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罗佩“狄公案”的侦查学启示

蔡天星

(广东警官学院 公共课部，广东 广州 510232)

高罗佩“狄公案”系列小说虽为虚构的文学作品，但其根植于《棠阴比事》、 《醒世恒言》、《龙图公案》等中国古代断案典籍，又借鉴了西方现代侦探小说的严密推理之精华，故在一个个生动的破案故事之中蕴含着丰富的侦查学方面的启迪。

一、团队智慧的通力合作

与传统中国公案小说的主人公侧重道德伦理、政治斗争方面(“清正”得面目模糊)不同，高罗佩手中的狄公侧重于人性和智慧(“智慧”得有血有肉)。狄公的“智慧”看似只是体现在结尾处拨云见日般决断谁是真正凶手，其实就在云雾缭绕的每一步都凝聚着他和四位亲信共同艰苦侦察的努力;狄公的“智慧”看似是一个人如得神助般的超凡悟性，其实这种“超凡”恰恰说明了一个凡人只要是尽心尽力于本职就能得到“神助”，而“一个人”绝非是指狄公一人，而是狄公能把四个亲信变为他的左臂右膀、左腿右脚，像是一个人似的将集体智慧融为一体。

狄公的四个亲信洪亮、马荣、乔泰、陶甘是其团队的重要成员。他们参与了日常安排、安全护卫、协助庭审、现场勘验、调查取证、商讨案情、缉拿凶犯的方方面面。 “这四人皆代他 (狄公)私行暗访，了结许多疑难案件”。［1］4

当然，四个助手在小说中出现的情况是不一样的:四个助手全都出现的，如《铜钟案》《迷宫案》《湖滨案》等;出现三个助手的，如《黄金案》中的洪亮、马荣、乔泰;出现两个助手的，如《真假宝剑》中的马荣、乔泰，《广州案》中乔泰、陶甘，《莲池蛙声》中的马荣、洪亮;只有一个助手，如《御珠案》中的洪亮。

这四个助手的共同功能是“私行暗访”，但其身份不同 (洪亮类似“家仆”，马荣、乔泰类似“干办”，陶甘类似“师爷”)，性格不同 (洪亮“忠心耿耿”，马荣“勇猛多情”，乔泰“刚直沉稳”，陶甘 “精明狡黠”)。［2］113－114狄公根据他们的不同侧面的擅长，将他们的能力尽量发挥出来。

(一)洪亮的忠厚

洪亮任劳任怨、耐心稳重，狄公多吩咐他料理日常事务、参与调查，有时与他商讨案情。如在《御珠案》第14、15章中狄公与洪亮分析三个嫌疑人时，洪亮提出了很多重要问题、补充了一些有益信息，第16章中受狄公命令，洪亮布置恐怖会场、安排三个嫌疑人、借来重要道具“木头手臂”、引来两个关键人物，细心忠实的洪亮为凶手显身立下了汗马功劳。

为狄公破案，洪亮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奋斗到生命的最后一刻，《铁钉案》第15章中在办案过程中被凶手刺死。

(二)马乔的武艺

马荣拳脚功夫了得，乔泰箭法剑术高超，他们承担深入虎穴、卧底追凶的艰险任务。比如《铜钟案》中马荣用武力征服丐帮帮主沈八、获得重要物证金钗 (第7章)，并擒拿武功高强的凶手王三 (第12章);乔泰用武力伏击案犯林藩的信使，获得其贩卖私盐的信件和银票 (第16章)。

一是针对因学致贫贫困户，对疆内外高中专、大学院校学生给予资助。二是对医疗费用经保险赔付后仍无力支付的贫困户全部低保兜底，防止因病致贫、返贫。三是针对因灾致贫贫困户，给予过渡性救助，保障其基本生活。四是针对“特殊人员”家庭中的困境儿童给予生活补助。五是对60岁以上生活不能自理的孤寡老人按照意愿集中供养。

马、乔利用武艺为民除害，在《铁钉案》中杀死了祸害百姓的野狼［3］128猛虎 (文中的虎狼蕴涵了丰富的象征意义，象征着危害人民的一切邪恶力量)，使得狄公团队在老百姓中树立了良好口碑，这是狄公团队在办案过程得心应手、无往不胜的重要因素。在英文小说The Chinese Gold Murders［4］(第16章)在乔、马二人杀死了猛虎后写道:

Ma Joong said，“Then we’ll divide the meat among the peasants．they feed it to their children to make them strong．When we，have prepared the skin，magistrate，we’ll present it to you，for the armchair in your library，as a slight mark of our respect．”(马荣说:“我们把虎肉分给这些老百姓，让他们的孩子健壮些。我们把虎皮送给狄大人您，披在您书房的椅子上，聊表敬意。”)(笔者对于中文版的误译处引用英文原文并重译，下同)

……Groups of excited people were coming in，eager to see the dead tiger and the man who killed it．(人们欢欣鼓舞、蜂拥而至，想看看死虎、一睹打虎英雄的容颜。)

(三)陶甘的才干

与马、乔打家劫舍的绿林好汉出身相似，陶甘也是混迹江湖的鸡鸣狗盗之辈，他的才能为狄公破案提供了很大帮助。

《湖滨案》中，陶甘在收编时自荐:“在下尚有几般活计，非常人所能有:伪造官牍文笺，私刻印玺图书。包揽颠倒讼词，草拟模糊契约。作假证，李代桃僵，脱真赃，瞒天过海。其余煽风点火，偷渡陈仓，借尸还魂，金蝉脱壳，混水摸鱼，树上开花，无一不能。我还是窥探隔墙密室，窨窖暗道的行家，手握一管‘百事和合’的钥匙，但凡是锁都能打开。又通晓四方言语，禽兽喜怒。我老远见人眼睛闪眨，便能揣测他的意图行为，嘴唇动翕，便能揣测他讲出的话来……”［5］319

在《铜钟案》《朝云观》《广州案》等中，陶甘用“百事和合”的万能钥匙为狄公秘密侦查提供了很大方便;此外他擅长唇语、广州话(《广州案》)、七巧板(《铁钉案》)、变戏法(《铜钟案》)等旁门左道，他擅长机警应变的探察，确实为狄公团队提供了难得的技术支持。

狄公的办案团队生死与共，例如《铜钟案》中狄公和四个助手夜探圣明观遭人暗算，一口大钟把五人罩住，五人齐心协力才逃脱困境，把团队的力量智慧凝聚在一起，是他们战无不胜的关键因素。在《除夕疑案》中，正因为助手们不在身边帮忙，狄公就差点办成了他人生中唯一的错案。

二、独具慧眼的客观证据

现实中的中国式断案只重口供，常用手段是屈打成招，往往就是葫芦僧判断糊涂案，就是在当代侦查中刑讯逼供也是层出不穷。而“狄公案”中狄公却把客观证据放在第一位，注重现场物证搜集，深入民间掌握第一手信息，并将这些串成合理的证据链。

(一)注重现场，捕捉物证

公务繁忙的狄公每次接到案情，一定是立即亲自赶赴现场。而且现场往往不是恐怖荒蛮的深山寺观，就是充满着人为凶险的机关陷阱。《除夕疑案》中，在万家团聚的除夕，面对一个穷家小孩哭着找妈妈的民事案件，但狄公一见血迹，不顾年老疲倦，克服常年的风湿病，就立即骑马赶往现场。［6］163－173

《红丝黑箭》中，面对极不欢迎的军营长官，狄公初探现场已是对方碍于县令的身份，可狄公二探现场却是硬着脸皮、在别人的冷眼下进行的。正是在这种执着于现场物证的精神之下，他捕捉到了其他人熟视无睹的细微物证:凶器的箭身上红丝带撕烂了，而地板上的钉头挂有一丁点红丝碎片。从而推翻了众口一词的判决，锁定了真凶、解救了替罪羊。

(二)深入民间，搜集信息

从老百姓中间获得证据是狄公办案时恪守的原则。《黑狐狸》中写狄公为了向一个底层铺主探听证言，特地脱下官服、换上微服。“狄公见有一家绸布铺，便进去花了二两银子剪了一匹上品的花金绸和二匹文葛，又到果品铺买了两只熏肥鸭和一盒月饼，便依着地址寻找那黄记陶瓷器铺。”［7］255这位父母官之所以人情味如此浓厚，是因为探访对象的姐夫一家被官方满门抄斩。如此体贴入微地深入民间，老百姓还有什么话不可以掏心窝子的呢?

狄公尤其重视底层信息的搜集。他的团队为了尽快找到物证，多次求助于当地的丐帮 (例如蒲阳丐帮帮主沈八就是狄公团队咨访的常客)。狄公团队成员乔装成底层民众，活跃在信息广布的地方:酒楼、街头、贫民窟、番人聚集区，甚至是妓院青楼，等等。治下的老百姓都成了狄公团队的耳目，也乐于成为线人，辖区的警情及时准确地从底层源源不断汇集到他的手中。

(三)合理分析，证据串链

狄公并不是把一个个证据孤立起来，束之高阁;而是用严密的逻辑推理，合理地比较分析，将其串联成牢固的证据链。以短篇小说The Red Tape Murder(《红丝黑箭》)为例。［6］20－43狄公两探军营，已获得物证:1)箭 (凶器)上缠带撕烂;2)现场一钉头挂有红丝碎片，旁边溅有血迹;3)受害者的印章不在随身的印盒;4)军中公文有漏洞，并发现伪造的异常迹象。已获得证言:5)真凶是攀爬高手(“They learn to use their toes as if they were fingers．”［6］35他们练得脚趾就像手指般灵活);6)新罗商人隐约透露某些勾当;7)替罪羊与新罗商人喝酒，回营大说醉话。急待验证的证据:8)真凶脚趾撕伤;9)新罗商人的口供;10)送往兵部的军购公文系真凶伪造。狄公将这些零散的证据串成一个证据链:真凶利用军营公文的漏洞 (4)，窃得受害者的印章 (3)，与新罗商人串通 (6，9)，向兵部骗取军购款 (10)，被受害者觉察后，真凶将其灭口、同时让替罪羊来顶罪(7)——真凶用脚趾夹起箭踢飞杀人 (5)，可被钉头碰到，撕烂了缠带 (1，2)，擦伤了脚 (8)。狄公用缜密的逻辑推理解决了设计如此巧妙的一石三鸟案件 (诈骗、灭口、栽赃)，正是得益于证据串链的侦查技巧。

三、洞察人心的主观推测

与传统公案中的青天大人在公堂中一睁眼睛就能分辨忠奸善恶不一样，“狄公案”中的狄公把自己的主观洞悉用在侦查实践中的每一个环节，尤其是他对犯罪动机、犯罪心理的揣测，总是设身处地，贴近当时情境、符合个性人心，揭示了犯罪的深刻性、侦查的人性化。

在《铁钉案》中，同样是用长钉入鼻的手段杀夫的女子:泼辣刻毒的陈宝珍不满意窝囊废丈夫，精心设凶案、销血迹、请大夫作伪证，受审后百般抵赖、咆哮公堂，险些让狄公辞职谢罪;温雅高贵的郭夫人受不了丈夫吃喝嫖赌的折磨，忍无可忍杀死丈夫并对郭掌柜实情相告，还没被狄公点破就跳崖自杀。前者是狄公唯一用过板子的嫌犯，只有狄公拿出铁证才伏法;后者狄公只须“他人有心，予忖度之”，将心比心地暗示，案犯就自裁谢罪。

同是痴情爱上朝廷高官的风尘女子: 《黑狐狸》中的才女玉兰，甘愿承受卑鄙的负心郎给她一生的伤害、致命的诬陷，还至死不悔地为之顶罪，自己心中充满爱、却把爱情中的婢女活活鞭打致死;《广州案》中的舞女珠木奴，为了让心上人在约定的时间回到自己身边，不惜下毒留住他的心，结果意外要了他的命。这些动人的爱情故事与关系帝国命运的阴谋纠缠在一起，狄公用人性化侦查的方法，洞察人心，剖析犯罪动机，揣摩犯罪心理，在解开“情”字的奥秘同时，破译了案子的真谛。

“狄公案”系列小说虽然是大众化的通俗小说，但它又是古与今、中和外碰撞交织的文化奇观，为我们提供了理想化传统式的很多典型案例，其中有严谨的中国古代法制知识，有严密的西方逻辑推理，蕴藏着许多值得当代侦查学总结和借鉴的真知灼见。此文仅仅从团队智慧的通力合作、独具慧眼的客观证据、洞察人心的主观推测三个方面浅浅分析，以期待大方之家来淘沙见金。

［1］佚名．狄公案郭公案［M］．呼和浩特:内蒙古人民出版社，2009．

［2］张萍．高罗佩:沟通中西文化的使者 ［M］．北京:中华书局，2010．

［3］高罗佩.狄仁杰断案全集 (第四册)［M］．陈来元，胡明，译．长春:时代文艺出版社，1999．

［4］ Robert Van Gulik．The Chinese Gold Murders［M］．Chicago:University of Chicago Press，1979．

［5］Robert Van Gulik．Judge Dee at Work［M］．Chicago:University of Chicago Press，1992．

［7］高罗佩.狄仁杰断案全集 (第二册)［M］．陈来元，胡明，译．长春:时代文艺出版社，199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