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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业的发展与关陇作家群的兴起①——明代中期关陇作家群形成原因探析之二

2011-01-24师海军

上海财经大学学报 2011年2期
关键词:李梦阳商人

师海军

(西安财经学院文学艺术系,陕西西安710061)

明代弘治、正德、嘉靖前期关陇地区出现了一群在全国影响巨大的作家,其成员有李梦阳、康海、王九思、张凤翔、胡缵宗、马理、吕柟、韩邦奇、韩邦靖、杨爵、刘储秀、马汝骥、王维桢、王讴、张治道、胡侍、赵时春、孙一元、乔世宁、许宗鲁、韩邦靖妻子屈氏诸人,他们均以“秦人”自居,同朝为官,互相唱和,彼此赠答,联系密切。胡缵宗在嘉靖十七年(1538)夏五月为马汝骥《西玄集》作序,就列出了一份详细的关陇文人名单,说:

雍之文不有余响乎!明兴,雍当西徼,先进尚质。弘治间,李按察梦阳谓诗必宗杜甫,康殿撰海谓文必祖马迁,天下学士大夫多从之。士类靡然,而空同、对山因得罪世之君子矣。时则有若王太史九思、张民部凤翔、苏司寇民、段翰检炅、马太卿理、管中丞楫、吕宗伯柟、韩中丞邦奇、参伯邦靖、王宪使九峰、王翰检元正、南郡守大吉、刘宪使储秀、马太史汝骥、许中丞宗鲁、王佥宪讴、何中丞栋、张比部治道、李佥宪宗枢、王宫谕用宾、吕郡守颛、胡鸿胪侍、赵兵部时春、孙羽士一元,实与李、康同趣。虽言人心殊,而其归则太史公与工部也。因文达术,岂无意于十翼、九畴、二南、三帛、五王乎?若缵宗亦窃有志焉,而未能也。而伯循、仲木尤加意于横渠之业。虽未敢与天下学士大夫谭文,然自西方学者观之,不谓之雍音乎?故雍之学得称于弘治、正德间也。仲房自南银台寄一帙曰《西玄集》,视予济上。予观之,殆雍雅也。一日视幼通,幼通曰:“固雍文也。”风格韵致要不出于少陵,自为秦中一诗品焉。丰镐诸君子,或以缵宗之言为然也。[1]②

胡缵宗从关陇作家的发端者李梦阳、康海叙起,对明中期的关陇人物一一列出,显出了时人已有意的从关陇的角度审视这一重要的文学群体。万斯同则以史家的眼光,总结说:“关中自李梦阳、康海、王九思后,作者迭兴,若吕柟、马理、韩邦奇、邦靖、马汝骥、胡缵宗、赵时春、王维桢、杨爵辈,彬彬质有其文。而(张)治道辈鼓吹之。一时号为极盛。自时厥后,此风遂衰。”[2]关陇作家在明代中期的文坛以倡言“复古”而起,以“真诗在民间”发掘人性的本真,迅速席卷文坛,影响士林,成为全国性的一股潮流,成为思想启蒙的先驱③,甚至下启晚明的文学思潮④。虽然由于后人狭隘的指责其文学“模拟剽窃”,如钱谦益在其《列朝诗集小传》“李少师东阳”中说“:国家休明之运,萃于成、弘,公以金钟玉衡之质,振朱弦清庙之音,含咀宫商,吐纳和雅,沨沨乎,洋洋乎,长离之和鸣,共命之交响也。北地李梦阳,一旦崛起,侈谈复古,攻竄窃剽贼之学,诋娸先正,以劫持一世;关陇之士,坎失职者,群起附和,以击排长沙为能事。”[3]在“王寿州九思”条评价说“:敬夫之再谪,以及永锢,皆长沙秉国时。盛年屏弃,无所发怒,作为歌谣,及《杜甫游春》杂剧,力诋西涯,流传腾涌,关陇之士,杂然和之。”[3]在张治道条说“:关陇之士,附北地而排长沙,党同伐异,不惜公是,未有如孟独之力者也。”[3]致使其在后世寂然无闻,影响不彰,与其在当时的文坛地位不符,但并不能掩盖这一文学群体的光辉,否认他们的成绩和影响。如所引钱谦益语,虽极力诋毁关陇文人,对其颇多指责,但均以“关陇之士”概括言之,也可从另一方面反映出关陇作家群在当时的存在和影响。

正像法国著名理论家阿尔都塞所说:“任何历史现象、革命,任何作品的产生,意识形态的改变等等,都有各种原因,也只有从原有的角度来解释,但历史现象或事件的发生不只有一个原因,而是有众多的原因,因此文化现象或历史现象都是一个多元决定的现象。”[4]关陇作家群在明代中期的凌然崛起,引领风骚,其原因自然是复杂的、多方面的。这固然与明代中期关陇地区的科举和教育的发展状况、关陇地区特有的“雄深雅健”的地域文化与关学传统密切相关,但他们在文学中主张“求真尚情”,努力表现真实的生活与真情的人,对日常生活细节的重视,正是尊重人、尊重人的生活意欲的结果,是突破了传统“皆欲合道”的陈腐观念在文学创作上的反映,与明代中期关陇地区商业的发展息息相关。

明代中期之后商业的发展、兴盛绝非偶然,而是社会各个方面综合发展的必然,正像人们总结的:“明代中后期,商品生产的日益发展,商品流通的愈益发达,为各地商人集团的兴起或产生提供了经济发展背景;明代中后期交通条件的改观,有利于大规模远距离的商品贩运,也为单个商人成帮经营提出了现实要求,从而加速各地商帮的兴起;明代中期起白银逐步货币化,从而改变了传统支付手段,提高了结算效率,推进和刺激了商品的大规模流通,为商帮群体的产生创造了极为有利的客观条件;明朝商业税率偏轻或相形变轻,降低了商人的商业经营成本,有利于商人实力的增加和商人集团的产生;随着商品经济的发展,商品流通的发达,商业经济的神奇力量日见功效,社会各阶层对商人的看法也在发生变化,也为商人集团的产生起了推波助澜的作用。所有这一切,构成了商帮形成的极为有利的全国大背景。”[5]而关陇地区商品经济的发展,自然有其自身的特殊条件。明代陕西农业逐渐恢复、发展,据万历《大明一统志》卷四对全国260个府税粮多寡的排序,西安府位列第四,仅次于号称粮仓的松江府;商品经济得到了发展,蚕桑、茶叶、植棉、药材、烟草等经济作物均发展快速;明代关陇地区位于边陲重地,九边重镇中有四镇设在这一地区,屯军二十余万,为了供给军需,明代实行“开中”政策,让商人运粮到边关以换取盐引,实行“茶马交易”、“布马交易”,由于地利的原因,大大促进了关陇地区商业的发展,随着关陇市场范围的扩大,关陇商人迅速崛起⑤。

明人张翰在其晚年追忆一生见闻经历的《松窗梦语》中说:“河以西为古雍地,今为陕西。山河四塞,昔称天府,西安为会城。地多驴马牛羊旃裘筋骨。自昔多贾,西入陇、蜀,东走齐、鲁,往来交易,莫不得其所欲。至今西北贾多秦人,然皆聚于汧、雍以东,至河、华沃野千里间,而三原为最。若汉中、西川、巩、凤,犹为孔道,至凉、庆、甘、宁之墟,丰草平野,沙苇萧条,昔为边商之利途,今称边戍之绝塞矣。关中之地,当九州三分之一,而人众不过什一,量其富厚,什居其二。闾阎贫寠,甚于他省,而生理殷繁,则贾人之所聚也。”[6]可谓是对关陇地区商业发展的整体描绘。“陕以西称壮县曰泾阳、三原,而三原为最,多盐策高资贾人,阛阓骈比,果布之凑,鲜车怒马者相望于太仓。……盖三秦大都会也。”[7]三原、泾阳、高陵成为新崛起的新兴的商业市镇。陕南的凤县、略阳、宁强、镇安、洵阳等地,已发展成为全国的冶铁中心之一,较大的冶铁厂人数有两三千人,小的也有几百至上千人。随着商业的发展,关陇地区形成了全国性的大的商业集团——“秦商”,并与“徽商”、“晋商”齐名全国。秦商也称关商,主要出自关中平原地区,特别是泾阳、三原两地,宋应星在《野议·盐政论》就云:“商之有本者,大抵属秦晋与徽郡三方之人。”⑥日本经济史学家藤井宏说:“有明一代,作为盐商的陕西商人,其势力曾凌驾于山西商人之上。”[8]可见明代陕西商人实力之强。

陕西商业的发展,甚至带动了江南的商品经济。陕商贩盐引至江南,再把江南棉布运至北方,直接促进了南方商品经济的发展,李刚就说:“在明代的近三百年间,是陕西商人市驴券马,泛舸长江到江南购运标布,并因此而开辟了‘南布北来’的流通大动脉,才一手促成了苏松棉纺织业近三个世纪的繁荣。”[9]而关陇地区商业发展,又体现出了自身的一些特点,关陇地区为周秦汉唐旧地,古时的风云际会,雄深雅健的文化传统又培育了陕西商人重文化、崇知识的文化习俗,“许多陕西商人是以儒经商,也有不少商人由商而儒,使陕西商人往往表现为儒商结合,具有鲜明的儒商特征”。[9]寓居扬州的关陇商人子弟以商籍参加当地的科举考试,就多有中举,甚至大大超过当地的土著。故而关陇文人与商品经济的密切关系就可理解。

明代两淮进士举人贡生数目统计表⑦

通过上表,我们可以看到,陕西商人子弟在两淮比当地土著、山西商人都多,只是少于安徽商人,但此表所反映的是整个明代的情况,考虑到徽商是在明代中期“开中法”废止后才崛起的这一原因,则明中期当以关陇商人子弟为最。

正因为关陇地区的商业发展,使得关陇文人均与商业有着密切的关系。明中期的王恕即出身于两淮商籍[9]。王恕可称为明代关陇地区第一位官位显赫的人物,他在朝为官40多年,刚正清廉,为人所称道,有“西京十二部,一人独王恕”之誉。《明史·王恕传》评价曰:“所引荐耿裕、彭韶、何乔新、周经、李敏、张悦、倪岳、刘大夏、戴珊、章懋等,皆一时名臣。他贤才久废草泽者,拔擢之恐后。弘治二十年间,众正盈朝,职业修理,号为极盛者,恕力也。”[10]卷一百八十二他对于关陇作家群的形成与精神追求无疑有着潜移默化的作用[11],其子王承裕后来成为关陇作家群的一员。关陇作家群的发起者与领导者之一——李梦阳也是出身于商人家庭,他在其祖父的传记中说:“是时母氏改为他氏室,而公乃因不之他氏食,零零俜俜往来邠、宁间学贾,为小贾,能自活。乃后十余岁而至中贾云。”[12]卷三十八其兄李孟和也是著名的商人,高叔嗣为其所作的《大明北墅李公墓表》中说:“北墅公(李孟和)始自庆阳徙开封,当成化之十八年。盖为儒无所成,有弟曰梦阳,世称空同先生。幼异才,公朂之颛学,登进士,以文章名。公乃称曰:‘士而贵蓄道徳,若庶人,则惟居积不多之患。’于是习猗顿、陶公之术,遂以财雄,第宅、田园极膏沃,子孙皆与开封人婚。”[13]李孟和与关陇作家关系密切,正德三年八月李梦阳被刘瑾诬陷下狱,其兄就多方奔走,万端游说[13]。其年冬,康海在顺德被劫之后,又是李孟和走马存问[12]卷二十。其后李梦阳被革职蛰居开封,就住在其兄家⑧,生活并无稳定的经济来源,应该与其兄的经济帮助密不可分。

关陇作家群的另一重要的领导者——康海也是出身于商人家庭。康海曾叔祖康年即善贾,“侍郎者,康长公(康海父康镛)之曾祖也。侍郎生三子,长曰爵,次曰年,次曰禋。文皇帝一日尽召侍郎家诸男子,侍郎中子会贾在外,惟二子在,于是二子乃大恐,并匍匐入见上,……于是卒官其二子,以爵为上林苑监正,以禋为监副。已知侍郎有子贾在外,上拊髀太息曰:‘薄福,薄福!’于是诏赐侍郎子千金镪数十千缗,敕关津吏往来不得诘侍郎子。于是关中巨贵族咸推毂康氏,而康氏因遂豪关中矣”。[14]卷三十五先公墓碑康年在外经商连皇帝封赏都顾不得,其经商之善,可见一斑。其叔父康銮,“初欲以《戴礼》举乡试,后服贾,为家业,即号善贾。弘治末,助金于边,为义官。”[14]卷三十五先读经史,习举子业,后亦善经商,还曾助金于边获取功名,是典型的由商而仕。康氏家族经商,重于声名,信誉良好,能够博得同道与市民的赞誉。“弘治初,及先君卒时,家事益窘,叔父怏怏不得志,乃入长安求故与贾者,皆富矣。咸骇喙向曰:‘昔以季父力,故今能裕;今季父窘,愿尽以所有助季父。’居三月,遂致累数百金,乃悉散归故与为贾者金。数年,遂钜然盛矣。然不琐琐逐小利,每有贾怕减直货之人曰:‘季父老,曷不善贾也?求速贾,乃减直,货之后靡有息矣。’笑曰:‘彼不知贾道也。俟直而后贾,彼庸贾,求之不失也,可终岁不成一贾。凡吾所为,岁可十数贾,息固可十数倍矣。’故长安人言善贾者皆曰康季父云。千金积薪,秋雨薪贵,视市中半价辄召人货去,券贷去,故贫者皆喜趋叔父贾。”[14]卷四十康銮父子两代在扬州经商,以贩盐而大富,修“焦山别墅”,后康海曾至扬州,在别墅演奏琵琶,倾倒观众,“焦山别墅”因而被后人改为“康山别墅”,成为一段文坛佳话。武功康氏成为关陇地区著名的商业家族。

王九思父王儒在四川巴县教谕时,曾因为关中灾荒,亲戚、乡人多来投靠,不得已而经商养家,王九思曾记说:“二十有一年,关中大饥,报至,急使使归宁父母,召仲弟至多予俸金归养,其心则固甚弗宁也。其后就养者盖三十人,诸父、弟子则与朝夕,族党、里邻推赀其贸易。”[15]卷十六许宗鲁也是出生于商人家庭,在《都察院右副都御史许公宗鲁墓志铭》记载:“公名宗鲁,字东侯,号少华,咸宁人也。父赠太仆公鋐者,商维扬,尝祷茅山祠下,后生公客邸。”[16]卷十五而《太微张公墓碑》载张治道年少时,“父命之商,公顾好书不好商,乃就乡校师学书,始授读即颖记绝人,巳乃就偶山田先生,受《朱氏诗》。未几,即又善说《诗》。”[16]卷十四其父也曾让他经商,只是因为张治道不乐于商才走上了弃商从文的道路。关陇文人家庭的这种儒、商结合的特点,应该说是一种普遍的现象。

因为关陇文人浓厚的商业背景,故在他们的文集中,与商人酬唱赠答的文字随处可见,为商人作了大量墓志,完全没有原先士人对于商人的鄙薄和轻视。如王九思为商人张佾所作的墓志中就云:“祖讳鹏,乃隐于贾。……(佾)盖常侍父游宦于南北,寻乃挟赀出贾于汴,……踰十年庚申,南贾于江浙间,……其后君复贾于陇西,……又别六年甲戌,予已在林下,君跃马相访。庚辰秋,将东归故里,过别予,予为作一卷,武功康太史德涵题曰《沣桥饯别》,以诗赠之而序诸首,余若三原马光禄伯循、高陵吕太史仲木、岐山杨中丞宗文,洎予皆以诗赠而予复序其后云。”[17]卷下张佾可以说是商人世家,其经商的范围遍及大江南北,但并不妨碍与士人的交往,在他离别时,关陇文人康海、马理、吕柟、杨武、王九思均有赠别诗歌相送。李梦阳就给歙商郑作、佘存修、佘育、鲍弼、鲍允亨、汪昂,蒲商王现,汴商鲍崇相、丘琥等做过墓志⑨;且能正视商人,如在《贾隐》序中称松崕子“是隐而贾者也”[12]卷五十九,为商人辩护,在《贾论》说:“贾之术恶,人必以为谬,然不知贾深刻取赢羡。深刻则心易残,取赢羡则戕物,故非大奸巧不能踰等夷,然贾亦不尽尔,若尔常十七八,亦其术使然也。夫心,神舍也,深刻则耗神,耗则昏眊而形不和,形不和则不能修于身行,此非术之罪哉?……夫贾,编户之民也,而一旦音乐、妓女之奉,肥甘、绮丽、车马、珍玩诸属与诸大贵人等,则淫侈而易为邪。夫入深谷翳林而能得材者,择木者也;处奢靡踰躐而能制心者,择行者也。是以陶朱公居置千金而显名天下,传于后世。故不务仁义之行而徒以机利相髙者,非卫欲喜,生之道也。”[12]卷五十九他在给商人王现作的墓志铭中借王现之口说:“夫商与士异术而同心”[12]卷四十六,把商人提到与士人完全相同的地位上。

李梦阳在《空同集》卷四十五《明故中顺大夫衢府知府李君墓志铭》中,对墓主的政绩一笔带过,对自己的人生观却作了详细的表述:“先是空同子谓李君曰:‘死生有命,富贵在天。’信矣。然人之富贵之去身也,则智虑衰,谋计左。而其将死也,则魂夺心乱,往往犯忌讳,昧戕伐,斯自为之,亦天与命使为之?”一反传统的价值观,表达了对于“富贵”的看重。李梦阳甚至在为一些皇亲所作的墓志中,以欣羡的口吻描述了他们的享乐生活,如卷四十六《封丘僖顺王墓志铭》说:“初王好夜宴,钟鼓管乐,阗喧彻宵,鸡鸣月坠,香粉销落,舃履杂糅,而其兴愈酣。”李梦阳这种对商人平等对待的态度,对富贵的赞誉与看重,把豪奢生活写得如此神往,正是他人生理想的体现,是他“求真尚情”文学思想的体现,具有着反禁欲的思想意义,也成为下启晚明文学思潮的根本原因。

在文学思想上,李梦阳在《结肠操谱序》说“:天下有殊理之事,无非情之音。何也?理之言常也,或激之乖则幻化弗测《,易》曰‘游魂为变’是也。乃其为音也,则发之情而生之心者也。……感于肠而起音,罔变是恤,固情之真也。”[12]卷五十一认为“情”是自内心深处激发的,而“理”则言常而多变,故“天下有殊理之事,无非情之音”,天下多有悖于“理”而更多的是“情”的自然抒发,是“生之心者也”,故而认为“宋儒兴而古之文废矣,非宋儒废之也,文者自废之也”。这是因为“:宋儒言理不烂然欤?童稚能谈焉,渠尚知性行有不必合邪?”[12]卷六十五认为宋以来的理学才是桎梏文学发展的原因,在此思想基础上提出“真诗在民间”的思想,把关注的视角投向了民间文学。康海在《杜子美游春记》说“:予曩游京师,会见馆阁诸书,有元人传奇几千百种,而所躬自阅涉者才二三十。意虽假借而词靡隐逊,盖咸有所依焉。予读之每终篇,或潸然涕焉。”为元人曲中的真情或悲或喜。他说“:世恒言诗情不似曲情多,非也。古曲与诗词同。自乐府作,诗与曲始歧而二矣。其实诗之变也。”[18]对于曲词的抒情性给予了定位,认为“古曲与诗词同”,把曲上升到了正统文学的高度。王九思曾在《明翰林院修撰儒林郎康公神道之碑》记康海说“:既居林下,乃益肆力于古,星历医卜靡所不究,书工篆隶,笔妙如神,间作近体乐府,青衣二男子,被之音乐,歌以侑觞。公尝西登吴岳,北至嵯峨、九,南访经台、白云、紫阁之盛,东至于太华、中条,二青衣从焉。每临佳胜,停骖命酒,歌其所制感慨之词,公于是飘飘焉不知宇宙之大,何物琐琐入其胸次哉!”[17]卷中言康海在退居林下后致力于散曲的创作。王九思也在《吟诗》中自述创作经历:“吟诗四十载,学海足生涯。汉魏二三子,唐人几百家。燃髭空锻炼,得意漫矜夸。不见少陵老,情真语自佳。”[17]卷上强调文学创作中的真情流露。王九思也多致力于散曲创作,有《碧山乐府》八卷。关陇作家对其他俗文学创作也颇多成绩,胡侍就有《真珠船》八卷和《墅谈》六卷,《四库全书总目提要》云:“《墅谈》六卷,明胡侍撰,皆辩证古籍,兼及时事,而征采庞杂,多及怪异不根之语,未免失实。又谓宋人专以散文为古,斥为矇瞽之论,尤失之偏僻矣。”[18]“《真珠船》八卷,……是书杂采经史故事及小说家言,……然征引拉杂,考证甚疏,如以北曲为朝庙之音,……又喜谈怪异果报之说,皆不免于纰缪。”[19]虽然对于胡侍两书不无微词,但从中亦可窥见胡侍对于这些“怪异不根”的俗文学的重视。乔世宁说:“子长谓学者考信于六艺,以余所见,小说、杂记之类,顾安可尽废也?夫自书契以来,天运世道人事物理其变化莫可究极矣,此岂六艺所能穷?恒略所可俟者哉!”[20]这种对于俗文学的追求,正是“求真尚情”文学思想的反映。

正因为关陇地区商业的迅猛发展,关陇士人与商业的密切关系,在他们的文学思想与文学创作中,就会或多或少地代表、反映了新兴阶层的要求,他们的“复古”主张,就不仅仅是为了兴复古学,仅为反“台阁”文学而发起,他们在文学上的求真、求变、求新,他们对于民间俚曲与散曲的推崇,追求个性和独立人格,努力表现真实的生活与真情的人,对日常生活细节的重视,正是尊重人、尊重人的生活意欲的结果,是突破了传统志传“皆欲合道”的陈腐观念而在文学创作上的反映。[21]这是时代赋予关陇作家群的深深印迹。

注释:

①本文所言之“关陇”,涵盖的地域大致是明代陕西布政使司所辖地区,包括关中、陕北、陕南等今陕西全省,以及宁夏回族自治区和甘肃省东部地区。本文以“关陇”称之,主要是基于古今地理名称含义变迁的考量,“关”是指大关中,指称今陕西全省,“陇”是指陇右地区,意指今甘肃与宁夏地区,合称“关陇”,寓有涵盖这一地区,俾古今一体而不致脱离现代太远之意。关于明代的分期,说法纷呈,并不一致,有两分法,三分法,四分法,五分法,甚至六分法。本文取三分法,具体所指时段是明代弘治、正德、嘉靖前期。

②此文《四库全书存目丛书》集部第六十二册明嘉靖刻胡缵宗《鸟鼠山人小集》卷十二也收录,但个别文字稍有出入,其中所列人物并无苏民、管楫、王九峰、胡侍,可能是刊刻流传中出现了错漏。

③钱基博在《明代文学·自序》中言:“自我观之中国文学之有明,其如欧洲中世纪之有文艺复兴乎?”首次言及“明代文学”与思想解放的关系。

④关陇作家群对晚明文学的影响,从作家群体的角度迄今还未见论述,但今人章培恒有《李梦阳与晚明文学新思潮》,见《安徽师范大学学报》(人文社会科学版)1986年第3期,陈建华有《晚明文学的先驱——李梦阳》,《学术月刊》1986年第8期,专门论及李梦阳对晚明文学的影响。

⑤关于关陇地区商业的发展,参看李刚《陕西商帮史》第一章《明清陕西商帮形成的原因》,西北大学出版社1997年版。田培栋在《明清时代陕西社会经济史》对“开中法”于陕西商品经济的发展也有措意,首都师范大学出版社2000年版,第364页。

⑥转引自李刚《:陕西商帮史·前言》,西北大学出版社1997年版,第3页。

⑦转引自李刚《:陕西商帮史》,西北大学出版社1997年版,第123页。

⑨见李梦阳《空同集》卷四十五《梅山先生墓志铭》《、处士松山先生墓志铭》,卷四十六《明故王文显墓志铭》,卷四十八《潜虬山人记》,卷五十一《方山子集序》,卷五十二《缶音序》,卷五十六《赠豫斋子序》,卷五十七《汪子年六十鲍郑二生绘图寿之序》,卷五十八《鲍允亨传》。

[1]马汝骥.西玄集·序[M].四库全书存目丛书:集部七十三.济南:齐鲁书社,1997.

[2]万斯同.明史 [M].续修四库全书:第三百八十八卷,文苑传,第331册.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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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师海军.教育、科举的发展与关陇作家群的兴起——明代中期关陇作家群形成原因探析之一[J].西北大学学报,2011,(1).

[12]李梦阳.空同集[M].万历二十九年刻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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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康海.康对山先生集[M].续修四库全书.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2.

[15]王九思.渼陂集[M].四库全书存目丛书.济南:齐鲁书社,1997.

[16]乔世宁.丘隅集[M].嘉靖二十三年刻本.

[17]王九思.渼陂续集[M].四库全书存目丛书.济南:齐鲁书社,1997.

[18]康海.沜东乐府·序[M].赵俊玠校注.西安:三秦出版社,1995:233.

[19]纪昀,等.钦定四库全书总目[M].四库全书研究所整理.北京:中华书局,1997:1699.

[20]乔世宁.墅谈·序[M].四库全书存目丛书.济南:齐鲁书社,1997.

[21]徐慧.论明中期吴中杂学的兴盛[J].江西社会科学,2009,(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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