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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克思《问题》与《导言》人类解放理论新探Ⅰ
——兼评所谓“《问题》、《导言》不成熟论”

2011-02-21

东岳论丛 2011年4期
关键词:导言奴役著作

林 锋

(北京大学马克思主义学院,北京 100871)

马克思《问题》与《导言》人类解放理论新探Ⅰ
——兼评所谓“《问题》、《导言》不成熟论”

林 锋

(北京大学马克思主义学院,北京 100871)

在以往苏联与我国学界的主流观点中,《论犹太人问题》与《<黑格尔法哲学批判 >导言》被定性为马克思早期的“不成熟著作”。长期以来,由于上述“不成熟论”的影响,这两部著作及其人类解放理论的哲学价值被严重低估,其深刻内涵远未得到充分发掘和透彻研究。事实上,《问题》、《导言》不仅不是马克思早期的“不成熟著作”,而且是他一生中关于人类解放问题的基本著作、主要著作之一。它们是马克思本人探索人类解放问题的思想历程中的第一座里程碑,代表了他早期人类解放研究的最高成就,具有重大哲学价值和强烈的启发意义。本文依据马克思这两部著作的文本,对其人类解放理论的基本思想做了重新开掘和阐释,并对前苏联和我国学界中长期以来流行的所谓“《问题》、《导言》不成熟论”进行了质疑和驳斥。

《论犹太人问题》;《<黑格尔法哲学批判 >导言》;人类解放理论;马克思主义;“不成熟论”

《论犹太人问题》(以下简称《问题》)与《<黑格尔法哲学批判 >导言》(以下简称《导言》)是马克思早期的两部重要著作。ⅡⅡ鉴于这两部著作的紧密联系及它们在理论主题、核心思想上的一致性,本文将二者作为一个整体来加以考察和探讨。关于这两部著作在马克思思想史上的历史地位,前苏联学界、我国学界的传统观点认为,它们是马克思创立新哲学历程中的“不成熟著作”、“过渡性著作”,其中虽含有马克思新哲学的某些因素、特征,但带有强烈的旧哲学色彩(尤其是费尔巴哈人本主义哲学色彩),应将其与他后来写作的马克思主义性质的“成熟著作”、“科学著作”严格区分开来。由于受上述流行观点的影响,长期以来,这两部著作在我国马克思主义教学与研究中遭到冷遇,甚至被边缘化,远未得到足够重视,二者在某些人看来甚至缺乏深入研究或学习的意义。在他们看来,既然这两部著作中处于主导地位的是青年马克思带有强烈旧哲学色彩的不成熟思想,而不是马克思主义科学世界观与方法论,那么对其进行深入研究或学习就没有多少现实意义;这样的著作自身是缺乏独立、重大的哲学价值、哲学创新的 (它们不过是青年马克思创立新哲学历程中不甚成功的理论探索的产物而已),如果说对其进行研究多少还有一些价值的话,那么其价值主要在于为后人弄清尚未成为“马克思主义初始人”的青年马克思的思想状况、还原其哲学探索的心路历程提供一些便利。

简言之,在持上述传统观点的人们眼里,这两部著作不论对于马克思本人实现哲学革命、创立新哲学,还是对于后人学习、领会马克思主义科学立场、科学观点,其意义或价值都是相当有限的。毕竟,它们只是青年马克思探索新哲学的艰难曲折历程中写下的“不成熟作品”,其中许多思想、观点(包括占主导地位的思想、观点)是与马克思主义科学立场相矛盾或对立的。

那么,事实果真如此吗?实际上,通过对《问题》、《导言》两部著作文本的细致考察、对它们与马克思后来写成的“马克思主义科学著作”(《德意志意识形态》、《共产党宣言》、《1857-1858年手稿》等)、“马克思主义”基本特征与精神实质的深入比较及二者与旧哲学关系的认真辨析,并借鉴马克思主义经典作家(马克思、恩格斯、列宁)对马克思早期著作的相关评价(详见后述),我们可以发现,所谓《问题》、《导言》是马克思早期的“不成熟著作”甚至“不科学著作”、它们自身缺乏独立、重大的哲学价值、哲学创新的说法都是难以成立的。

首先需要指出的是,在《问题》、《导言》中占据主导地位、构成其核心思想的,绝非马克思当时接受后来又加以抛弃的旧哲学思想,而是他初步创立的具有较为鲜明的“马克思主义性质”的新哲学理论——人类解放理论。这一理论正是这两部著作相对于马克思先前著作及前人思想的重大哲学创新,Ⅰ对于《问题》与《导言》的人类解放理论,以往有的马克思主义哲学史教科书一定程度上亦承认其理论意义 (认为其表明马克思已实现了向“共产主义”的转变),但仍大力渲染其所谓“不成熟性”、“不彻底性”(以该理论受到费尔巴哈人本主义影响为由),否认该理论具有真正意义上的“马克思主义性质”。它与马克思后来的人类解放学说之间绝非什么断裂、对立关系,他在后来的科学著作中并未抛弃或否定《问题》、《导言》提出的人类解放理论的核心思想,而是对其做了直接继承和重大发展,使其更加完备和系统化。笔者还认为,《问题》与《导言》不仅不是什么马克思早期的“不成熟著作”、“不科学著作”,而且是他一生中关于人类解放问题的基本著作、主要著作之一。更进一步说,它们是马克思本人探索人类解放问题的思想历程中的第一座里程碑,代表了他早期人类解放研究的最高成就,具有重大哲学价值和强烈的启发意义。长期以来,由于上述“不成熟论”占据主流地位,在前苏联和我国学界中这两部著作及其人类解放理论的哲学价值被严重低估,其深刻内涵远未得到充分发掘和透彻研究。对《问题》、《导言》的人类解放理论进行深入开掘和系统研究,有助于我们今天重新认识这两部著作的哲学价值,消除长期以来关于它们本身的一些不准确观念,恢复其在马克思主义思想史上应有之历史地位。

在下文中,笔者首先依据马克思这两部著作的文本,对其人类解放理论的基本思想做了深入开掘和阐释,接着对前苏联和我国学界中长期以来流行的所谓“《问题》、《导言》不成熟论”进行了质疑和驳斥。如有不妥之处,请学界同志指正。

在上述两部著作中,马克思剖析了资产阶级色彩的“政治解放”的虚伪性及重大局限性,系统阐明了超越“政治解放”、寻求人类彻底解放的社会政治理想。这两部著作的人类解放理论是一个严整的理论系统,包含了马克思对人类遭受的奴役或压迫的来源、“政治解放”的实质、进步性与局限性、人类解放的基本条件、主要途径等重大问题的深刻思考和缜密分析。

(一)人类遭受的奴役或压迫的主要来源

“解放”意味着摆脱奴役、压迫或束缚,获得充分自由。要实现人类解放,首先必须弄清人类长期以来所遭受的奴役或压迫的主要来源,或者说,弄清长期以来人类究竟主要受哪些异己力量的奴役或压迫?马克思通过对人类社会历史、现状的深入考察,对上述问题做了深刻的思考和解答。在《问题》与《导言》看来,人类社会内部主要存在五大异己力量:私有财富、剥削制度、剥削阶级、专制政治、宗教,它们正是人类遭受的奴役或压迫的主要来源,它们的长期存在和持续作用是人类社会绝大多数成员长期以来遭受奴役、压迫的主要原因。人类要摆脱奴役、获得解放,必须彻底战胜这些异己力量。

在上述奴役性力量中,私有财富处于首要地位,它是人类遭受奴役和不幸的罪魁祸首。剥削制度、剥削阶级、专制政治都是以私有财富的存在为前提并为之服务的,宗教则是维护私有财富统治、主宰下的黑暗世界的精神工具。私有财富对人类的奴役突出地表现在:正是它刺激了人类的贪欲,使人的心灵发生扭曲,使人们沦为财富、金钱的奴隶而难以自拔,在金钱面前,人的尊严荡然无存;与私有财富的发展相同步的,是人类精神生活的贫乏化、高雅志趣的缺失、个人发展的片面化、畸形化及健全人格的丧失;私有财产的充分发展还导致社会成员的贫富分化及阶级对抗,对私有财富的追逐使社会成员之间的争斗、冲突成为社会生活的常规现象,人们成了彼此隔绝、相互敌对的“单子”式的个人;私有财富不仅在人类经济生活、精神生活中处于统治地位,还成了政治领域中的主宰者、支配者,政治权力也沦为金钱势力、有产阶级的奴仆(“在维也纳只不过是被人宽容的犹太人,凭自己的金钱势力决定着整个帝国的命运”①便是明证之一),同时也成了奴役、压迫穷苦人民的凶恶工具;私有财富是社会平等、社会正义的天敌,只要容许私有财产存在并任其发生作用,人与人的不平等、极少数人对绝多数人的奴役与压迫、广大劳动群众的贫困与无权便是无法避免的。

剥削阶级与剥削制度的长期存在,是占人口绝大多数的无产阶级和其他劳动群众经济上遭受奴役、压迫的直接原因。在《导言》中,马克思对无产阶级的悲惨境遇给予了深切关注,在他看来,无产阶级是“一个被戴上彻底的锁链的阶级”②、一个遭受深重苦难、处于绝对贫困、完全丧失人权及尊严、其规模日渐庞大的劳动群体。长期以来,剥削阶级依靠剥削制度无情榨取劳动者血汗,对其进行残酷剥削,不仅如此,它还利用政治与精神手段,对后者实行全面压迫。剥削阶级的享乐、剥削制度的繁荣与劳动者的贫困与不幸是分不开的,并且是直接以后者为代价的。

专制政治是统治阶级从政治上奴役人民的基本形式,具有强烈的暴力色彩。在专制政治下,国家政权机构依靠强制性手段维护贵族势力或剥削阶级的统治地位及其经济、政治和精神利益,对广大人民的反抗施行暴力镇压。在马克思看来,专制政治之所以是“专制的”,就在于它的“非人民性”、“反人民性”;专制政治绝不仅限于以往的封建专制政治,凡是通过暴力手段维护极少数人对广大人民的统治因而具有“反人民性”的人类政治形式,都是真正意义上的专制政治,现代资产阶级的政治统治同样是专制政治的表现形式。虽然相对于封建统治阶级,资产阶级的专制性表现得更加隐蔽,它甚至树立了“自由”、“平等”、“人权”等旗帜以标榜其超阶级性、全民性,但仍掩盖不了资本主义政治是极少数人 (资产阶级)通过暴力手段统治、压迫绝大多数人(无产阶级为主体的劳动群众)的政治形式的根本事实。在资本主义制度下,国家政权本质上是维护资产阶级利益(经济、政治、精神利益)的工具,它对于广大劳动群众而言仍然是敌对性的、压迫性的力量。

在私有制社会中,宗教是统治者用以欺骗、愚弄人民,使其安于被奴役之现状而不思反抗的重要精神工具。宗教本质上是一种不科学的世界观,却能长期存在并从精神层面成功奴役、愚弄广大劳动群众,有其深刻的社会根源(统治阶级的政治需要、扶持及劳动人民认识能力的低下)。正是黑白颠倒的罪恶世界产生了“错误的、颠倒的世界观”即宗教,而宗教自身所具有的消减人民斗志、为黑暗世界提供辩护的反动作用又获得了统治阶级的青睐,成了后者愚弄人民、维持其统治的重要手段。在马克思看来,宗教对穷苦人民的最大欺骗性、愚弄性,就在于它为后者提供了一种虚幻的、无法实现的幸福,使人们容忍现世痛苦而寄望于未来天国,从而彻底丧失了摧毁黑暗世界、追求现实幸福的斗志。

(二)“政治解放”的实质、进步性与局限性

在这两部著作(尤其是《问题》)中,马克思耗费大量笔墨,深入探讨了“政治解放”问题。我们知道,马克思这两部著作关注的核心问题是“人类解放”。那么,他为什么要用大量篇幅来考察所谓“政治解放”问题呢?另外,他为什么对“政治解放”持严厉的批判态度?不难看出,对“政治解放”的剖析和批判,与马克思所致力的人类解放事业有重大关联性。马克思之所以对“政治解放”进行透彻的剖析和批判,其根本目的正是为了充分论证资本主义的历史局限性、消除人们对资本主义制度的迷信和幻想,进而说明推翻资本主义制度的必要性及其与实现人类解放的内在联系。

要对“政治解放”的是非功过做出恰当评价,必须深刻认识这种解放的实质,否则对其做出的评价便难有科学性、全面性。那么,“政治解放”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解放?更进一步说,这种解放的实质是什么?对此,马克思做了极为透彻的揭示。在他看来,致力于“政治解放”的革命(在《导言》中,他称之为“局部的纯政治的革命”③)实质上只是“市民社会的一部分 (即资产阶级——笔者注)解放自己,取得普遍统治”,④换句话说,政治解放的实质就是“资产阶级的自我解放及上升为统治阶级”。对政治解放的是非功过的评价,实际上也是对资产阶级革命及资本主义制度本身的是非功过的评价。那么,如何科学评价这种解放的是非功过呢?

在这两部著作中,马克思对政治解放的重大局限性、虚伪性给予了无情的揭露和批判,但同样客观、理性地分析了这种解放的历史功绩和积极意义。马克思认为,政治解放的历史功绩、进步性主要在于:它打倒了封建统治者的专制权力,废除了封建特权;通过政治解放及其建立起来的资本主义制度,人民逐渐获得了一些自由(譬如信仰自由、思想自由等)和公民权(比如选举权与被选举权、集会权等),财产因素对人民选举权与被选举权的限制被逐渐取消,人们被宣告为“人民主权的平等享有者”⑤;国家摆脱了宗教的控制或束缚,等等。

政治解放虽然是人类在其发展历程中所取得的重大进步,但它毕竟还不是真正意义上的“人类解放”,二者有着原则区别,绝不能混为一谈。根据马克思的看法,资产阶级发动的“政治解放”并不想真正达到(也不可能真正达到)“人类解放”的效果,这归根到底是由这种解放狭隘的阶级实质决定的。如上所述,它本质上只是资产阶级谋求自我解放及统治地位的政治运动,所追求的不过是占人口极少数的特定阶级 (即资产阶级)的根本利益。由于资产阶级的剥削阶级特性及其在根本利益上与劳动群众的对立,它是根本不可能真正致力于人类解放的崇高事业的,不但如此,它还要竭力破坏这一事业(尽管为了其政治需要,资产阶级常常树立起所谓“自由”、“民主”、“人权”的旗帜以笼络人心)。简明地说,政治解放的宗旨和根本目的是仅仅实现人类极少数人即资产阶级(而不是全人类或绝大多数人)的解放,这便是这种解放最根本、最重大的局限性,也是马克思对其进行严厉批判的根本原因。这种解放带有极大的虚伪性和片面性,它所实现的不过是资产阶级的解放,却利用、动员了全社会各阶级(尤其是劳动群众)的力量来实现该阶级的社会理想、政治目标,并将其推上统治阶级的宝座。

政治解放的重大局限性,还突出地表现在:这种解放并不以消灭奴役人类的异己力量 (私有财富、剥削制度、剥削阶级、专制政治、宗教)为目标,反而以继续维护这些奴役性力量为目标 (事实上,这些异己力量的存在完全符合资产阶级的根本利益,后者必然要大力加以扶持或维护),在资本主义社会中,这些异己力量仍然在奴役或压迫人类社会绝大多数成员,其中有的异己力量(私有财富)对人类的奴役甚至达到了前所未有、登峰造极的程度;由于这种解放保留了剥削制度、私有财产,因此对占人口绝大多数的劳动群众而言,他们根本没有获得解放,仍处在统治阶级经济、政治、精神等各方面的奴役、压迫之下;政治解放没有也不可能消除人与人的对抗、私人利益与普遍利益的冲突,反而将上述对抗与冲突、将个人主义、利己主义原则发展到最大限度。

总之,“政治解放”绝非人类的彻底解放,它不过是人类追求全面、彻底解放的漫长历程中必经的一个特定历史阶段,其重大缺憾深刻地反映了资本主义制度、资产阶级本身的历史局限性。在马克思看来,只要资本主义制度存在,人类的彻底解放便是乌托邦式空想。只有破除对“政治解放”及资本主义制度本身的迷信、幻想,摧毁资本主义黑暗世界,才能求得人类的最终解放。

(三)人类解放的基本条件与主要途径

在马克思看来,人类的解放是需要具备一定条件的,绝不是自然而然就能实现的。那么,人类获得解放究竟需要哪些基本条件呢?他们应通过何种途径来寻求解放?《导言》对此做了精彩的分析和揭示。

人类解放的基本条件之一,便是人类(尤其是劳动群众)真正意识到自己所遭受的奴役或压迫,形成自我解放的意识与斗争的意志。这是人类解放最重要的主观条件。归根到底,人类只有依靠自己 (而不能依靠什么神灵的拯救或统治者的恩典)才能获得解放。倘若人民自己没有自我解放的意愿和斗争的意志,人类的自由与解放便成了空中楼阁。马克思在《导言》中一针见血地指出,“应当让受现实压迫的人意识到压迫,从而使现实的压迫更加沉重;应当公开耻辱,从而使耻辱更加耻辱;”⑥“为了激起人民的勇气,必须使他们对自己大吃一惊。这样才能实现德国人民的不可抗拒的要求,而各国人民的要求本身则是能使这些要求得到满足的决定性原因。”⑦在他看来,人民的觉悟和斗争勇气将为他们战胜奴役、赢得解放奠定坚实基础,是他们迈向自由、解放的实质性的(甚至是起决定性作用的)的第一步。

那么,究竟怎样才能让人类(尤其是劳动群众)真正意识到自己遭受的奴役或压迫,激起他们的自我解放意识和斗争勇气呢?在马克思看来,要做到这一点,关键在于对人民(尤其是劳动群众)进行思想启蒙。可以说,人类解放的基本条件之二,便是对人民进行积极的思想启蒙。对人民进行思想启蒙实质上就是实现革命意识与人民群众的自觉结合,其主要目的是使人民彻底摆脱统治阶级与宗教的思想控制和愚弄,对自身被奴役、压迫的悲惨处境形成充分认识,进而形成改变现状、寻求解放的强烈意识和革命意志。在他看来,在对人民的思想启蒙运动中,哲学应发挥主导性作用。致力于人类解放的哲学家的主要使命,就是从哲学思维的高度对导致人类遭受奴役或压迫的异己因素给予深刻剖析和批判,激发人民推翻黑暗世界的斗志和勇气。对于他来说,既要揭露宗教对人类思想的愚弄或束缚,引导人民抛弃“作为人民的虚幻幸福的宗教”⑧(马克思语),追求现实的幸福与解放,更要对人类在现实社会中遭受奴役或压迫的经济、政治根源进行深层次反思和剖析,揭露人的“具有非神圣形象的自我异化”⑨(马克思语),并对维护黑暗世界的统治阶级思想体系给予透彻的批判。

以上两大条件为人类解放提供了极为重要的主观动力,但仅有这些主观动力还不足以实现人类解放,后者还需要具备特定的阶级条件、阶级基础。实现人类解放固然要靠人类自身的觉悟和奋斗,但绝不是人类任何阶级甚至任何劳动阶级都能完成这一历史使命。在马克思看来,人类解放的基本条件之三,是一个特殊的劳动阶级即无产阶级的形成。人类解放作为一个前所未有的伟大政治运动,需要具有彻底革命性的先进阶级担任领导者与主力军。这个先进阶级便是无产阶级。无产阶级是随着现代化工业的发展而逐渐成长起来的劳动阶级,它所遭受的深重苦难导致了其具有彻底的革命性、斗争意志,它自身的特殊状况决定了它只有解放全人类、解放其他所有社会阶级才能真正解放自己。无产阶级既有彻底的革命性,又有高度的先进性(这一点是人类历史上的其他任何劳动阶级都无法比拟的),它采用的是现代化的劳动方式、生产方式。因此,实现人类解放的历史使命便落在这一阶级的肩上。它是惟一有能力、有资格完成人类解放历史任务的社会阶级。《导言》精辟地指出,“哲学把无产阶级当做自己的物质武器,同样,无产阶级也把哲学当做自己的精神武器;思想的闪电一旦彻底击中这块素朴的人民园地,德国人就会解放成为人。”⑩

那么,无产阶级如何才能完成人类解放的伟大历史使命呢?在马克思看来,无产阶级只有通过激进的革命,推翻资本主义制度,消灭私有财产,才能实现彻底的人类解放。简明地说,无产阶级革命是实现人类解放的主要途径。道理很简单,私有财富、剥削制度、剥削阶级、专制政治等人类社会的奴役性力量绝不会自行消亡、自动退出历史舞台,资产阶级国家政权必然要用政治暴力手段来维持其存在、镇压人民的反抗,要根除这些奴役性势力、摧毁奴役人的黑暗世界、实现无产阶级与全人类的彻底解放,只有同样采用政治暴力手段 (即革命的手段)、推翻资产阶级国家政权才能办到。《导言》充分认识到,“批判的武器当然不能代替武器的批判,物质力量只能用物质力量来摧毁”,⑪也就是说,只有依靠革命实践、革命斗争,才能改变人类被奴役、被压迫的境况,实现人类的真正解放。

在上文中,笔者详尽地阐释了马克思《问题》与《导言》人类解放理论的基本思想。从笔者的叙述中,读者其实不难发现,这两部早期著作中占据主导地位、构成其核心思想的人类解放理论非但不是什么“非马克思主义”的或“反马克思主义”的旧哲学思想,反而是具有鲜明“马克思主义性质”(就整体而言)的新哲学思想。显然,这两部著作关于人类遭受的奴役或压迫的主要来源、“政治解放”的实质、进步性与局限性、人类解放的基本条件、主要途径等重大问题的主要思想与马克思主义相关观点是基本一致的,二者之间并不存在实质上的对立关系,澄清这一点对我们科学评价这两部著作的哲学价值与历史地位极为重要。

如前所述,在以往苏联与我国学界的主流观点中,《问题》与《导言》被定性为马克思创立新哲学过程中的“不成熟著作”。对于这两部早期著作,该观点采取了基本否定的态度。那么,这种评价是否客观、公允呢?笔者认为,上述“不成熟论”是对这两部著作历史地位的严重贬低,是有失公允、难以成立的。笔者曾在自己的另一篇论文《如何科学界定马克思早期六部著作的历史地位?——一条循序渐进的方法论思路》(在本文中,笔者借鉴、运用了该文的研究成果)中探讨、论证了界定马克思早期六部著作 (《黑格尔法哲学批判》(以下简称为《批判》)、《问题》、《导言》、《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以下简称为《手稿》)、《詹姆斯·穆勒 <政治经济学原理 >一书摘要》、《神圣家族》)历史地位的五个方法论原则:对马克思各早期著作的文本展开个案研究,充分领会其核心思想、主要观点;在马克思上述著作与他的前后期著作之间进行深入的比较研究;对马克思毕生著作和革命实践活动进行全面考察和整体把握,科学揭示“马克思主义”的基本特征、精神实质;认真辨析马克思上述早期著作与旧哲学的关系;借鉴马克思本人对上述早期著作的评价ⅠⅠ笔者将“借鉴马克思本人对上述早期著作的评价”作为界定马克思早期六部著作历史地位的一条方法论原则,是借鉴了北京大学王东教授的相关学术思想的结果。王东教授先于笔者并帮助笔者注意到马克思、恩格斯、列宁对马克思早期著作的相关评价或意见。他主张在界定马克思早期著作的历史地位时,不仅应重视马克思本人对它们的评价,也应借鉴恩格斯、列宁关于这些著作的看法或意见。笔者赞同他的这一看法。。在笔者看来,这五个方法论原则不仅有助于正确解决这两部著作的历史地位问题,也有助于科学评估上述“不成熟论”的可信度。以下我们试根据这五个方法论原则来质疑、驳斥上述“不成熟论”。

根据第一个原则,为了科学评价《问题》与《导言》的历史地位,我们首先需要对这两部著作的文本进行深入的个案研究,概括出它们的核心思想、主要观点。在对二者的历史地位进行整体评价时,应主要依据它们的核心思想、主要观点而不是其中处于次要、从属地位的思想、观点。不难理解,如果二者的核心思想、主要观点是“不成熟的”或“不科学的”,那么对它们做出“不成熟著作”或“不科学著作”的整体评价就是合理的、可取的;如果其核心思想、主要观点并非“不成熟”或“不科学”而仅仅是二者的某些次要思想或观点是“不成熟”或“不科学”的,那么将它们从整体上判定为“不成熟著作”或“不科学著作”便是欠妥的、不科学的。事实上,通过对《问题》、《导言》文本的个案研究可以发现,这两部著作的核心思想或主要观点 (人类解放理论、关于宗教的唯物主义观点ⅠⅠ如前所述,《问题》与《导言》的人类解放理论是具有鲜明“马克思主义性质”(就整体而言)的理论。另外,马克思在这两部著作中关于宗教的唯物主义观点就整体而言也是“马克思主义性质”的观点,与马克思主义宗教观点之间并不存在根本上的对立。)绝非什么“不成熟思想”、“不科学思想”,而恰恰是“马克思主义性质”的思想或观点,那么,将这两部著作认定为“不成熟著作”或“不科学著作”便是值得商榷的。

根据第二个原则,为了科学评价《问题》与《导言》的历史地位,我们还需要在二者与马克思的前后期著作之间进行深入的比较研究,其中最具实质性意义的比较研究便是在它们与马克思后来的所谓“马克思主义成熟著作”之间进行的比较研究。显然,如果这两部著作的核心思想或主要观点与他后来的“马克思主义成熟著作”的相关思想、观点之间不存在实质上、根本上的“对立”,后者对前者是继承发展关系,那么将它们认定为“不成熟著作”或“不科学著作”的做法便是不科学的,反之(即二者之间确实存在实质上、根本上的“对立”)则是合理的、可取的。而我们通过这两部著作与马克思后来的所谓“马克思主义成熟著作”之间的深入比较研究,可以发现:它们的核心思想、首要理论(人类解放理论)与后者的相关思想、观点之间根本不存在什么“实质上”、“根本上”的“对立”,后者并未抛弃《问题》与《导言》的上述核心思想、首要理论,而是对其做了继承和发展。比如,《共产党宣言》继承了这两部著作关于无产阶级基本状况、无产阶级革命的主要思想,并对其做了重大深化;《德意志意识形态》在继承这两部著作关于人类解放基本条件的主要思想成果的基础上,对其做了重大发展:它深入思考了生产力发展水平对人类获得自由与解放的制约性,将物质生产的高度发展确认为人类解放的根本条件,该著作还考察了自然因素对人类的奴役,这是对《问题》、《导言》关于人类遭受的奴役或压迫的来源的思想的重大补充;《1857-1858年手稿》等著作继承了《问题》、《导言》关于人类解放的过程性的思想,并对人类解放的阶段性及漫长历程做了进一步思考和分析,等等。由此看来,上述“不成熟论”也是不可取、不公允的。

根据第三个原则,为了科学评价《问题》与《导言》的历史地位,我们还需要对马克思毕生著作和革命实践活动进行全面考察和整体把握,在此基础上科学揭示“马克思主义”的基本特征、精神实质。如果这两部著作与马克思创立的、以他的名字命名的“马克思主义”在基本特征、精神实质上一致,那么我们便没有理由将它们从整体上判定为所谓“不成熟著作”或“不科学著作”(在这种情形下,否定了《问题》、《导言》也就意味着否定了整个“马克思主义”)。通过对《问题》、《导言》文本的仔细辨析,我们可以发现,“以人为本”、“以人类解放为终极追求”、“以无产阶级为阶级基础”、“注重实践和斗争”、批判宗教等正是《问题》与《导言》的基本特征,而追求人的解放、为人类幸福而斗争正是这两部著作的精神实质。不难看出,这两部著作的上述基本特征同样是“马克思主义”的基本特征,它们在精神实质上与后者也是一致的。由此也可看出,上述“不成熟论”是不恰当的、偏颇的。

根据第四个原则,为了科学评价《问题》与《导言》的历史地位,我们还需要认真辨析二者与旧哲学的关系,其中重点思考:在这两部著作中占据主导地位、构成其核心思想、主要观点的,究竟是马克思当时接受后来又加以抛弃的旧哲学思想、观点,还是他自己创立的具有“马克思主义性质”的新哲学思想、观点?如果是前一情形,“不成熟论”便是可取的,而如果是后一情形,“不成熟论”便是站不住脚的。事实上,如前所述,《问题》与《导言》中占主导地位的核心思想或主要观点 (人类解放理论、关于宗教的唯物主义观点)并非与“马克思主义科学观点”对立、后来被马克思抛弃的旧哲学思想、观点,而是与马克思主义相关观点基本一致的马克思自己初步创立的新哲学思想、观点。很显然,作为《问题》与《导言》核心思想的、具有鲜明战斗色彩、倡导无产阶级革命与“武器的批判”的人类解放理论绝不是为专制势力辩护的唯心主义哲学家黑格尔和鼓吹“阶级调和论”、幻想建立所谓“爱的宗教”的资产阶级人道主义者费尔巴哈ⅠⅠ我们知道,恩格斯晚年曾在其名著《路德维希·费尔巴哈和德国古典哲学的终结》一书中对费尔巴哈试图建立所谓“爱的宗教”的唯心主义做法进行了深入批判。所能提供的。由此可见,上述“不成熟论”也是难以自圆其说的。

根据第五个原则,为了科学评价《问题》与《导言》的历史地位,我们还需要借鉴马克思本人对这两部著作的评价。毕竟,作为创立“新唯物主义”的思想历程的亲历者,马克思比任何人都更了解上述思想过程,他也有足够能力对《问题》、《导言》在其思想历程中的地位做出准确判断。那么,研究者关于这两部著作历史地位的具体结论就不宜与马克思本人的相关评价或意见过度冲突,更不宜与之完全相反。而我们知道,马克思本人后来曾对自己 1843年以来的早期著作给予了较高评价,比如他曾在 1859年的《<政治经济学批判 >序言》中充分肯定了写于 1843年的《批判》的思想价值,指出该著作是他为解决“使自己苦恼的疑问”而写的“第一部著作”;他在《资本论》第一卷第二版跋(1873年 1月 24日)中,也充分肯定了《批判》、《手稿》等早期著作对其确立唯物辩证法的历史功绩;此外,他还在 1858年 11月 12日致拉萨尔的信中明确宣布,1843年至1858年,这十五年正是他一生中从事理论研究的“黄金时代”。ⅡⅡ参看王东、林锋:《马克思哲学存在一个“费尔巴哈阶段”吗?——“两次转变论”质疑》,《学术月刊》,2007年第 4期,第44页,在文字表述上有所调整。而我们知道,《问题》与《导言》写于《批判》之后,和后者同属马克思所说的“黄金时代”(1843-1858年)的理论作品,马克思显然是对它们给予了较高评价的。另外,我们不妨设想一下,既然马克思充分肯定了写作时间更早的《批判》ⅢⅢ在前苏联、我国学界的传统观点看来,较之《问题》与《导言》,写作时间更早的《批判》是更加“不成熟”的著作。的思想价值和历史地位,而 1843-1848年又是其哲学成就高歌猛进的时期,那么他又怎会对“更加成熟”的《问题》与《导言》持整体上的否定性评价呢?显然,在他心目中,《批判》、《问题》、《导言》等早期著作并非简单的“不成熟著作”、“不科学著作”,至少是对他创立新哲学有重大价值或积极意义的著作,对其历史地位应给予基本肯定而不是基本否定。此外,恩格斯、列宁的相关评价也有助于我们正确评估这两部著作的哲学价值与历史地位。恩格斯曾高度评价了马克思在《德法年鉴》(1844年)中所概括的“市民社会制约和决定国家”、“应从经济关系及其发展中来解释政治及其历史”的基本原理(而我们知道,《问题》与《导言》正是马克思《德法年鉴》时期最重要的理论作品——笔者注);列宁则在《卡尔·马克思(传略和马克思主义概述)》(1914年 11月)一文中认为,马克思《德法年鉴》时期所写的《<黑格尔法哲学批判 >导言》、《论犹太人问题》都是“马克思的特别出色的文章”。ⅣⅣ参看王东、林锋:《马克思哲学存在一个“费尔巴哈阶段”吗?——“两次转变论”质疑》,《学术月刊》,2007年第 4期,第44-45页,在文字表述上有所调整。根据以上情况,我们不难看出,上述“不成熟论”是与马克思本人及其他马克思主义经典作家 (恩格斯、列宁)的相关评价或意见背道而驰、相互矛盾的,是片面的、不宜采纳的。

综上可见,将《问题》与《导言》定性为马克思早期的所谓“不成熟著作”的做法是值得商榷的,甚至是有失公允的。就整体而言,这两部著作是马克思本人探索人类解放问题的思想历程中的第一座里程碑,代表了他早期人类解放研究的最高成就,具有重大的哲学创新,对其哲学价值与历史地位应给予基本肯定。

①⑤马克思:《论犹太人问题》,中共中央马克思恩格斯列宁斯大林著作编译局编译:《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一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年版,第 50页,第 30页。

②③④⑥⑦⑧⑨⑩ ⑪马克思:《黑格尔法哲学批判》导言,中共中央马克思恩格斯列宁斯大林著作编译局编译:《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一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年版,第 16页,第 14页,第 14页,第 6-7页,第 7页,第 4页,第 4页,第 17-18页,第11页。

B0-0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 ]1003-8353(2011)04-0054-07

本文是教育部人文社会科学研究青年基金项目“马克思早期六部主要著作历史地位新探讨”(负责人:林锋,项目批准号:09YJC720001)的阶段性成果之一,是在教育部人文社会科学研究项目基金的资助下完成的。

林锋 (1977-),男,北京大学马克思主义学院副教授,哲学博士。

Ⅰ本文是笔者借鉴自己主持的上述教育部人文社会科学研究青年基金项目的《申请评审书》、笔者的另一篇论文《如何科学界定马克思早期六部著作的历史地位?——一条循序渐进的方法论思路》并根据自己最新的研究心得写成的。此外,本文在一定程度上受到我的老师、北京大学王东教授的相关学术思想的启发、借鉴了他的研究成果,在此对王教授深表感谢和敬意。

[责任编辑:杨晓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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