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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作品”的视角细读文本

2010-12-31徐金祥

教学月刊小学版·语文 2010年7期

  《怀念母亲》是季羡林先生的回忆录《留德十年》中的一篇。它不像其他文章那样以写事或写人为中心,而是在叙述文字中夹杂了相当比例的日记、文章片段,头绪较多。对亲生母亲、祖国母亲魂牵梦萦、刻骨铭心的怀念是年轻的季羡林欧洲十一年中不间断的情感。
  
  一、“泪”——抒发着无限的悔恨
  
  黎巴嫩诗人纪伯伦说:“人的嘴唇所能发出的最甜美的字眼,就是‘母亲’,最美好的呼唤,就是‘妈妈’。”但季老在读大学二年级的时候就不可能发出那美丽的呼唤了。其实,在过去的16年里,他已经很少享受那美丽的呼唤了。母亲的去世给他留下了无限的悲痛、悔恨、愧疚。“一想到母亲,就泪流不止,数十年如一日”,“泪”成了他思念母亲最真的语言。
  “我六岁离开我的生母,到城里去往。中间曾回故乡两次,都是奔丧,只在母亲身边待了几天,仍然回到城里。”离开家的日子里,季老便寄人篱下,不能依偎在母亲怀里撒娇,无法感受母亲的抚慰。1933年初秋,在季老读大学二年级的时候,传来噩耗:“母亲弃养,只活了四十多岁。”他从北京赶回济南,又从济南赶回清平,两天的旅途颠簸,他终于回到了8年未曾回过的故乡,跌跌撞撞地进了家门,看见母亲的棺材静静地躺在简陋的屋子中央。他抚棺大哭,一直哭到自己不知道自己在哭。离家8年,母亲的面影都是迷离模糊的,没有一个清晰的轮廓。但季老无时无刻不在思念自己的母亲。当时季老离家是身不由己,但他暗暗下定决心,等他大学毕业,将立即迎养母亲,让母亲不再孤苦伶仃,不再缺衣少食。可是今天,母亲走了,永远永远地走了,他的愿望没能实现,怎能不使他悔恨万分呢?他痛苦得几天“食不下咽、寝不安席”,真想一头撞死在棺材上,随母亲于地下。夜里他枕着母亲枕过的枕头,想到母亲在这枕头上想念儿子时不知流过了多少眼泪,想着,想着,那不可名状的自责、无可挽回的遗憾、与日俱增的思念,怎能不使他悲痛万分呢?“从此我就成了没有母亲的孤儿。一个缺少母爱的孩子,是灵魂不全的人。我怀着不全的灵魂,抱终天之恨。一想到母亲,就泪流不止,数十年如一日”。
  回到北平后,季老仍旧昼夜思念自己的母亲,常常在夜里醒来,失声痛哭,不能自己。1933年12月24日,他在日记里写道,“晚上又想到母亲,又大哭失声,我真不解,上天何以单给我这样的命运呢?我想到自杀。”1934年5月3日的日记中写道:“因为想到王妈又想到自己的母亲。我真不明了整整8年,在短短一生中占多长时间,为什么我竟一次也没回家去看看母亲呢?使她老人家含恨九泉,不能瞑目!呜呼,茫茫苍天,此恨何极?我哭了半夜,夜里失眠。”1935年11月18日的日记中写道:“好几天以前,房东太太就对我说,她的儿子今天回家,从学校回来,她高兴得不得了……但她的儿子一直没有回来,她有点沮丧。她又说,晚上还有一趟车,说不定他会回来的。看到她的神情,我想起自己长眠于故乡地下的母亲,真想哭!”他后悔,真不该离开母亲。世界上无论什么名誉,什么地位,什么幸福,什么尊荣,都比不上呆在母亲身边……这真是“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他只能抱终天之恨而片刻不得安宁。
  
  二、“梦”——架起了思念之桥
  
  “后来我到德国留学,住在一座叫哥廷根的孤寂小城,不知道为什么,母亲频来入梦。”日日有所思,才夜夜有所梦,白天不能复现的母亲,在梦里来了。他多想留住这美丽的梦啊,留下母亲清晰的形象,然而,他无法留住梦,留住母亲,当他哭着醒来的时候。“梦却早不知道飞到什么地方去了。”“天哪!连一个清清楚楚的梦都不给我吗?我怅望灰天,在泪光里,幻出母亲的面影。”这是多么失落与无奈呀!
  没有生身母亲,我们就无法来到这个世界上:没有养身之母,我们就不能生活长大。远离故土,置身异国,获得最多的就是“孤寂”了。“我是第一次离开她。不知道为什么,我这个母亲也频来入梦”,夜深人静的时候,最是想家的时候。“我不开灯,只沉默地站在窗前,看暗夜渐渐织上天空,织上对面的屋顶。一切都沉在朦胧的薄暗中。我的心往往在沉静到不能再沉静的时候,活动起来。我想到故乡,故乡的老朋友,心里有点酸酸的,有点凄凉。然而这凄凉并不同普通的凄凉一样,是甜蜜的,浓浓的,有说不出的味道,浓浓地糊在心头。”虽是孤苦,但对远方的惦念却涌起浓浓的爱意,原来他心底里有非常宝贵的东西,那就是依靠,那是他将来归属的地方。他的心里开始温暖起来,思乡的情感也更加浓烈,因为他深爱着故乡、亲人、老朋友。虽然自己与母亲的距离远了,与祖国的距离远了,与亲人的接触少了,心中有忧愁、有思念,心里感到有点凄凉,但是在远离家乡的日子里,能时常怀念起在故国的生活情景,不断回想起故国的亲朋好友,感到他们无处不在,心中自然又多了一丝安慰、一点甜蜜,他们是那样牢固地烙印在自己的记忆深处,在作者孤寂时陪伴着他。
  时间就是情感的催化剂,有的可能渐渐淡忘,可是根植于灵魂深处的爱与日俱增,“我有时想得简直不能忍耐”。“我仰躺在沙发上,听风路过窗外。风里夹着雨。天色阴得如黑夜”。自然本无意,但与此刻“我”的心境融合,它就带着太多悲戚苦楚,“心里思潮起伏,又想到故国了”。思念带着温暖,思念更是一种折磨,时时刻刻撕扯着他的身心。“留在国外的念头连影儿都没有”,祖国母亲成了游子梦中一个重要的内容。身在海外十一年,作者遭遇过多少苦难与艰辛,挫折与委屈啊!祖国母亲怎能不频来入梦呢?二战爆发后,作者便同家里断了联系。一个人孤悬海外,祖国的抗战情况怎样了,家里的情况怎样了,甚至那条名叫“憨子”的小狗和院子里那两棵海棠花都频来入梦。难以排解的思乡之愁,数不尽的不眠之夜,剪不断的离愁别恨,使他的精神痛苦万分。
  
  三、“真”——平平淡淡写自传
  
  季老在《留德十年》的《楔子》中说:“我特别强调‘实事求是’四字,因为写自传不是搞文学创作,让自己的幻想纵横驰骋。我写自传,只写事实。”遵从这一原则,写《怀念母亲》时,季老为了“避免用今天的情感篡改当时的感情”,几次引用当年的日记和文章片段来“保存自己当时的感情”。这样一种组织语言材料的方式,是服从于整本书作为回忆录的性质的。 《怀念母亲》一文初读平淡无奇,甚至感觉跳跃性比较大。读过一些相关作品,了解了写作背景,慢慢走进作者的心灵,再回头去读,渐渐读出了味道。季老学贯中西,文通古今,对如何写散文有自己的独特看法。他曾说,散文的精髓在于“真情”二字,“真”就是真实,“情”就是要有“抒情”的成分。现在,为了自传“只写事实”,他在写此文时尽力取“真”而去“情”,使文章读来显得平淡。可是在文章“平”和“淡”的背后,隐藏了更深的“情”。季老一生埋首躬耕于古文字这片坚硬的土地,开掘出一部部丰厚的典籍,他偶尔到散文这片田里散散步,便留下不少性灵文字。季老一生宁静淡泊,从他的散文中,我们却又读出了一个善感而多情的季羡林。他曾为一茎古藤被砍断而暗自垂泪(《幽径悲剧》),他曾为身边小动物的病亡而“内心颤抖”(《老猫》),他曾为异国他乡偶然相识的少年魂牵梦萦(《塔什干的一个男孩子》)……母亲早逝使少小离家的他今生无法膝前尽孝,这成为他“永久的悔”:去国离乡时亲老、妻少、子幼,本以为两年即可回国,却因为战乱被阻留异国他乡——对生身母亲、对祖国母亲的怀念怎不是他异国十一年中内心深处炽烈的情感?
  于是,季老感叹:“我一生有两个母亲,一个是生我的母亲,一个是我的祖国母亲。我对这两个母亲怀着同样崇高的敬意和同样真挚的爱慕。”朴实的语言,拳拳的爱国之心与恋母之情明月可鉴,永无绝期。
  
  王崧舟点评
  文本作为一个有机的整体,前世连着作者,今生皈依读者,但它自身毕竟是一个独立的存在。语言是它的肌肤、结构是它的骨骼、思路是它的血脉、情意是它的灵魂。一切细读,文本是唯一的出发点和最后的归宿。因此,触摸作品的语言、解剖作品的结构、梳理作品的思路、体悟作品的情意,是再自然、再正当不过的事儿了。在本案例中,一个“泪”读尽文本的全部温度,一个“梦”读尽文本的全部深度,一个“真”读尽文本的全部风度,这是在充分沉入文本之后才会做出的切身体察。好好读文本,读出文本的“这一个”,永远是细读文本的金玉良言、金科玉律。
  
  (浙江省杭州市大美中学附小 31000