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翰.阿什贝利诗歌八首
2011-01-01胡志国/译
诗歌月刊 2011年3期
约翰·阿什贝利(John Ashbery, 1927-)是当今美国最负盛名的诗人,被视作斯蒂文斯之后的又一高峰。阿什贝利的诗歌以先锋著称,数十年来未尝稍稍懈怠。他的诗注重表现人的意识的生成过程,常将外部时空和个人思绪杂糅在一起。视角的快速切换与经验的个人化往往让作品显得艰深晦涩,对读者的阐释构成巨大挑战。但其用意并不在于糊弄读者,而在于质疑语言的再现能力,批判传统的认识论,表达诗人对更原始、更本真的世界的独特感受和哲学思考。
主持人语:
在我看来阿什贝利几乎是一个必须存在的诗人。按照我们流行的归类,阿什贝利毫无疑问是一个学院派诗人。他不断捕捉零零碎碎一闪而过的念头,从一些我们所熟知的思想、事物和观念上跳过去,逃离事实,否定经验,从七零八落到重新组合,再到七零八落,这是怎样的悟出?阅读阿什贝利通常带给我的不是心灵上的愉悦,而是思想上的警觉,这样的诗人非常少。
——阿 翔
E_mail:a_xiang2003@163.com
发疯的天气
我们遭遇的一直是这种发疯的天气:
一会儿前摔,一会儿躺倒在蓬松的野草
和柔软的叫不出名字的白花丛中。
人们一直用它编织衣服,
用紫丁香的白色缝合闪电,
在一些不知名的交叉路口。天空
向聋子一样的大地叫喊。当你站起来,
早晨众所周知的凌乱整理着自己。
你身上穿着一个文本。一行行文字
疲软地垂到鞋带上。我不想要,也用不着,
其他任何文学,除了这样的诗歌,既像泥泞,
又试图让人想起过去的岁月,当年它轻松地
穿过树林和耕地,带着
朴素的下意识的尊贵,我们永远别指望
再次见到的尊贵,除非在无人光顾的
狭窄的山谷。在那里,那个稀有乏味物种的
某一姗姗来迟的样本说不定仍在抽着新芽。
1977年
仍然是囚室
隔着黄色的餐桌传来一句话(只是进入
这些脑筋不断翻新的时代的门票):你必须展示给他们你的形象。
仅仅说是一个人不管用了。他们很多人都喝啤酒。
危机或灾难在他们生活中每几个小时
就发生一次。他们不习惯,没有记性。
他们也不认为那样就会好些。发生在他们身上的事
是他们的一部分,有机的组成。没有空间,无法后退一步
获得一个视点。那个老头子一边买东西一边思考。地窖里
散发着香味的洋葱也没用处。上周这儿有个男的。
但试着把它弄清楚吧,当你处于
命运巅峰的时候。就好像天使在针尖上互相推搡。
直到有人掉下来了,或迟疑了,才会有一个新的开始,
可那只能维持一小会儿,如同一个没有空调的
闷热的下午的一次呼吸。那时
我很害怕。现在不了。它可以像袜子一样脱下来
作一点小小的修补。写书的材料。
1981年
只管绕道走着
我该如何称呼你呢?
真的没有一个名字适合你。
天上的星星却有名字,
还或多或少都贴切。你只管绕道走着,
在有些人眼里,简直是个怪物,
但你只惦记着
你灵魂背后那个隐秘的污点。
你不想多说话,只管绕道走着。
脸上带着笑,对自己,也对别人。
旁人渐渐都走了,
但同时你又不高兴了。
反面着手也能奏效,你再次发现,
最长的路是最有效的路,
这条长路,在岛上盘绕,
让你总像走在一个圆圈里。
而现在,目的地近了,
一路的弯环如橘瓣一样解了开来。
里面有光,有奥秘,有食物。
过来看看。
不是看我,是看它。
但如果我还在,请让我们见上一面。
1984年
在北方农场
某个地方有某个人正心急火燎地向你赶来,
以难以置信的速度,昼夜兼程,
踏过暴风雪和沙漠的炽热,趟过急流,穿过狭窄的山口。
但他是否知道哪儿能找到你,
见面时认出你,
并给你他带来的东西?
这里几乎什么也不生长,
谷仓里却粮食爆满,
一袋袋直堆上房梁。
溪流里淌着甜美的水,鱼儿肥硕;
鸟儿遮天蔽日。我们在夜里
摆出牛奶美味,
偶尔想想他,偶尔想想,
总要想想,带着复杂的感情,这够了吗?
1984年
我的生活哲学
正当我想着脑子里没有空间
存放另一种思想,我有了这个绝妙的想法——
就叫它生活哲学吧,如果你愿意。简单地说,
这涉及到以哲学家的方式去生活的问题,
根据一套原则。对,但哪些原则呢?
这是最难的部分,我承认,
但我对它是什么样的有隐约的感觉。
任何事情,吃西瓜或进洗澡间,
或只是站在地铁的月台上,陷入沉思
几分钟,或忧心热带雨林,
都会受制于,或者说,会反映到
我的新观念中。除非以钟表式宇宙规定的
方式,我不会去宣讲道德,
也不会忧心于小孩或老年人。
相反,我将给事情注入一剂社会新风气的血清,
让它们顺其自然。
我想这是我偶然撞上的新风气,如同一个陌生人
不小心撞上一块镶板,一个书架应声后滑,
露出一段旋转的楼梯,下面某个地方
闪着青幽的光,他不由自主走了下去,
书架随即合上,一如这种情况的一般模式。
他立刻陶醉在一股芳香中——不是藏红花,不是薰衣草,
而是介乎两者之间的什么东西。他想到了坐垫,
叔叔的波士顿斗牛犬过去常常躺在上面,嘲笑似的
看着他,耷拉着一对尖耳朵。于是,潮水的涌动
开始了。从中没有冒出一个想法。足以
让你讨厌思想。但接着你记起了威廉·詹姆斯
在一本你从未读过的书中写下的东西——很精致,很雅致,
布满了生活的尘灰,当然偶尔还会露出
一点点手指的印迹。这个问题,
他之前就有人讨论过了,尽管这观点是他的,他一个人的。
夏天的海滩感觉不错。
有许多小地方可去。
那片白杨树苗的林子很诱人。附近是
公共厕所,上面有疲乏的朝圣者刻下的
名字和住址,也许还有一些长段落,
写给世人的段落,当时他们蹲在便坑上,
思考着用完厕所洗完手之后、
步出厕所之前应该做些什么。
他们是被生活原则哄诱进厕所的吗?
如果哲学也可以是粗俗的,这些语句是哲学吗?
我承认,这条思路不能再继续了——
被什么东西阻挡了。我太小了,
看不见这东西的全貌。或许,我确实有点害怕了。
这与我以前是怎么做的有什么关系吗?
但也许我可以达成一个妥协——我会或多或少
让事情顺其自然。秋天,我要包好果子冻,
贮藏起来,以应对寒冷萧瑟的冬天,
那是人类的办法,也是聪明的办法。
我不会为朋友愚笨的发言感到尴尬,
甚至也能容忍自己的蠢话,尽管那的确很难办到。
就好像在拥挤的剧院里,你说的话
激怒了前面的观众,而这个人甚至不习惯
他后面有两个人交谈。必须把他
从藏身的地方赶出来,好让猎人与他较量一番——
这种事情对两方都有用,你知道的。你不能
总在担心别人的时候又
考虑自己。那是一种滥用,可笑得
如同参加你并不认识的一对新人的婚礼。
两个观点的中间地带仍非常有趣。
这就是它们存在的意义!现在你们可以出去了,
开心玩去吧,对了,还要玩你们的生活哲学。
它们不是每天都有的。小心!有个大的……
1995年
赎回的地盘
你知道你住哪儿吗?可能吧。
阿伯纳老得无法开车了,但他不承认。
有一天他驾车去买一些止咳片,
他们不再生产的那种牌子。药店
已迁入七英里外的商业区,
区内只租出了大约一半的店铺。四英里的
范围内,还有三个商业区。房子的老板
都是一个家伙,这些房子多年来一直
租给大学生,现在确实无法住人了。
区域内弥漫着硫酸和袜子的气味,
好像露天市场里敞开的下水道。止咳片
(一种新牌子)倒是味道很好——像是
在女孩屁股上缠绵过的樟脑草或橘瓣。
这时电工的电话来了——
其他人不会在早晨七点前打电话。
我们住的这地方会有电了。我首先要插上
圣诞树电灯的插头。那是让整棵树
最终亮起来的东西。接着,词典旁
要放一盏灯,这样我就可以查单词了。
然后可能是烤箱。现在,确实需要一片
上好的烤面包。然而,恐怕
我俩的事完了。亲热些吧,就像你真的在乎我。
我要换衬衣,我们可以在房间里跳舞,
像疯狗一样,渴望一点施舍,或它们
不懂得的什么东西。一切都会慢慢恢复正常,我
向你保证。你的日记将有素材可写,
对我写皮大衣,对另一个写奢华的鞋楦。
把那个分成两片。我能看见你,但只能通过浑浊的
植物性物质,和珊瑚很像,如果它是半流体或透明的奶昔。
我已经调整了台灯,
这是早上七点,
失泽膜已从金属样的刺绣上掉了下来,墙倒了,
乡村的脉搏在赛跑,父母在哭泣。
学校关闭了。
这所有的忙乱让我很高兴,
哦,多好的太阳。
1999年
心 痛
有时一个危险的生活片段,
譬如从棋盘游戏滑落到
纷乱的污水处理池,
能把一直藏在厕所的真理拖出来。
“你得改变现状,想怎么办就怎么办,
祝你好运,”加了一句,如同理发匠往已经发呆的顾客 脸上
再抹一把泡沫。“他们让你出来时,
我在外面等着。”自从一个留辫子的女孩
嘲笑他长得太矮,一直都这样。对,我敢说他们
也给你这样的人留了位置。问题是,我不知道什么位置。
时光飞速旋转,要像螺旋一样上升到
那个可怕的高度吗?他不知道。他叫喊着。
有一年十一月,警察局的头儿来了。
他曾偷偷地把宇宙中所有聪明的孩子
召集起来,装进一个大袋子,
拖回家里。谁也不清楚后来
发生了什么。那些孩子并不在乎;至少他们可以
随意进出这座屋子。外面就要好得多吗?
雪猛打着窗户玻璃,好像不满意
玻璃的透明特性。小镇
更安静了。没人挂念那些孩子。他们都是聪明人,
不会为此劳神的。夜从严寒中跳出来,
像发怒的豹猫,似乎(或者她觉得)有人正想
偷走她的幼崽。镇上的人害怕了,纷纷逃走。
人行道上再也容不下任何东西,
除了红色粉笔画的V形符号,像是小孩画的
一个个海鸥。酒店下面,霓虹灯发着温馨的
红光。上面写着,“优质桶装啤酒”,还有
“女士小客房”。
6ac55820291b95394934e750bbd8e0e4ebe17f762e1c46abefc6be9d55eb48a71999年
新奇的爱情狐步舞
我喜欢传记,文献学,
和文化研究。音乐,我的爱好在于
李斯特的安慰曲,特别是较平缓的那种,
尽管那从未给我过
安慰。哦,也许有一次吧。
至于宗教,那是谈下地狱的,
对不对?书上说,百分之三十的美国人相信有地狱,
尽管只有百分之一的人认为他们会落到那下场,
这能说明很多问题,无论对我们,还是对其他宗教。
没人相信天堂。地狱才会让他们兴奋。
我可能是唯一的相信自己
会升入天堂的美国人,尽管理由
很难说清。我喜欢每个季节,
喜欢野炊。从树梢吹来一阵风,
就能让我飘入天堂,当然这是个比喻。
一个人要升入天堂,必须等到悬崖
变成斜坡,等到那附近的同伴
传来呼唤。
最终,我们喜欢什么并不重要。
我们把这些列举出来,刚刚开始时,
听者的注意力就转到别处去了。
“看见了吗?这家伙开车抢了别人的道。”
亲爱的,我们都会因为某个细节而出名,
如清秀的眉毛上的一道小口子,
但在倾斜的天平盘上,这并不能增加多少分量。
别人怎么看我们才是我们和他们
唯一要紧的事。你正往南瓜花里
塞入牛肝菌菇。我已走了,依然一个人。
我必须回到我的挽歌。
2004年
[译者简介] 胡志国(1975-),西南科技大学外国语学院讲师,硕士,研究方向:翻译理论与实践,诗歌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