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笔记(组诗)

　　之一
　　
　　并非总结，而是告诫。
　　当我回到这里，圆形的弧，
　　目光可测的虚拟之路，实际
　　已走向消解。
　　荒草被吞没，一幅窗帘
　　被扯成巾幡，挂在阳台上。
　　风的力量从何而来？
　　空洞，巨大的空洞比存在
　　更为广阔。
　　我说话，是为了要获得
　　沉默的权利，而你为何孤独地
　　看着这些石头变成灰尘，那些泥土
　　涌向纪念？
　　
　　
　　之二
　　
　　一小时，一天，一个月，
　　一年，一生……，
　　一其实是无限，一个你其实
　　也是无数个你。一个冬天其实
　　也是无数个冬天。
　　鸟群越洋而来。滩涂和湿地，
　　这些有着红色长腿的飞禽，栖落，
　　一个或无数个，把异乡信息：
　　一场雨水和一阵阴霾，一个
　　黎明和一场大雪收拢在羽翼里
　　——我们所共享的一，挂一漏万的一……
　　
　　
　　之三
　　
　　天空俯下身来看我，每个夜晚
　　都这样。而真正想到是这样的时候
　　并不多，蓝色的夜空压在身上，星辰
　　压在身上。
　　冷的星辉，绸缎般的湖，对于我，是
　　武昌湖或泊湖，托着我，在
　　漂浮，脚边的水草相互缠绕，
　　向更深处而去。
　　胸口的荷花早就枯了，被
　　挖藕者粗暴地扯断。
　　无根的飘浮，无知的梦境。
　　不是我要说出这些真实的幻象，
　　而是有一种可怕力量一直在推，
　　常常让我在凌晨惊醒
　　独自面对自我的渺小和陌生。
　　
　　
　　之四
　　
　　经过本命年，要看清那些
　　虚伪的证词。
　　线装的笔记簿散开在蓬松的光线里，
　　消失的我和存在的我，是
　　雪的降落和融化，奔跑和
　　席卷。省略号。
　　我偶尔抽身，枝叶颤动，
　　局部的怀念隔山隔水，因此
　　需要远眺，需要速度。
　　抵抗像钉子，锈在哪一节骨头里？
　　你还可以抵抗，还可以保持沉默，
　　如果一旦说出，一切将作为呈堂证供。
　　时间：农历二○○九年九月三十日，
　　我跟一大堆人聚在一起喝酒，
　　以获取不在场的证据，提前而至的雪
　　在下，我看到了，但跟我无关。
　　
　　
　　之五
　　
　　零下2度，我遇见寒霜。
　　长长的景观带只剩下一个字：白，
　　耀眼的白，厚厚的白，白纸的白，
　　不是粉饰的白。
　　你的话语中有颤音，微醺的醉意
　　仿佛披风。我缩在套子里，鼻子
　　不是鼻子，脸不是脸的，那么
　　我的可以变成你的，这些秘密的过程
　　如小兽的足迹印在景观带的霜上，
　　纯洁的白变成寒冷的白，
　　色彩的窟窿，有东西陷进去，
　　凹凸不平，手感越来越差了，
　　皮肤上的鸡皮疙瘩波纹般一丝丝
　　荡向远处，哦，我的护城河，我的
　　青黑屋檐，生活的白色发丝
　　垂在那里，一直
　　垂在那里，永不揭穿我的矛和盾。
　　
　　
　　之六
　　
　　外环路，摩托车，下班的人，
　　开始是雪粒，细细密密的，
　　针一样在脸上刺绣。
　　我是其中一个，我和我们
　　不约而同用一只手
　　捂住了脸，集体的羞愧
　　在灰蒙蒙的天空下暴露无遗。
　　风仍在吹，风让人不能站立，
　　眼睛是混浊的，但必须要去眺望：
　　一场迟早要下的大雪，一个
　　迟早要放弃的人。我还能
　　说些什么？
　　理想都被冻成冰凌，吹不动，
　　嚼不烂，扔在无边无际的
　　抽象居所，我一次次
　　反对的拙劣魔术几乎
　　耗尽了一生的力气，现在好了，
　　回到这场雪中，回到此刻：
　　整个世界的红绿灯突然全坏了，
　　像极了一场魔术的糟糕谢幕，
　　可雪还在下，明天，明天
　　需要穿什么样的鞋才能
　　踏过这茫茫雪路？
　　
　　
　　之七
　　
　　阳光照在雪地上闪闪发亮，那
　　是不是寂寞时光掀起的波浪？
　　鸟群又回来了，无边的雪野上
　　点点自由的种子选择
　　在寒流中洒下，我想起那天
　　你说的话：“树枝在树上。”
　　我揣着这截树枝指指点点，
　　现在，我在犹豫是不是要扔掉它？
　　我不是树，不会被鸟群青睐，
　　在雪地里踱步，雪“咯吱咯吱”
　　惊叫起来，鸟群飞起
　　又在不远处落下，在我和
　　它们之间，这样的距离
　　一直保持着，直到一部破旧的卡车
　　载着一车的鸭子“突突突”
　　喷着白汽从身边开过去，
　　这样的平衡才被打破，我忽然
　　庆幸自己多年的无助，它让我
　　不属于任何事物，也让我能偶尔
　　遇见这种寂寞的自由的晕眩。
　　
　　
　　之八
　　
　　从浪漫到恐惧的距离有多长？
　　丝绸的江南，也有
　　柔软的暴力：将静物制成雕像，
　　将动物制成幻影。
　　小寒：多像一个女人的名字，
　　婉约派的寒冷，祖国的
　　一颗乳牙，遗落于文明的故土。
　　线状的山脉用古朴幽深的气息
　　环抱雷池，守住人间的冷暖。
　　反复弹唱的曲子，久了
　　就会有不洁之气，
　　复词、复调、复数，身体的污垢
　　从何而来？沸腾的火锅，五味杂陈，
　　你我大汗淋漓，篡改遗嘱，用
　　暴戾之气把风雪关在门外，以及
　　千里之外的太平洋，这颗
　　孤独的蓝色心脏。
　　
　　
　　之九
　　
　　冬天深了，难道春天就要来了？
　　我靠在斜坡上，你
　　手执一根候鸟的羽毛，晃来晃去。
　　明亮的节拍指挥河水
　　缓缓流淌，后面跟着渔船和
　　渐渐显露的沙滩。这是
　　你最得意的事情，你用脚在沙滩上
　　刻字，很小的时候你
　　也这么做过，只是现在忘记了。
　　我用童谣提醒你，我用白发
　　提醒你，我用一杯一杯的苦酒提醒你，
　　鸟群“呼啦啦”走了又来，
　　来了又走，羽毛落在枯黄的乱草里，
　　没人来捡。很多时候，我只是
　　说出一个事实，而你
　　为什么坚持信任一个幻觉？
　　阳光抱着沙滩，我抚摸那些沙粒，
　　暖暖的，仿佛时光留下的
　　无边而温热的体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