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日绘画交互影响蠡论
2011-03-16何问俊张一舟
何问俊,张一舟
(天津大学建筑学院,天津300072)
中日文化交流的历史源远流长,从考古学来考察,可以追溯到遥远的上古蛮荒时代;[1]而有史籍可考的历史已有两千多年,据东汉王充《论衡》记载,先秦时代“倭”已与周王朝有交往关系;秦时,中日两国史籍《史记·秦始皇本纪》及《罗山文集》分别都载有中国人移居日本的事实;入汉以后,中日文化交流更加频繁,东汉光武帝曾委日“汉委奴国王”,赐金印一方;[1]65两晋南北朝及隋朝时期,日本屡派使者来中国贸易和交流学习;到了唐代,中日交流达到高峰,日本众多使臣、学者、僧人来中国对大唐政治文化等进行全方位学习与交流;中国僧众、商人也抵达日本交流、贸易或定居,带去各种文化技术、风俗习惯等,形成“唐风文化”;元明清时代,中日来往交流不断;民国时期,中国各界人士纷纷到日本学习西方先进思想、文化和技术,这些学人的回国对中国当时的政治、经济、文化都产生了重大的影响;新中国成立后,特别是改革开放以来,中国赴日学习、交流的人潮再次兴起。
正是由于中日两国文化交往的悠久渊源,使得中国绘画艺术在绵延的历史长河里,一次次波及日本,以致日本绘画艺术受到了中国绘画艺术的深刻影响。同时,在吸收中国绘画艺术以及西方绘画艺术基础上形成的极具日本民族特点的日本绘画艺术,也给中国绘画艺术的发展带来了不少启迪,为中国绘画艺术输入了诸多营养。
一、中国绘画对日本绘画的影响
(1)中国佛教绘画是日本佛绘的源流。公元6世纪,随着佛教从中国传入日本,佛教寺院的建造、佛像的雕刻、佛教绘画等技术和材料以及工匠也伴随着佛事东渡日本。日本佛教美术的时代于是出现了,并一度成为日本文化的核心。日本美术史上的古代期便是以佛教文化传入日本为起端,以佛教美术为主要内容,以不断来自中国的文化影响为营养而形成其风格的一个时代。对比这一时期的日本奈良法隆寺壁画和中国敦煌壁画,不难看出,中日两国在人物造型、线条表现等方面都有着相近或相同的形式,隋代及初唐佛画风格是为日本佛绘的源流。
(2)日本唐绘、大和绘是唐画在日本的本土化演变。公元8世纪前后,日本画家、工匠频繁来往于中日两国,初唐和盛唐前期的绘画技法、艺术风格涌入日本,使日本美术迎来了一个新的时代。日本在建筑、绘画、造像等各种造型艺术领域,几乎都是模仿中国唐朝的做法。而在绘画上,中国的原画叫“唐画”,仿唐朝风格、融入日本风情的日本绘画叫“唐绘”。唐代当时流行的“吴家样”、“周家样”等绘画技法与风格的影子,人们可以从现存的日本奈良时期的《鸟毛立女屏风》、《麻布菩萨图》等作品中轻易找到。随着晚唐时期“遣唐使”废除等原因,中国绘画对日本绘画的影响有所减弱,日本绘画于是由唐绘脱胎为大和绘。
(3)从日本汉画、南画的产生、发展看中国宋元水墨画对其影响。公元12世纪,中国南宋迁都临安。之后,日本与中国重启交流,僧侣学者往来又开始增多。日本与南宋的文化、经济交流日渐加强,以院体画和禅宗画为主体的南宋水墨画遂大量流传日本,继唐代绘画后,再次给日本绘画以重大影响。中国宋代画风对日本的影响在镰仓时代还不普及,日本画家们谨慎地接受宋代绘画新技法,却又未失去表现日本情感的纤秀清新的笔致。在禅宗的传入和宋、元水墨画的影响下,“汉画”这一画种逐渐发展起来并在室町时代占据日本画坛主流。宋元以后直至明清,中国随着文人画的代兴,文人以至僧侣方外之士作画渐趋简朴。如梁楷、马远之画风遂波及日本并渐成时尚;日本雪舟画僧及其前后来华的文人墨客,返国后更深度影响了日本画坛;明清时代沈南频等中国画家东赴日本、加上晚明董其昌的画分南北、重南贬北之说的影响,日本画坛自此以后即更注重朴素写意的中国南派水墨画风,并将水墨画称为“南画”。
(4)日本绘画中的障壁绘、浮世绘、日本画发展演变同样接受了中国绘画的滋养润泽。如桃山屏障画,是以汉画的技法为风格发展起来,从狩野永德的花鸟屏障画可以看出其中的明朝画风余韵。日本人引以为骄傲的浮世绘,根据其艺术衍变的轨迹也不难看出它的形式载体来源于中国的镂板印刷。而近代日本画虽然受西方绘画观念影响,通过光影明暗、色彩变幻、形体透视等方法塑造物象,但受中国绘画影响的惯性仍然未能消逝,在用线、设色、意境等中国绘画特点方面的取向有时更为强化。
二、日本绘画对中国绘画的启迪
1.古代日本绘画在中国的流播
日本绘画拥有两千年以上延续不断的历史,在明治维新之前,日本的绘画从题材到技法,大抵因学习中国绘画而步后尘。在中国绘画东传日本的同时,历代也不乏日本绘画西渐的史事。有不少日本绘画高手来华献艺,一些风格独特的日本绘画作品甚至在中国受到了很高的评价,还有大量日本绘画精品在中国被保存至今。
唐代是中日绘画艺术交流的盛期,日本在摄取盛唐艺术的同时,也将本国的文化艺术传入到中国。据显真的《圣德太子传私记》考证,传为日本奈良时代制作的圣德太子绘像《唐本御影》,原画共绘制两幅,一幅留在日本,一幅由唐人携回中国,目前这似乎暂可以看作是最早传入中国的日本绘画。[2]
唐人苏鹗的笔记小说集《杜阳杂编》,也收录有倭国人韩志为中国皇帝雕制龙床,龙床上饰之以金银彩绘,绘画技法高超;《皇朝类苑》记录了宋人对日本扇绘的高度评价:“意思深远,笔墨精妙。中国之善画者,或不能也”;南宋邓椿的《画继》则以“可喜”赞之;元代,《倭扇诗》亦对日本扇绘多有赞词。[2]95
宋人米元章的《画史》记载:颇具鉴赏功夫的南唐后主李煜对冯永功收藏的《日本著色山水》一画给予了很高的评价。由此可见,日本的绘画早在五代就已为中国文人收藏,并受到了鉴赏家的赞誉。除了个人收藏之外,有些作品甚至为秘府珍藏。《宋史·日本传》载有倭画屏风一双,这对屏风大和绘成了宋朝秘府的藏品。《宣和画谱》卷十二也载有日本绘画,类似的内容在各种文献中多有见载,可见日本的绘画曾经大量流入中国,而且至今仍有相当数量的作品收藏在中国各地的博物馆里或流散在民间的私藏中。
在中日绘画交往中,也有不少日本丹青高手来华献艺。如日本圆仁的《入唐求法巡礼行记》中就记载有日本画师的在华活动情况,有些遣唐使本身即是绘画之才,所以呈丹青之能的不仅限于专业的画师。唐之后的元明之际,又以禅僧绘画者具多,如雪村友梅、可翁宗然、默庵灵渊等,他们的画技在中国颇受赞誉。特别是雪舟,他入明时48岁,画技已趋圆熟。中国明代人多为之倾倒,曾有北京大兴隆寺鲁庵赠雪舟山偈,序云:“日本僧雪舟者,天性善画,于佛、菩萨、罗汉等像,援笔立成,生意逼真,绝无计利。凡求索者,遍应无拒,故人皆德之”[3]。可见向雪舟索求佛画的明人不少,其影响巨大。
2.近现代日本绘画对中国绘画转型的启蒙
中国的古代美术比日本发达,但中国近现代美术的起步、转型却比日本晚了半个世纪。在历代中日美术交流史上,一直以来是日本人到中国留学,中国人去日本传艺。但明治维新之后,这种关系发生了逆转。大批中国学人去日本留学或考察,许多中国近现代美术的主要开拓者和著名美术家如陈师曾、金城、高剑父、李叔同、陈树人、郑锦、姜丹书、吕凤子、俞剑华、徐悲鸿、刘海粟、潘天寿、张大千、林风眠、常任侠、傅抱石、黎雄才等都曾是这一洪流中的一员,他们为中国绘画的发展、变革起到了不可低估的作用,而他们的作用正折射出日本绘画给予中国绘画在各方面向近现代转型的启迪和影响。
在近代中国绘画理论研究上,无论是纯绘画理论还是绘画史学研究,几乎都接受了日本模式的影响。即使现代意义上的“美术”一词,最初也是由日本人首先译成汉字。中国早期的西方美术史著作,亦多数译自日本人著作。民国之前,中国没有严格意义上的有体系的绘画理论。而较早真正具有中国画理论研究体格的著作,应是陈师曾所撰的《中国文人画之研究》一书。但此著即是陈师曾与日本美术史家大村西崖晤谈后受其影响所写,并后来将大村西崖的论文《文人画之复兴》翻译,与其《文人画之价值》合编一处出版成书。至于中国早期的绘画史著作如由潘天寿、陈师曾分别撰写的《中国绘画史》,参照、沿袭日本中村不折、小鹿青云的《支那绘画史》一书的内容和体例,则更是中国绘画史研究早期受日本影响的最好范例。[4]
在绘画技法、绘画创作方面,中国留日画家在创作观念、形式技法、色彩表现等各方面对日本绘画进行了广泛吸收,有的甚至形成新的中国画流派。如高剑父等是立足于对日本画创作流派与思想观念的吸收;傅抱石等则是立足于对日本绘画创作技巧与理论研究的吸收。由于吸收的方式、内容及过程各不相同,这丰富了中国绘画的表现力同时也必然带来人们对中国绘画传统的思考。正是在这种继承传统与吸收日本画和西方绘画的矛盾中,产生了对中国绘画未来去向选择的论争,使中国绘画走上了向近现代绘画的转型。
同时,中国绘画的转型也离不开日本绘画教育模式对中国近代绘画教育早期的示范作用。日本早于中国向西方美术学习、创立了日本近代意义的美术学校甚至是彻底的西方式美术教育。清末民初之际,中国人把学习日本看成是学习西方的捷径,加上当时中国美术教育的精英、中坚力量大多都有留日经历,于是中国的绘画教育模式理所当然的以日本作为参照样本,在课程设置、授课内容等方面与日本相近,甚至许多学校聘有日本画家担任教师。如郑锦为第一任校长,陈师曾、李毅士、王梦白等为教师的北京美术学校就是依循日本美术学校模式;严智开任校长时的国立艺术专科学校也悉仿日本东京美术学校体制等。[5]这些学校的设立奠定了中国绘画近现代学校绘画教育的基本构架,它对中国绘画向现当代转型培养了不竭的后备力量。
三、结 语
综上所述,在中日两国绘画艺术交流的历史长河里,日本绘画从佛绘、唐绘、大和绘、汉画、南画、障壁绘、浮世绘等到日本画的生成、发展和演变一直受到中国绘画的深刻影响。同时,在吸收中国绘画以及西方绘画基础上形成的极具日本民族特点的日本绘画,也随中日文化艺术的交流在中国得以传播,并给中国绘画的理论、技法、创作、教育等多方面的发展、转型、研究带来不少启迪,为中国绘画输入了诸多营养。总之,同属于东亚艺术圈中的中国绘画和日本绘画,由于某些共同的审美情趣和文化认同,使得两国的人民、艺术家长期对相互的绘画艺术赞赏、交流、吸收,有着不尽的艺术因缘。这种因缘使得中日绘画交互影响着对方,在相互输出、交流、吸收的过程中不断丰富、发展自己,并得以共立于世界民族艺术之林。
[1] 王晓秋,大庭修.中日文化交流史大系:历史卷[M].杭州:浙江人民出版社,1996:60-64.
[2] 王 勇,上原昭一.中日文化交流史大系:艺术卷[M].杭州:浙江人民出版社,1996:81.
[3] 天童寺志编撰委员会.新修天童寺志[M].北京:宗教文化出版社,1997:273.
[4] 陈振濂.近代中日绘画交流史比较研究[M].合肥:安徽美术出版社,2000:204-212.
[5] 王 镛.中外美术交流史[M].长沙:湖南教育出版社,1998:2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