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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们

2011-01-18袁瑛

山花 2011年7期
关键词:贤妻山坳男孩

袁瑛

她们

袁瑛

做神的可能

她说,我希望你做我的神,宽容,慈悲,智慧,法力无边。

此时,婚姻早陷僵局。她他都觉得,披着这张纸,如同食鸡肋。只是,稚子娇儿,粉白可爱,都舍不下。当初的爱情,石破天惊,行人侧目。现在,动辄怒目相向,拳脚横飞。她曾经,从内裤到袜子,都要在头一夜给他整理好铺放在床头,把她的男人打扮得一丝不苟。她曾经,一下班就奔跑,买菜,做饭,赶在他进门的时候摆上一桌养眼养胃的饭菜。她曾经,一结婚就变成了他一个人的人,以他为圆心划个圆圈在他周围跳舞。她会想起,曾经,他看着她旗袍上烂漫的花朵,说美啊!曾经,他会在楼下顶着烈日等她两个小时。曾经,看着她欢喜,他会开心;看着她忧伤,他会心疼。她长于城市,他生于山乡,不同的环境成长起来的人尽管有致命的吸引力,也有致命的缝隙。她用水节约,也劝诫他节约用水,说,节约的是资源不是钱。他初调侃,我妈常说,人穷水不穷。渐渐,觉得她小题大做,烦。再往后,一提他就愠怒。她不服也不解,遂争吵。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争吵就蔓延到方方面面的事情。他眼里,她自私,洁癖,神经质。她心里,他狭隘,局促,不可理喻。他把在单位发生的事情,一件件拎回来告诉她,越说,她越瞧不起他。她把自己的见解告诉他,他不屑一顾。他开始在单位吃亏,她想,活该。他觉得她对他的心变得硬了。她说,起初是装硬,后来,是软不了。他也不顾惜她,她刚从生孩子的手术台下来,他就和她吵架,她哭了三天,她才明白,他原来如此执拗,不分时候。日复一日的吵架中,某天,她说,我是希望你做我的神的,宽容,慈悲,智慧,法力无边。是的,女人都希望男人做她们的神,可是,神是怎么成为神的?神在成为神之前,先是人,再是鬼,然后才是神。你要等他三世才能等他成为你的神,有这个可能吗?

不爱你就走

见到她我愣了一下,是她,但是变了,女人的味道浓了,虽未结婚,可身上原来那种神采飞扬的女孩子的气质全部萎蔫了。被爱情宠溺着的女子,不管你是十八岁还是八十岁,身上都是一股女孩子的劲儿。女人的味道,是有点腐朽的。她原来,剪着亮丽的短发,后颈处,头发顺着脖子修成一道弯弯的月亮。真扎眼啊,那时候的她,蹬着八寸的高跟鞋,牛仔裤修身提臀,别致的小外套衬得她异常高挑,站在哪里都是俏生生明艳艳的样子。男孩子是播音员,有时候也扛着摄像机拍新闻。郎才女貌,般配得很。恋爱了七八年后,男孩子突然从前往婚姻的路上拐了个弯儿,搭上了另外一个比她还小几岁的女孩儿。她得知的时候,正在外学习,拿着电话就哭开了,一起学习的同事问了事由后,都积极相劝。当然,也因此他们的情变故事传遍了整个工作系统。如果他们复合,这又当成为整个系统的话题。而且已经嚷之于众,男孩即使要回头,心理上还要跨过众人的关注。她扭着他不放,一直和他联系,甚至求他。我怒,求他干什么!他都不爱你了,你还待在原地干什么?他走你也走,转身就走,一次头都别回,这样不识好歹的男人,就要让他去碰一个不识好歹的女人,让他被收拾,受折磨,衣食无着落,琴响无知音……

张建波作品·2最后的守望布面油画180×160cm

当爱稳定后

她变化有些大。有时候时间和生活会把女人变得皱巴巴的,相貌更会像双穿变形的鞋子,无法修复。她却好像是冬天里被精心养着的水仙,有娇弱的青葱。一根细簪子把她的黑发从侧面收拢定型,淡施妆粉,米白色镂空绣花修身开衫套裙,香槟色的细跟鞋。一手横放胸前,一手倒腕微微托带着下颌,身旁两个人拿着一张图纸在给她讲解比划,她,敛神静听着。虽然三十多的她再怎么看也有三十,可是,她的面容,面上的每一条肌肉,是轻松的,愉悦的。这跟她以前整天绷紧的怒气冲冲的面部状态完全不一样。原来的她,即使偶尔笑笑,也难看得很,别扭得很。我还记得她以前的模样:长方形的脸,笑肌上一片雀斑;眼睛挺大的,可是因为经常睡眠不足,下眼皮提前松弛了,又坏在很薄,觉得她的眼珠子随时会掉出来;嘴巴,很少轻松地抿着,上下嘴唇的中间部分从来不会合拢,一直留着个洞,她尖刻的话就从那个洞里怒冲冲地滚出来。她的嘴形,让我们感觉,她不高兴。

我们共事的时候,她已经到了婚嫁的晚年龄,30岁。有个男友。她想和他结婚,暗示又明示,对方不表态。她很受挫,迁怒于他前女友。其实谈不上是他的前女友,他单恋而已。是他表妹的同学,脱不开他表妹的软硬兼施和积极推销,应着他表妹的邀请,勉强去了一趟他的家。他和他家人把此行当成了未来儿媳上门,摆了酒席又打发红包。女生看了那阵势,知道不能含糊,明确表明了态度,不喜欢他。他却一见钟情,泼出去了全部的感情。他觉得女生好,温雅,大气。及至他表妹把她介绍给他,开初,她机智、锋利、迅速的个性还是吸引了他的,久了,他觉得她太锋利,随时随地都在割伤人。他在内心深深地怀念女生的温雅,隐隐透露出要等女生结婚他才结婚的念头。

他在另一个市工作,绝少来她这里会面。她每天给他打电话,每天打,每天吵——都是她在说,越说越激动,至声嘶力竭。每次打完电话,她仿佛一根燃尽的细香,轻轻哈一口气都能吹散她。她打听那女生的工作单位及工作情况,细及家庭,亲族,穿衣打扮,得来信息后和自己一比照,她觉得,除了性格,她略微还占着上风。也想过要放弃,可是怎么甘心!身体交付了,感情交付了,还受了这么多磨孽,不甘不甘,除了结婚,什么样的结果她的内心都无法接受。

张建波作品·5四声部布面油画180×75cm×四联

她父母早逝,并无姊妹,就在单位附近租房而住,时常搬家,时常风尘仆仆的。除了纠结于她和他的感情,还为着她自己的日常生活操劳,对工作,毫无心思遑论建树。那一个时间段上的她,是一叶愁苦的浮萍。

现在,她告诉我,孩子已经五岁了,齐腰高了,他工作闲,每日接送。我兀自想像他从幼儿园出来,一手牵着女儿,一手给她电话,言辞温软:孩子接到了!

她和他到今天,其间必有辛苦的磨炼。一段婚姻,两个人,到底要多久的打磨,珍珠才能圆润,钻石才能发光?

最大的幸运

她五官精致,身材盈盈,又极擅长穿衣打扮,所到之处,很瞩目。青春男孩一无所有,对她有的是喜欢,可是这喜欢多么没有底气,与她珠光亮丽的漂亮相形见绌。远远见她走来赶紧溜开,待她走过又悄悄跟着走几步。她,就像只刚出炉切片的烤鸭,酥嫩化渣,饿的人整只吃完都不腻。

不知她底细的人,见她二十五六还没有男朋友,欢欢喜喜地给她介绍男孩儿,她总拒绝,理由是:还不想谈恋爱。略熟悉,从不过问她的个人问题,还小心翼翼避免去触及。传言是,她早嫁过一次,对方颇有背景,还未举行婚礼就离了。目前,有男友,但她从不承认。

她认识很多这样的男人,四十、五十多岁,有钱有权,或商或官。才听说她跟了某某,不久流传的男主角就变化了。当然,都是流言,并未证实。她终于默认他是她的男朋友,开始和他参加她或者他的朋友的聚会。知道的都想:他肯定降不住她。

他是我同学,一名普通的五官科医生。我知道他是她男友时非常替他担心,我预测,他和她不会长久。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要选择她,选择她就意味着他未来的生活可能大部分时间都在不平静中,就意味着他可能会在精神和物质上过得很辛苦。他说,喜欢上了怎么掐都掐不断。她经常晚上不归家,他替她父母找她,也是帮自己找她。打她电话,电话里传过来的声音使他判断出,她应该在室内,很安静的室内,没有背景的苍白的安静。她的声音冷冷中透着不耐烦,他感觉她身边有人,而且这个人故意憋着没发出一丝一毫的声音。他说,他大概知道她和谁在一起,但是他不会生她气,他会等,等她收心。他说这些的时候,我想的是,她最幸运的,不是上天赐予她的美貌,而是遇见了他。一个男人永远在等着她就像一个家永远在等着她,她的身后,永远不会单薄空落。

他真是个没有底线的人。也许仅仅是对她不设底线。她或任性,或放纵,甚至轰然倒下,也不用担心,他准在身后接住她。他在一旁陪着,看着她和别人往来了三四年,突然迅速和他结婚,生子。从此市面上,关于她的传言,踪迹全无。不知道她是否是为了他才收心,只是,做贤妻良母或许难过做多情浪荡女。

不要爱

她是个清丽馨香的姑娘。仿佛一株长在深山的幽兰,只知山中日月,不知有世。

她的工作地点,是一个群山环抱的小山坳。两条丁字形的路凑成一个场镇,两旁的民房,青瓦泥檐,居者半数是老人,男女好着蓝布褂,言行悠缓,懒懒地打发着光阴。进山坳只有一条水泥路,路两旁密栽着杨树。路从山腰就坡插进山坳。沿路的树,越近山坳,越显得高大挺拔。每天都有风呼呼劲吹过树梢蝴蝶黄的叶子。山坳里唯一的一片田,在路的两侧铺展,草垛,低眉矗立,这单调的风景,是她日复一日单调工作的调剂。她得以认识他,是媒婆的作用。媒婆带着他进山坳来相亲,一来他就看中了。对于一个在各个方面都不安分的男人来讲,这个姑娘做妻子是再合适不过了。这个被工作局限在这里的漂亮姑娘,就像存在银行的定期存款,他需要的妻子就要具有这样的属性。她这株没经世的兰花草,遇见他就认定他,以为世间男子美的,是他这样的;好的,也是他这样的。

她刚长起来的时候,依据她的家庭,她的相貌,她的工作,好多人都啧啧:好命娃。没想到,她的福,就仅是她现在有的这些。女怕嫁错郎,在她这里,又一次被验证为真理。

那男的,和她结婚两年后和情人因煤气中毒死在出租房的浴室里。

她特别受挫,原来他竟然是不爱她的。如果,她已经人老珠黄,不爱就不爱吧,可是她正值妙龄,花开正好,她想不通。

她还跟姑娘时一样美。给她做媒的人也跟她做姑娘时一样多,只是,就是没有爱的。

她特别黯然,我现在没人爱,没人爱我,也没我爱的人。

爱是什么?爱就是不舍得。不舍得他(她)累,不舍得他(她)痛,不舍得他(她)苦,不舍得离开他(她),哪怕一秒钟。所以,爱是一种辛苦,何必辛苦呢!

只为良母,不做贤妻

她说她不会去做贤妻。贤妻是什么?贤妻是男人的奴隶。当时,她的婚姻已经频亮红灯,暗战、明争,她和她丈夫,在同个屋檐下,形同陌路。一次他们在寝室发生殴打,丈夫掐着她脖子的一幕恰好被四岁的女儿看见,小姑娘大哭着跑出宅门……那一瞬,她下定决心,一定要和丈夫离婚。她不怕他的暴力,不怕和他发生争执、打斗,争执、打斗也可以发泄她的压抑。她和他谈判,不在女儿面前吵架,更不能在女儿面前打她!他置若罔闻,时常出手骂人,从不顾忌女儿。她哀怜和羞愧自己被践踏的女人和母亲的尊荣,悔恨女儿受此暴行污浊,一个完整但是不和谐的家庭给子女带来的厄运远远大过一个仅仅残缺的家庭。离意一起,如剑离弦,即使回头,也非当初。她像要过冬的松鼠,积极地准备着食粮。一面为着离婚,一面为着单亲家庭的生计。她降低身份去商演,每周车马劳顿跑几座城教授私人学生声乐。她每天都存钱,存折上长长的存款记录给了她厚实的安全感和信心。某一日她指着存折上最后一行的数字告诉我,这个钱足够点点花到大学了。

离婚拉锯战一直持续到她女儿长到八岁,终于了断。

张帆作品·活祭之一油画150×160cm2009

她此时神态亲密地紧搂着她女儿走在大街上,头一直倾向她女儿,好像在给小姑娘讲着一个丰富有趣的故事。浓厚的卷曲的黑发垂下来遮住了她半张脸,有几缕在嘴角,在眉梢,在额头。见她身形,比及往年,丰腴了不少。衣着之间,盘旋着一股风尘的艳丽。正值学生放午学,街上往来的母子母女中,没有一对如她们,四围竟然建筑起一个固若金汤的城墙,无法撼动的亲密。离婚后她同时逼退身上良家妇女的气质,做着一个颠覆传统的良母。

如果一个女人不愿意做你的贤妻了,那她要么不爱你了,要么被你伤透了。

无法预料的青春

那时,他们还是男孩女孩的时候。女孩在一个晚上去男孩家里串门,坐了很久,说了很多话,女孩仍没有走的意思。男孩也兴致盎然,毫无倦意。男孩子的母亲和妹妹陪着,聊啊聊……后来,女孩子的女儿已经上中学了,男孩的女儿也上中学了,男孩离婚了。男孩的母亲和相好的老姐妹说起男孩,说起那个晚上,后悔地垂泪:我不知道啊!我不知道他们两个互相喜欢着!我要知道……唉!也是没缘分啊,我时常家里都搁有零食,独那天什么吃的也没有,那晚上,五妹儿在我家空嘴白舌的干坐了一晚上……老姐妹也帮着后悔:要是辉辉和五妹儿结婚,多好的一对啊,现在!男孩的母亲更加后悔:五妹儿从小时我就喜欢得很……几乎泣不成声。

天知道,如果他们真成了一对儿,现在,又是怎么样的境况?或者,夫妻恩爱,上慈下孝;或者,貌合神离,勉强度日;或者,劳燕分飞,各奔前途。一切爱情都是伟大和美好的,但是生活,从古至今都是一层不变的琐碎。那伟大和美好的爱情,没有伟大和美好的生活去盛放。就如一切开始都那么壮观,而一切结局都无一例外地平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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