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梦阳与郑岳关系考辨

徐 佳 慧

(兰州大学 文学院，甘肃 兰州 730000)

李梦阳是明代“前七子”代表人物，其所倡导的诗文复古产生了重要影响。正德六年(1511)至正德九年(1514)，李梦阳在江西任官期间与巡按御史江万实互相讦奏，布政使郑岳、总督陈金等官员牵涉其中。有关李梦阳江西任官行实以及李梦阳与朱宸濠的关系等问题，学界取得了许多研究成果，但并未深究李梦阳与郑岳的关系。文献史料对李梦阳与郑岳交恶时间记载不一，事件始末表述不清，或对此未有涉笔。考察李梦阳与郑岳的关系，对厘清李梦阳入广信狱始末、李梦阳与朱宸濠的关系有着重要作用。本文以考察郑岳与李梦阳的关系为中心，考辨文献对李梦阳与郑岳关系的书写差异，探究史官对李梦阳江西任职事迹的总体评价。

一、李梦阳与郑岳交恶始末

在后两种说法中，郑岳经历了由勘官到案件当事人的身份转变。第三种，郑岳被任为勘官，李梦阳率先奏讦郑岳，并诬告郑岳之子通贿，郑岳被卷入其中。《西河集》：“金檄布政司郑岳勘之。梦阳疑岳袒万实，因复讦岳。时逆濠重梦阳甚，而岳以迕濠，濠为梦阳执岳吏，令报岳子沄与群吏通赃，奏闻，系沄掠治。”[3]李梦阳担心郑岳偏袒江万实，遂勾结朱宸濠陷害郑岳。毛奇龄《西河集》、尤侗《明史拟稿》、王鸿绪《明史稿列传》、万斯同《明史》、张廷玉《明史》采用这种说法。

第四种，郑岳勘查案件，朱宸濠插手其间构陷郑岳，李梦阳并未嗾濠倾岳。有以下三种表述：其一，李梦阳与郑岳产生冲突，朱宸濠欲笼络李梦阳，故倾轧郑岳。尹守衡《明史窃列传》：“布政使郑岳故与梦阳不相能，欲持之事。未及，竟宁王濠常托诗文与梦阳交欢，心知梦阳不平，从中出拟岳，后执岳门下人入府中，拷治索岳。”[4]尹守衡《明史窃列传》、查继佐《罪惟录》取此说法。其二，朱宸濠与郑岳结怨已久，以李梦阳为借口打压郑岳。何乔远《名山藏》：“宁庶人宸濠重梦阳甚，而岳在官数裁抑庶人，庶人故憾之。因为梦阳执岳吏，胁报岳子泓与通贿，以奏闻，囚泓拷治之。”[5]张岱《石匮书》过录此说法。其三，朱宸濠趁官员互讦打压郑岳，李梦阳并未牵涉其中。吴士奇《皇明副书》：“改命都御使陈金，金檄按察使郑岳勘其事，岳故执法，宸濠衔之，诬奏岳子沄纳贿，榜笞沄。”[6]三种表述都与朱宸濠相关，因此，部分文献记载李梦阳党同朱宸濠，陵轹郑岳。那么，郑岳与李梦阳何时交恶？郑岳在事件过程中以什么身份出现？朱宸濠起到了什么作用？

郑岳、李梦阳“俱有时名”, 心系国运民生。郑岳素尚风节，曾阻朱宸濠横夺民田，《兵部左侍郎郑公岳传》记其事：“宸濠横夺民田亿万计，民设寨聚守，濠讽总制以兵剿，岳阻之。”[7]《明史》赞曰：“郑岳等居官，历著风操。箴主阙，抑近幸，本末皆有可观。斤斤奉职，所至以治办闻，殆列卿之良欤！”[8]李梦阳以气节驰名于世，上疏《上孝宗皇帝书稿》陈“庄场畿民之害”，邹观光云“以气节为文章则李献吉”[9]。郑、李二人都是忠义之士，因何产生纠纷？郑岳参与勘案，却被奏讦纳贿，李梦阳是否恶意构陷郑岳？

李梦阳与郑岳并非一向不和。初，郑岳与李梦阳相互倾慕，二人同年进士，交好甚笃。郑岳《幽居公署书怀》云：“平生相倾慕，会合意何敦。相期振颓靡，抚心悯元元。”[10]二人都有就弊时政之志。《武宗实录》记载：“(正德九年五月癸酉)金檄左布政使郑岳勘之。梦阳恐金直万实，伪作万实劾金奏草，以激怒金。又欲胁岳，执其亲信吏，令报岳子沄与诸吏交通纳贿至数百两。”[11]李梦阳与陈金、江万实等官员不和由来已久，恐陈金偏袒江万实在情理之中。但若郑岳与李梦阳无矛盾，李梦阳又为何欲胁迫郑岳呢？

《分别情罪轻重疏》记载：“访知先任江西按察使郑岳要行劾奏，就暗令与伊有仇，副使李梦阳将跟随郑岳门子刘奉送府拷打，逼供无名赃私，奏陷郑岳为民，宸濠得遂奸计，为恶日甚。”[12]朱宸濠欲除郑岳，借李梦阳打压郑岳，说明李梦阳与郑岳有嫌隙，《明史·郑岳传》载：“会提学副使李梦阳与巡按御史江万实相讦, 岳承檄按之。梦阳执岳亲信吏, 言岳子沄受赇, 欲因以胁岳。宸濠因助梦阳奏其事, 囚掠沄。”[8]5352李梦阳为胁迫郑岳办案偏向于他，执岳亲信吏，告发郑岳之子受贿，朱宸濠帮助李梦阳胁迫郑岳。郑岳奉命审理案件，勘案中，李梦阳与郑岳产生矛盾。李梦阳是因不满郑岳未能偏向于他，而导致二人决裂吗？

二、李梦阳奏讦郑岳考

对李梦阳与江万实相互奏讦一案，李梦阳与郑岳处世观念不同导致二人产生矛盾冲突。何乔远《名山藏》提出：“金以转属布政使郑岳，岳方欲为梦阳解，而梦阳则又与争。”[5]李梦阳欲在奏讦案中占据上风，但郑岳欲使双方平理，二人意见不合。《明史窃列传》也记载：“布政使郑岳故与梦阳不相能，欲持之事。未及，竟宁王濠常托诗文与梦阳交欢，心知梦阳不平，从中出拟岳，后执岳门下人入府中，拷治索岳。”[4]郑岳欲持之事，而李梦阳因此感到不平。郑岳《幽居公署书怀》云：“田灌平生交，杯酒不相容。魏其力解纷，乃并遭祸凶。”郑岳将江万实、李梦阳结怨比于武安侯田蚡、灌夫交恶，郑岳试图缓和矛盾，未料反遭他人奏讦，身陷其中。“往事昧明训，邈哉廉蔺踪。鹬蚌久相持，渔人并收功。”[10]郑岳遗憾自己与李梦阳之间的矛盾被朱宸濠利用，落得两败俱伤而宸濠得利的结局。李梦阳不满于郑岳“欲持之事”，误会郑岳徇私办案、偏袒江万实，因此率先诘难郑岳，以求得到满意的审案结果。

郑岳以风节闻名于世，却因被告发贪污营私而入狱。郑岳及其子确受赃私还是遭到诬陷？陈洪谟《继世纪闻》记载：“郑初为按察使，与李不合。李因郑迁方伯，带去旧门子二人，乃诬郑多收柴薪银两及其子侵克库银虚情，自拿其门子取供。又谮于濠，云‘郑布政轻侮王府’等语。由是濠掇拾虚供，奏行总制抚按勘问，郑与李俱下狱。”[13]李梦阳与郑岳不和，执岳门子取供，诬陷郑岳贪污柴薪银两、轻侮王府。林俊《辩李梦阳狱疏》云：“(正德七年)郑岳因与梦阳言语相激就不合，将跟随郑岳门子拘送，宸濠拷打逼供，郑岳无名赃私。”[14]林俊认为朱宸濠逼供郑岳门子，门子屈打成招。以上说法对揭露郑岳赃私是李梦阳还是朱宸濠所为尚存在争议，但书写者都认为郑岳以赃私致罪是遭诬陷。那么，若郑岳未受贿，大理寺卿燕忠为何判郑岳为民呢？这其中是否存有误会？

郑岳时任布政使，为从二品，李梦阳时任提学副使，属正四品。若李梦阳恶意攻讦郑岳，其言不实，那么，为何郑岳削籍为民，而李梦阳冠带闲住？郑岳官职高于李梦阳，所得惩治更为严重，由此可推测，攻讦郑岳赃私之语并非空穴来风。李梦阳《广信狱记》：“夫郑布政者，彼自干王府取之也。人孰无争论？先生与郑争而卒弗之行也，亦大矣，曷讦欤？”[15]李梦阳以气节为名，无意捏造是非构陷郑岳，也没有私下拷治郑岳门人，又言明“李子造两勘官，审而果无送门子、造伪章事。”[15]1646李梦阳虽与郑岳不相能，但其行事正直，落落大节。

按明制，“考察，通天下内外官计之，其目有八：曰贪，曰酷，曰浮躁，曰不及，曰老，曰病，曰罢，曰不谨”[8]1721。《明会典》载，明代处分察例有四：“年老、有疾者，致仕；罢软无为、素行不谨者，冠带闲住；贪、酷并在逃者，为民；才力不及者，斟酌对品改调。”[16]郑岳被削籍为民，而贪、酷并在逃者方惩治为民，因此郑岳确有为官私赃之举。按《明史·职官》，布政使掌管一省之政事、财赋出纳，全省民数、田数由其登记，宗室、官吏、师生、军伍俸禄及廪粮由其供给。郑岳时任布政使，其政务范围确易生贪污徇私之举。《武宗实录》记载，正德九年，燕忠勘结广信狱案，“忠等奏报，岳、乔赃私有实迹，梦阳欺凌僚属，挟制抚按，皆宜罢黜……都察院议覆，诏黜岳、乔为民，梦阳冠带闲住，夺廷举俸一年”[11]2282。惩治结果看似是依法处理，但此案件为燕忠审理，燕忠是否偏于李梦阳，或党同朱宸濠治罪郑岳？

燕忠为官严峻刚直，杨一清《明故通议大夫大理寺卿赠刑部尚书燕公墓志铭》称燕忠“性狷介峭直，居常寡言笑，不轻交际，人望而畏之，有包赵之风焉”[7]。对燕忠评价极高，将燕忠审案比于包拯、赵抃，认为燕忠执法秉公。勘结广信狱案时，燕忠任大理寺卿，与江西地方官员往来有限，徇私可能性极小。燕忠审理此案受任于皇帝，又有多人协助勘案，几乎无徇私可能。《皇明副书》记载：“(帝)乃命大理寺卿燕忠与给事黎奭往按之”，皇帝委派燕忠审理此案，《明史·郑岳传》云：“巡抚任汉顾虑不能决，帝遣大理卿燕忠会给事中黎奭按问。”[8]5352燕忠和给事中黎奭共同受命审理此案，《广信狱记》：“勘官大理卿燕忠奏略曰：‘请驻广信府勘，以避嫌。’又曰：‘请转委浙江副使郑阳、参议段敏为勘官。’”[15]1643且燕忠派浙江官员协助办理案件，更降低了燕忠偏于一方的可能。李梦阳《广信狱记》记载了燕忠对其态度恶劣：“(燕忠)而怒骂之(李梦阳)曰：‘汝本聪明好人，前刘瑾之难，无用识不识，咸壮焉。而今顾为此，为天下士夫唾骂邪？唾骂者，只以汝操上人之心要便宜耳。若独不闻老子术邪？退一着是已。’”[15]1645燕忠认为李梦阳奏讦侵官，不复与刘瑾抗争时的正直义气，对李梦阳恶语质疑，印证了燕忠秉公办事，并未偏私于李梦阳。据《国朝列卿纪》载，燕忠“会奉命江西, 而止江西藩臬官交恶相奏讦, 致兴大狱, 久不决。忠受勅往, 狱成无异言”[17]。燕忠办案具有公信力，朝中对此案判决结果并无异言。因此，此案判决合理，李梦阳并未诬陷郑岳。

虽然燕忠秉公勘案，但仍有人对广信狱案审理结果提出质疑。正德九年正月丁卯，南京十三道御使罗凤等言：“近布政使郑岳守正不阿，(朱宸濠)乃假手副使李梦阳罗织中伤。陛下特差官往勘，岳竟获罪。则其稔恶何所不至？”[11]2200认为郑岳乃贤官能吏，被朱宸濠、李梦阳恶意中伤，不应获罪。李梦阳任提学副使，因狂直不羁，与江西官员多有不善，郑岳因力振风纪、阻止宁王强占民田，在江西有一定声望，且李梦阳官阶低于郑岳，若不借用外力，似乎难以打压郑岳。书写者多认为郑岳被惩治是朱宸濠、李梦阳二人所致。陈文述《颐道堂集》云：“金檄布政司郑岳勘之，岳贤者也。梦阳又构岳子沄通贿事以要之，此岂正直者所为耶？诏遣大理卿燕忠往鞫，既罢梦阳官，亦褫岳职，沄行私有迹，谪戍，实则宁王宸濠助梦阳劾岳所致也。”[18]认为李梦阳得朱宸濠相助，恶意构陷郑岳。究竟是朱宸濠借李梦阳之手倾轧郑岳，还是李梦阳利用朱宸濠攻讦郑岳？朱宸濠扮演了什么角色？

三、朱宸濠在奏讦案中的作用

李梦阳性高简，有意亲附朱宸濠的可能性微乎其微。江西任职期间，李梦阳因待士甚厚、不通官场人情，与当地官员屡生事端。朱国桢《涌幢小品》：“(李梦阳)性高简，独待士甚厚，令勿谒上司行跪礼。……五日一上察院，聚揖，至是亦废，遂与御史江万实忤，互讦奏，万实谢病去。而左布政郑岳、参政吴廷举与献吉素有隙，吉安知府刘乔尤甚，皆以侵官奏。”[19]提出李梦阳与江万实、郑岳、吴廷举、刘乔俱有隙，《武宗实录》对此亦有记载。若李梦阳为振兴士风在官场孤立无援，自然不会为谋私利而党同朱宸濠。嘉靖元年，李梦阳被诬告与朱宸濠交通入狱，《国榷》记载：“戊戌，释故江西提学副使李梦阳狱，梦阳交通宸濠无状。”[20]经查证，李梦阳并未结党朱宸濠。

《世宗实录》记载：“濠败，御使周宣劾梦阳交通叛逆，逮至京师。验治无状，刑部尚书林俊奏其枉，诏释之。”[21]在林俊的帮助下，李梦阳洗脱罪名出狱。林俊《辩李梦阳狱疏》云：“宸濠知梦阳颇有文名，时常讨要诗文，梦阳不合与伊交结。”[14]认为朱宸濠笼络李梦阳，但李梦阳拒之。林俊性侃直，不随俗浮湛，与朱宸濠不睦，“宁王宸濠贪暴，俊屡裁抑之，王请易琉璃瓦，费二万。俊言宜如旧，毋涉叔段京鄙之求，吴王几杖之赐。王怒，伺其过，无所得。会俊以圣节按部，遂劾奏之，停俸三月”[8]5137。若李梦阳与宁王勾结，林俊不会与李梦阳交好。且林俊与郑岳同乡，二人情谊匪浅，若李梦阳品行不端，勾结朱宸濠、诬陷郑岳，林俊不会为李梦阳上疏辩护，故其言可信，李梦阳并未与朱宸濠勾结。

郑岳被削籍为民，并未归咎于李梦阳，他提出朱宸濠是攻讦他的主谋，李梦阳被朱宸濠利用。郑岳《幽居公署书怀》序曰：“宁庶人宸濠久蓄异志，予由臬转藩，裁抑逆萌，濠不能堪，阴嗾同僚，横加诬讦，威赂上下，文致其辜，逮系逾年，始得罢归。忧患中，尝作《蒙难录》，兹摘其概书之。”[10]朱宸濠与郑岳有隙，借李梦阳构陷郑岳，收买上下，治罪郑岳。若无朱宸濠推动，李梦阳未必能使郑岳被夺官。朱宸濠利用二人冲突趁机打压郑岳，李梦阳被利用也并非全然无辜。郑岳未因李梦阳被宸濠利用而迁怒于李，对李梦阳奏讦自己痛心疾首。“如何自猜忌，枝叶伤同根。川洛构党祸，善类鲜安存。”[10]他肯定李梦阳的人格气节，但认为李梦阳处事不懂变通、从政缺乏策略，“王导仇伯仁，千载抱烦冤”。郑岳将自己比于周顗，李梦阳比于王导。林俊辞世后，《故荣禄大夫太子太保刑部尚书见素林公行状》出自郑岳之手。林俊为李梦阳疏奏辩护，郑岳并未因此与林俊生隙，也未见郑岳对林俊救助李梦阳有不满之语，郑岳没有怪罪李梦阳。

李梦阳没有利用朱宸濠攻讦郑岳，未存结党朱宸濠之心。第三种说法认为李梦阳奏讦郑岳并借朱宸濠之势诬告郑岳子通贿观点错误。朱宸濠为何借官员相互奏讦打压郑岳？郑岳、朱宸濠二人矛盾由来已久。郑岳因朱宸濠侵占民田数忤宸濠，《明史·郑岳传》记载：“宸濠夺民田亿万计, 民立寨自保。宸濠欲兵之, 岳持不可。”[8]5352郑岳阻碍朱宸濠侵占民田，朱宸濠欲罢免郑岳扫除障碍。李梦阳“素有才名，然刚愎险薄，好与人争，又借王府以报仇，由是得罪”[11]2282。朱宸濠对打压郑岳蓄谋已久，而李梦阳不通世故又好与人争，所以被利用，成为政治斗争的牺牲品。

关于李梦阳与郑岳关系的文献记载，第四种说法较为合理。李梦阳与江万实互相奏讦，郑岳两与善处，欲平其理，激怒了李梦阳，李梦阳妄起事端，朱宸濠利用李梦阳打压郑岳，李梦阳虽未与朱宸濠共谋，然有同助之罪。在李梦阳与郑岳关系的多种说法中，《明史》采用第三种说法，而据上文，李梦阳没有勾结朱宸濠，可知此说法有误。那么，《明史》为什么选用这种说法？

李梦阳的政治行为是其传记书写的主体部分，官方史传将李梦阳置于明代官场中塑造其形象，官方史传文本表述具有一定的倾向性。《明史·李梦阳传》在书写李梦阳江西宦迹时，史官一步步构建了李梦阳“巧宦”的形象。表现在李梦阳越权行事，不守为官之制，“令甲，副使属总督，梦阳与相抗，总督陈金恶之。监司五日会揖巡按御使，梦阳又不往揖，且敕诸生毋谒上官，即谒，长揖毋跪”。李梦阳与总督陈金生隙，不以官场礼仪拜谒御使江万实，致使江万实亦恶李梦阳；“淮王府校与诸生争，梦阳笞校”，李梦阳因门生与淮王府校发生冲突，鞭笞淮王府校，构恶淮王；李梦阳为徇私情，诬奏同僚，“王怒，奏之，下御使按治。梦阳恐万实右王，讦万实”。李梦阳深知自己与江万实结怨，担心江万实处理此案偏袒淮王，率先发难攻讦江万实；李梦阳又有党同伐异，倾轧同僚之举，“梦阳伪撰万实劾金疏以激怒金，并构岳子沄通贿事……(宁王朱宸濠)又恶岳，乃助梦阳劾岳”。郑岳与李梦阳交恶，李梦阳挑衅在先，李梦阳构陷郑岳之子通贿，并得朱宸濠相助弹劾郑岳，导致二人交恶；继而，江万实复奏李梦阳伪为奏章，参政吴廷举上疏李梦阳侵官。最终，“劾梦阳陵轹同列，挟制上官，遂以冠带闲住去。亦褫岳职，谪戍沄，夺廷举俸”。郑岳因朱宸濠助李梦阳弹劾郑岳之子通贿而被夺职，李梦阳因陵轹同列冠带闲住。史官塑造了李梦阳攻讦同僚、屡起事端的形象。

李梦阳以刚直行事，因政治奏讦而夺职，然而张廷玉《明史》对李梦阳江西任职经历持否定评价。究其缘由，毛奇龄《西河集》、尤侗《明史拟稿》、王鸿绪《明史稿列传》、万斯同《明史》均采用此说法，张廷玉《明史》为官方史传，沿袭旧说更为稳妥；将李梦阳置于社会关系网中，更能凸显明代官场党同伐异、同僚互倾之激烈，达到清人否定明代官场作风之目的；李梦阳士大夫气节为人称颂，然其为官作风不适合游刃官场，如此塑造的李梦阳形象更加生动饱满。此外，李梦阳因被弹劾党同朱宸濠而第五次入狱，“宸濠反诛，御使周宣劾梦阳党逆，被逮。”[8]7347《明史》取用第三种说法，记载李梦阳借朱宸濠之势诬告郑岳之子通贿，说明李梦阳与朱宸濠早有交集，据此，朱宸濠叛乱，李梦阳连坐有迹可循。

四、结语

经过考察辨析，李梦阳居官江西期间，江西地方官员相互奏讦，郑岳奉旨勘查案件，李梦阳与郑岳处世观念不同导致二人生隙，朱宸濠乘之利用李梦阳之名构陷郑岳，李梦阳冠带闲住，郑岳削籍为民。然而，李梦阳与郑岳并非一向不和，李梦阳性格耿直，未与朱宸濠勾结。

总之，文献生成过程复杂，影响历史文本呈现的因素多端，材料的选取、叙述立场的变化都会影响文本表述，故而文献对李梦阳与郑岳关系记载殊异。官方史传未必可信，私人史传也未必失真，而从细节处辨事实，是探究历史事实的有效途径。我们应从多种类型的文本出发，广泛搜罗史料，辨析文献对事件的书写差异，更好地理解隐藏在文献之外的历史细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