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代时期的黄河三角洲移民
2011-02-21李靖莉吕传笑
李靖莉,吕传笑
(滨州学院黄河三角洲文化研究所,山东滨州 256603)
近代时期的黄河三角洲移民
李靖莉,吕传笑
(滨州学院黄河三角洲文化研究所,山东滨州 256603)
黄河三角洲[1]黄河三角洲有几个涵盖区域不尽相同的概念。古代黄河三角洲以河南巩县为顶点,北起天津,南达徐淮;近代黄河三角洲以山东垦利县宁海为顶点,北起套儿河口,南到支脉河;现代黄河三角洲以垦利县渔洼为顶点,西起挑河,南达宋春荣沟;经济地理意义上的黄河三角洲指山东东营和滨州两市的全部以及淄博市的高青县。本文所指黄河三角洲为经济地理的概念。黄河三角洲高效生态经济区是完全不同于黄河三角洲地区的全新概念。作为近代中国移民最为活跃的地区之一,其移民活动既有与其他地区的共通之处,又呈现出鲜明的地域特征:移民活动与黄河运动高度关联,黄河冲决与造陆成为引发移民举动、实施移民行为的主线;外来移民安置和区域内人口迁移相伴进行,使移民活动极为频繁;移民性质属于典型的灾害移民,迁移人口为各地灾民和习惯于“赶黄河”游走式农耕方式的当地居民,劳动力素质偏低;区域“拉力”不足,移民返迁率较高。
近代;黄河三角洲;移民
移民是中国自古至今绵延不断的社会现象。近代时期,受商品经济发展的影响,移民活动也呈现出新的特征:一是移民种类以农业移民为主,同时伴随着一定规模的商贩移民和工匠、佣工移民。如声势浩大的“闯关东”移民即以追逐土地为目的,而“走西口”和分散流向各地城镇、矿山的移民则属于后两种类型。二是移民原因以政府鼓励为主,同时夹带着追逐“末”利的个人动机。如为鼓励向东北移民,清朝和民国政府先后出台了一系列政策,鼓励内地人口移民东三省地区,以颇具效力的政策驱动方式,促成了史无前例的“闯关东”壮举。在政府鼓励的同时,也存在着以往历代并不多见的以追逐工商业利益为目的的自愿移民。如江西安义百姓“逐末者众”①;湖广“无知之民”“怀趋利之见”②迁往四川;山东黄县“民多逐利四方……远适京师,险涉重洋,奉天、吉林万里之地,皆有黄人履迹”③等等。三是移民去向呈放射状分散。占移民比例最大的农业移民,四散流向东北、蒙古、新疆、西南、台湾、东南沿海等边远地区,以及陕西、两湖、福建、浙江、江西等“山多田少之区,其山头地角闲土尚多”④的内地山区;商贩型移民分散流向各地城镇;工匠、佣工型移民流向手工业发达的城市和云贵、两湖、两广、江西、福建、四川等矿产丰富的山区。广东省人口流向的放射状尤其明显,即以潮、惠、嘉为中心,向东流向台湾,向南流向高、雷、廉、海南及东南亚等地,向西流向广西、四川、云南,向北流向江西、湖南、湖北以至陕西等地⑤。
黄河三角洲作为近代中国移民最为活跃的地区之一,其移民活动既有与其他地区的共通之处,又呈现出鲜明的地域特征。
一、黄河运动成为引发移民举动、实施移民行为的主线
分析近代时期的黄河三角洲移民,明晰地呈现出移民活动与黄河运动的高度关联。一方面,黄河决口泛滥,使沿岸居民丧失家园,造成了大批必须迁移安置的人口。另一方面,黄河携沙造陆,创造了大片新生土地,为移民安置提供了实施空间。因此,移民原因由黄河而起,移民行为围绕黄河进行。具有两面性的黄河运动,成为引发移民举动、实施移民行为的主线。
1.黄河决溢引发灾民安置
近代时期,黄河频繁决溢,“自铜瓦厢决口后,为山东患者三十余年,初则濮、范、巨、郓受其灾,继则济、武二郡膺其害”⑥(卷一一四引谕折汇存)。1931年 11月 20日的《北平晨报》报道,由于黄河泛滥,当年山东全省受灾面积达30135000亩,受灾农户 1551000户,造成损失 1000万元,导致棉花减产 25%,杂粮减产 21%⑦。1933年,受黄河漫溢之灾,山东省受灾面积达 20余县,5000余村庄被淹没,200多万灾民无家可归。其中,菏泽受灾最重,全区 80%的村庄被淹没,灾民达 30万人,造成经济损失 3000万元⑧。1935年 7月,鄄城一带河岸决口,酿成山东有史以来“尤为空前之浩劫”,鲁西几十县一片汪洋,洪水流面东西长 300里,南北宽70里,灾民达五六百万人。仅山东实验区长官公署所辖的济宁、菏泽等 14县,就有 800多万亩耕地、6300个村庄被淹没, 200多万灾民流落街头,财产损失 9800余万元。韩复榘在给南京、北平、武昌等地拍发的电报中称:“鄄城河水漫决,大堤漫溢崩溃,以鄄城、菏泽、巨野受害为最烈,几乎处处皆水,余如汶上、嘉祥、东平、阳谷、寿张等县灾情亦复奇重。”1935年9月 29日《山东省政府公报》第 354期报道,由于黄河决口,“人民多遭没顶,漂泊洪涛,浮沉激湍,宿露餐风,吁天呼地。”
为安置灾民,山东省政府多方疏流。一是就近安置。将部分灾民分散安置于附近各县闲空的庙舍,并在中山公园(即人民公园)立大理石方碑以讠志之。二是向绥远、宁夏等西部、北部边区移民。三是向黄河三角洲移民。由于利津县黄河新淤滩地辽阔,土地资源丰富,因此,移民“尤以去利津一带者为最多。尝见小船数艘,满舢满舱,顺流下注者日必数起。”⑨
不仅黄河鲁西段频繁决口,下游黄河三角洲地区更灾害频仍。以光绪朝为例。光绪年间,山东被黄灾的 51个州县中,黄河三角洲地区就有齐东、惠民、青城、滨州、蒲台、利津、沾化、乐安、阳信、海丰、邹平、长山、高苑、博兴 14州县被灾。其中,利津决口 57处⑩(第四篇·黄河);滨城区、惠民县被灾 21起⑪;博兴县决口 4起⑫;沾化县被灾 14年⑬。灾害次数多。黄河年年决口,岁岁漫溢,最多时 1年决口 28次,平均 13天 1次。或者 1处同时连决 6口,1处口门刷宽 600余丈;或者 1次决口淹没 70余村,死伤灾民 3万余人。1898年夏,河决历城杨史道口,“其水挟小清河而行,纵横泛滥,各州县平地水深四五尺至丈余不等。……其民有淹毙者,有疫毙者,有饿死者,有陷入淤泥而毙者。……此等苦状,以齐东、高苑、博兴为多。”⑭频繁的河患,使无数居民家园荡尽,哀鸿遍野。为安置灾民,地方政府采取了就近移民的政策。
2.黄河造陆提供移民空间
在频繁决溢的同时,黄河也以每立方米水 25公斤、汛期高达 590公斤的泥沙含量,日复一日地进行着填海造陆运动,年平均造陆 23平方公里,使黄河三角洲成为世界陆地生长最快的区域。
近代时期,由于黄河改道,黄河三角洲土地生长速度进一步加快。1855年,“河南兰阳汛,铜瓦箱三堡河决,水由直隶东明、长垣、开州,山东濮州、范县至张秋汇流穿运归大清河,由利津铁门关北萧神庙以下二河盖、牡蛎嘴入海”⑮(卷四,河渠图第三)。改道初始的二十年,黄河无固定河道,河水在北起北金堤,南达砀山,东到运河的三角地带漫流,泥沙多淤沉于此,因而下游河道水流缓慢,泥沙不多,黄河三角洲生成速度缓慢,海岸线基本维持在今耿家局子、老鸹嘴、大洋铺、北混水旺、老爷庙、罗家屋子、友林附近。
1875年,山东巡抚丁宝桢堵合贾庄决口,并修筑“上起直隶和山东交界处,下至十里铺运河之处止,计一百八九十里”⑯(卷一 0六引山东河工成案)的南岸河堤;1877年,新任山东巡抚李元华又在“北面金堤之外,建立近水北堤一百七十余里”⑰(卷一 0六引山东河工成案)。至此,黄河结束了在鲁西南漫流的时代,河水东夺大清河流注渤海,形成现今的河道。
河水束流后,由于“济小黄大,……以全黄之水同注于此…不能容纳”⑱,因而泥沙急泄,淤积于河口地带,导致黄河尾闾频繁改道。据岑仲勉先生统计,铜瓦厢改道后的 80年间,有史可查的尾闾变迁即有 19次,平均每 4年 1次⑲。频繁的改道,使黄河在以垦利宁海为顶点,北起徒骇河,南至淄脉沟的三角地带循环扫射,形成大片新生土地。1879年,利津县牡蛎嘴已“淤出七八十里,遍生芦苇。昔之海船所出之处,今已不能行驶”⑳,所载货物只得用剥船㉑;“明季……距海只六十里,清乾隆时距海一百四十里”的沾化县城,至民国初年已“距海逾二百里”㉒;到20世纪30年代中期,黄河三角洲已形成 370万余亩新生土地㉓。于是,“可任力耕垦”的辽阔处女地,成为各地移民自发迁入和政府安置移民的场所。
二、外来移民安置和区域内人口迁移相伴进行,使移民活动极为频繁
近代时期,黄河三角洲移民活动十分频繁。不仅接纳、安置了大批外来移民,而且还存在着其他移民区少见的大规模的区域内的人口迁移。外来移民安置与区域内人口迁移交织在一起,使移民过程几乎贯穿近代百年。
1.外来移民
黄河三角洲外来移民分军事移民和农业移民两类。军事移民数量较少,发生在 20世纪 30年代初,分为两次。一次是1930年,韩复榘将治下第20师59旅赵新德部派赴利津县(包括今垦利县),执行剿除土匪“四大团”任务。由于该匪多系亡命之徒,熟悉当地地形,部队剿匪非短期所能奏效。因此,该部官兵便长期留驻。一边剿匪,维持地方治安;一边垦种土地,生产自给。1933年,完成剿匪任务的主力部队撤走后,留下一批行将退伍的“功劳兵”继续屯垦。按连长、排长每人 1顷,士兵每人 50亩的标准,分配土地,自食其力。于是,在“功劳兵”集中屯垦的地区,逐渐形成了一批地名富含军营色彩的村庄。如今垦利县垦利镇南羊栏子村,为当时屯垦功劳兵局子处;永安乡的人字局村,为当时屯垦部队的治安局子所在地;下洼乡的二十师村和惠鲁村,为原屯垦部队某团的军管地和惠鲁学田地;建林乡的生产村,为军屯时佃农的集中垦殖地㉔。
1935年,韩复榘又将 1000余名“功劳兵”成建制地发派到沾化东部的“海底”(时人对沾化东部黄河新淤地的俗称)屯种㉘。据 1935年 9月《山东省政府第三届第五周年工作报告》记载,当时的分地标准为:士兵每人 40亩,军官按级别自低到高逐级递增,即排长每人 100亩,连长 150亩,营长 200亩,团长 300亩,旅长 500亩。由此开始了由行军征战转为垦种为农的生活。由于当地百姓称半地下式简易房屋为“地屋子”,因此,由“功劳兵”搭建的“地屋子”便叫“劳兵屋子”。随着时间的推移,若干“劳兵屋子”连接成片,便形成了村庄。沾化县利国乡以“马营”加缀数字或方位命名的 14个村庄就是这样形成的。由于这些军人来源于全国各地,因此,“马营”诸村虽人口不多,却涵盖了山东、山西、陕西、河南、河北、安徽、江苏、内蒙、热河、察哈尔、绥远、西康、四川等 13个省份。
军事移民之外,占移民数量绝大部分的农业移民,分自发性移民和政府安置移民两类,安置地点集中在黄河三角洲东部的利津、广饶、沾化等地。
自发性农业移民大多因黄河尾闾“淤地辽阔,水草肥美”,“土质虽尚未定,而试种各植物皆宜”,而自发零散迁入河口新淤滩地,“搭盖窝棚,专事垦荒”㉙(卷六·建设志)。移民来源“多系旧曹属及广饶、寿光、昌乐、昌邑等县之民”㉚(卷六·建设志)。如 1882年,利津南北岭子一带黄河滩地的“芦苇深处始有垦户出入”,地方政府“发给领单、验单,每亩收费甚微,意在提倡垦务,任人拓地开荒”㉛(卷一·舆地图第一);1889年,黄河尾闾南移后“旧河身数十里淤变良田数千顷”,“民争占踞”,以至为争夺土地而“纷起讼端”㉜;为管理新淤滩地的移民垦殖,1904年,广饶县设立垦务局,“始设人、寿、年丰三局,在故大清河以南,神树坡以东开放垦则,分三等:上等每大亩岁租京钱一千二百文,中则一千文,下则八百文。共放出三万六千二百七十三亩二分,共收岁租京钱三万一千七百串一百六十文”㉝(卷一·舆地志);1905年,利津县也在“盐窝镇设立垦务分局,分别为仁、义、礼、智、信五路”㉞(卷一·舆地图第一);1910年,东营市河口区面条沟附近淤地吸引寿光等地的“垦地之户纷至沓来”,“聚族而居,几无旷土”㉟;1918—1919年,因沾化东北沿海耕地范围的扩大和移民数量的日增,地方政府曾一度有“分设久山县之议”㊱;1938年,黄河改由江苏入海后,原尾闾荒地淤成的可耕土地,又吸引了一批移民前来垦种㊲。
通过以上零散史料,可以大致连缀出近代黄河三角洲自发性农业移民的迁移长线。但是,由于此类移民零散无序,不似政府移民那般声势浩大,没有引起政府与社会的关注,修史时大多只概略提及,无确切数字统计。因此,只可推定移民过程的延绵不断,难以准确判断移民数量。
外来农业移民的主流为政府安置性移民,主要来自鲁西地区。如 1912年,鲁西南曹州(今菏泽)、嘉祥、巨野、汶上等县发生水旱灾害,大批难民迁至今垦利、利津、沾化沿海谋生㊳;1935年,黄河在鲁西鄄城决口,被灾严重的鄄城、菏泽、巨野、汶上、嘉祥、东平、阳谷、寿张等地灾民被安置在黄河三角洲地区。其中,有确切数字的 1935年迁入 3批 24200人, 1936年迁入 3批 19501人,总计约 6批 43700余人㊴。安置地点一是利津县马场、罗家、面条沟、大窿、盐窝以北至义和庄一带㊵,二是沾化县东部 (俗称沾化洼)㊶。为了解本次移民的实际安置情况,1936年 5月,移垦办事处甄积成、赵明远二人亲赴利津、沾化一带查看,“中途经过马场、罗家、面条沟及旧垦区”,了解到移民“在马场共有 900户,4,100余人,分给地 270余顷。……罗家、面条沟、大洼等处附近,按设新村之处,人口有 1,100余人,每村 500人。……至旧垦区内现有 12,000余人,内壮丁 5,000余人。……旧垦区内,现有5,000户,共有地 1,500顷”㊷;抗战时期,在清河区政府奖励垦荒政策的鼓励下,鲁中临朐、益都、寿光、莱芜、昌潍和鲁西南等地的 23600余户、近11万移民迁入垦区,建立了40多个移民村。其中,仅 1942、1943两年,即迁入移民 17000户、84695人㊸。到 1946年,垦区共安置各地移民 24471户, 112958人,开垦土地 458139亩㊹。
2.区域内移民
在安置外来移民的同时,黄河三角洲还存在着其他移民区域少见的大规模的区域内的政府移民。移民对象为沿黄两岸的被水灾民,安置地点集中在黄河近岸和黄河尾闾滩地两个区域。
黄河近岸的移民主要安置在距离大堤“或四、五里,或一、二里”㊺的河堤以外或大堤之上。如 1885年,齐东知县陈汝恒将“南店子出险”灾民“移至北店子,建棚舍若干间,令其居住”㊻(卷四十·列传);1889年,“黄河下游青城、滨州、蒲台、利津……等州县夹河以内村庄终年浸入黄流”㊼(卷四,河渠图第三),山东巡抚张曜将齐东、滨州、蒲台等 7州县大堤以内的 2000余户民众迁至堤外㊽(卷一二八引京报); 1890—1891年,又将齐东、青城、滨州等处大堤以内被灾严重的 700户灾民迁出堤外㊾(卷四·河渠图第三);1892年,山东巡抚福润“复设迁民局三处”㊿(卷四·河渠图第三),迁移大堤以内的被水灾民,“自章丘县起,到利津县止,先后并计共已迁出二万余户,分立新庄二百数十处”[51];到 1897年,由于移民较多,蒲台、利津“频年漫溢村民皆於堤上穴居,几无跬步之隙”[52];1903年,为安置利津小宁海河决灾民,山东“巡抚周馥奏设迁民局,按户拨发灾民津贴,饬令迁徙大堤以外,给地购屋安置,并予以牛力、籽种,听其迁地垦荒”[53](卷四·河渠图第三)等等。
据《山东黄河南岸十三州县迁民图说》统计,仅光绪十五年至光绪二十年,山东共计从夹河内迁出旧村 543个,新立村庄557个,迁出人口约 67000户。以户均5口计,共计移民335000口。其中,齐东县迁旧村 58个,立新村 59个;青城县迁旧村76个,立新村65个;滨州迁旧村70个,立新村 55个;蒲台县迁旧村 78个,立新村 75个;利津县迁旧村 41个,立新村 56个。5州县共迁旧村 323个,立新村 310个。如将上述 67000户均分到 543村中,平均每村 120户,那么,323村共移出灾民 38760户。以户均 5口计,5州县共计移民193800口。
黄河尾闾滩地的移民安置,主要随黄河入海流路摆动和新生淤地的形成,而在利津东部和广饶东北部进行,尤以利津县为多。如 1891年,利津知县钱镕“将二十九村灾民迁于海滩高阜地点”,安置界址为“自割草窝以下顺旧河道迤北至柳树林子而止”[54](卷四·河渠图第三);1892年,钱镕对被水灾民每户“发给屋价、口粮、牛具、籽种”,让其“试垦于滩”,“共移四十一庄,分立新庄五十六处”[55];同年,新任“知县吴兆钅荣接篆,又将南阳家灾民迁于红头子坞”[56](卷四·河渠图第三);1902年,武定知府曹榕将利津城南罗家、石家、邱家、邓家、陈家、大庄、盖家、窑上盖家、张家、刘家 10村迁于今利津傅窝西北的汪二河,统称罗盖十庄;将崔家庄、毕家庄迁于汀河西。“为便利公事起见”,将“每村或二十户或三十户不等编为十乡,总名新安乡”[57](卷四·河渠图第三);1904年,山东巡抚周馥将利津县盐窝镇薄庄“口门以下六村”及“迤下……被水十余村……四五千户”灾民,迁至“铁门关迤下河淤滩地,按丁拨给若干亩,以资其生”[58];1905年,山东巡抚杨士骧又将利津薄庄口门以下 16村分迁 4处:“一为马家庄迤北地,一为后洼地,一为老河滩地,一为新河滩地”,“按照应迁户口共盖成新屋九千三百八十间”[59](卷一四四·河水)。随着滩地移民的增多,1931年,利津县颁行自治章程,划定自治区域,在今东营市河口区沾利河以东大部及利津东北罗镇一带成立第五区,“区公所设于罗家镇,所辖村庄划为十五乡一镇”[60]。此后,仍有移民陆续迁入,罗家镇“有许多村庄为近数年来受水灾人民新移至者”[61]。
与黄河两岸的单纯政府安置性移民不同,黄河尾闾滩地移民既有政府移民,又有自发迁入的无序移民。因此,移民对象不似黄河近岸移民那样仅为当地灾民,移民来源比较复杂。据垦利县 1943年的户口登记,仅永安镇就有来自 9省60余县的移民[62]。由移民而产生的不同文化的交流融汇,使黄河三角洲东部地区的移民文化特征更加明显。
三、移民主体为农村灾民,劳动力素质偏低
近代时期的黄河三角洲移民,不管当地移民,还是外来人口;无论政府安置性移民,还是自发性无序移民大多属于在原居住地难以糊口,“为维持自身的生存而不得不迁入其他地区定居的人口,或者说是以改变居住地点为维持生存的手段的移民行为。”[63]即使自发前来开垦黄河尾闾淤地的移民,在原住地的生存状态或许不似灾民那样走投无路,迁移动机有提高生活水平的渴望与用意,移民原因亦有迁入地土地资源丰富的“拉力或吸引力”因素。但是,生存仍然是移民迁移的第一动机。移民群体更多的是丧失家园的鲁西、鲁北灾民,以及习惯于“赶黄河”的原始性游走式农耕方式的黄河三角洲当地或附近居民[64],属于典型的贫民弱势群体。文化素质较低,生产技能不高,所谓“乡农之辈无他技能,唯有去利津人烟稀少之处,垦地种田以糊口身”[65]。
而同属江河三角洲地带,这一时期,移向长江三角洲的人口素质却与黄河三角洲大相径庭。以上海市为例,近代上海是中国最大的移民城市,优越的生产生活条件与厚重的都市积淀,使上海成为中外人口趋之若鹜的地区。1852年只有54万人口的上海,到 1949年人口已达 546万。不到百年,人口净增 490万。其中 400余万为移民或移民后裔[66]。
长江三角洲移民来源十分广泛,人口素质优良。约 15万[67](截止 1910年的统计数字)常住国际移民,主要来自英、美、法、德、日、俄、葡、意等西方国家与印度、越南、朝鲜等国,大部分为从事工商业、金融保险、工程技术、市政管理、医疗卫生、文化教育的专业人员,具有较强的专业技能与优良的文化素质。国内移民中,有逾百万江苏、浙江移民,10万余安徽、山东、广东移民,1万余湖北、湖南、福建、江西、河南移民[68]。尤其是占移民人口绝对多数的 100余万江浙移民,来自于近代中国人口最稠密、经济最发达、文化最繁荣、民众素质最优良的苏南与浙北地区,大多为未婚、青壮年或身怀一技之长的男性[69]。良好的素质使其“乐于接受新的观念和新的事物,并能够顺应和接受社会的改革”,适应大都市的生产需求,集中就职于船舶修造、出口加工等近代企业,成为上海近代工业早期技术工人的骨干。如上海纱厂的“技术工人及汽缸工则多为广东或宁波人”;江南制造局在“前清光绪、宣统年间……工匠皆闽、粤、宁波人”[70]。另外,还有部分江浙移民属于为避乱而携巨资迁寓上海的富豪,“绅商之挟厚资而寓居上海者,且接踵而起”[71],以巨额资金助推着近代上海工商业的发展。如 1894年上海的 8家民族资本缫丝厂中,6家由浙江商人独立或参与开办,而缫丝业的投资额“几乎占上海整个民族工业投资额的一半”[72]。
在这一高素质的移民群体中,包含着数量可观的移民精英,仅江浙移民中,就有浙江的马寅初、丰子恺、沈钧儒、沈雁冰、邵力子、陈布雷、郁达夫、周建人、周信芳、章炳麟、鲁迅、虞洽卿、蔡元培等,江苏的叶圣陶、史良、吕思勉、华蘅芳、李公朴、柳亚子、盛宣怀、潘汉年、瞿秋白等。晚清《竹枝词》所称“他方客弱主人强,独有申江让旅商”[73],在肯定外来移民数量优势的同时,更隐含着对移民优良素质与显著功业的夸赞。
显然,对比长江三角洲地区,黄河三角洲移民无论从来源地域、成分构成、自身素质,还是经济实力,均难以与之相提并论。之所以出现如此巨大的反差,有方方面面的原因。笔者以为最本质的原因应为移民性质的迥异。近代黄河三角洲移民,除部分个体迁移行为外,本质上属于典型的灾害移民。因此,移民过程的前前后后均与长江三角洲的发展型移民迥然不同。从移民动机,到移民过程,均带有浓重的仓促应对、糊口求生色彩。这支来源于山东省内长期欠发达的鲁西和鲁北地区、绝大部分由失去基本生存条件的农村灾民构成的移民群体,不仅鲜见长三角的精英移民,整体素质亦明显低于长江三角洲移民,对区域经济社会发展的推动作用,更难以与长三角移民同日而语。这至少成为一定时期黄河三角洲经济社会发展滞后于长江三角洲地区的人口学原因。
四、区域“拉力”不足,移民返迁率较高
近代时期的黄河三角洲移民,属于由迁出地恶劣的生存环境等“推力”因素而产生的移民。一般来说,此类移民在迁居地具有较强的稳定性,返迁原地的比例较小。但是,黄河三角洲移民却有较大部分返回故地。如 1889—1894年间,齐东县先后从黄河大堤以内迁出 58个村庄[74]。但是,查对1957年《齐东县分乡图》、1966年《邹平县行政区域图》和1974年《邹平县地图》却发现,迁出的 58个村庄中,有 21村返回了原地,8个新旧两地均有村庄,9村情况不明。未返迁者仅 20个,约占村庄总数的 30%。再如,滨州和蒲台县在1889—1894年中,分别从黄河大堤中迁出 70和 78村,新建村庄 55个和 75个。但是,至今这里在地图上标注的黄河大堤以内的村庄仍有四五十个,其中大部分属于返迁村庄。1976年以前尚处于河滩之中的滨州市小营镇李廷庄,即属清末迁而又返的村庄。
不仅处于黄河大堤内的移民返迁比例较高,黄河尾闾淤地的移民返迁者也不在少数。据 1947年垦利县统计,仅从垦利返回东平湖的各县移民即有 5000人[75]。沾化县利国乡西马营村伍秀花老人介绍,民国初年安置在这里的鲁西移民,也大多在 20世纪三四十年代返回了原地。移民的返迁,一定程度上反映了近代时期黄河三角洲移民成效的低微。
什么原因导致移民大批返迁,这是一个值得探讨的问题。原因当然是多方面的。但是,不具备足以稳定移民的生存条件,无疑是其中最本质的原因。
近代时期,移民开垦边远地区,是清朝与民国政府的重要举措。对纳入国家开发视野的地区,政府无不从国家层面制定优惠政策,鼓励移民垦殖。如民国前期,对国家着力开发的蒙古地区,政府颁布了《垦辟蒙荒奖励办法》[76],规定“凡蒙旗愿将各该旗亩报垦,或将照章划留领照之地自行垦种成熟者,及本国人民领垦蒙荒者,得酌予奖励”。蒙旗照章自行垦竣 5000方以上者给予勋章,10000方以上者给予翊卫处各职衔。凡人民领垦蒙荒,垦竣 100方以上者给予奖章。对急于开发的东北地区,清朝也规定:“(一)凡可耕未垦之地,每百亩定价四串,卖与人民。……又无资购买愿领地耕作者,每百亩纳地税六百文。(二)官有荒地,付民间开垦,初免税五年。……至开垦达数千亩以上者,经若干年纳税之后 (以垦之多寡定年限之长短),即归为己有矣。(三)毗连南乌苏里地方,气候寒冷,地味亦瘠,热心开垦者甚少,故凡愿移居此地者,不独免纳租税,且政府补助经费三十二两,藉资购置农器牛马,建设家屋。半纳现金,半给食料。”[77]显然,蒙古与东北地区的开发,均得到国家的高度关注,移民得到了方方面面的特殊关照。而地处山东北部、拥有大批处女地的黄河三角洲地区,却并未纳入国家开发视野。即使是重灾下的河患移民,由于仅牵涉山东一省,也未引起国家重视,“固不能云无害,但得地方官补偏救弊,设法维持,尚不至为大患。”[78]因此,不见清廷和民国政府关于移民开发黄河三角洲的迁民诏令与优惠政策,移民活动完全属于地方行为,被迁人口的际遇便难以与国家移民相提并论。
不仅如此,移民实施过程中的种种弊端,还使原本就不被关注的移民行为的效果大大降低。对此,即便传统修史者曲笔掩饰,但从部分“骨鲠之臣”的劾奏中,亦可点斑窥豹。
1892年回利津故乡省亲途中目睹移民迁徙场景的清都察院监察御史王会英在其奏疏中称:“前任利津县知县钱镕,纵利津汛官王国柱,将临海逼近素无业主被潮之地安插灾民,而以离海稍远素有业主淤出可耕之田,大半夺为己有。”一部分灾民迁入被潮之地后,“民未种地,先索税租,每亩制钱二千余文至千余文不等,通共约计二万余千,尽饱私囊”。而将事先领取的“本为灾民购房买牛之用”的二万余两藩库银,“稍稍与民,其余尽以肥己”。并“逼令灾民出具甘结,威胁势迫,以少报多,以假混真。”继任知县吴兆榕更无所顾忌,在隆冬严寒之际,“纵役逼迫”,“鞭笞交加”,将其余灾民“尽驱入海”。无助的灾民“挽车牵牛,怨声载道,燕巢幕上,势甚危机。”及至“粗成村落,喘息未定,”又陡然“风潮大作,猝不及防,村舍为墟,淹毙人口至千余名之多。甚至有今日赴海而明日遂死者,不死于河而死于海,不死于故土而死于异乡。”吴兆钅荣对此不仅“佯为不知,坐视不救”,而且“犹为其母庆贺祝寿,大排筵席,令民送万民衣伞”。“被灾之民,有舆尸赴公堂号泣者,有忍气吞声而不敢言者,又有阖家全毙而无人控告者”[79]。移民场景的凄惨之象跃然纸上。
另外,安土重迁的传统观念,尤其是黄河泛滥、海潮肆虐以及土地盐碱化等恶劣的自然环境等,也是移民返迁的重要原因。黄河三角洲的自然环境具有多面性。黄河造陆,提供了移民赖以生存的广阔空间。但是海潮肆虐与黄河频繁决溢,又严重威胁着移民的生产生活,甚至一夜之间家园荡尽。除上文提及的 1892年利津移民被海潮吞噬外,1935年迁入利津四区乡的鲁西移民,也在 1938年的特大海潮中“村庄荡尽”[80]。黄河三角洲土地的盐碱化更对移民生活构成挑战,“武定府属地土素称碱薄”,“那井泉都是盐卤一般的咸苦”[81]。耕种新淤沃土的欣喜,短期内便会被土地盐碱化的无奈而取代。
人文关照不足,自然环境严酷,大大减弱了黄河三角洲作为移民迁入地区应有的“拉力”,成为影响移民稳定、导致移民大批返迁的综合原因。
[注释 ]
①[同治 ]《安义县志》(风俗),南京:江苏古籍出版社, 1996年版。
②[嘉庆 ]《四川通志》(圣训一),成都:巴蜀书社,1984年版。
③[光绪]《山东通志》(风俗),光绪七年刻本。
④《大清会典事例》,北京:中华书局,1991年版。
⑤《清前期广东地区的人口流动》,《广东社会科学》1992年第 1期。
⑥ ⑯ ⑰ ㊽ [79]《再续行水金鉴》,武汉:湖北人民出版社, 2004年版。
⑦《山东省政府公报》(第 430期),1937年 3月 28日。
⑧《北平晨报》,1936年 1月 9日。
⑨菏泽修防处黄河志编纂办公室:《菏泽地区黄河志》, 1989年版。
⑩ ㉔ ㊳ [80]山东省利津县地方史志编纂委员会:《利津县志》,北京:东方出版社,1990年版。
⑪山东省滨州市地方史志编纂委员会:《滨州市志》(地理环境),济南:齐鲁书社,1993年版。
⑫山东省博兴县地方史志编纂委员会:《博兴县志》(地理环境),济南:齐鲁书社,1993年版。
⑬ ㉘ [41]山东省沾化县地方史志编纂委员会:《沾化县志》,济南:齐鲁书社,1995年版。
⑭《清代黄河流域洪涝挡案史料》(光绪二十五年正月七日溥良奏),北京:中华书局,2005年版。
⑮ ㉛ ㉞ ㊺ ㊼ ㊿ [53] [54] [56] [57] [60][民国]《利津县续志》,台北:成文出版社,1976年版。
⑱⑳光绪《利津文徵·奏议》,上海:上海书店影印诸子集成本。
⑲岑仲勉:《黄河变迁史》,北京:人民出版社,1957年版。
㉑[民国 ]《长清县志》,台北:成文出版社有限公司, 1976年版。
㉒ ㊱闽侯林传甲:《大中华山东省地理志》(地方志),北京武学书馆,民国十九年。
㉓张含英:《黄河志》,国立编译馆,1936年版。
㉙ ㉚[民国]《沾化县志》(建设志),民国二十四年影印本。
㉜ [55] [74]黄矶:《山东黄河南案十三州县迁民图说》(铁岭庆增序),光绪二十三年石印本。
㉝[民国 ]《续修广饶县志》,台北:成文出版社有限公司,1976年版。
㉟垦利县文史资料委员会:《垦利文史资料》(第 1辑), 1987年版。
㊲谭致和:《回忆黄河尾闾三十年》,垦利县文史资料委员会:《垦利文史资料》(第 2辑),1988年版。
㊴国际劳工局中国分局:《国际劳工通讯》,1936;黄河水利委员会:《民国黄河大事记》,黄河水利出版社,2004年版。梁丽霞:《垦利县村名小考》,垦利县文史资料委员会:《垦利文史资料》(第 3辑),1989年版。垦利县志办公室:《垦利县概况》。综合《国际劳工通讯》、《民国黄河大事记》、《垦利县地名小考》、《垦利文史资料》、《垦利县概况》等资料记载,自1935年 3月到 1936年 7月,迁往黄河三角洲的鲁西移民为 7次,55711人。但是,笔者以为,其中的部分记载不应作为已安置移民的统计依据。如“1936年 5月 18日,东平一带尚有灾民 12000余人,拟移往利津盐窝以北至义和庄一带,省府继续移民,须款 30余万”的记载,从“尚有移民”、“须款项 30余万”等字眼看,应为地方政府对移民工作完成情况的上报,其中提及的移民数字并非已迁移人口,而是对遗留工作的情况报告,是否迁移,难以确断。因此,其中的 12000人,不应计入移民数字。
㊵ ㊷国际劳工局中国分局:《国际劳工通讯》,1936年版。
㊸ ㊹ [62]山东省垦利县地方史志编纂委员会:《垦利县志》,济南:山东人民出版社,1997年版。
㊻ [59][民国《]续修历城县志》,民国十五年影印本。
[52]李秉衡,李忠节公(鉴堂)《奏议·奏利津县北岭子西滩两处民埝漫片》,台北:文海出版社,1968年版。
[58]周馥:《秋浦周尚书(玉山)全集》,沈云龙:《近代中国史料丛刊》,台北:文海出版社,1967年版。
[61]安立森:《黄河河口之现状》,黄委会,1937。
[63]葛剑雄等:《中国移民史》,福州:福建人民出版社, 1997年版。
[64]李靖莉:《黄河三角洲移民文化的多元魅力》,《光明日报》,2007年 1月 19日。
[65]《黄委会工程师华冠时等三人察勘董庄决口灾情报告》,引自菏泽修防处黄河志编纂办公室:《菏泽地区黄河志》,1989年版。
[67]邹依仁:《旧上海人口变迁的研究》,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80年版。
[68][69]葛剑雄:《移民文化促进上海快速发展》,《上海采风》2007年第 8期。
[70]汪敬虞等:《中国近代工业史资料》,北京:中华书局, 1962年版。
[71]陈真等:《中国近代工业史资料》,北京:三联书店, 1957年版。
[72]陶水木:《浙江商人与清末上海工业化》,《档案与史学》,1999年第 4期。
[73]转引自李咸:《移民:上海城市的崛起》,《档案与史学》2001年第 1期。
[75]黄委会山东河务局:《山东黄河志》,济南:山东新华印刷厂,1988年版。
[76]章有义:《中国近代农业史资料》(第 2辑),北京:三联书店,1957年版。
[77]剑虹:《汉族开拓满洲史》,《东方杂志》,第 16卷,第 1号。
[78]赵尔巽:《清史稿》(河渠一),北京:中华书局,1977年版。
[81]《醒世姻缘传》,北京:华夏出版社,2008年版。
K25 [文献标识码 ]A [文章编号 ]1003-8353(2011)04-0035-06
[1]黄河三角洲有几个涵盖区域不尽相同的概念。古代黄河三角洲以河南巩县为顶点,北起天津,南达徐淮;近代黄河三角洲以山东垦利县宁海为顶点,北起套儿河口,南到支脉河;现代黄河三角洲以垦利县渔洼为顶点,西起挑河,南达宋春荣沟;经济地理意义上的黄河三角洲指山东东营和滨州两市的全部以及淄博市的高青县。本文所指黄河三角洲为经济地理的概念。黄河三角洲高效生态经济区是完全不同于黄河三角洲地区的全新概念。
本文为 2007年国家社科基金项目“移民区域和谐社会建设研究——以黄河三角洲为例”的阶段性成果 (项目编号:07BSH004)。
李靖莉,滨州学院科研处;吕传笑,滨州学院科研处。
[责任编辑:王 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