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谈中医“火神派”
2011-02-11李楠,万芳
李 楠,万 芳
(中国中医科学院医史文献研究所,北京 100700)
浅谈中医“火神派”
李 楠,万 芳△
(中国中医科学院医史文献研究所,北京 100700)
“火神派”注重人体阳气,以阴阳为辨证纲领,以辨证结论为用药依据,临证善辨阳虚,用药长于温热,但绝非如许多医家所批评的那样理论偏颇,临证只见阳虚,用药惟知温热,而是在辨识寒热真假方面有独到见解,能够勘破假热,独识真寒。
火神派;阴阳;寒热
近年来“火神派”逐渐为中医界所重视,相关书籍、文章更如雨后春笋层出不穷,集中阐释“扶阳”思想,探讨姜、桂、附等温热药物的应用。这些文章突出“火神派”学术特点,发扬其学术精髓,同时也令许多人产生误解,认为“火神派”理论偏颇,临证只见阳虚,用药惟知温热,现针对这些误解阐释如下。
1 “重阳”思想始于《易》见于《内经》,火神派推而广之
《中医基础理论》教材中强调阴阳之间相互依存关系,强调《内经》提出的“阴平阳秘”这一阴阳平衡状态,“火神派”却独谈阳气之重要性,因而许多医家认为“火神派”理论违背传统精神,具有局限性。事实上这是对“重阳”思想的误解,也是对“阴阳平衡”理念的误解。
阳主动而阴主静,“阴阳平衡”是动态的,在这一动态平衡中,阳是推动变化的动力,阴则随阳而动,因而称为“阳主阴从”。阴阳概念最初为“日光的向背”,日光所及为阳,所不及为阴。将之运用于人体,则是阳气推动生命过程,阳气所到之处,生理功能正常;阳气不及之处,生理机能减退;阳气过多之处,生理机能亢进,所以各种“阴”象实质是阳气所不及的表现。如果疾病是“乱”的状态,治疗就要拨乱反正。在阴阳当中,显然“阳”是推动变化的力量,所以我们更有理由关注“阳”。
中国传统文化的重阳思想可以追溯到《易经》,《周易》六十四卦以乾卦为开端。孔子在《彖辞》中说:“大哉乾元,万物滋始,乃统天。”盛赞“阳”作为万物滋始的重要意义。暂不探讨该思想之流变,这些哲学思想对中医理论产生影响是可以肯定的。《素问·生气通天论》:“阳气者,若天与日,失其所,则折寿而不彰”,“凡阴阳之要,阳密乃固”,“阳强不能密,阴气乃绝”。《素问·生气通天论》是探讨阴阳理论的重要篇章,中医界强调的“阴平阳秘”思想也出自本篇。从上下文关系看,本篇的作者在探讨“阴平阳秘”时,更加重视阳气的主导作用,因而“火神派”理论是有根据的。
《内经》以后,历代医家均十分重视肾阳,特别是明代温补学派诸家,尤为强调肾命学说,“火神派”则继承了这一观念。《医理真传》:“天一生水,在人身为肾一点真阳,含于二阴之中,居于至阴之地,乃人立命之根,真种子也。[1]”肾阳为一身阳气之根本,阳虚诸证多与之有关。但“火神派”探讨阳虚病证不仅仅局限于肾阳,指出一身阳气亏虚各有不同表现,从而扩大了阳虚病证范畴。临床中如牙痛、咳血喘促、喉痹等症,通常认为火热上炎所致,虽然有虚实之分,但对于虚火多从阴虚考虑,认为“阴虚生内热”。而事实上,这类病证中有很大一部分属于阳虚,是由于虚阳上浮引起的真寒假热证。“火神派”独具慧眼,将重阳思想运用于临床,以扶阳为法取效。
2 辨证以阴阳为纲,“重阳”并非“废阴”
有医家批评“火神派”眼中只有阳虚证,临床不论证候如何,虽舌红苔黄脉数亦认为是阳虚。这里的误区有两方面,一是辨证论治不是机械的对应症状,舌红苔黄脉数乃至大便干燥、小便黄赤、口臭气粗,便一定是实热证吗?中医辨证是通过错综复杂的现象,分析其内在的病理变化本质,而非见到某一症状便一定对应什么证;二是“火神派”是以阴阳为辨证总纲。郑钦安认为“医学一途,不难于用药,而难于识症。亦不难于识症,而难于识阴阳。”这里的“症”是指临床中的各种表象,都可纳入“阴阳”总纲,怎能说其“只知阳虚”呢?
“火神派”的“阴阳辨证”是以“寒热”为依据的。《素问·阴阳应象大论》曰:“水火者,阴阳之征兆也。”据此凡寒象证候皆属水,郑氏谓之阳虚病;热象证候皆属火,郑氏谓之阴虚病。进而从错综复杂的证候中,提炼出辨别阴阳的要点:“阳虚病,其人必面色唇口青白无神,目瞑倦卧,声低息短,少气懒言,身重畏寒,口吐清水,饮食无味,舌青滑,或黑润青白色,淡黄润滑色,满口津液,不思水饮,即饮亦喜热汤,二便自利,脉浮空,细微无力,自汗肢冷,爪甲青,腹痛囊缩,种种病形,皆是阳虚的真面目,用药即当扶阳抑阴。[1]”又说“阴虚病,其人必面目、唇口红色,精神不倦,张目不眠,声音响亮,口臭气粗,身轻恶热,二便不利,口渴饮冷,舌苔干黄或黑黄,全无津液,芒刺满口,烦躁谵语,或潮热盗汗,干咳无痰,饮水不休,六脉长大有力,种种病形,皆是阴虚的真面目,用药即当益阴以破阳。[1]”有关寒热阴阳辨识要点的论述,在“火神派”医家著作中广泛出现,且均为阴阳对举,足以证明“火神派”重视人体阳气,辨证以阴阳为总纲,但重阳而不废阴。
“火神派”重阳,但并非无原则地将一切证候视为阳虚,而是能够堪破证候之假象,从纷乱的临床表现中辨别寒热真假。《医理真传》“阳虚证,有面赤如硃而似实火者(元阳外越也,定有以上病情可凭)……阴虚证,有脉伏不见,或细如丝,而若阳虚极者(热极则脉伏也,定有以上病形可凭)。[1]”这里的“定有以上病形可凭”实为辨证之眼目,“以上病形”指前面阴阳总纲里面提到的证候。也就是说,在看到如舌红苔黄脉数等表现时,并不盲目地认定为热证,而是仔细推敲有无矛盾证候出现,进而找到寒热阴阳的实据,这正是辨证论治的高层境界,反映出火神派医家对于真寒假热证的独到认知。
3 处方寒温皆用,以证候为据
“火神派”最为人诟病的便是姜附等温热药物的应用,尤其是附子,由于其毒性猛烈,临床运用较为谨慎,而火神派医家却重用、广用附子,许多人被冠以“某附子”的称号。在这里要说明的是,一种理论的优劣要通过临床实践评价,而非个人好恶。火神派并非滥用附子,而是在准确辨证后放手应用,反之如果没有使用温热药物的依据,便不会贸然妄投。事实上火神派医家也广泛运用寒凉药物,试举例证之。
《御药院方》记载的封髓丹,方由由黄柏、砂仁、甘草组成,其中重用黄柏,当属寒凉之剂,而郑钦安对此方尤为推崇。他说:“夫黄柏味苦入心,禀天冬寒水之气而入于肾,色黄而入脾,脾也者,调和水火之枢也,独此一味,三才之义已具……余常亲身阅历,能治一切虚火上冲,牙痛、咳嗽、喘促、面肿、喉痹、耳肿、目赤、鼻塞、遗尿、滑精诸症,屡获奇效,实有出人意外,令人不解者。余仔细揣摩,而始知其治(制)方之意,重在调和水火也,至平至常,至神至妙,余经试之,愿诸公亦试之。[1]”
吴佩衡为“火神派”代表医家,在他的医案中有不少运用寒凉药物治疗瘟疫的记载。如谢某之妻,患瘟疫邪伏膜原,并有化燥伤津之势,大便不通,与达原饮加生石膏、大黄治之。病家粗通医理,以为患者体虚不耐攻伐,私自撤去石膏、大黄,致使燥热内结,症见舌苔转黄而燥,胃实胸满,拒按呼痛,烦渴饮冷,小便短赤,大便燥结,壮热不解,时发谵语。诊时突发鼻衄不止,血色鲜红量多,稍顷,衄血即凝而成块。某医以热证血必不至凝结成块,断为阳虚亡血之证,主以四逆汤。吴氏认为此乃邪热亢极灼阴之证,急宜大剂凉下以救真阴,力主白虎加承气汤合方:生石膏60g(碎,布包),生大黄30g(泡水兑入),枳实 20g(捣),厚朴 20g,芒硝 13g,知母 20g,生地黄16g,甘草6g。日夜连进,次日脉静身凉转危为安,复与生脉散加味善后[2]。
危难之际,吴氏力主寒凉并告病家曰:“余素谙于用姜附者,尚不敢以温热之剂妄投,当此证情,苦寒泻下犹恐不及,倘若误服温热之剂,有如火上浇油,危亡立至。”此论一语道破“火神派”用药以证情为据的要点,且方中药量甚重,又日夜连进,此等用法便是温病学家亦属罕见,可见吴氏认证准确,用药有胆有识。不难看出,这些医家并非以“火神派”自居而一味使用姜附,而是以证候为据,合理运用寒凉药与温热药,这正是辨证论治精神的体现。
4 小结
“火神派”重阳思想有其理论渊源,在广泛深入探讨各类病证基础上,以阴阳为辨证纲领,以辨证结论为用药依据,在阳虚病证诊疗方面提出独特观点。“火神派”并非只识阳虚证,只知用温热药,而是在辨识寒热真假方面有深刻见解,能够从“火热”假象中辨别“虚寒”本质。因而学习“火神派”理论,不宜贸然批评,也不能只将眼光放在用多少克附子和治疗什么样的疾病上,关键在于探寻“火神派”如何从复杂病证中发现虚寒本质的辨证要点。
[1]唐步祺.郑钦安医书阐释[M].四川:巴蜀书社,2006:10.34-37.80-81.
[2]吴佩衡.吴佩衡医案[M].北京:人民军医出版社,2009:6-7.
R222.15
A
1006-3250(2011)10-1066-02
2009-10-15
李 楠(1980-),男,医师,医学硕士,从事近现代文献研究,E-mail:tyss-6@163.com。
△通讯作者:万 芳,女,研究员,博士研究生导师,从事近现代文献研究,E-mail:wanfanghm@hotmai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