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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0年度中国儿童文学研究述评

2011-02-20陈恩黎

关键词:儿童文学课本儿童

陈恩黎

(宁波工程学院人文学院,浙江 宁波 315016)

在这个领域浸润得越久就越有一种强烈的愿望:希冀自己所从事的研究不是一项孤立的工作。故此,当我扫描2010年度中国儿童文学研究时,总会把目光投注到那些在视野、研究范式、学术背景等方面呈现“跨界”姿态的写作上。透过它们,我得以想象与勾画中国儿童文学研究美好的未来:逐渐从自给自足、自娱自乐、宁静而天真的“童年孤岛”中走出来,驶入激荡着各种对立观点与声音的思辨之海,去寻找一方深入人类文化腹地的辽阔的“学术新大陆”。

美国学者宇文所安(Stephen Owen)曾把他多年来研究中国古典文学的论文自选集命名为《他山的石头记》,他在序言中这样写道:“许多年来,人们陆续把石头搬来搬去,简直很难分清到底什么是他山之石、什么又是本山之石了。就算我们可以把多样性的‘中国’和多样性的‘西方’分辨清楚,这样的区分与挑选,远远不如这么一件事来得重要:找到一个办法使中国文学传统保持活力,而且把它发扬光大。”而这本《他山的石头记》又被中国学者刘东收入他所主编的“海外中国研究丛书”,刘东在总序中如是说:“中国曾经遗忘过世界,但世界却并未因此而遗忘中国……正因为这样,借别人的眼光去获得自知之明,又正是摆在我们面前的紧迫历史使命……因为只要不跳出自家的文化圈子去透过强烈的反差反观自身,中华文明就找不到进入其现代形态的入口。”(宇文所安《他山的石头记》,江苏人民出版社,2006年)显然,在刘东与宇文所安眼中,“他山的石头”是那些行走在路上的人们不断寻找的智慧,也是使本土文化获得自我更新能力的重要源泉之一。确实,虽然时间已经从写下那些文字的20世纪80年代走到了21世纪,但是,我们依旧在寻找各种各样“他山的石头”来获得对自身的深入认知。在中国儿童文学研究领域中,“他山的石头”因其稀少与寥落而更显得弥足珍贵。

对当下的中国儿童文学研究而言,“元研究”还不曾全面展开。对此,一些研究者已经清醒地意识到,对研究本身缺乏反思与追问将使当代中国儿童文学研究继续被学界边缘化、继续无力对诸多儿童文学、文化现象发出真正批评的声音。同时,他们也意识到,要改变目前研究态势绝不仅仅是一个观念性的问题,它更是一个如何寻找路径的技术性问题。因为儿童文学的特殊性使研究者很难在第一时间与产生于成人文化领域中的前沿理论顺利无缝对接。如何对现代理论从“挪用”到“化用”,进而真正融入儿童文学的批评中,这是一个摆在许多从业者面前的长时段课题。

赵霞、方卫平的《美国〈儿童文学〉杂志与当代西方儿童文学研究走向》(载《南方文坛》,2010年第5期)、方卫平、赵霞的《当代英美儿童文学研究的学术发展进程及趋势》(载《中国社会科学报》,2010年7月8日)、赵霞的《佩里·诺德曼:他丰富了当代童年观》(载《文艺报》,2010年12月17日),这三篇论文为我们呈现了自20世纪70年代开始西方儿童文学研究同行们为逾越同样横亘在他们面前的“学术困境”所做出的努力与探索:以康涅狄克大学为依托,创办一份“学术和文化多元”、“为大家所公认和重视”的专业刊物,以此吸引、鼓励人文学科领域中最优秀的那部分研究者参与到儿童文学这一领域中来。显然,这是一次成功的突围。在美国《儿童文学》杂志所构建的学术平台上,我们看到了儿童文学这门边缘学科潜在、巨大的学术含容量:从研究类型而言,它包括了基础理论命题探讨、文类文体研究、作家作品解读、通俗文化研究、特定形象与意象研究、童年叙述研究等近两百种研究子课题;从研究方法而言,它是意识形态、后殖民主义、历史学、心理学、精神分析学、民俗学、社会学、女性主义、教育理论、艺术理论等各种理论武器独特的演练场。而一批优秀学者的加盟则使当代西方儿童文学研究被质疑性批判思维所主导,进入了充满理论交锋与论争的开放型学术运行轨道中。

一所大学、一位主编、一份刊物,集结起一群来自各个领域的学者、激活一个被漠视的学科研究。从很多层面来看,这是一块能够被我们充分复制的“他山的石头”,事实上,浙江师范大学中国儿童文化研究院已经和将要展开的工作正是在朝着这样的目标挺进;而对个体研究者来说,这块“他山的石头”也令我们不断获得“越界”的灵感与勇气。

若稍许关注近年来中国学界的动态,不难发现“晚清”、“传教士”正在成为许多来自不同领域学者的研究重心。但遗憾的是,这一新的学术生长点至今并未引起儿童文学研究界的重视。相反,倒是一位从事近代文学研究的学者无意中为我们打开了一扇窗户。从2009年到2010年度,宋莉华分别在《文学遗产》、《中国现代文学研究丛刊》上发表了《从晚清到五四:传教士与中国现代儿童文学的萌蘖》、《近代来华传教士译介成长小说述略》两篇关于中国儿童文学现代发生期的论文。这两篇论文所援用资料有若干重合之处,但其论述中心则各有侧重,我们不妨把它们视为论者在同一时段就同一对象进行不同向度思考的结果。

在上述论文中,作者指出:“晚清以来西方传教士在儿童文学领域中的筚路蓝缕之功,在中国文学研究视野中却长期被遮蔽,成为文学史研究中的盲区,这使得现有的某些论断不免带有局限性,需要修正,至少需要重新论证。”“通过关照传教士译介的欧美成长小说及其历史文化语境,充分揭示其文学和文化意蕴,并提供一种观察中国现代化过程中的基督教因素的全面视角,寻求对于基督教的跨文化关系的真实经验的理解。”毫无疑问,对中国儿童文学研究而言,宋的上述成果并不意味着结束,而是一个“学术富矿”的开启——中国儿童文学与基督教的关系。

曾几何时,一些业内人士认为胡从经的《晚清儿童文学钩沉》(1982)已基本打捞尽了中国儿童文学的历史沉淀。没想到的是,近30年后才发现还有太多“沉淀”依旧埋藏在时间的淤泥里。中国儿童文学现代化进程中的基督教因素便是其中之一。虽然我们已经了解到,自17世纪开始,清教徒对儿童教育、阅读的重视极大推动了欧美儿童文学的发展,但是,我们所不清楚的是,在20世纪之交的中国,来自西方的传教士们和基督教文化究竟在何种程度上、以何种方式介入了这项关乎中国儿童也同时关乎中国现代化的事业?可以这么说,这是一项需要许多研究者从各个层面与向度掘进的课题。比如,《〈小孩月报〉史料考辨及特色探析》(郭舒然、吴潮)、《“启蒙”的生意:老商务的产业链》(陈恩黎)等论文都不同程度地涉及了上述课题所关注的内容。

必须指出的,由于“基督教乃相当复杂的欧洲历史和思想史现象,无论从历史和思想形象来看,基督教都不是只有一种形象”(刘小枫《拣尽寒枝》,华夏出版社,2007年)。而当下中国极少有在基督教思想领域造诣深厚的文学研究者,这使得呈现在我们面前的诸多成果往往在史料的收集、清理上颇见功夫,而对史料的阐释则有简单化之嫌。若干年前,陈平原在《晚清教会读物的图像叙事》一文中写道:“关注晚清者,不能不涉及传教士的工作。在中国学界,1990年代以前之以‘教案’为中心,必然显得阴霾遍布;最近十年,转而侧重传教士的文化活动,似乎又变得晴空万里。但在我看来,即便是积极从事医疗、教育、报刊等事业的传教士,其最高目标依旧是,或者说从来都是‘传播福音’。”而在笔者看来,陈先生这段批评学界“传教士研究”简单化的文字同样也有简单化的嫌疑:如果对传教士在华文化活动的研究最后都以“传播福音”的“工具论”来盖棺定论,那么,我们又如何以“同情的理解”深入研究对象的内部以及阐释研究对象的复杂性?对此,陈先生似乎也有意识,就在同一篇论文中,他提出了这样的疑问:“这一漠视《天路历程》文学价值的状态持续了很长时间……在众多晚清翻译小说风流云散的今日,《天路历程》反而重新出现在普通中国读者的书架上……晚清读者在接纳《天路历程》时,是否只将其作为宗教读物阅读?”(陈平原《晚清教会读物的图像叙事》,载《学术研究》,2003年第11期)

当我们以上述思考为基点考察宋莉华教授的研究成果时,也发现其在相当丰富的史料中仍然选择了“工具论”作为主要的阐释武器:“成长小说无疑是塑造具有基督教信仰的新人的最适宜的工具之一……教育小说是创造新发展、建构新的意识形态、知识空间的有效手段和方式。”也正因为如此,宋教授忽略了传教士所译介的诸多儿童书籍中存在的文学性与经典性,这使得陈平原的问题在今日依旧需要被提出:“在众多晚清翻译小说风流云散的今日,伯内特的《秘密花园》、兰姆姐弟的《莎士比亚故事集》反而重新出现在普通中国读者的书架上……晚清读者在接纳《秘密花园》、《莎士比亚故事集》时,是否只将其作为宗教读物阅读?”显然,这个问题要求我们把已有的视域拓展得更为深广一些。但是,如何拓展则是我们首先要完成的功课之一。也许,王富仁2010年发表在《鲁迅研究月刊》上的一篇短文能为此提供一种可能的路径。

记得十年前,王富仁曾以一篇题名为《呼唤儿童文学》的文章进行了一次对儿童文学的“客串”研究,按照作者自己的话说是一次“外行”与“内行”的交流。而这篇“外行”文章至今令我这个“内行”印象深刻:“教育永远是一个完整的过程,而作为一个完整教育过程的学校教育,它永远不是也不可能是以儿童为目的的……现代学校教育注定有其强制性,注定不会也不能达到使儿童在身心上完全自由发展的程度……我的儿童文学观念是在与教育观念的分别中建立起来的……教育是有强制性的,教育的基础是纪律,而儿童文学则不应是强制性的,儿童文学的基础是自由……当一个人还没有实际地实现任何确定的社会目标的能力而又过早地以一个成人的价值观念意识社会或自己的时候,不论这种价值观念是正面的还是反面的,都会造成他内心心理的极大倾斜……我们成年文学发展的困难是显在的,而儿童文学发展的困难则是内在的。”(王富仁《呼唤儿童文学·现代中国儿童文学主潮序》,重庆出版社,2000年)言语之间的坦诚与犀利证明作者实在是一个对儿童文学、对教育有着敏锐洞察力的内行。如果说把儿童文学从教育中剥离是为了彰显其独立的美学价值,那么,把文学与教育的连接则是为了呈现其介入世界的力量。可以这么说,十年后的《研究鲁迅教育思想的重要性——姜彩燕〈鲁迅与儿童教育〉序》正是《呼唤儿童文学》的一个辩证延续。

在这篇文章中,作者首先分别对中国儒家教育传统与西方近代学校教育传统进行了溯源,厘清了两者各自所归属的文化谱系以及共同所具有的精神超越性。接着,作者论述了自晚清开始近代中国文化与西方文化进行嫁接后所出现的变异:“当用西方近代主智主义的学校教育完全取代了中国古代的儒家教育,中国的西式学校教育就与在下的物质实利主义的世俗价值观念和在上的国家功利主义的政治价值观取得了内在的一致性,不具有精神的超越性……中国西式学校教育体制的实利化,也就意味着整个中国社会及其思想的实利化……在这种极致化了的主智主义的学校教育中,儿童阶段更是当代各种学科基础知识的集散地,而不是真实意义上的儿童教育。”要透彻了解某种事物,最好的办法是追溯其源头,王富仁先生深谙其门道,寥寥数行文字就揭示了当下中国教育诸种症候背后的病灶。在此语境中,作者提出了一个学术新观点:“在过去,我们是将鲁迅的儿童教育思想与周作人的儿童教育思想放在一起加以论述的,并不认为二者有什么本质性的差异。但是,他们两个人的儿童教育思想还是有极其细微但却极其重要的差别的……周作人反对的主要是导致儿童思想僵化的各种道学理论和思想教条,重视童趣及其儿童思维的自由性,但他分明轻视儿童生命中所包含的能够自由生长出精神信仰、理性思维能力和主观战斗意志的元素,而鲁迅的儿童教育思想则更是在儿童全生命的自然生成和发展的基础上建立起来……”

虽然在这篇序言中,作者没有对上述观点展开详细论证,但它提醒了我们这样一个事实:经典不是一个被雕刻在历史背景中的凝滞物,而是永恒流逝的时间之河中的一个生物体。就像卡尔维诺说的那样:“一部经典作品是这样一部作品,它不断在它周围制造批评话语的尘云,却也总是把那些微粒抖掉……我们越是道听途说,以为我们懂了,当我们实际读它们,我们就越是觉得它们独特、意想不到和新颖。”(卡尔维诺《为什么读经典》,译林出版社,2006年)就中国当下而言,虽然“鲁迅们”的作品正在争议声中从中小学教科书中被渐渐撤离,但显然学界并不曾轻易遗忘。出现在2010年各级刊物上关于鲁迅与儿童、儿童教育的论文还有《“儿童的发现”:周氏兄弟思想与文学的现代性》(朱自强),《“儿童”:鲁迅文学的艺术方法》(朱自强),《鲁迅作品教育的内驱力:批判思维》(曹颖群)等,它们证明了以鲁迅为代表的那些20世纪前半期的作家作品无疑依旧具有某种经典的气度与质地,并且依旧具有直指中国现实与未来的力量,诚如王富仁在文中所言:“在一个仅仅依靠外国文化典籍或中国古代文化典籍为自己输血而在自己的生命中产生不出坚韧的追求力量的民族,是不可能推动偌大一个社会整体向更加民主化也更加人性化的道路发展的……鲁迅教育思想、特别是他的儿童教育思想对21世纪的中国仍然是具有关键意义的。”

事实上,关于鲁迅文章在当下中小学语文教科书中的命运问题同时还促使我们思考儿童文学中另一个研究向度,即儿童文学与教科书的关系。

在2010年岁末将至的书市上,5年前由上海科学技术文献出版社影印出版的“上海图书馆馆藏拂尘·老课本”系列一夜之间书写了“洛阳纸贵”的传奇。并且从目前态势看,该传奇正在演变成一个被各种媒体不断传播与放大的跨年度文化事件。而该社社长赵炬则如此表达了出版方惊喜交集的心情:“‘老课本’突然受到热议和热销。我们是在毫无思想准备的情况下,被动地应对被热议、被热销、被宣传、被炒作……这在图书出版发行的历史上,是个极为少见的案例。几乎是在出版社已经不作为、不想作为的情况下,完全是在外力的作用下使其畅销起来的。”(赵炬《“老课本”出版的启示》,载于“深圳新闻网”,2010年12月22日)

使我们感到好奇的是,究竟是什么样的外力使这些“高龄”教科书能够抖落时间的尘埃,重新进入80后家长们的视野?

“历经70余年的尘封,却居然温暖依旧,是因为教材中渗透着公平、正义、自由、爱与被爱等最基本的社会价值观,处处体现生命间的微妙关系,展示人与人、人与动物之间的联系。于物欲横流、信仰缺失的当下,不少老道理尽管朴素却几成稀缺资源,渗透于‘老课本’的真善美,弥足珍贵,也散发出弥久的馨香……而且,这样的道理,并不是以说教的面孔,不是正襟危坐,居高临下地采以灌输的方式,而是选择孩子易于接受的形式,将一些传统理念渗透其中,娓娓道来、循循善诱。现在一提到教材就想到规范、权威等字眼,‘过于神圣化’了,于是‘老课本’的亲切、有趣、平易、真实,让人心生温暖……‘老课本’温暖依旧,值得现在的课本反思。无疑,现在的课本太过功利甚至势利。课本不是模具,不是把孩子放在里面,流水化地生产出一个个合乎大人要求的孩子。僵硬、呆板,专注于方法技巧,于应试教育,固然省事省力,却因为失去了温暖这一课本最基本的属性,难以有太多感人的力量。”(钱夙伟《“老课本”何以温暖依旧》,载《羊城晚报》,2010年12月2日)

“不是我们的课本做不到引人入胜,而是当下教育体系饱含优胜劣汰的功利色彩……重读《开明国语读本》,还有《国文百八课》等,我们对叶圣陶先生那一代教育家的胸怀、志趣、学识深表仰慕,同时感到今人编教材困难比过去大,束缚也比过去多。叶圣陶编教材基本上就是民间自发行为,可以自由发挥自己的教育理念,出版后让教师和学生去选择,让社会去作评价,外在的干扰是较少的。当时的教育规模也很小,教材却放开出版,完全是自由竞争,社会对教材编写不会形成太大的舆论压力……编写组拥有的自由度其实是非常小的,很多情况下只能做平衡的工作。这是体制性的问题,是国情,从根本上制约着教材编写质量。”(《语文教育要走出功利化技巧化误区》,载《人民日报》,2010年12月31日)

从上述所引的两则评论中我们不难看到,推动已被遗忘多年的“高龄”小学教科书再度成为畅销书的“外力”源自人们在现实教育中普遍感受到的缺失与迷失。而这种缺失与迷失究竟如何在中国现代化的进程中逐渐产生?它们是否源自更深的文化基因?当下的我们又如何在有限的空间内做最大程度的努力来修正与弥补?显然,面对这些问题,儿童文学研究有必要拓展自己的思考范畴,从而有效实现学术对现实的介入。

张新科、郑国民的《20世纪二三十年代儿童文学课文论争及教科书儿童文学编选原则》(载《课程·教材·教法》,2010年第6期)、胡丽娜的《民国国语课本与儿童文学研究——以〈开明国语课本〉为例》(载《当代文坛》,2010年第3期)是本年度与上述议题相关的两篇论文。后者重点考察了叶圣陶所编撰的《开明国语课本》后提出:“首先是发现《开明国语课本》作为儿童文学文本的价值,挖掘其被教科书的光环所遮蔽的文学性,考察课文作为儿童文学典范意义的审视,从改编问题、教科书的儿童文学化等方面探讨国语教科书与儿童文学研究的联系,并由此反思当下儿童文学研究视野构建中的问题。”

而前者则回顾了“老课本”时代儿童文学与教材之间关系所引发的诸多争议:“其主旨是激趣还是教化,内容是为审美还是为实用,课文体裁是多文学还是多文章,其语体是用白话还是文言,用字是追求艺术还是科学?”该文的亮点是详尽引用了20世纪二三十年代的多种资料,在某种程度上还原了历史的现场。不过,令人感到缺憾的是,论者的思考似乎并没有沿着当年的争论进入更深的层面。比如,文中这样写道:“从课程目的看,语文科必须也应该和其他学科分担德育教育的任务,所以理应在语文科中适当地进行思想道德教育。就连反对国家主义的吴研因在1936年也开始反思教科书缺乏国家、民族主义作品的弊端。”(张新科、郑国民《20世纪二三十年代儿童文学课文论争及教科书儿童文学编选原则》,载《课程·教材·教法》,2010年第6期)而在《许倬云谈话录》中,这位名满天下的历史学者如是说:“国家主义是灾害,民族主义是国家主义的外套……最大的全人类和最小的个人,这两项是真实不虚。余外,国也罢,族也罢,姓也罢,都是空的,经常变化。哪个国的疆域没有变过?哪个族是永远这么大的?哪个姓没有中间变化而来?哪个地方是永远同一个地名?哪个村是永远同一批人?都在变化之中,不是永久不变。”(许倬云《许倬云谈话录》,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10年)对上述两段论述稍加以对照,不难发现其中的观念碰撞。笔者个人认为这种来自一流学者的胸襟与眼光对儿童文学研究者不断反省自己的视域与观念是有积极促进作用的。

“我喜欢思考文学可以‘做什么’超过思考文学‘是什么’,这种思考帮助我理解文学是一个更大世界的组成部分,而不仅仅是一个从真实生活中迁移出来的自足单元。”(Mary Klages.Literary Theory:a guide for the perplexed,上海外语教育出版社,2009年)如果从这个基点出发,我们会发现儿童文学研究在小学教科书这个领域的空间是非常广阔的。比如,在电子版《独立阅读》2011年1月号上,一篇《民国教科书与党化教育》(王晓渔)的书评极为敏锐地发现了在当下“老课本”热中所存在的问题,作者指出:“在影印再版的三种民国教科书里,媒体最为推崇的是叶圣陶编、丰子恺绘的《开明国语课本》,我个人最为偏爱《商务国语教科书》,《商务国语教科书》初版于1917年,《开明国语课本》和《世界书局国语读本》初版于30年代。这之间发生两个重要事件,一个是新文化运动,一个是党化教育……今日媒体对这些教材热捧的时候,对此几乎没有反思,未免有些遗憾。”也就是说,由民国教科书的热销所引发的并不仅仅关乎当下儿童教育的思考,它还指向更为深层的现代中国文化之谱系书写过程。而这也同时意味着,当下的儿童文学研究需要不断进入历史以获得“返观与重构”的可能,从而更清楚地看清必将成为历史的今天的种种症候。

陈恩黎的《都市文化的早期图像记忆:1935年的三毛漫画——兼谈中国现代儿童文学未完成的探索》(载《中国现代文学研究丛刊》,2010年第1期)便是“返观”的一种尝试。此文对已隐入历史帷幕中的1935年的三毛漫画进行“细读”后指出:“与40年代后期的《三毛从军记》和《三毛流浪记》中描摹底层民众生活不同的是,1935年的三毛漫画聚焦于上海的市民阶层生活,构成了中国都市文化的早期图像记忆。漫画所呈现的上海中产阶层的儿童日常生活、现代童年观以及顽童母题的叙事方式成为中国现代儿童文学单向度书写的一个逆向补充,对我们反思中国现代儿童文学的现代化进程提供了另一维度的借鉴。”

需要指出的是,这种“返观与重构”必定不时充满了观念的冒险与颠覆。从2008年的《考察与构想:中国儿童文学史的研究与写作》及至2010年的《现代性中的“儿童话语”——从中国现代儿童文学的起源谈起》、《论现代性视野中儿童本位的文学话语》,杜传坤对中国现代儿童文学史的整体清理与重新书写颇引人注意。她认为:“我们仍然可以质疑,是否有一个唯一‘真实’的儿童在那里等待我们去‘发现’?儿童真的有其‘内在需要’并且直到一个世纪前其‘内在需要’才被首次发现与确认?我们认为,所谓‘真实’的儿童与儿童的‘需要’很大程度上只是与生物学年龄相关的、成人的一种想象与假设,是文化历史的产制。那么,是‘谁’在想象儿童?儿童又被想象成‘谁’?为何会有如此想象?这需要我们去追溯儿童文学本位论的前提假设……儿童本位之文学亦不过是立法者想象与构建儿童的一种方式,是现代性方案中极其动人的一道风景。”

对杜传坤的研究,李钧的《儿童文学史需要“大”观念——由杜传坤〈中国现代儿童文学史论〉谈起》(载《文艺报》,2010年5月7日)一文给予了热烈回应,认为她的研究“引入了‘大历史’观念,从而使儿童文学史写作的史识向前迈进了一大步。”也是在这篇书评中,李钧提出了自己对中国儿童文学史研究的几点建议:“首先,中国儿童文学史应本着努力呈现历史整体本相的文学史观,不仅论述大陆部分,还应包括港台地区;不仅重写“左翼”主流部分,也应重述“沦陷区”、“国统区”的文学状况……其次,儿童文学史研究应具有宏阔的比较研究眼光。一方面是加强纵向的中国文学(文化)传统与现代儿童文学关系的影响研究……儿童文学史研究的理论方法需要不断更新。一方面,儿童文学史研究本身就是文学与历史学、教育学、心理学相结合的交叉研究,因而研究者需要涉猎不同学科的基础理论。另一方面,‘儿童’与‘儿童文学’等核心理念的‘不确定性’(uncertainty),则要求研究者不断汲取最新的理论成果以深化和推进儿童文学本体论的研究。”虽然就目前中国儿童文学研究的整体条件而言,要把上述畅想化为现实依旧困难重重,但它显然值得我们朝着这个目标去努力。

不过,当我们满怀理论的激情试图展开一场“书斋里的革命”时,“审慎”则是不可或缺的“制动闸”。刘绪源先生以一篇“四两拨千斤”般的短文为我们演示了如何在思想即将“脱缰”的时候合理地“制动”。在《尊重“本质”,慎作“建构”——兼及杜传坤〈中国现代儿童文学史论〉》(载《文艺报》,2010年9月3日)中,作者这样写道:“这种建构论有一个好处,就是打破了原有理论的凝固性,一切都可批评,也可以推翻,从而使过去的很多定论能够融入新的生机;同时还有一个好处,就是打破了既有理论的权威性,一个新人要提出新的论点,再也不用战战兢兢,因为谁都可以建构,现在还谁怕谁……可是,它也带来了致命的缺陷,那就是再也没有什么可以值得相信的东西了,再也没有稳定性的东西了,一切都是人为,一切都是随时可融化的冰山,一切都可轻易取代……这样,人和理论,都处于一种失重状态,令人感到了‘难以承受之轻’……之所以会有以上的思考,是因为在儿童文学界,这样的建构论也渐渐多起来了。有的论者提出儿童文学不存在审美本质,本质无非是人为建构的。而一些把儿童文学引向说教、引向浅薄搞笑、引向粗制滥造的所谓理论,也堂而皇之登堂入室,理由即理论无非建构,谁都可以建构。这使我发现,离开了对本质的认真探寻,只一味强调建构,这其实是一种理论的虚无主义,在表面的民主狂欢之中,最后将走入自我覆没。”刘绪源先生的这段思考无疑是对我们即将开启的“重划疆界”旅程的最好祝福!

结 语

本文从“他山的石头”为起点,一路行来,相继探讨了“中国儿童文学与基督教”、“中国儿童文学与现代文学经典”、“中国儿童文学与教科书”、“中国儿童文学史的重写”等值得持续研究与挖掘的课题。不过,令人遗憾的是,纵观2010年度的中国儿童文学研究,鲜有关于当下诸多文本或现象的有份量的论文进入笔者的视野。这是不是应验了一条颠扑不破的定律:对深嵌在你的文化中的某物,只有当其隐退到历史深处时,你才能清楚地看到它?(希利斯·米勒《文学死了吗?》,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7年)抑或是,因为我们还不曾清楚地穿透历史,所以只能让现在继续浓雾弥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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