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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代苏松地区棉纺织业发展考论

2011-01-29陈蕴鸾曹幸穗

关键词:布匹棉布

陈蕴鸾,曹幸穗

(1.南京农业大学人文学院,江苏南京210095;2.中国农业博物馆,北京100730)

棉花作为重要的经济作物,传入中国后首先是在华南地区种植,宋元之季逐渐北传。进入明代,随着棉作的扩展,棉花成为首屈一指的大众化衣被原料,由此催生了全国棉纺织业的大力发展。尤其在长江中下游,形成了以苏松地区为主,遍布城乡的重要产业。学界以明清时期为背景,关于苏松地区棉纺织业的论述颇多,但多见于关于资本主义萌牙、早期工业化,江南市镇发展、商业和市场等领域的论著中。而有关明代苏松地区棉纺织业的发展及其对社会、经济影响等问题却较少进行过专题探讨。本文拟对此作一系统全面的论析,祈为学界的进一步研究提供一些实证事项及理论参考。

一、棉纺织业发展的成因

(一)明以前苏松棉业的肇启

苏松地区棉纺织业的发展与该地区的棉花种植密切相连。棉花大约于宋末开始传入松江府的乌泥泾,“木棉本出闽广,可为布,宋时乡人始传其种于乌泥泾”,[1]其后逐渐开始向周边地区传播,元至顺年间,太仓东乡开始种植 棉花。

棉作的兴起使当地的棉纺织业逐步发展起来,元代主要以松江府为中心。最初,人们所用的纺织机具落后,“无踏车椎弓之制,率用手剖去子,线弦竹弧置按间,振掉成剂,厥功甚艰”,相比棉织业发达的闽广地区,织出的布匹质量较差,不够丽密。直至元贞元年间 (1295年),长期客居海南崖州的松江府乌泥泾人黄道婆回至家乡,将南方先进的纺织机具制作技术,以及棉花加工、纺织工艺等传授于乡邻,棉纺制品的质量大为提高,时人记述道:“夸被褥带帨,其上折枝团凤棋局字样,粲然若写”,[2]改变了当地纺织业的落后状态。翌年,元政府颁布了江南税制,把木棉、布、丝绵、绢四项列为夏税征收的实物。[3]显然,这一税制的施行与苏松地区棉产的增多,以及所织棉布品质提升是分不开的。从现存的元代方志中的记载可以看到,这一时期不仅棉布花色品种增多,而且逐渐形成了一些著名的集中产地,如至元 《嘉禾志》卷六“物产”中称“布,松江者佳。”此外,在元人的笔记资料当中提到一种青花布,称其“宛如一轴院画,芦雁花草尤妙”,是当地人仿效倭国的布品,用木棉布印染而制成,青色能“久浣不脱”,[4]十分精美。由此可见,元代苏松地区的棉纺织业已有了一定的规模,出现了经印染加工的棉布,显示出后来居上之势,从而为明代苏松地区棉纺织业的大发展奠定了基础。

(二)棉作的普及与棉纺织机具的改进

进入明代以后,明政府采取了一系列的鼓励植棉政策,明太祖朱元璋早在平定全国前四年的至正二十五年 (公元1365年)时就下令:“凡民田五亩至十亩者,栽桑、麻、木棉各半亩,十亩以上倍之。其田多者,率以是为差。有司亲临督劝惰,不如令者有罚。不种桑,出绢一匹。不种麻及木棉,出麻布、棉布各一匹。”[5]接着,在洪武元年 (公元1368年),将棉花划入赋税征收之列,“桑麻科征之额,麻亩科八两,木棉亩科四两”。[6]又于洪武十八年,“议农桑起科太重,百姓艰难,令今后以定数为额,听从种植不必起科”,[7]对超过定额的部分不予征税。明初的这些政策加速了苏松地区棉作的普及,并开始向其他地区扩展。最初,棉花的种植区域分布在沿江沿海高沙平原,这些地方为沙质土壤,其保水性能差且灌溉困难,不宜种稻,只宜木棉。明代中叶以后棉作越过冈身地带向西北、西南延伸,形成了西起江阴,东迄于海的全国最重要的棉花生产基地。而苏松地区的棉田则以上海县、嘉定县、太仓州为最集中,耕地大半是棉田,沿江滨海的农田都普遍种植棉花。

棉作的普及为苏松地区棉纺织业的发展提供了丰富的原料,而纺织机具的改进又提高了棉纺织业的效率。明代,苏松地区在轧车 (即木棉搅车)和弹弓上均有所改进:

轧车。元代所用的轧车需要三人操作,“二人掉轴,一人喂上棉英。二轴相轧,则子落于内,绵出于外”。[8]而明代,在徐光启 《农政全书》卷三十五·木棉搅车提到了一种太仓式的搅车,但并未详细说明,在明崇祯 《太仓州志》卷五物产中对其进行了描述:“轧车制高二尺五三,足上加平木板,厚七、八寸,横五尺,直于之板上,立二小柱,柱中横铁轴一,粗如指,木轴一,径一寸,铁轴透右柱,置曲柄,木轴透左柱,置员木约二尺,轴端络以绳,下连一小板,设机车足。用时右手执曲柄,左足踏小板,则员木作势,两轴自轧,左手喂干花轴罅。一人日可轧百十斤,得净花三之一。”这种搅车辗轴已由以前的木轴改为了铁轴,辗轧力比木轴强,不仅工作效率极大的提高了,也结省了人力,能够以一当四,日可得棉三十多斤。

弹弓。元代的弹弓是以竹制成的,长四尺许,以绳为弦,这种竹弓的弓背窄、弹力弱,限制了弹棉效率。明代则改为“以木为弓,蜡丝为弦”,[9]形制上也有所变化,长度为五尺许,弓背加宽,弦加粗,使其功效成倍增加。

(三)市场的需求

苏松地区棉纺织业的发展固然与原料种植的发展壮大,以及纺织技术的改进有着密切关系,但更多地应该看到本地区棉纺织生产的高度商品化,势必存在着一个广阔的棉布销售市场,如果没有这一市场存在,棉纺织业就不可能得到大的发展。

明代,棉花的种植在全国已经普及,南北直隶和十二布政使司均有棉花出产,其中南直隶、山东、河南等地产棉丰富。但棉纺织业的发展因技术、自然环境等方面的因素,各地却不尽相同。南直隶、浙江、福建、广东等地棉纺织业发达,而山东、北直隶、河南、湖广、江西、陕西、山西、云南、四川、广西等地则相对欠发达,甚至是较薄弱。[10]明政府将棉布作为重要的财政收入来源,每年都会向各地派征大量的棉布。在上述棉纺织业发达的地区,这种派征主要是在南直隶——苏、松、常三府;而在欠发达地区,以 《大明会典》中记载的弘治十五年和万历六年的棉布起运数为例:

表1 明代山东、山西、河南、北直隶等地征布数额(单位:匹)Table 1 The amount of cloth collection of Shandong,Shanxi,Henan,North Zhili in Ming Dynasty(cloth)

从上表可以看出,对山东、河南、山西、北直隶六府征收的棉布数额是十分巨大的,其中尤以山东、山西为最,这种征收并非是临时性的,且大部分是属于折征性质——以布折小麦或米,用作军用棉布的供应。最初棉布的征收是直接向百姓征收实物,明中后期赋税改革使赋役折银征收,变征收棉布为征银,再用银至市场上买布交纳。但如此数额的布匹对于这些地区而言是一个沉重的负担,虽然明中后期一些地方的纺织技术有了大的提高,出现了商品性的生产,如山东兖州府的定陶县,“所产棉布为佳,它邑皆转鬻之”,[11]北直隶河间府的肃宁县,所出布匹“初犹莽莽,今之细密,几与松之中品埒矣,其值仅当十之六七,则向所云吉贝贱故也”。[9]但只是极个别现象,大部分地区仍是棉纺织生产能力相对低下的,甚至自给自足都尚属艰难。因此,以它们的生产能力而言,不论是征收实物,或是征银买布,显然是难以通过本地区自身的棉纺织生产来消化的,只有向外地市场买入,方能完税。棉布不仅是交纳赋税的重要手段,而且是与普通大众消费直接相关的衣被原料,两者的结合就形成了一个大的棉布需求市场,加之明中叶以后商品经济的发展,又进一步推动了这个市场的兴盛,棉纺织业发达地区出产的大量棉布进入到市场流通领域,满足了其他地区对棉布的需求。不仅如此,海外贸易的发展又将棉布推向国外市场,国内外市场的需求,使得苏松地区的棉布有了广阔的销售前景。

二、棉纺织业发展的主要特点

明代,苏松地区棉纺织业的发展使其内部显现出专业化分工的趋势,出现了许多专门收购棉布的字号,成为织户与布匹购买者之间的一个必不可少的中间环节。随着棉纺织业的发展和市场需求的不断扩大,该地区棉布花色品种比前代大为增多。

(一)专业化的分工与布号的出现

棉区的形成与纺织机具的改进提高,推动了苏松地区棉纺织业的发展,使其成为明代主要的棉布出产地,主要分布于华亭、上海、嘉定、昆山、常熟、太仓等州县。棉纺织业已成为老百姓维持生计,供给家用的主要生业,其范围也遍布城乡。明中叶以后,棉纺织业的内部出现了专业化分工——轧棉、纺纱、织布的分离,有专事轧棉工作,如明崇祯 《太仓州志》卷五物产中载:“九月中,南方贩客至,城市男子多轧花生业。”虽然是属于季节性的,但也能显现出专业化分工的端倪。有专门从事纺纱的人员,“里媪晨抱纱入市,易木棉以归,明旦复抱纱以出”,[12]这在苏松地区的方志中多见记载,说明以纺纱为生业是比较普遍的现象。甚至有整个地区专事纺纱,不织棉布,如松江府的金山卫,“妇善织麻为纲,织棉布粗不及松人;故纺木棉为纱者,市钱不自织”。[13]有的则专织棉布,“织者率日成一匹,有通宵不寐者”。[12]可以看出,人们纺纱、织布已不是停留在自给自足的小农范畴,而是将棉纺织品投入市场销售,以获得完纳租税和日用之资,使商品流通得到加强,促进了商品经济的发展。

同时,苏松地区出现了专门收购棉布的布号,以及进行布匹后续加工的染坊、踹坊,其中以松江的枫泾、朱泾最为集中。[14]这些布号往往被称为牙行,是织户与布匹购买者之间的一个必不可少的中间环节,从事的业务主要有三个方面:1、明朝政府每年需要大量布匹用于赏赐军士及边境互市,每年约有数十万匹,“朝廷以帑藏赴督抚,督抚以帑藏发边官,边官以帑藏赍至松郡”。而这些负责采购布匹的边官就成了牙行眼中的奇货,于是“置酒邀请边官,然后分领其银”,[15]将布匹置备好之后交与官府。2、外地布商到苏松地区大批量购买布匹,都是经由牙行先行收买,而后再运销至全国各地。3、苏松地区自宣德八年开始,将以布匹折征赋税变为定制,因而有了布解之役,所解的布匹是由解户领银之后投入牙行,经其采买齐备,再解运至京。随着市场需求的不断扩大和牙行之间的竞争,布号也开始从事包买主的活动,以原料付与小生产者,而使生产者隶属于自己,[16]专门为其服务,这样就有了比较稳定的货源供应,增强了自身的竞争力。

(二)棉布品种的增加与花样的丰富

随着苏松地区商品经济发展,大量的棉布进入市场流通,这就使布匹的品种、花样要与市场的需求相适应。明代,苏松地区不论从棉布的数量、品质,还是规格而言,都比前代更胜一筹,可谓“衣被天下”。由于棉布品种、花样繁多,名称也不尽相同,有学者曾对明清时期以松江府为中心的所出棉布品种进行过分析归类,①见日本学者西嶋定生 《中国经济史研究》,农业出版社,1984年版。但由于文献资料的限制,在一些棉布品种归类上似乎并不太清晰。结合以往学者的分析,根据笔者掌握的资料,对明代苏松地区棉布的种类及其花样作一更为详尽的分析。

棉布的纺织首先要对棉花进行加工,经过轧、弹、搓后,纺成棉纱,方能制棉线上机织布,棉线又分经、纬线,而经线是必须经过上浆这个环节,其好坏关系着所织布匹品质。根据经线的制作工艺,可以将棉布分为浆纱和刷纱两种,而“南布佳者,皆刷纱也”(即刷线布),[9]浆纱布则稍差一些。另有以丝作经以棉纱作纬织成的云布 (即兼丝布),以及由云布改进而成的抹绒布,属于混纺布。不论是浆纱布、刷线布,还是云布、抹绒布,都是未经整染加工的白坯布。在明代的赋税征收中,常常把这些布匹 (不包含混纺布)分为阔白绵布和阔白三梭布两种,前者的价值为后者的一半,俗称为粗、细布。而粗、细布两大类中各自的细分标准又有所不同,粗布中的品种一般是以棉布的幅阔长短来加以划分,细布则是根据制作工艺精细程度进行分类。在粗布大类中,有一种以紫棉花织成的标布,俗称紫花布,多用“以制衣被,甚为朴雅,士民多尚之”。[17]以太仓州的厂头镇、真如镇、江湾镇、大场镇等所出为佳,就产量上来计,以白标布居多数,紫标布因紫花产量不多,纺织甚少,且价格比一般棉布要贵。在细布大类中,关于改织黄线三丝布、二丝布与黄丝三线布、二线布,据明崇祯 《松江府志》卷十一 《赋役·役法一》引陈继儒的 《查布解事宜》中所记:“华亭布解四名,细布一万六千一百八十五匹,每匹价银六钱一分,内改织黄线三丝布二千四百五十二匹,每匹加增银二钱五分,二丝布一万三千七百三十三匹,每匹增银一钱五分,粗布四万八千九百三十五匹,每匹价银三钱。”而在卷九 《田赋二》“秋粮项下的折色起运北解”中载:“(万历)四十五年加编改织黄丝三线五千匹,每匹加垫贴银二钱五分,黄丝二线布二万八千匹,每匹垫贴银一钱五分,共垫贴银五千四百五十两,征给解户买布解府,验印解部。”从上面两段文字中可以看出,陈继儒的 《查布解事宜》中提到的改织黄线三丝布和二丝布的“增银”应是万历年间每匹加增的垫贴银,而华亭县所解黄线三丝布和二丝布只是加编布匹中的一部分,这两种布其实就是黄丝三线细布、二线细布。而丁娘子布是质地极为细密的上乘棉布,据清光绪间上海人秦温毅所著的《上海竹枝词》中称棉布“其最者曰飞花,曰赛绵绸,即丁娘子布”,可知飞花布、赛绵绸都为丁娘子布的别称,是同一种布。又一种斜纹布,明汪价 《斜纹布赋并序》中称其“或为水波之轻蹙,或为胜子之精匀”,即为有纹路花样的布匹,明万历 《嘉定县志》卷六“物产”中所提到的胜花纹布当属斜纹布。

这一时期棉纺织业的发展也带动了整染业的兴旺,染坊、踹坊集中于布号云集的枫泾、洙泾两镇,在染色工艺上,“初有大红、桃红、出炉银红、藕色红,今为水红、金红、荔枝红、橘皮红、东方色红。初有沉绿、柏绿、油绿,今为水绿、豆绿、兰色绿。初有竹根青、翠蓝,今为天蓝、玉色、月色、浅蓝。初有丁香茶褐色、酱色,今为墨色、米色、鹰色、沉香色、莲子色。初有绉皂色,今为铁色、玄色。初有姜黄,今为鹅子黄、松花黄。初有大紫,今有葡萄紫。”[18]根据市场的需求及社会风尚变迁,棉布所染的色彩也在不断改变。经过整染制成各种彩色棉布,其名目繁多。一种药斑布,“以药涂布染青,干即拂去,青白成文,作楼台花鸟山水人物之像”,俗称为印花布。一种棋花布,青白缕间织成纹,像棋盘,故称棋花。另有其他多种单色布,主要以青、蓝、红、绿布为主。

从上述内容可以看出,松江府棉纺织业的发展不仅表现为自身内部的变化,还推动了相关后续产业的繁荣,棉布的生产、加工、销售不再是一个个单独、割裂的部分,已形成了一个相互关联、适应市场需求的产销体系。如表2所示。

三、棉纺织业发展产生的社会经济影响

明代苏松地区棉纺织业的发展对当地的经济、社会生活产生了重要影响,既有正面的积极影响,又带来负面的消极作用。

(一)专业市镇的兴起,棉货贸易的繁荣

苏松地区棉纺织业的发展,加强了地区间的商品流通,促进了社会经济的发展。至明代中叶以后,这一地区兴起了一批棉业市镇,以从事花、布、纱贸易为主,成为棉货的聚集地。如苏州府嘉定外冈镇,明殷聘尹 《外冈志》卷一中称:“至国朝成弘间而生齿日繁众。”虽经嘉靖倭乱,但到“神宗初年,民益稠密,俗称繁庶,四方之巨贾富驵,贸易花布者皆集于此,遂称雄镇焉”。其中棉布主要集中在钱门塘市,由徽商僦居收买。新泾镇则是“棉花、管屡所集,顷年浸盛”。南翔镇“多徽商侨寓,百货填集,甲于诸镇”。罗店镇“徽商凑集,贸易之盛,几埒南翔矣”。[19]南翔、罗店两镇以棉纱、布贸易为主,前者自万历以来,由于无赖蚕食,商人多徙避,镇遂衰落,不及罗店,则有了“金罗店、银南翔”之说。太仓州的鹤王市,盛产棉花,且衣分高,每年秋天闽广商人航海来贾于市,贸易额达银数十万两。松江府的朱泾、风泾两镇是重要的棉布集散地,镇上布号有数百家之多,相关踹、染业也多聚集于此。七宝镇盛产花、布,以此为贸易大宗,其地商贾猬集,成为巨镇。朱家角镇以标布贸易为主,至夜不息,京省标客往来不绝。

表2 明代苏松地区的棉布品种及花样Table 2 Cotton varieties and patterns of Susong region in Ming Dynasty

综上可以看出,苏松地区的棉货贸易已具有相当的规模,其棉布主要销往周边淮安、扬州、杭州、徽州、山东,往南至湖广、江西、广东、福建,北至山西、陕西、北直隶、辽东等地。同时,棉纺织业的发展对原料需求不断增加,一方面从本地区内部进行原料调剂,如太仓州的鹤王市棉花,金山卫所纺的棉纱,另一方面又从其他地区购入原料,如嘉兴府的嘉善县治所在魏塘镇,以出产棉纱著称,此地有专门贩运棉纱的船只至松江府,有“买不尽松江布,收不尽魏塘纱”之称。[20]棉花则由山东、河南等地购入,从而又间接带动了这些地区植棉业的发展,正所谓“棉则方舟而鬻诸南,布则方舟而鬻诸北”。[21]苏松地区河流纵横交错,水网密布,为棉货的运销提供了便利的交通条件,形成与周边地区相连接的水路运输网络。从明中叶之后商人所写的商书中,可以看出当时国内棉货贸易的繁荣,如隆庆年间徽商黄汴 《一统路程图记》卷七中就详细记载了苏松二府至各处15条水路路线,涵盖了苏松两府及周边的棉业市镇,构成了一个棉纺织品的生产、运输、销售体系。而这一时期苏松地区的棉布销售不仅仅局限于国内市场,随着明中叶以后朝贡贸易的衰落以及对于白银需求的日益增长,私人海外贸易蓬勃发展起来,开拓了棉布的海外市场,运销至周边国家地区,如明姚士麟《见只编》卷上中就称:“大抵日本须,皆产自中国,…他如饶之磁器,湖之丝绵,漳之纱绢,松之棉布,尤为彼国所重。”

(二)以棉布折征赋税成为定制

苏松两府是明代商品经济最发达的地区,也是赋税最重之地。明陆深 《续停骖录摘抄》载:“本朝初,总计天下税粮,共二千九百四十三万余。……苏州一府,二百八十万九千余。松江,一百二十万九千余。”两府总一州九县 (当时未置青浦县),承担了全国税粮的近六分之一。由于赋税过重,因此税粮常年逋欠,并不能足额缴纳。对于拖欠的税粮,明政府除了采取一些临时的蠲免措施外,间或辅以将税粮折征布匹,洪武三年因赏军用布甚多,令松江府于秋粮内收布三十万匹,其余仍征米如故,[22]洪武六年“诏直隶府州及浙江、江西二行省今年秋粮令以棉布代输,以给边戍”。[23]洪武九年“令天下郡县税粮,除诏免外,以银、钞、钱、绢、布等代输今年租税。户部奏:‘每银一两,钱千文、钞一贯,折输米一石,小麦则减值十之二;绵、苎布一尺,折米六斗,麦七斗;麻布一尺,折米四斗、麦五斗;以丝绢代输者,亦各以轻重损益,愿入粟者听。’上曰:‘折纳税粮,正欲便民,务减其价,勿泥时值可也。’”[24]又洪武三十年七月规定:“自洪武二十八年以前,凡各处逋租,皆许随土地所便,折收布绢绵花及金银等物,宜定著其例。”[25]于是,户部定:钞一锭,折米一石;金一两,十石;银一两;二石;绢一匹,石有二斗;棉布匹,一石;苎布一匹,七斗;棉花一斤,二斗。[26]“至成祖永乐十一年,令各处折征粮,金每两准米三十石,阔白棉布每匹准米一石五斗。”[27]这些措施只是明政府的间行德意,并没有形成定制。

至宣德年间,苏松地区税粮已是累年拖欠,积逋如山。宣德四年,又下令将应天、苏松、并浙江属县远年拖欠税粮折征,“每绢一匹准米一石二斗,绵布一匹、丝一斤、钞五十贯各准米一石,苎布一匹准米七斗,绵花一斤准米二斗”。五年,令“自三年以前拖欠税粮,以十分为率,三分折布,三分折绢,四分折钞,其布绢不拘长阔,俱准照时价折收”。[28]宣德八年,巡抚周忱结合苏松地区的实际情况,进行了赋役改革,对税粮征收折色,并奏定加耗折征例,其中“阔白三梭布准平米二石五斗或二石四斗至二石”,“阔白棉布准平米一石或九升、八升”。[29]两年后,使逋欠悉完,此后遂成定制。明中叶以后,随着商品货币经济的发展,白银已成为了市场流通中的主币。在白银货币化的驱动下,明朝官员、皇室对白银的需求也日益增加,正统初年出现了赋税折银的趋向,并由南京改解内库,用于武臣俸禄及皇室开销,即以后所称“金花银”。在这种趋势之下,苏松地区的棉布折征税粮逐渐开始向折银转变,弘治十七年,“令苏、松、常三府阔白绵布以十分为率,六分征本色,四分征折色”,[28]是为棉布折银之始。至嘉靖时,则定以三梭布每匹折银六钱一分,棉布每匹折银三钱,应解本色者以价银发解户承办。[30]至此棉布由最初折算米粮为基准,变为以银为折算标准,分为本色布与折色布。苏州府本色布十五万匹,折色布四万匹,松江府本色布十三万多匹,折色布四万多匹。正是由于苏松地区棉纺织业的发达,所出布匹数量多,且质量上乘,才能够使税粮的折征得以实行。

(三)繁重的布解给百姓带来沉重负担

明代,苏松地区的棉纺织业发达使得棉布就成为赋税折征的对象,每年都需要向京库输送一定数额的布匹 (即官布)。据民国 《嘉定县续志》卷三 《赋役志》中载明代:“苏州一府官布共十九万匹。”明崇祯 《松江府志》卷十一 《役法一》载:“每岁华亭县布解四名,领解细布一万六千一百八十五匹,粗布四万八千九百三十五匹;上海县布解三名,领解细布一万六百二十匹,粗布三万二千一百九匹;青浦县布解一名,领解细布六千一百九十五匹,粗布一万八千七百三十匹。”共十三万二千七百七十四匹。自宣德八年,定税粮折征布匹之例,开始出现了布解之役。

苏松两府布解最初都为民运,随着明中叶以后的役法改革,苏州府由民运改为佐贰官员领解,而松江府则未施行。解户从领库银购买布匹,到装船起运,其间领银、投牙、赁房、听验印解布有袱油纸包索,又有布匹的铺垫扛解盘用银,每匹大约在一钱左右。在运输过程中,舟车关闸挂号销批免不了被盘剥,到京之后由中官负责验收入内库,而中官又以贿之多寡作为布匹是否合格的标准。通常这些买布之外的费用花销称为常例,由解户自己支付,这样就使每匹赔银不止二三钱,如果布匹被退,重复解进,经数年不能完役,每匹则有赔至五六钱者。苏松地区布解则是徭役中最重之一,与北运同称为“上上役”。这种重役本应由极富户承担,但实际上大户或贿买营脱,官府则佥点中人之家,又不给买布之银,致使寒下户不得不卖田鬻产,揭债买布;或雇请亲识之人包揽代解,而包揽之人往往从中骗剋,糜费无余,最后布匹被批退回,累及正身破家荡产。因此,布解成为百姓的沉重负担,一闻此役如蹈汤火、如赴死地。

四、结语

综上所述,明代苏松地区棉纺织业得以大力发展包涵了多方面的因素,在元代棉纺织业发展的基础上,明初鼓励经济作物种植的政策促进了该地区棉作的普及,形成了沿江濒海的植棉区域,特别是棉纺织机具的改进大大提高了纺织的效率。在这些内外因素作用之下,苏松地区的棉纺织业获得了极大的发展,棉纺织业内部显现了专业化分工的趋势,而棉布的品种花样丰富能够满足不同层次的需求,出现了专门从事布匹收购经营的棉布字号,大量棉布进入市场流通,促进了这一地区商品经济的发展。同时,棉纺织业的发展给该地区经济、社会生活带来了不小的影响,明中叶之后大量棉业市镇的兴起,棉货贸易繁荣,以棉布折征赋税使苏松地区重赋下的税粮逋欠得到了缓解,但随之也产生了繁重的布解,成为老百姓的沉重负担。在封建社会自给自足小农经济的大环境下,苏松地区棉纺织业的发展带来的商品经济的繁荣只是局部小范围的,而它自身的发展也受到了封建经济的束缚,棉纺织业内部出现的新兴因子难以继续拓展,为以后苏松地区棉纺织业的衰落埋下了伏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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