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传统医德的哲学之思

2011-02-14杜长林张艳清

中国医学伦理学 2011年2期
关键词:医德德性儒家

杜长林,张艳清

(首都医科大学哲学与社会科学系,北京 100069)

我国传统医德在漫长的医疗实践中形成、发展并不断得到完善,成为医学体系不可分割的组成部分。伴随卫生体制改革的不断深入和人们健康理念的不断加强,传统医德中的人性关爱与德性伦理仍然是今天医德建设和医德修养的重要思想资源。

1 本体之思:生生大德

对天地生生大德的肯定及由此形成的生命意识构成传统医德最深刻的本体之原。《易传·系辞》提出“天地之大德曰生”、“日新之谓盛德,生生之谓易”,“生生大德”反映了儒家哲学所理解的天地创造精神,即把创造生命看作是宇宙最崇高的德性。“生”也就成为儒家哲学的重要范畴,儒家伦理从根本上说是生命的伦理。《论语·阳货》:“天何言哉,四时行焉,百物生焉。”这里的“生”代表了自然界的创生力量,人在对这种力量的体验和追慕之中获得生命的意义和超越。“生”之为德,这种理解在理学家那里得到更加明确的表述。他们直接以“仁”释“生”,以“体认生生”和“观生意”来把握宇宙精神。此“生生体认”就是天地万物融会的“一体之仁”,是宇宙之至善,也是天地之至美。程颢说:“万物之生意最可观。此元者善之长也,斯所谓仁也。”(《河南程氏遗书》卷十一)程颐把仁的这种“生意”比喻为“谷种”:“心譬如谷种,生之性,便是仁也。”通过观自然万物之“生意”,天人融会一体。这种“生意”,这种全体不息的生命洪流,构成人生一切责任和担当的本原,这就是儒家的“生生”之仁。

儒家伦理建立在天地生生大德的普施与垂范的前提下,首要的就是医学伦理。这是传统医德的重生意识和重社会责任意识的本体和价值根源。《黄帝内经》指出:“天覆地载,万物悉备,莫贵于人”;晋代王叔和《脉经》序中说:“医药为用,性命乃系”;唐代孙思邈的“人命至重,有贵千金,一方济之,德逾于此”的名言都说明了生命的珍贵,也包含着对重生的高尚医德的期待。治病救人与博施济众,或者说对生命的责任与对社会的责任作为“医乃仁术”的重要内涵,使仁德与医德成为传统医学不可分割的一体两面。两者的结合凸显了医者道德修养的先在性与根本性,这就是医学作为仁术的突出特点,也是历代医家的行医宗旨:孙思邈强调医生必须“先发大慈恻隐之心,誓愿普救含灵之苦”,陈实功《医家五戒十要》中的“先知儒理,然后方知医理”,都是强调“仁”所要求的品德修养是医术的根本性。

仁术作为反映医学社会职能和职业特点的传统医德范畴,贯穿于整个医德体系之中。一方面,儒家通过行医治病的仁术实践其体恤生命、爱护生命的社会理想;另一方面,传统医学通过引入“仁”这一伦理范畴而充分体现其对社会、对国家、对众生的责任感和使命感,实现医家对君亲、对贫厄、对个体生命的全方位的社会担当角色。明朝大医龚廷贤《寿世保元》强调“一存仁心,乃是良箴,博施济众,惠泽斯深”。“医”的事业与“仁”的事业就这样在古代医家那里融为一体,是“好生之德”的事业。

2 方法之思:推己及人

推己及人是儒家仁学的方法论,其基本精神就是“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论语·颜渊》),“己欲立而立人,己欲达而达人”(《论语·雍也》),也即所谓“忠恕之道”。按照朱熹的解释,忠者“尽己”,恕者“推己”,即在承认人人都有着共同的情感需要的基础上,从自己的情感体验出发,设身处地为他人着想,待人如待己。“所谓尽己,就是端正自己的道德立场,提高自己的道德修养,培养自己的道德情感,使所推之情符合道德。”[1]“尽已”体现的是自我价值。儒家同时强调“尽已”之后社会价值的实现,这就是推己。“推己是尽己的目的,儒家认为人的完善并非仅仅是对自己本真之性的觉悟,而在于人的价值的实现,特别是社会价值的实现。”[1]忠恕是贯穿仁学的基本观念,是仁爱思想的重要表现,是孔子行仁践义的基本行为原则和方法。忠恕思想的核心理念是忠诚地面对自己内心的良知,宽容地对待他人,真正做到尽己和推己。其关键在于承认人与人之间存在着某些共同的情感。每个人都具有相同的、至善的道德本性,正是由于人人皆有这种情感,所以人们才能够将心比心,并有可能想别人之所想,行别人之所愿。

忠恕之道是基于人人皆有的道德情感而体现出来的对他人的理解、同情和尊重,这种推己及人的“为仁之方”在传统医学有普遍的应用,是医家行医实践的方法基础。清代医家徐延祚在《医粹精言》有过经典的表述:“我之有疾,望医之相救者何如?我之父母妻子有疾,望医之相救者何如……易地而观,则利自淡矣。利心淡,则良心现,斯畏心生。”医者的仁慈之心、恻隐之心是通过“恕”,即在病人面前所进行的“推己”式换位思考而得以实施的。医者只有对病人在被疾病折磨时的痛苦感同身受,真正理解急病人之所急,想病人之所想,才会不断培养和升华自身的医学道德品质。在换位思考中,医学工作者能从自己的需要中体悟患者及家属对关爱与尊重的需要。

3 德性之思:内在超越

医德教育中引入德性伦理的观念既是对医德教育资源的拓展,也是对医德内涵的深化。儒家伦理所具有的内在性和超越性与人们关注的德性伦理是一致的。德性伦理学的倡导者麦金太尔主张把修身、人格、内在之善作为伦理学的重要内容,实际上是对人的道德境界的肯定。传统医德依托于以仁为本的生生大德,是一种境界追求,也是一种德性伦理。

3.1 内在性:为己之学

德性内在于人。追求内在价值是儒家的一贯主张。《论语·宪问》中说:“古之学者为己,今之学者为人。”所谓“为己”,就是“自我完善或自我实现,”“为人”则是“迎合他人以获得外在的赞赏。以为己否定为人,意味着儒家将为学的重点指向自我。”[2]为己之学反映了儒家对主体自我的充分肯定和对个体精神世界的深层关切,是儒家的心性之学,是对内在德性的坚持和精神价值的弘扬。儒家之学强调修己的先在性与根本性,这是儒家德性对人的内在精神生活的关怀,是对修心进德的心性价值的提升。为己之学的传统要求我们首先要关心自己的心灵世界和德性的完满。

对医德而言,仁爱救人的医学实践固然需要遵从医德规范,但把医学的最高宗旨内化为自己的内心信念,在此基础上表现出的实践行为才是自觉的主体性行为。仁爱救人成为医务工作者内在价值的体现,不仅可以淡化外在的功利,而且能提高对尊重生命和敬畏生命的感悟。有丰富的内在精神,必然有自足的价值追求。张仲景在《伤寒杂病论》序言中反对“竞逐荣势,企踵权豪,孜孜汲汲,唯名利是务”的现象,孙思邈在《大医精诚》中指出大医“必当安神定志,无欲无求”,“不得恃己所长,专心经略财物”。清代《吴鞠通行医记》有“良医处世,不矜名,不计利,此为立德”的名言。从儒家“三不朽”的高度论述医德的重要性,真可谓:精神自足,内在丰盈,自然卓然独立,从善如流。

3.2 自律性:慎其独也

德性既为内在,必然自律。自律在儒家那里表现为对慎独的关注和强调。慎独既是德性的内容,又是实践德性的方法。传统医德把慎独作为自身的修养方法,是因其更切合诊疗实际。《大医精诚》中说:医生出诊,一定要“澄神内视,望之俨然,宽裕汪汪,不皎不昧。”慎独强调了道德主体内心信念的作用,体现了严格要求自己的道德自律的精神。它不仅是一种道德修养方法,也是一种更高的道德境界。医学道德修养中的慎独,指的是医务人员在独立工作、无人监管时仍能坚守医德信念,自觉履行医德义务和规范,不做任何违反道德的事。慎独的修养方法和修养境界对医务工作者来说具有重要的作用。医务工作者唯有提高对慎独的认识和体悟,在隐、微之处下工夫,才能不断提高自己的医德境界。

3.3 超越性:道不远人

德性伦理强调个人品格的完善、对生命意义的感悟。这种境界就是对天地之化、生生之德和人的性命存在进行哲学的反省和反思,即儒家哲学中的天人合德。天人合德代表了儒家哲学的超越层面。同时,儒家强调“道不远人”、“人能弘道”,也就是在伦常生活中追求上达天德的意义世界。如果我们用“道”来代表理想的超越世界,人伦日用代表现实人伦世界,那么,“道”在“人伦日用”之中。[3]或者说,以对“存在”问题的思考引领“生存”,从而使人不仅是生活在生存的视域中,还有更为根本性的对存在问题的感悟,这就是“终极之道从形而上的层面给日常存在提供了超越自身的目标和方向”。[4]此岸即彼岸、现实即理想的入世智慧,成为中国人的真智慧,“高明不在日常之外,日常又须臾离不开高明。”[5]

“道不远人”既是儒家哲学的人生智慧,也是其德育论和修养论的哲学基础。作为一种德性实践,“道不远人”强调在对事业的追求中获得生命意义的体验,在生命意义的追求中体验“与天地相参”的事业。医德教育的根本目的就在于指导个体生命获得有意义的体验和追求,在呵护生命、维护健康的同时,激发人们追求生命意义,实现自我价值,满足精神需要,实现对现实的超越。医之为道,是境界,是德性,是对生命的感悟和帮助,这便是“医乃仁术”最深层的指向。

[1]唐凯麟.成人与成圣[M].长沙:湖南大学出版社,1999:63.

[2]肖群忠.儒家为己之学传统的现代意义[J].齐鲁学刊,2002,(5):5 -9.

[3]余英时.内在超越之路[M].北京:中国广播电视出版社,1992:6 -12.

[4]杨国荣.存在之维——后形而上学时代的形上学[M].北京:人民出版社,2005:281.

[5]孙正聿.属人的世界[M].长春:吉林人民出版社,2007:17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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