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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印度神话中毗湿奴的化身

2011-02-09

中州大学学报 2011年4期
关键词:印度教神话印度

韩 辉

(新乡学院文学院,河南新乡453000)

毗湿奴(Vishnu)是后期婆罗门教和印度教神话中三大主神之一,是世界的保护神。在《吠陀》中毗湿奴就已存在,但地位不高。毗湿奴的地位和职能处于不断的变化中,按照郭良鋆先生的说法,从吠陀神话到印度教神话,毗湿奴的神性发生了升格和移位。在吠陀神话中,毗湿奴已经受到崇拜,和因陀罗关系密切,曾帮助因陀罗杀死恶魔弗栗多,不过地位并不重要,仅以“三步”跨越三界著称,梵书中毗湿奴是祭祀的同一体,拥有极大的声望。但是,正因为他已经存在的神性比较强大,具有升格的基因和潜势,《吠陀》中又没有更清晰的反映,所以,在婆罗门教复苏向印度教过渡时,毗湿奴被赋予许多新的神性,擢升为主神之一,成为居于首要地位的大神。[1]83-84郭先生对造成毗湿奴的升格和神性移位的文化因素进行了中肯与合理的分析。本文采纳了郭良鋆先生的观点,具体从毗湿奴的十个化身来分析其形象的内涵。

《吠陀》中还没有出现化身的观念,到婆罗门教神话中,化身概念普遍存在,这就为吠陀时期或早期印度河文明时期旧神向新神的转化也即移位和升格提供了广阔的空间。在婆罗门教和印度教神话中,毗湿奴曾多次化身拯救世界,“在晚期的经书中说有22次化身,甚至还有的说有无数次化身。”[2]67毗湿奴在现在的摩诃尤伽中有十次化身:一、化身为鱼,救人类的始祖摩奴于洪水之中;二、化身为龟,帮助诸神取得不死的甘露;三、化身为野猪,用长牙顶起即将沉没的大地;四、化身为人狮,杀死恶魔,拯救被恶魔挟持的世界;五、化身为矮人,仅用两步就跨越天国和人间,第三步将巴里(伯利)踩进地下世界;六、化身为持斧罗摩,消灭了对婆罗门不恭的刹帝利迦多维尔耶整个家族和许多刹帝利,重新确定了婆罗门的统治;七、化身为《罗摩衍那》的主人公正义之王罗摩,杀死十首魔王罗波那;八、化身为多门城的黑天,除暴安良,帮助般度族夺回王位;九、化身为佛陀,引导妖魔恶人自取灭亡;十、化身为骑着白马的救世主,毁灭现世的罪恶,挽救正确的信仰,创造未来的新世界。

一、早期天神到宗派崇拜神

分析毗湿奴的十个化身可以看到,在上述前五个化身中,毗湿奴是诸神和人类的保护者,顶起大地、保护人类、杀死恶魔、拯救诸神、夺回三界,显然是部落英雄形象,具有早期天神的特征,反映了雅利安人和土著居民的种族冲突和融合。这五个化身具有太阳神系的特征,但是,毗湿奴已经开始被赋予一定的宗教性特征,例如野猪神话的另一个版本提到他不仅戳死魔鬼,释放大地,而且找回《吠陀》;鱼化身神话的另一个说法提到他不仅拯救了摩奴,而且把梵天不朽灵魂的真正教义传给他。传教义,找回宗教经典《吠陀》,这些神性显然不属于早期天神,这里的毗湿奴就具有一定的宗教性了。

第四个化身是在史诗—往事书时期才出现的。第二个龟的化身使得毗湿奴在搅乳海这一传统神话情节中扮演了更为重要的角色,而第四个人狮化身中的毗湿奴不但是个杀魔的太阳神系英雄,还把杀魔和护佑自己信徒、确立毗湿奴崇拜的威望联系起来了,这里的毗湿奴已经成长为一个宗派崇拜神,人狮化身是介于毗湿奴的前三个动物化身与后来的人化身之间的化身。这则神话也具有过渡意义,它一方面表现出毗湿奴作为早期太阳神系天神的特征,另一方面也反映了宗派崇拜的产生和宗派崇拜之间的斗争。

第五个化身侏儒神话中关于第三步的神话应该比人狮的神话产生得早,《吠陀》早期记载的神话没有提到毗湿奴的第三步,这里却说到巴里通过祭祀和苦行获得的功德必须承认,所以侏儒瓦摩那只跨了两步,放弃了收复阴间的权利,巴里获准统治阴间。祭祀和苦行的功德必须承认,这显然是婆罗门教的思想,印度教更重瑜伽,向往梵我合一,精神解脱,祭祀的地位已经没有那么重要了,由此可以推断,这则关于第三步的神话是产生于婆罗门教时期。而第四个化身人狮神话如前所述已经向宗派崇拜阶段过渡,也即已经处于婆罗门教向印度教过渡的阶段了。因而,第四个化身的神话应该晚于第五个化身中三步的神话,他们已经体现了当时印度的一些社会生活状况,而后面五个化身却反映出更多的社会现实内容。

二、不同化身的矛盾——婆罗门与刹帝利的矛盾

持斧罗摩的故事是颂扬婆罗门,而罗摩的故事却是在歌颂刹帝利,内容倾向自相矛盾。这其实反映了史诗长期流传,不断增衍的形成过程。印度古代的书写材料是不可能长期保存的贝叶,这就决定了史诗的原始或早期版本无法保存,在长期流传中,不断有人对史诗进行增删改编。一般说来,颂扬刹帝利的神话传说是与刹帝利关系密切的宫廷歌手苏多在列国争霸的英雄时代,适应现实需要歌颂英雄编制的;而颂扬婆罗门的神话传说则大多是由婆罗门祭司编制,在后期加入的。“据《摩诃婆罗多》精校本首任主编苏克坦卡尔考证,原先的2.4万颂(颂是印度两大史诗中的诗歌单位,类似于汉语诗歌中的节)左右的《婆罗多》曾经一度被婆罗门苾力瞿族垄断。由于《婆罗多》是颂扬刹帝利王族的英雄史诗,因而苾力瞿族竭力以婆罗门观点改造《婆罗多》,塞进了大量颂扬苾力瞿族和抬高婆罗门地位的内容。”[3]79持斧罗摩也是苾力瞿族的后裔。史诗中关于持斧罗摩的插话竭力表现婆罗门对刹帝利的胜利,可见这段神话传说是被后人改造过的,这里的毗湿奴也已经打上了雅利安人集团内部矛盾——婆罗门与刹帝利矛盾的印记。化身持斧罗摩的神话表明,在这段神话被改编的时代,刹帝利的地位已经提高了许多,甚至可能已经超过婆罗门,所以婆罗门才通过毗湿奴化身持斧罗摩的方式取得精神上的胜利。

三、罗摩的神化和封建制的确立

毗湿奴的另一个化身《罗摩衍那》的主人公罗摩是个理想的君主,理想的儿子,完美的刹帝利。细考起来,罗摩的形象是随着封建制战胜奴隶制而逐渐被神化的。在奴隶社会向封建社会过渡的过程中,婆罗门希望他们占绝对中心地位的奴隶社会能继续发展,而刹帝利渴望通过争霸战争夺取更多的财富建立自己的统治。随着封建制对奴隶制的胜利,罗摩的形象逐渐完美化和神化,被注入了新的道德观念,成为正义和道德的化身。在《罗摩衍那》中,“在一般认为属于原始部分的第二至第六篇中,罗摩基本上是个人间英雄形象,而在属于晚出部分的第一和第七篇中,罗摩被写成大神毗湿奴的化身。从此,罗摩成了印度教崇拜的主要偶像之一。”[3]88

罗摩成为一个完美的刹帝利和被神化为毗湿奴的化身,表明了封建制度在印度的最终确立。两大史诗中也有些神话故事直接体现了婆罗门和刹帝利的矛盾。比如,毗湿奴的第六个化身持斧罗摩还在世时第七个化身罗摩就出世了,《罗摩衍那》中持斧罗摩对罗摩拉断湿婆神弓妒火中烧,向他挑战,结果败北;《摩诃婆罗多》中持斧罗摩被罗摩击昏等描写。这些故事是雅利安人内部两个种姓矛盾的写照,也体现了雅利安人从奴隶社会到封建社会过渡时期不同社会集团力量对比的变化。罗摩的胜利是刹帝利的胜利,也是封建制度胜利的标志。

四、神秘的宗派神

毗湿奴在史诗中的职能在不断变化,由具体职能向抽象职能、自然属性向社会属性变化,后来变为说教化和神秘化。罗摩后来发展为一个宗派崇拜神,形成了一个独立的印度教宗教派别。

在《薄伽梵歌》(Bhagavad Gita)中,毗湿奴化身的黑天劝阿周那(Arjuna)参战,认为一切都是虚幻的,包括战斗和死,人们只有遵循自己的责任,他向阿周那阐明解脱的三条道路:业瑜伽(行动)、智瑜伽(知识)和信瑜伽(虔信),把解脱看成人生的最高理想。“《薄伽梵歌》以此为基础,建构其解脱者之全部理念;解脱者,在其生存之知觉律则中,固已与‘神圣者’为一矣。”[4]306印度教宣扬苦行和瑜伽,追求精神解脱。人们不再把经过无数次生命轮回升入天国当作最终理想,而是希望修炼苦行使得灵魂脱离个体与宇宙精神相融合而获得解脱,解脱成为最高理想。

在《摩诃婆罗多》中,黑天阐述了苦行之外的另一条解脱之路,黑天作为毗湿奴的化身在任何情况下都能与宇宙精神同一,一个人只要把思想集中于黑天,就可能把自己的灵魂与黑天合为一体并获得解脱。这种精修冥想的方式远比苦行和瑜伽禅修更有吸引力,因而,黑天在毗湿奴化身中最受崇拜。[2]67这里的黑天不仅是除暴安良的英雄,而且成为精神的导师,帮助人渡过精神的难关,所以,对黑天的崇拜具有更深的宗教含义,印度教发展至此已经表现出成熟宗教的特征。其实,神话中黑天曾说服牧人不要祭祀因陀罗,因为因陀罗是个常被魔鬼打败的低等的神,这里有着鲜明的教派意义。《薄伽梵歌》后来成为印度教的重要经典,它宣扬对黑天(薄伽梵)的崇拜,黑天自己成了创始者和毁灭者,承担了更多的宗教功能。所以,虽然黑天童年和青年的神话受到了古希腊神话的影响,但是他还是一个典型的印度教宗派崇拜大神,他童年的神奇功绩增强了他神秘的神性,青年时代与牧女的爱情故事使他更有亲和力,获得了更多人的崇拜。他一旦结婚以后,就马上变成了一个印度式的好丈夫。这些神话因素都促使黑天成为一个受人喜爱的宗派大神。

五、被改造的佛陀

毗湿奴的另一个化身是佛陀,他出现于现世(迦梨尤伽)开始之际,体现了使佛教从属于印度教体系的企图。毗湿奴的佛陀化身并不是佛教徒心中的佛陀,他为恶德狡辩,他宣传的观念引导印度教众神的对手脱离正道而变得软弱无力,最终被消灭或者转变信仰。这个神话反映了印度教和佛教之间的高低之争,印度教通过这种方式把佛教边缘化了。这从另一个侧面说明,毗湿奴此段神话传说产生的时代比较晚,早期婆罗门教时期佛教还未产生,自然不可能有毗湿奴化身为佛陀之说,它一定形成于佛教具有一定的影响之后,才可能借化身的方式消解佛教的影响。

六、希望中的宗教拯救者

第十个化身卡尔吉(又译为伽尔吉,有的神话中把毗湿奴骑的白马也叫做伽尔吉)是一个宗教的拯救者。在神话中他尚未降临,但是这个摩诃尤伽充满邪恶与堕落,行将消亡,所以,毗湿奴作为救世者将在堕落的现世之末骑着白马降临,消灭邪恶,准备在下一个摩诃尤伽中重新创造,恢复美德。这个化身具有更浓厚的宗教性,是宗教的拯救者。但这个化身的神话内容不多,仅仅是个寓意,体现了对未来的希望。

七、点滴观沧海——毗湿奴化身神话对印度历史文化的透视意义

综上所述,从毗湿奴十个化身的神话故事中可以发现,毗湿奴的神格中兼具部落英雄神、保护神和社会神祇、宗教神祇的特征,他的演变记录了印度奴隶社会封建化的历程,同时,也记录了印度列国时代宗教的发生和演变,体现出印度文化的包容性。

如果说吠陀大神因陀罗具有较多早期自然宗教的特征,那么毗湿奴身上体现了从早期宗教向人文宗教过渡的特征。一方面他有早期宗教中神灵的超强力量,另一方面他又解释或反映了一些新的宗教或教派的产生,在印度教中,这些宗教或教派的主神都成了毗湿奴的化身。从这一时期宗教的演变中可以看到印度文化的极强的包容性。列国时期印度南部兴起了许多反对婆罗门教的思想和宗教派别:“沙门”思潮,顺世论、佛教和耆那教都是这一时代创立的,佛教和耆那教都从古老的吠陀文献中汲取营养,继承了其中部分思想又加以改造。而后来的印度教却以毗湿奴化身的方式把他们视为自己的一部分,自然地接纳了它们又确立了自己的中心地位。虽然后来在伊斯兰教进入印度之后,印度开始了长期的教派之争,但是“这个时期是次大陆上多种宗教和睦并存的黄金时期,是不同宗教教派和平共处的典范”[5]292。

在婆罗门教的神话中,“煽动宗教纠纷的统治者和大臣则被扔进一条充满最可怕的腌臜之物的河中,在那里他们被煮熟后喂水中的动物。”[2]46这个神话典型反映了古印度先民的宗教宽容精神。这个时期的宗教状况体现了印度文化强大的包容性,而毗湿奴化身的神话就是印度民族精神包容性的典型体现。这就不难理解为什么印度成为印度教、佛教、耆那教和锡克教的起源地,以及印度教、佛教和伊斯兰教都在印度创造了辉煌灿烂的宗教文化的原因了。多种宗教在印度的长期共存和印度人民对宗教的虔诚信仰,形成了印度文化浓郁的宗教性。宗教生活和宗教文化成为人们精神生活的中心。

佛教在发展中也吸收了毗湿奴这一形象,称之为那罗延天,是力大无比的力士,有金刚不坏之身,曾经杀死偷喝甘露的修罗王,保留了他作为太阳神系大神的特点,具有很强的法力。当然,作为力士的那罗延天和世界的保护者毗湿奴的地位是不可同日而语的。从那罗延天的形象可以看到,佛教对毗湿奴的神性的改变:一是在弱化、降低他的地位;二是较多地尊重了他原来的特征,把新的故事纳入这个特征之中,使新的佛教故事具有更强的可信性。印度教的形成晚于佛教,如前所述,毗湿奴是在婆罗门教向印度教过渡的过程中完成升格的,所以还存在另一种可能,佛教中关于那罗延天的神话产生时,毗湿奴作为三大神中的保护神的地位还没有确立。那么,佛教也发现了毗湿奴的神性中强大的一面,并遵循他原来的太阳神系的特征演变为力士。当然,不排除佛教在发展中和后来形成的印度教相互影响的可能性。这个问题涉及到佛教问题较多,笔者的研究仅限于印度神话的视角,对佛教中那罗延天的故事产生的时间没有专门研究,所以只能提出这个问题,留待方家指正。

[1]郭良鋆.印度文学研究集刊第四辑·印度教三大主神的形成[M].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1999.

[2][英]韦罗尼卡·艾恩斯.东方文化集成·印度神话[M].孙士海,王镛,译.北京:经济日报出版社,2001.

[3]季羡林.东方文学史:上册[M].长春:吉林教育出版社,1995.

[4][印度]室利·阿罗频多.薄伽梵歌论[M].北京:商务印书馆,2003.

[5]姜景奎.印度文学研究集刊第五辑·简论印度教派问题[M].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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