕的歌钟声相呼应,是在感叹物是人非,还是说人世与鬼蜮的如此接近,还是说生前荣辱与死后寂寞彼此无关?显然只有邙山知道。此诗虽意旨含蓄,然却发人深省。《龙池篇》:“龙池跃龙龙已飞,龙德先天天不违。池开天汉分黄道,龙向天门入紫微。邸第楼台多气色,君王凫雁有光辉。为报寰中百川水,来朝此地莫东归。”诗人在此诗中竟然不避律诗同字重复的“病犯”与讳忌,连下五个“龙”字、四个“天”字,一气呵成,显得笔墨淋漓、气势酣畅、自然流转,堪称奇绝,非老道者岂敢为之。其《寒食》诗:“普天皆灭焰,匝地皆藏烟。不知何处火,来就客心然。”此诗将咏史与写景巧妙结合,首联“普天”与“匝地”对照,“灭焰”和“藏烟”对举,再加上“皆”字勾连对举,使得笔力遒劲、境界壮阔,而且对仗、声韵等显得严丝合缝。尾联则借远处的一点星火,点燃客人心中的一片灿烂火焰,“然”即“燃”也,一语双关、笔墨灵动、构思巧妙。
宋之问《初承恩旨一言放归舟》:“一朝承凯泽,万里放归舟。去国云南滞,还乡水北流。泪迎今日喜,梦换昨宵愁。自向归魂说,炎荒不可留。”此诗是诗人初贬钦州后得旨重返洛阳在归途中所作,因此归途中心情就显得特别轻松愉快。今朝之“喜”已经替代了昔日的“愁”,云通人性,不再像当年“去国”之时那样心里难过而滞留不忍向前,水也含情,竟然滚滚向北流去以助诗人归程。此诗既有后来杜甫《闻官军收河南河北》中“漫卷诗书喜欲狂”的惊喜,又有李白“千里江陵一日还”之快意,已没有原来赴贬所途中入拢州江时“孤舟泛盈盈,江流日纵横”的百般凄苦和忧愁。诗人移情于景、赋情于物,即寓情于景、景中有情、情景浑然一体,主客体情感彼此交融与同构。诗人情绪欢快,诗歌风格也爽朗清新、自然流畅。
诗人的诗作多情景交融,其诗歌不仅情感真切、深挚而浓郁,而且诗歌意象鲜明、生动而传神,常给读者留下难忘而深刻的印象。如沈佺期《狱中闻驾幸长安二首》之二:“无事今朝来下狱,谁期十月是横河。君看鹰隼俱堪击,为报蜘蛛收网罗。”诗人或直白道来,或以比兴手法,表明自己是无端遭人陷害而被入狱的,相信总有一天会真相大白,而那些曾攻击、排挤自己的强横之徒及小人则会受到应有惩处。沈佺期《夜宿七盘岭》:“独游千里外,高卧七盘西。晓月临窗近,天河入户低。芳草平仲绿,清夜子规啼。浮客空留听,褒城闻曙鸡。”此诗歌意象鲜明如画,通过“晓月”、“窗子”、“天河”、“门扉”、“芳草”、“夜晚”、“子规”、“鸡鸣”等意象,写景抒怀、富有情趣,构成一幅情景交融、意境浑成的优美诗篇,而且通篇对仗、颇为工巧,精于声律、音韵和婉,令人赞叹而神往。
其《古意呈乔补阙知之》:“卢家少妇郁金堂,海燕双栖玳瑁梁。九月寒砧催木叶,十年征戍忆辽阳。白狼河北音书断,丹凤城南秋夜长。谁谓含愁独不见,更教明月照流黄。”这是一首仿古、代拟之作,然能将深沉的情思婉转曲折、真切生动地表达出来。诗篇首先以“海燕双栖”起兴,来反衬少妇独处之情;接着写思妇因闻“寒砧”“落木”声而思念、联想到征人“辽阳”“征戍”,以夜晚寒砧催落叶烘托思妇思之急、情之切;继由征夫“白狼河北”望断音书与思妇“丹凤城南”秋夜独守对举,而表现为一种愁怨、两地相思;最后,表现思妇空对明月孤帏,以思解愁愁更愁,则以明月之无情来反衬思妇其情之深、之浓。诗篇情意流动,回环往复,更见其情真意切,诗风也明朗流畅、清丽雅致,故明人何景明、薛蕙推此诗为唐人七律“第一”[11]834。
宋之问《伤曹娘二首》之一:“可怜冥漠去何之,独立丰茸无见期。君看水上芙蓉色,恰似生前歌舞时。”这是诗人思念一位女子的诗篇,诗中既写到了她“独立”时的风采,“丰茸”的体态,也写到了她如“芙蓉”一般的美貌,擅长于歌舞的技艺,充满了对其妙年去世的伤感。虽内容一般,然形象生动、情感真切、语言流转。《登逍遥楼》:“逍遥楼上望乡关,绿水泓澄云雾间。北去衡阳二千里,无因雁足系书还。”显然,诗篇流露出一种因贬官流放异乡、长久羁旅天涯,独上高楼遥望故国、连想托鸿雁捎封家书亦不可能的游子之悲和思乡之苦,显然,以乐景来写哀则倍增其哀,也很容易引起人情感的共鸣。其《江亭晚望》:“浩渺浸云根,烟岚出远村。鸟归沙有迹,帆过浪无痕。望水知柔性,看山欲断魂。纵情犹未已,回马欲黄昏。”诗篇意境开阔,景象鲜明:有“江水”、“渡口”、“云根”、“烟岚”、“远村”、“归鸟”、“沙迹”、“帆船”、“波浪”、“山色”、“牧马”,还有未出现的“游人”,以及立足观望的“亭子”的诗人自己,这一切都统一定格在“黄昏”特定的时空与背景下,既动静相宜,又远近结合,构成了一幅宁静优美的“江亭晚望图”。“鸟归沙有迹,帆过浪无痕”更是一句充满着诗情画意和哲理意蕴的写景名句,其在意象选择、意境构成等方面,有着极高的水准,可与盛唐孟浩然、王维等山水诗相媲美。这表明,沈、宋律诗的艺术价值除其格律体制的定型化、成熟化与精密化之外,还与诗歌抒情内质之美,以及其所选择的表达方式有着密切联系。
林庚先生云:“律诗到了唐代,经过四杰及沈、宋诸人之手,形成更为普遍的形式。”[12]《艺苑巵言》亦谓:“人知沈宋律家正宗”。[3]1008本文着重从其对律诗篇制上“约句准篇”的定型、完善的重大贡献,以及从形式与内容的结合上,探索了“沈宋体”的艺术特征,分析其对唐诗发展所作出的杰出的艺术贡献。沈、宋虽曰“众体兼备”,但这只是就其整体而言,若就其个人具体而论,沈、宋还是各擅胜场的,沈擅七言,其七言优于五言,以七言成就为最;宋长五言,其五言高于七言,以五言成就为高。然正是两人的互有长短,既形成一种艺术发展上的创新、竞争的关系,又形成了一种难得的互动、互补关系,更由此而推动和促进了近体诗全面而健康的发展,使之走向成熟、完善,并最终定型,为盛唐诗歌创作高峰的到来作好了诗体与形式上的重要准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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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佚名.沈佺期分体诗[EB/OL].[2011-05-03].(2011-04-11).http://bbs.zhsc.net/simple/t1060630_2.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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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林庚.中国文学简史:插图本[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7:168.
On Characteristics of Shen-Song Styled Poetry
Li Jun
(Journal Editorial Office,Yancheng Institute of Technology,Yancheng 224051,China)
Based on the theories and experience oftheir predecessors,Shen Quanqi and Song Zhiwen,the two renowned poets ofthe earlyTangDynasty,created a large quantity of poems rich in content and prominent in art.They improved and molded the style of“Five-Character Poetry”and“Seven-Character Poetry”,i.e.,poems composed offive or seven characters toa line,varied the themes ofpoetryfor the close integration offormand content,and enriched the expression and techniques ofpoetry,which ultimately shaped their own poetic style.Their significant contributions tothe development ofthe Tangpoetryhave earned them a reputation as“Shen-Song” or“Shen-SongStyle”in the historyofliterature.
Shen-SongStyle;poetry;art;characteristic;research
I207.22
A
1673-8535(2011)05-0055-08
2011-07-28
李军(1952-),男,江苏滨海人,盐城工学院教授,研究方向:唐宋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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