超平面——论日本画家村上隆作品的设计意识

广东技术师范学院天河学院艺术系 周冬梅

“超平面” (superflat)是日本著名画家村上隆于2000年在美国发起的一场艺术运动，其初衷是期望通过他的作品向公众传达如此事实：当代日本文化自二战以后就不断地模仿西方和制造赝品，整个社会风俗、艺术、文化，都极度平面化。特别是随着科技的高速发展、网络的平民普及化，平面视觉已成为人们接受社会文化的主要媒介，这是传播的平面化；人与人之间的沟通和交往越来越少，孤独感与日俱增，对网络虚拟的依赖也越来越大，这是交流的平面化；与父辈相比，年轻一代缺少对社会的责任感与道德感，思想缺乏深度，对历史、意义之类沉重的话题不感兴趣，这是思想的平面化。传播、交流、思想的平面化与商业社会的蒸腾消费文化形成了强烈反差，人人都活在自己设定的世界里，生活越来越平面和单一 ——事实上，这已经不是某一地域的文化特质，而是世界性问题——文化平面化，没有深度，责任感和道德感缺失。村上隆从当代消费文化的平面化特质出发，发现日本的电玩和卡通漫画是最能体现当代消费文化的扁平特质，以及它在世界上所具有的强大的复制力量。他以御宅族 (OTAKU)视角用ACG文化为母题，创作出包括架上绘画、雕塑、影像、产品设计、装置艺术等多种艺术形式的作品，多为展现卡通、动漫、电玩等具有日本新时代生存价值的元素，表现出日本二元次级消费文化的诉求。他更是一个跨界合作的成功范例，其与顶级奢侈品牌的成功合作已成为艺术、设计界的楷模。尽管村上隆把自己定位为严肃的艺术家，致力于破除精英文化和草根文化之间的藩篱，通过展示日本草根人群“御宅族”的喜好，来传达对社会和年轻一代的关注和忧思，但其作品却横跨艺术与设计之间的鸿沟，具有前卫的设计意识。本文将从图形创意和视觉传达两个角度深入分析村上隆作品中的“超平面”设计意识。

一、村上隆作品中平面化、符号化、装饰化、卡通化等图形创意的设计意识。

艺术的平面化有着一定的历史渊源。20世纪初兴起的现代艺术潮流，打破了西方几百年来精确模仿的程式，摆脱具象的束缚，在二维平面中试图削平视觉上的深度感，使作品走向平面化。村上隆的作品特质主要体现在以下几个方面：一是图形符号的平面化表达。他将日本传统艺术中的元素与卡通形象进行杂糅，通过夸张变形和移情象征等手法，进行抽象、取舍，用最简洁的方式突出和放大最精彩的部分，形成画面的点睛之笔。客观来看，村上隆作品的平面化表达，一方面与日本传统绘画有着莫大的关系，实际上日本绘画从来就有着平面化的倾向，从浮世绘图卷中就可看到大量平面化的造型和用色，对形体的转折、空间的把握、透视感都不予强调，另一方面也与日本现代漫画有着直接的关系，日本漫画基本上在二维平面中展开。当然，从更深的层次来看，村上隆作品的平面化，是主动挪用大众文化的流行风格，“别有用心”地从平面性入手营造特殊的艺术氛围，以适应某种心理气质表现上的需要，其实质是对波普艺术、消费文化所进行的某种消解。二是村上隆的作品具有典型的符号化。如村上隆作品中反复出现美少女漫画的眼睛样式——圆圆的形状、彩色的瞳孔、三根翘起的睫毛，还有象征日本文化和日本精神的“樱花”，繁花似锦，密密麻麻，以及被戏称为村上隆自画像的“DOB先生”——是米老鼠与日本漫画形象的综合表达，与LV合作出现的“蘑菇”——有香菇男孩的美誉,等等。三是村上隆作品的装饰化倾向。村上隆运用变形、比拟、象征等手法，将日本文化元素与卡通艺术的流行样式相结合，在反复、连续、阵列等组合设计中，置换成为具有商业价值符号化的装饰语言，以诠释大众流行文化。其一方面是画面造型的装饰性；另一方面是画面色彩的装饰性，村上隆的作品以充满童趣的造型表达、非描绘性的色彩、点线面的穿插点缀，使得画面上出现了和谐的韵律美，富有强烈的装饰效果。其画面色彩的装饰性则体现于采用高纯度、高明度的颜色，大多是平涂处理，只注重色彩的层次感和丰富性，对于形体结构一般不予表现，虚化透视感和空间感。在色彩选择上具有一定的类型化，体现出卡通、动漫和电玩等文化元素的流行色，同时注重色彩的主观性、颜色的斑斓鲜艳、层次丰富感，又体现出稚拙可爱、明媚清新的审美愉悦。四是村上隆作品的卡通化。卡通长期以来一直属于大众文化的范畴，它几乎是大众、低俗、商业、流行、娱乐和消费文化的代名词。将卡通漫画提升到新的视觉风格的前卫性艺术，并形成国际性影响的先驱是村上隆、纳良美智等人。村上隆的作品，并不是简单地戏仿大众文化的卡通形式，而是试图通过吸收卡通漫画形象以及笔线和色彩的漫画性，重新建构一种新的绘画性。这种绘画性，姑且称之为“卡通化”。一方面，卡通形象所具有的强烈的讽刺、幽默、诙谐等艺术效果直接影响了村上隆的艺术创作，另一方面，村上隆也借以卡通漫画的夸张、象征、寓意等设计语言以及流行形象虚拟化，将画面的趣味性和人性化体现得淋漓尽致。特别是他将童年记忆与成人世界相链接，在那些异彩纷呈的、具有卡通化的甜美造型背后力图展现阴暗面，也隐喻了现代消费文化的浅薄、平面和无根基的特点。

二、村上隆作品中系列化、衍生化、商品化、产业化等视觉传达的设计意识。

村上隆作品的视觉传达的特质表现为以下几个方面：一是村上隆的作品基本上是系列化创作。如他的kiki&kaka系列，kiki和kaka夸大了人物可爱天真的一面，用孩童式的可爱外形取悦观者；DOB先生系列有着两种不同的形象，一种让人感觉可爱逗趣，一种让人感觉邪恶可怕；蘑菇云系列和骷髅系列则用象征性写意的手法去揭示画家对战争的理解和感受等。在当代艺术中，“系列化”指的是选定创作主题形象中某个图码（icon）或符码（code）作为相对稳定的表现对象，并按照既定的程序对图码（icon）或符码（code）进行复制。在村上隆的作品当中，不仅某件作品具有一定的符号性和标示性，在整个系列作品中更明显具有“村上隆式”的符号标签。二是村上隆作品的衍生化包括两个方面，一方面是画面创作元素在系列化中具有衍生的特征；另一方面是从架上绘画，衍生出雕塑、装置艺术、影像，包括产品设计、品牌推广等附加产品。加之与诸多奢侈品牌的合作也使他更加关注受众的需求，而其作品的相关衍生产品更是催生了艺术的产业化、商品化，在某种程度上推动了艺术的日常生活化。三是村上隆作品的商业化推广模式具有动漫美学的肤浅化、可爱化的表征。村上隆可以说是世人眼里的鬼才，他的作品具有流行、时尚、商业、消费文化与当代艺术相结合的新神话性质，使日本流行文化名正言顺地走进了西方时尚。如他与老牌奢侈品路易·威登的合作，将日本式清新风格注入，使路易·威登的包包上点缀了粉嫩的樱花花瓣，一扫过去的古板和老气，转为缤纷和轻盈，富于亲和力；与服装品牌三宅一生的合作，用他作品中精灵般弯着三根翘睫的眼睛在三宅一生的男装上“眨眼”，使其优雅传统的品牌符号演绎为灵动活泼。四是村上隆的作品传播方式吸收了日本漫画经典的产业化传播方式，先是创作主要动漫角色，接着创作架上绘画、雕塑、装置艺术、影像，然后推广衍生产品，包括和商业品牌合作，推广路易·威登包、服装、玩偶、钥匙圈及抱枕单品等。客观上，村上隆的作品具有从生产、衍生到推广的产业链特点。

当代艺术创作随着技术和媒介的不断演变而日趋成熟，视觉文化和形象构成方式也在不断地朝着大众化、消费时尚化、图式化、漫画化的方向发展，并形成与当代设计日渐紧密的关系。倘若站在后现代的立场上来看，村上隆作品的“超平面”创作意识，一方面是直接挪用或重复漫画的形象和表达手法，令艺术形象具有广泛认同性和后工业的商业信息，从而使艺术创作语言体现出“扁、平、快”的特点以及衍化系列性样式，另一方面是作品带有审美内容的后现代化。“超平面”意味着与当代电脑、录像、网络、数字成像等先进科技成果整合而发展起来的一种新型的“艺术样式”，也意味着审美方式和艺术方法的更新。这种样式得以发展的重要原因，是当代视觉文化摒弃精英化，向大众靠拢而生发的新语境和新视觉观念的结果，也是对流行文化的广泛参与互动，社会的审美意识在不自觉地接受“视觉化”的产物——它从创意图形到衍生产品到品牌推广，都巧妙地借用了当代设计领域的营销策略，发现流行符号与流行文化所隐含的特殊意义，巧妙地按照大众文化的原则与趣味将其画面带入超常态、荒谬的艺术语境，以引起人们对现实的反思，这本身就是了不起的原创性。由此而言，村上隆的作品意识不仅是超平面、超美学、超艺术的，更是超设计的。其不仅在图形符号创作中挪用当代卡通艺术和波普艺术的平面化、符号化、装饰化、卡通化的特质，更是在视觉传达推广中挪用品牌形象设计的系列化、衍生化、商品化、产业化的原理，强调作品推广的一体化、简洁化和鲜明化，而这些恰恰是当代设计领域所流行的、前卫的设计意识。从这个层面来看，对村上隆作品的解读或许更能把脉当代设计的前沿走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