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软肋

2011-01-18安勇

山花 2011年11期
关键词:远志蝈蝈大头

安勇

软肋

安勇

1

我们最后一次说起褚艳天,是在去年夏天。当然,也不可避免地说到了覃远志。

去年夏天,古塔公园里好多花都开了,花香像贼似的翻过围墙,窜上街道,溜过一幢幢楼房,一直跑到我住的小区里。一天早晨,我顺着香气走到公园门口,发现右侧的停车场上多了个小摊儿。看一眼摆摊儿的人,我就一下愣住了。愣过后,我在心里想了想,觉得不可能,就摇摇头走进公园里。自从退休后,我们几个老伙计每天都在公园里见一次面。

说不清道不明的,在石狮子上压腿时,刚才的那个念头又冒了出来。和大头、猴子、蝈蝈在古塔下见面时,我问他们,看到门口新摆的那个小摊儿没有?

猴子、蝈蝈、大头都是四十年前的绰号。那时候,猴子长得瘦,大头脑袋大,蝈蝈嗓门儿亮,绰号就顺理成章地叫开了。我的绰号叫一斤,吃饭一斤米,喝酒一整瓶。虽然猴子已经不瘦了,发福有了小肚子,我也再吃不下一斤米,酒也早就戒掉,但绰号却一直延续下来,跟随我们走到退休后的时光里。

猴子说:“看到了,卖的是手工织的拖鞋。”

我问:“注意摆摊的那个人没?”

大头就笑,“是个老太太。”

又冲蝈蝈挤眼睛,“我看跟咱一斤倒挺合适的,要不我们哥几个帮你拉古拉古?”

我一拳打在大头胸口上,“放你老婆的罗圈儿屁,老子说正经事儿,你们没发现那个老太太像一个人?”

大头被我打愣了,捂着胸口问:“像谁?”

我就说出了褚艳天的名字。一时之间,我们几个都不说话。我知道,他们一定和我一样,这么多年始终忘不了褚艳天,只是不敢提起她罢了。

沉默过后,蝈蝈和大头都摇头,“不可能,不可能,褚艳天四十年前就失踪了,怎么会跑到这来卖拖鞋?”

我说:“失踪,并不证明已经死了。”

猴子提议去问问那个老太太。

我说:“眼看到中午了,没准她已经收摊回家了。”

我们走出公园大门,停车场上的那个小摊子果然不见了。

我摇摇头,“那就算了吧,估计也不可能是她。”

说完这句话,心里竟然有一种轻松的感觉,好像一块石头落了地。蝈蝈和大头也纷纷附合,看他们脸上的表情,大概和我的心思一样。

猴子拿胳膊肘儿捣我的肋骨,“一斤,你往那边儿看。”

那个老太太还没走,挪了个地方,把摊子摆在马路对面一丛丁香花的阴凉里,正盘腿坐在一块泡沫板上,捧着什么东西在吃。

老太太还不是经验丰富的商贩,我们刚走到摊子前,她就赶忙把东西放下,殷勤介绍她的拖鞋。我看见她吃的是一张饼,发面的糖饼,五毛钱一块那种。

我们嘴上说着,鞋不错,眼睛上下打量她,谁也不敢肯定或者否定。

大头脾气急,先忍不住开口问:“大妹子,你是不是姓褚?”

老太太看看他,笑呵呵地指指自己的耳朵,“耳朵不中了,你说话大声点儿。”

大头弯下身子,把大脑袋凑过去,又问:“你是不是在地质队工作过,干过测量?”

老太太一脸茫然,“什么地质队测量?乱七八糟的,我听不懂。”

我弯下腰问:“你知不知道有个地方叫关门山?”

老太太疑惑地摇头,拿起一只拖鞋捅到我鼻子底下,“这鞋我自己个织的,穿着舒服,隔凉隔潮,你来一双?”

蝈蝈急了,在老太太耳边亮出他的男高音,“你认不认识我?我是蝈蝈,还有猴子、大头、一斤?”

老太太看看蝈蝈,又看看我和猴子、大头,把手里的拖鞋摔在摊子上,“不买鞋,跑这扯什么淡?”

2

我们当然不是来扯淡的。我们心里压了一块石头。一直压了四十年。

四十年前,我们还是二十啷当岁的小伙子,学早就不上了,整天游手好闲四处乱逛,招猫逗狗讨人嫌,听说一高中竖起了造反大旗,就欢呼雀跃去参加。每人弄了一身军装,拎一根皮带,跟着人家打打杀杀。我们的父亲都是地质队职工,见再这样弄下去,几个小兔崽子非捅出大娄子不可,就合伙去找大队长。那年头儿,招工不像现在这样严格,大队长两只巴掌往起一拍,第二天我们就上了班,被分到物测分队,打发到了野外。

我们把军装脱掉,换上工作服,皮带也不能拿了,拿的是标尺和脚架。

刚开始到野外那阵子,工作量并不多,但我们每天都早出晚归的,也不知道在野外都干了些什么。物测分队的队长姓龙,四川人,小个不高,长得墩实,嗓门儿挺大,一张嘴就是“啥子啥子”的。猴子就地取材,赠给他一个绰号叫“垂球”。测量用的垂球,圆锥形,短粗胖,作用是让仪器对中,这个绰号赠给他,挺合适的。

每天晚饭后,“垂球”都组织大家搞政治学习。这时候,全分队最风光的人就是覃远志。

覃远志是安徽人,比我们大七八岁,是南京地校测量专业的毕业生,也是我们的小组长。这家伙测量的技术很一般,但政治理论水平非常高。“红宝书”背得滚瓜烂熟,马列主义张嘴就来,尤其擅长主席诗词,不仅张口就来,还能讲出历史背景和深层含义。他是全局学《毛选》的标兵,受到过局长的接见。

每天晚上,他都穿上那件灰色的中山装,里面露出一小截儿白衬衣领子,站在分队长“垂球”的帐篷前面,滔滔不绝地开讲。他的绰号叫“独立寒秋”。是大头起的,说起来并不太确切。覃远志这人很随和,一点儿也不孤立,除了政治学习时有些严肃外,平时一见我们几个,就搂着肩膀称兄道弟,不时还连荤带素地开玩笑。覃远志尤其喜欢谈论女人,说起来,我们几个青春期的性启蒙,都是由他来完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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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外的日子过得很快,我们上班时是春天,一眨眼就到了初冬。天气一天天凉起来,按地质队的惯例,很快就该收队回家,紧接着是一个漫长的假期,一直到来年开春再出队。“垂球”已经不再安排测量任务,张罗着整理仪器设备和各种物资,我们也做好了随时卷铺盖走人的准备。恰恰在这时候,一分队在关门山发现了一座大型铅锌矿,我们接到紧急命令,火速赶去做详勘前测量工作。

我们赶到那天,关门山正下入冬后的第一场雪,放眼望去,整个山区白茫茫一片。一下汽车,覃远志就来了句:“山舞银蛇,原驰蜡象。”

帐篷显然不能再住了,物测分队二十几个人,以组为单位,分头住进几户老乡家。我们几个和覃远志住在一间屋子里,房东是个六十多岁的老太太。

雪足足下了一夜,第二天早晨停了。我们睡得正香呢,“垂球”龙队长冲进来,从炕头到炕梢掀我们被窝。大头就急了,冲着老龙瞪眼睛,直着脖子吼:“干啥玩意,下这么大雪还能出去干活吗?”

老龙照大头屁股来一脚,“小兔崽子,你冲老子嚷啥子,自己出门往山上看看。”

我们穿好衣服,出门向山上看,只见白雪覆盖的大山上,漫山遍野都插着红旗。

老龙说:“现在连大队长、总工程师,包括你们的爹都在山上,你们几个小兔崽子还敢睡懒觉?”

覃远志领着我们几个出了门。

我们的任务是测绘整个矿区的大比例尺地形图。钻探分队再根据我们的图纸,布设详勘钻孔,以便计算铅锌矿储量。在地质各行中,测绘是先行,拿不出图纸来,别的工作都无法展开。老龙每天都被大队长召去训一顿,催他快把图纸拿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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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龙下了死命令,早晨天不亮就起床吃饭,中午饭送到山头上,晚上不到看不见时不许下山。但都没有用,山上的雪深得没膝盖,踩一脚就陷进去,半天拔不出来,再则山上遍生松树,通视也不好,那时候测量用的设备很简陋,除了经纬仪就是大平板,不像现在用的是全站仪和GPS,不可能把速度提上去。但“垂球”老龙不这么认为,他说事在人为,人定胜天,还是我们的思想觉悟不够高。除了加大思想政治工作的力度,每天晚上安排覃远志讲一课外,还弄了面“流动红旗”,在几个测量小组之间搞竞赛,激励我们的斗志。见这些办法都无济于事,活照样干不出来,老龙只得向大队长请求援兵。

到底是大队领导,雷厉风行,几天后就把援兵派到了。

3

援兵们是一天中午赶到的,当时我们正在山上吃午饭。覃远志先吃完了,捡了一根树枝在雪地上写主席诗词。我和猴子坐在一块突出的岩石上,边吃饭边拿望远镜四处乱看。大头和蝈蝈窝在十几米远的一棵松树下,隔一会儿就“嗖”地扔过来一只雪球。有一只雪球正砸进猴子的饭盒里,猴子就急了,骂了一句:“操你媳妇的!”起身去抓大头和蝈蝈。

这时候,一面红旗出现在我的望远镜里。红旗正走到半山腰,旗上写着六个字:“铁姑娘测量组”。我把望远镜向下移了移,就看到了打旗的那个姑娘。那是我第一次见到褚艳天。之后的好多年里,我不时就会想起那一幕情景。当时,只看了一眼,我就被褚艳天的美丽惊呆了。褚艳天梳着两只马尾辫,走得双颊微红,不时还回头说两句什么。

我正举着望远镜发呆,一只雪球在我的帽子上开了花。举红旗的姑娘已经走到了我面前。

她搓搓手,把一对好看的眉毛扬了扬,冲我喊:“喂,看什么呢?小心看进眼睛里拔不出来。”

我脸一红,赶忙把望远镜放下,辩解说:“我没,没看你。”

我慌张地站起身,下意识地向她走过去,脚下却绊在一把标尺上,整个人就倒扣在雪地里。那个姑娘大笑起来,笑得拄着红旗蹲在地上。

她身后还跟着两个姑娘,其中一个开口说:“她说你看她了吗?不打自招,没安好心,摔死活该。”后来我知道,这个姑娘叫霍春香。一个月后,她成了猴子的对象。另一个叫范丽芝,和蝈蝈成了一对。

打旗的姑娘笑够了,抹着眼泪站直身子,大声问我:“哪位是覃远志同志?”

覃远志已经走了过来,笑容可掬地向她伸出手。

“覃远志,第一测量组组长。”

“褚艳天,铁姑娘测量组组长。”

两只手握在了一起。

褚艳天打量一番覃远志,歪着脑袋挑衅似的说:“想不到你就是大名鼎鼎的学《毛选》标兵,看起来不像啊,哪天有机会,敢不敢和我比一比?”

覃远志笑笑答:“主席他老人家的书博大精深,咱们以后共同学习,共同进步。”

褚艳天的眉毛扬了扬说:“不是共同学习,是较量一番,你是不是害怕了,不敢和我比?”

覃远志笑了笑,没有回答。

老龙把褚艳天她们分在我们测区里。

覃远志带着褚艳天看完测区,回来后没头没脑说了一句:“读了这么多年主席诗词,今天我才算整明白,什么叫真正的‘看红装素裹,分外妖娆。’”这家伙大概也被褚艳天的美丽震住了。

龙队长做了一番工作,我们的房东老太太搬到同村的女儿家住,把整座房子让给了我们。褚艳天她们就搬了进来。我们住西屋,她们住东屋,中间隔着一间灶间。

当天晚上,老龙把大家都召集到他的房子里,隆重介绍了铁姑娘测量组,尤其重点介绍了褚艳天。她是今年刚从局技校毕业的,学测量专业。老龙强调,人家在学校三年一直都是校团委书记,理论水平很高,今后你们要多向她学习。老龙介绍完毕,覃远志就上场了,像往日一样,组织大家学习报纸和文件。覃远志站到众人面前,刚开口说了一句话,就被褚艳天打断了。褚艳天的目的很明确,就是想和覃远志比一比。覃远志竭力推辞,褚艳天步步紧逼,最后龙队长做主,让两个人当众比一比。覃远志只得勉强同意,问褚艳天比什么怎么比。褚艳天显然有备而来,干脆利落地答,就比主席诗词,一替一首背诵,谁先接不上就算谁输。

这天晚上,我有生以来第一次全面接触了主席诗词,而且是以男女交替背诵的形式,那种感觉用任何词句都无法形容,震惊、崇敬、激动、兴奋、向往,似乎也有感动,听到后来,不知不觉间我的嘴越张越大,直到张成了一个“O”型。不仅我如此,全分队上下,包括老龙在内,一律都把嘴张成了“O”型。二十几个“O”像站立的洞穴,组成一幅怪异的图案。

覃远志和褚艳天声情并茂,加上恰到好处的手势和动作,一替一首,各不相让,一个人的声音刚落,另一个人的声音立刻响起。他们二人就像两个顶尖儿的武林高手,为了争夺武林至尊的宝座,拆招换式拳来脚往,都使出了平生的绝技。开始十几个回合,胜负难分势均力敌,慢慢地就看出了差距,褚艳天攻势凌厉却急于求成,覃远志步步为营稳扎稳打。又拼了几个回合后,褚艳天的诗词储备显出了不足,接得不那么顺溜了,渐渐露出了败相。这时,覃远志开始反击,语速加快,招式变猛。

覃远志背诵了一首《十六字令》:

其一

山,快马加鞭未下鞍。惊回首,离天三尺三。

褚艳天再接不上。覃远志没有停下来,又一口气读出了另两首《十六字令》,才收住招式。

其二

山,倒海翻江卷巨澜。奔腾急,万马战犹酣。

其三

山,刺破青天锷未残。天欲堕,赖以拄其间。

褚艳天主动向覃远志伸出手,“名不虚传,我甘拜下风。”

覃远志握住她的手摇了摇,“我还是那句话,咱们是革命同志,今后共同学习共同进步。”

到这时候,我们才终于想起把“O”收了回去,对覃远志和褚艳天报以热烈的掌声。

4

这天晚上回住处时,覃远志和褚艳天走在前面,我们几个和霍春香、范丽芝走在后面。我们都觉得就应该这样走。不时地,前面两个人的声音在夜色里传过来,听得出他们还在讨论主席诗词,已经不是比试了,而是褚艳天虚心向覃远志请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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躺在西屋的炕上,我们都兴奋得睡不着觉,呼哧呼哧直喘粗气。猴子脑瓜儿灵,第一个表达了对覃远志的崇敬之意。紧接着,我们也纷纷进行了表达。覃远志却突然没头没脑地来了一句:“你们觉得褚艳天这人怎么样?”

关于褚艳天,下午我们几个已经私下讨论过,褚艳天长得太漂亮了,就像月宫里的嫦娥一般,可望而不可及。大头愣头愣脑地说出了我们的观点。

覃远志在黑暗中笑笑,“凡是人,都有弱点,只要找到他(她)的软肋,就可以为所欲为。”

我们不知道褚艳天的弱点是什么,也不知道为所欲为是什么意思,但都没有问。覃远志死后,有一次我们几个喝酒聊天时才恍然大悟,其实从那天晚上开始,覃远志就已经打算对褚艳天下手了。

第二天早饭后,我们两个测量组结伴上山,还是覃远志和褚艳天走在前面,我们跟在后面。听声音,他们谈论的内容已经从主席诗词变成了《毛选》。她们的测站离我们不远,中午吃饭时,我们几个就躲在松树后,举着望远镜偷看。这样的窥视收获还是很大的,比如猴子,有一次就捕捉到了霍春香撒尿的镜头。另外我们还发现,褚艳天似乎没有累的时候,就连吃饭午休的一小会儿时间,她都要手里提着一把砍刀去砍测线。当然了,我们的行动也有被发现的时候,有一次蝈蝈正趴在雪地上,傻乎乎地往那边看,褚艳天和范丽芝从他身后悄悄摸了上来,一人手里一把雪,都塞进了蝈蝈的脖领子里。渐渐地,我们的望远镜都有了固定的捕捉对象,猴子专门寻找霍春香,蝈蝈看的是范丽芝,我和大头一心想看的都是褚艳天。

经过那天晚上的比试后,褚艳天对覃远志崇拜得五体投地,每天晚上都来我们的屋子里向覃远志请教学习。开始时,褚艳天来时我们并不需要回避,他们谈《毛选》和哲学,我们就在旁边听着,和他们共同进步。后来有一天晚上,褚艳天一进屋,先扬着眉毛把我、大头、蝈蝈、猴子逐一扫视一遍,然后斩钉截铁地下命令:“你们几个出去。”

我们就乖乖地出去。外面黑灯瞎火无处可去,我们就到东屋去找霍春香和范丽芝。这以后,只要褚艳天一来,我们就立刻去东屋。后来,我和大头总结过,猴子和霍春香,蝈蝈和范丽芝这两对能迅速打得火热,褚艳天功不可没,是她给猴子和蝈蝈提供了一个接近霍春香和范丽芝的冠冕堂皇的理由。我们还发现,褚艳天在我们屋子里待的时间也越来越长,我们私下认为,她和覃远志之间的关系,已经不再像革命同志那样简单和纯洁了。

我们的猜测很快得到了证明。一天晚上躺在炕上后,我们几个正在争论这几天还会不会下雪,覃远志忽然宣布,他已经抱了褚艳天,还亲了她的嘴。覃远志这句话一说完,屋子里顿时一片沉默。我的心尖锐地疼了一下,脑海里迅速堆起一座堤坝,覃远志说的是假话谎话,他自欺欺人胡说八道,褚艳天不可能同意他那么干。但紧接着,覃远志提供的细节,一下子将我的堤坝击垮了。

覃远志说:“我说过,人都是有弱点的,褚艳天的弱点就是崇拜我。我给她读了一首主席写的爱情诗,她就乖乖就范了。”

我们还是不说话。我觉得受到覃远志轻薄的就是我自己。沉默了好一会后,大头愣头愣脑地反击,“你撒谎,主席是伟人,是领袖,是舵手,他老人家不可能写爱情诗。”

李雄伊作品·7

黑暗中的覃远志笑笑,清清嗓子,低声念道:

堆来枕上愁何状,江海翻波浪。夜长天色总难明,寂寞披衣起坐数寒星。

晓来百念都灰尽,剩有离人影。一勾残月向西流,对此不抛眼泪也无由。

覃远志说:“这首词叫《虞美人·枕上》,是主席1921年写给杨开慧的。1920年冬天,主席和杨开慧结婚,第二年春夏期间外出考察,这首词写的就是新婚初别的愁绪。”

我们哑口无言。

两天后的下午,关门山下起了入冬后的第二场雪。这场雪下疯了,从下午落到晚上,第二天又飘了整整一天,紧接着又是一个晚上。龙队长一天几次站在房门口,仰着脖子向天上看,恶毒地咒骂天气,但都无济于事。他心里一清二楚,正下雪时是不可能出去测量的。人虽然可以改造思想,提高觉悟,不惧风雪,但测量用的仪器却无法完成这个政治使命。它们都是精贵的光学设备,最害怕潮湿和水气,一但受潮,不仅读数窗里会出现水雾,无法进行读数,精度也会降低,进而影响图纸的质量。老龙虽然火燎腚似的着急,但也不敢忽视这个最起码的常识。

最欢迎这场雪的是我们几个,自从来到关门山后,一天都没休息过,起早贪黑地在山上作业,早就盼望着这天的到来了。我们四个冲出屋子,兴奋地在雪地里奔跑,蝈蝈跑着跑着跪在雪地上,亮开嗓子喊:“让暴风雪来得更猛烈些吧!他妈的!”

我们心里盼着,这场雪永远不要停,下它一辈子。

跑累了我们回到屋子里,并排躺在炕上,奢侈地享受着老天赐予的幸福时光。但刚躺下不大一会儿,褚艳天就进了屋,掐腰站在屋地上,用好看的眼睛对我们进行扫视,我们只好懒洋洋地起身去东屋。

就是这天晚上,覃远志向我们宣布,他占领了褚艳天的乳房。

他说完这句话后,我们四个像上次一样,谁也没搭腔。躺在我旁边的大头呼哧呼哧喘粗气,他的忍耐已经快要达到极限了。我心里也有一种强烈的冲动,想要跳起来,左右开弓抽覃远志一顿嘴巴子。

覃远志却根本没意识到这一点,还在自顾自说下去。

这次他采取的策略不是背诗词,而是用湖南话给褚艳天来了一大段《毛选》。褚艳天听完,眼睛就直直地注视着他。他看见褚艳天的目光里充满了崇敬、爱慕和激动,就不失时机把手伸进她的衣服里。

覃远志无耻地总结说,褚艳天的乳房是圆形的,非常饱满,摸上去很像食堂老李蒸出的馒头。从这天开始,我拒绝再吃馒头。覃远志还没完,卑鄙地笑了笑说,下次他要攻破的是褚艳天的处女膜。我呼地一声用被子蒙住脑袋,再不想听覃远志说出的哪怕一个字。我的动作很大,胳膊肘儿碰到大头身上。大头的拳头“咣”地擂在炕上,喝问我为啥打他。我告诉他四个字:去你妈的。大头一拳捣在我肩膀上。我们两个就在炕上打在一起。我们都了解对方的心思,没有理由直接冲覃远志发火,只好采用这种方式发泄一番。

5

雪下了两天两夜,停了下来。我们又跟着覃远志上了山。午休时,我们没用望远镜偷看铁姑娘测量组,躲开覃远志商量对策。我们想帮助褚艳天,把她从覃远志的魔爪下拯救出来。猴子认为,褚艳天不了解覃远志的为人,才会被他表面的光环迷惑住,让他屡屡得手。如果让褚艳天知道,覃远志占了她的便宜后,转脸就得意洋洋地向我们炫耀,褚艳天就会看清覃远志的卑鄙和下流,和他一刀两断。我们制定了行动方案。具体实施人是猴子和蝈蝈。我和大头都觉得,自己干不了这件残忍的事。

我用望远镜观察了一下,褚艳天像往日一样,又拿着砍刀在树林里砍测线。蝈蝈喊了一声,我们四个就用雪球追打着,向不远处的褚艳天她们跑了过去。

猴子的计划是,由我和大头稳住霍春香和范丽芝,他和蝈蝈悄悄靠近褚艳天,在她旁边的某棵树后假意聊天,把覃远志向我们炫耀的事传递给褚艳天。我们的行动非常成功。猴子说,他看见褚艳天当时就呆住了,手里的砍刀掉到了地上。

回到我们的测站,我拿起望远镜,见褚艳天正疯子般挥舞手里的砍刀,树枝和雪片在她的刀下纷纷飘落。随后我看见,她拎着刀向我们走了过来,越来越近,越来越近,然后就听到她悲愤地喊了一声:“覃远志,你给我滚过来。”

一场流血事件马上就要发生。但我们谁也没上前。即便流点血,也是姓覃的罪有应得。

然而,事情的发展大大出乎我们的意料。我们没听到覃远志的惨叫,也没看到他屁滚尿流逃跑的身影,不大一会儿,覃远志就平安回到了测站上。这天收工时,像往天一样,依旧是覃远志和褚艳天并肩走在前面,看上去,他们的关系似乎又亲近了几分。

回到住处后,覃远志非要请我们喝酒。我们不想喝,架不住他的热情,最后还是喝了。我们喝得一点也不投入,这顿酒来得莫明其妙,我们心里还都有个疑问:刚才在山上,他是怎样花言巧语蒙骗褚艳天的?

大头喝了酒,嘴上没有把门儿的,第一个问了。

覃远志笑笑说:“很简单,还是老办法,发挥我的强项,用政治和哲学征服。”

无法想象他都说了些什么,但我们谁也没再问。喝着喝着,覃远志突然站起来向我们致谢,感谢我们帮他安排这一幕小插曲,他说最有成就感的事情不是占有一个女人,而是把她玩弄在手心里,进而彻底摧毁她。我不寒而栗,覃远志像魔鬼一样可怕。

酒快喝完时,褚艳天来了。

我们邀请她一起喝,她摇摇头说不会喝酒,从小到大,一滴酒都没沾过。

覃远志端起酒碗,走到褚艳天面前,忽然亮开嗓子唱了两句样板戏:临行喝妈一碗酒,浑身是胆雄纠纠。收住唱腔他说:“革命者连死都不怕,难道还怕一口酒?”

褚艳天就喝了。喝了一大口。喝得脸通红。

脸色缓和过来后,她双手掐腰,开始用目光扫视我们。我们知道她的意思,但这次谁也没起身,装作喝高了,就势躺在炕上。从今往后,我们再不会给覃远志提供半点儿机会。褚艳天和覃远志一起走出屋子。不大一会儿,霍春香和范丽芝走进来,显然,她们的屋子被覃远志和褚艳天占了。

第二天晚上,我们四个人分成两伙,蝈蝈和猴子去东屋找霍春香和范丽芝,我和大头留在西屋,假装下象棋。褚艳天走进来,像往天一样拿眼睛扫视我和大头,我们装作没看见,把棋子敲得山响。褚艳天干脆发号施令,让我和大头出去。我俩笑嘻嘻地看着她,就是不动窝。

李雄伊作品·8

最后,覃远志和褚艳天走出屋子,不知去了哪里。几天后的晚上,我们才突然意识到,我们这么做其实很失误,不但没能解救褚艳天,反而给覃远志提供了更好的机会。那天晚上,覃远志回来时,我们已经关了灯,躺在炕上商量拯救褚艳天的办法。七嘴八舌一番后,谁也没有好主意。在我们沉默不语时,覃远志进了屋。

他没有立刻上炕睡觉,在屋地上走了两圈儿,忽然开口说:“兄弟们,我把褚艳天拿下了,她流了血,百分之百是个处女。”

听到这句话,我的脑袋嗡地一声响,随后是一片空白。覃远志接下去说的话,我一句都没听进去。第二天早晨,猴子告诉我,这次覃远志使的招数,是给褚艳天背诵一封信——马克思写给燕妮的情书,而且,他全部是用英文背诵的。大头恨得咬牙切齿,用拳头砸自己的脑袋,“这个狗日的,老子真想废了他。”

我心里非常懊悔,如果我们像过去一样,褚艳天一来就主动让开,东屋和西屋近在咫尺,大概覃远志就不敢如此色胆包天,正因为我们的错误决定,才给覃远志提供了方便。

那天晚上之后,覃远志和褚艳天俨然成了一对恋人。褚艳天主动给覃远志打饭,帮覃远志洗衣服,缝纽扣儿。我还见过她给覃远志捶后背。我们不忍心看褚艳天上当受骗,由猴子执笔,给褚艳天写了一封信,把覃远志一步步的计划,得手后向我们炫耀的事,原原本本告诉了她。蝈蝈借去东屋的机会,悄悄把信放在褚艳天枕头底下。

结果是彻底的失败。

第二天,我们看到这封信拿在覃远志手里。覃远志冲我们晃着信,半真半假地说:“没有任何事情会是一帆风顺的,我希望你们给我的考验再严峻一些。”

我把拳头捏得格崩响,大头小声骂了一句:“我操他妹妹的。”

显然,褚艳天已经彻底被覃远志俘获了,找不到更加重要的证据,就不可能让她认清覃远志的为人。

6

元旦临近时,关门山矿区的地形图测量进入了尾声。外业工作已经全部结束,只剩下一些内业工作,那是技术人员的事情,我们这些工人插不上手了。但“垂球”老龙也没让我们闲着,安排我们跟着物探人员跑极,每天依旧在山上爬冰卧雪。我们恨得牙根直痒痒,却无计可施,只得服从命令。覃远志和褚艳天则留在家里整理内业,少了我们的妨碍,可想而知他们接触得就更加频繁了。

我们急于打出一记重拳,将覃远志彻底击倒,没有想到,机会很快就来了。

一天晚上,收工下山时,我们在半路遇到了食堂的老李。老李除了做炊事员,还兼任分队的综合员,负责采买和对外联络。这阵子,矿区的粮食不多了,他回铜城交涉运粮的事,刚刚返回。老李拿出一封信,让我们转交覃远志。

蝈蝈瞄一眼信皮说:“看字体,写信的是个女人。”捏捏信封又说:“好像里面还有照片。”猴子来了劲,说没准里面有什么重要信息,提议把信拆开看看。蝈蝈胆子小,说不能干这事儿,私拆他人信件要负法律责任的。

大头一把把信从他手里抢过去,“负个鸡巴法律责任,对付覃远志这个混账王八蛋,怎么干都不过分。”

我们躲进一间草棚里,用手电照明,给那封信动手术。依大头的脾气,不管三七二十一,一把将信撕开。猴子非常谨慎,把信要过去,仔细看了看,很快找到封口处的一个开口。信是从遥远的安徽寄来的,大概寄信人当初就没完全封好,又经过长途跋涉,就出现了这样一个开口。

猴子从兜里掏出小刀,小心翼翼给那封信动手术。测量和物探的野外记录都使用铅笔,所以,我们每天刀不离身。猴子干得天衣无缝,信封丝毫没有破坏。里面除了信之外,果然还有一张照片。猴子看了一眼,就兴奋地跳了起来,“他妈的,看这次姓覃的还怎么解释。”

照片上是一个孩子,一行小字写着:覃成功一周岁照。信的落款是:妻子凤珍。

原来覃远志早已经结婚,并且还有了孩子,他把褚艳天骗得很惨。

商量一番后,我们决定把信和照片都交给褚艳天。

晚饭时间马上要到了,我们直接去了食堂,守在通往住处的路口上。和我们预料的一样,十几分钟后,褚艳天端着两只饭盒走了过来。

猴子迎上前,把那封信递过去,一本正经地说:“我们几个要去喝酒,暂时不回住处,这是覃远志的信,麻烦你交给他一下。”

猴子干得很巧妙,故意把信封口朝下,褚艳天接信时,信封里的东西一股脑掉到了地上。猴子煞有介事地说:“怎么弄的,信口怎么开了?”

看到褚艳天弯腰捡信,我们离开她向住处走,刚

李雄伊作品·11

我们往回走时,大头咬牙切齿地说:“要是覃远志还像前几次那样讲那些细节,你们谁也不许拦我,谁拦,我操他八辈祖宗。”

我们都没说话,算是默认了。如果再听到覃远志讲他征服褚艳天的经过,我也不敢保证自己会不会冲上去,对着他的臭嘴来上一拳头。我们心里较着劲,满腔悲愤地回到住处。这次,覃远志什么也没对我们说。大头捏得紧紧的拳头,只得慢慢松开了。

7

大头还是行动了,他没有收拾覃远志,而是背着我们去找了褚艳天。结果可想而知,他刚说出覃远志是有妇之夫流氓成性,脸上就重重挨了一巴掌。大头灰头土脸大败而归,唯一的收获,是脸蛋子上的五个血手印。褚艳天恨死了大头,下手很重。

元旦那天,老龙把图纸交了上去,矿区的测图工作彻底结束。虽然收队的日子还遥遥无期,接下来,我们还要把地质和钻探分队在图纸上布设的钻孔、探槽,放样到实地上去,但工作相对就轻松多了。老龙晚上特意买了酒,庆贺测图工作圆满结束。就是在这次喝酒时,我们知道了褚艳天的一个秘密。

我们四个和霍春香、范丽芝坐在一张桌上,覃远志、褚艳天他们几个小组长和老龙坐一张桌。猴子已经和霍春香公开了恋爱关系,两个人挨在一起,不时互相亲昵地掐一把拧一把。他们两人的互动方式始终如此,直到结婚生子,还不时闹来闹去的。喝到最后,大家都有些兴奋,霍春香把碗里剩下的酒扬手灌进猴子脖领子,猴子就起身抓她,抓住后,两只手伸到她腋窝和肋下抓她痒痒肉,霍春香笑得瘫软在地走出十几米,有人像风一样从我们的身边刮过去,风里还夹杂着悲愤的哭声。看着褚艳天消失在黑暗中的背影,我们不约而同叹了口气,在心里祈祷,但愿这次她能认清覃远志,迷途知返,逃离苦海。

我们回到住处时,西屋的门关着,里面隐约传来褚艳天的哭声和骂声,还有覃远志的说话声。不大一会儿,西屋的门开了,褚艳天脸上挂着泪痕走出来,手上拿着的,竟然是她和覃远志两人的饭盒。

我们谁也没说话,默默地闪到两边,让褚艳天从中间走过去。我突然非常想喝酒。我的想法刚说出来,他们三个就一致响应。我们没去食堂,在村中的合作社里,买了三瓶白酒。我自己喝光一瓶,他们三个分了另外两瓶。最后,我们都有点醉了,搂着肩膀摇摇晃晃往回走。走出没几步,猴子就蹲在地上哇哇地吐。吐过后站起身,猴子突然向村外狂奔而去,我们也跟在他后面,在漆黑的夜色中一个追着一个,玩命地奔跑起来。我闻到很浓的酒气,显然是跑在前面的蝈蝈也吐了。又跑出几十米,我也吐了,但没有停下奔跑的脚步。酒从我的嘴里喷出来,把夜晚灌醉,狂醉的夜在我耳边呼啸而过。直到跑出了村子,跑到了无边的雪野上,我们才停了下来。

大头一屁股坐在地上,咧开大嘴号啕大哭。我使劲摇晃着蝈蝈的肩膀问:“为什么,为什么,褚艳天她到底为什么还会这么傻?”蝈蝈费了好大劲儿才将我挣脱开,哭丧着脸说:“一斤,我真不知道为什么,这事太他妈见鬼了。”大头突然从地上站起来,拔腿就往回跑,嘴里喊着:“老子废了覃远志那个狗日的。”猴子一把抱住他,但一下被大头甩开。我和蝈蝈冲上去,抓住大头的胳膊。大头挣扎几下,脱不开身,直着脖子冲着天上,像狼一样嚎叫起来。上,猴子才放了手。

霍春香重新就座后,指着猴子说:“幸亏是我,刚才要是换了褚艳天,你小子可就惨了。”

我们不明所以,霍春香看看旁边那张桌,压低了声音说:“褚艳天从小有个毛病,不许别人碰她的肋骨,谁碰她就和谁翻脸。”

范丽芝证明说:“确实如此,有一次我脱衣服时,胳膊肘儿撞了一下褚艳天的肋骨,想不到她突然跳起来,声色俱厉地训斥我,弄得我莫明其妙的。”

我们几个心领神会地互相看一眼,都没有了喝酒的心思。

8

元旦的这天晚上,我们犯下了人生中最大的一个错误,一个不可饶恕的错误,也从此将一块石头重重地压在了心上。

为了让褚艳天对覃远志产生反感,进而彻底和他决裂,我们假装闲谈,把褚艳天肋骨的秘密透露给了覃远志。猴子和大头一唱一和地说:“褚艳天最难征服的东西,其实是她的肋骨。”我们预料到,覃远志很快会对褚艳天的肋骨下手。但我们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褚艳天竟然把肋骨看得那么重要。在覃远志的葬礼过后,猴子说:“褚艳天所有的东西都被覃远志剥夺和摧毁了,她最后守住的,就是自己的肋骨。”

第二天晚上,褚艳天一进屋,我们就主动离开了。为了让覃远志放心行动,我们还特意喊了东屋的霍春香和范丽芝,一起去村子里闲逛。走在路上时,我们默默期待,这次,在褚艳天和覃远志之间能发生点儿什么,但万万想不到,发生的会是那样一幕血腥的惨剧。

在外面转了大半夜,我们才张罗着往回走。走到住处的院门口,只见院门大开,房门也大开着。走近房门时,一股浓烈的血腥味扑鼻而来,我看见,一串带血的脚印从西屋门口延续到房门口,清晰地印在房门前的青石板上,又向前延伸两步后,消失在院中的黑暗里。大头在前,我们几个在后,迟疑不决地走进屋子。西屋的灯亮着,门也开着,大头穿过灶间,走到西屋门口,向敞开的门里看了一眼,就失声惊叫起来。

后来我们知道,覃远志脖子上被砍了五刀,两只手被齐刷刷砍断,一只手下落不明,另一只手离开尸体五米远,落到炕沿下面,诡异的是,这只手里竟然还握着一本“红宝书”。

公安干警得出结论:覃远志死于他杀,死前有过性行为,凶器是我们砍测线用的砍刀。凶手确定为褚艳天。她在杀人后逃逸,脚印在院门外十几米处消失,逃跑方向不明。根据留下的衣物判断,逃跑时,褚艳天赤身裸体,一丝不挂,理论上讲,在这样的严冬应该很难存活。公安干警在覃远志的遗物里找到了他妻子的信,杀人动机确定为情杀:褚艳天在知道覃远志已婚的事实后,一怒之下动了杀机。至于褚艳天为什么要砍断覃远志的双手,公安人员的意见是,失去理智后的疯狂报复。

安勇,一九七一年生,现居辽宁锦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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